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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畔的千年彼岸花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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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在忘川河畔當了上千年的撈屍人,日複一日地打撈著那些沉溺在冰冷忘川中的怨魂。

鬼差們都說我瘋了,放著輪回不入,非要做這地府最苦最累的差事。

判官曾親口告訴我,我生來命格金貴,本該是人間龍子,享儘滔天富貴。隻因出生時被抱錯,與人互換了人生,才落得陽間淒苦,早早夭亡。

他說,隻要我服役千年,積攢足夠的陰德,就能換回本該屬於我的滔天富貴。

千年,是一個漫長得足以消磨一切希望的數字,但我信了。

這千年裡,我從不敢懈怠,每一次打撈都傾儘全力,每一個怨魂都耐心超度。

就在我即將喝下時,一道金光閃過,一隻手奪走了碗。

是我那剛死不久、在陽間享受了我全部富貴的弟弟。

“哥哥,你在陽間替我受苦,到了陰間,也替弟弟把這窮酸命格背了吧。”

判官麵無表情地宣佈:“命格已換,即刻輪回。”

1

“真好喝,”林成宇歪著頭“哥哥,這湯的味道,就像我從小喝到大的燕窩,甜而不膩。”

他故作疑惑地眨了眨眼,“哦,忘了,你這種窮鬼,一輩子都沒嘗過燕窩是什麼味兒吧?”

“林成宇,你憑什麼?!”我嘶吼著帶著無儘的怨恨。

“憑什麼?”他捂著嘴笑“就憑我是爸媽的心肝寶貝啊。”

話音剛落,兩道熟悉又陌生的魂影出現在他身後。

是我們的父母。

媽媽宋美美拉著林成宇的手上下打量:“宇兒,你沒事吧?這地府陰森森的,有沒有嚇到你?”她的眼中充滿了慈愛與擔憂,彷彿林成宇是她唯一的珍寶。

父親林勳則一臉慈愛地看著他:“好孩子,喝了就好,喝了就好。下一世,你還會是我們的掌上明珠,再享一世榮華。”

“你們為了他,散儘家財,求神拜佛,甚至折損陽壽,就是為了讓他來搶我的東西?”我的聲音顫抖道。

“林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宇兒從小嬌生慣養,怎麼能去過苦日子?你不一樣,你天生就是吃苦的命,多受點罪算什麼?”

“吃苦的命?我的命,不就是被你們的寶貝兒子偷走的嗎?”

父親林勳厲聲嗬斥:“住口!要不是你命硬,克了我們,我們怎麼會把你送走?宇兒代替你承歡膝下,是你的福分!現在用你千年的苦役換他一世安穩,也是你該還的債!”

“債?”我笑的癲狂“好一個該還的債!說得真好!真是好父母,好弟弟啊!”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判官麵無表情地開口了:“時辰到,命格已換,即刻輪回。”

他一揮手,一個鬼差端著另一隻碗走了過來。

碗裡是漆黑如墨的湯汁,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無數痛苦的魂影在其中沉浮哀嚎。

這是林成宇的苦厄湯。

“不,我不喝!”我掙紮著後退,魂體劇烈顫抖。

我能感受到那湯汁中蘊含的無儘痛苦與絕望,那是比魂飛魄散更可怕的折磨。

林成宇走到我麵前,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看著他。

“哥哥,乖,喝了吧。誰讓你天生命好呢?”他輕蔑地笑著“活該被人搶。彆怪弟弟心狠,要怪,就怪你自己沒本事守住自己的東西。廢物就隻配待在垃圾堆裡。”

冰冷的碗沿抵住我的嘴唇,腥臭的液體被強行灌入我的喉嚨。

2

那碗苦厄湯像岩漿一樣灼燒著我的魂體,我的魂體在劇痛中扭曲變形撕扯。

我被兩個鬼差拖拽著,扔在輪回台前。

而正對著我的,是那道最黑暗、最汙濁的惡鬼道。

林成宇和我們的父母站在不遠處,準備進入代表富貴榮華的天人道。

“哥哥,永彆了。哦不,是再也彆見了。”

“希望你下一世,能投胎成一頭豬,至少還能吃飽飯,不像你上輩子,活活病死,跟條野狗似的。”

媽媽宋美美在一旁附和:“跟這種人廢話什麼,晦氣。宇兒,我們走,彆沾染了窮酸氣。”

“慢著。”

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輪回殿中響起。

所有的鬼差瞬間躬身行禮,動作整齊劃一。

“恭迎冥君。”

我循聲望去。一個身著玄色長袍的女子緩緩走來,她麵容俊美至極,眉眼清冷,長袍上繡著暗金色的彼岸花紋,隨著她的步伐在衣擺上靜靜綻放。

是冥君玄霜。

我曾在忘川河底見過她一次。那是五百年前,我為了打撈一個怨氣極重的魂魄,被捲入河底的陰煞漩渦,幾乎魂飛魄散。是她路過,隨手將我從漩渦中拎了出來。

當時她問我:“區區一介遊魂,何苦在此服役?”

我答:“為換回命格。”

她隻留下一句“愚蠢”,便消失無蹤。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再見到她。

“命格湯已飲,天道規則,不可更改。但林霆積攢千年陰德,並非毫無用處。”

林成宇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判官躬身聲音恭敬:“請冥君示下。”

“千年陰德,可換一個恩典。”玄霜緩緩開口“你可以選擇,帶著一世的記憶輪回。”

帶著記憶輪回?

這算什麼恩典?

這分明是更殘忍的懲罰!讓我在無儘的絕望中,一遍遍地回味今日的屈辱。

林成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哎呀,這可真是太好了!哥哥,你可要好好記著我們呀!記著你是怎麼被我們踩在腳底下的,記著你這輩子有多失敗!”

他轉向玄霜眼中帶著諂媚,“冥君大人真是仁慈,給了我哥哥這麼好的恩典。不像我們宇兒,下輩子什麼都不記得,還要重新開始,好辛苦呢。”

“選,或不選。”玄霜的聲音催促道,依舊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我看著林成宇那張得意的臉,看著父母冷漠的眼神,看著那黑洞洞的惡鬼道入口。

如果我失去了記憶,那這千年所受的苦,又算得了什麼?

如果我忘記了這一切,那我的仇恨,我的不甘,又該向誰傾訴?

不,我不能忘。

我要記住,記住這一切,記住他們的嘴臉,記住我所承受的痛苦。

“我選。”我沙啞著嗓子“我選擇,帶著記憶,進入惡鬼道。”

玄霜淡淡的揮了揮手。

“執行。”

【2】

3

“冥君姐姐,您真是個好人。”

在我被鬼差拖向惡鬼道入口時,林成宇帶著刻意的親昵與諂媚。

“您放心,等我下一世,一定會多做善事,不辜負您給我的這次機會。”

玄霜從喉嚨裡發出的一個單音節,清晰地傳到我的耳朵裡:“嗯。”

林成宇見狀眼中充滿了挑釁:“冥君姐姐,我哥哥他……唉,他就是性子太倔了。其實他人不壞的,就是命苦了點。以後到了下麵,還請您……多多關照他呀。”

“他有他的命數。”玄霜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管好自己便可。”

宋美美的聲音帶著討好“多謝冥君大人!多謝冥君大人對我家宇兒的厚愛!”

“宇兒能得您青眼,是她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父親林勳更是激動得熱淚盈眶。

“時辰已到。”判官的聲音再次響起,冰冷而無情。

“冥君!”我用儘全身力氣嘶吼,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痛苦與憤怒,“你不公!”

玄霜緩緩轉過身,她一步步向我走來。

“不公?”她俯視著我帶著一絲嘲弄“在本君這裡,天道規則,就是最大的公。”

“你弟弟命格已換,他現在是金貴之命,理應入天人道。”

“而你,”她腳尖碾了碾我的手指“承了他的苦厄命格,入惡鬼道,亦是天經地義。你所謂的千年陰德,換了你一世記憶,這筆交易,兩清。”

“所以,在你眼裡,我受的苦,都是活該?”我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她。

“不然呢?”她反問“林霆,收起你那可憐的姿態。在這裡,沒人會同情弱者。”

她說完轉身對鬼差下令。

“推下去。”

4

“不要!”

我發出絕望的尖叫,帶著魂魄深處最原始的恐懼與不甘。

林成宇站在玄霜身旁,笑容扭曲而猙獰:“哥哥,好好享受吧!地獄的滋味,一定很特彆!記得托夢告訴我哦!”

宋美美拉著他的手:“你呀,就是愛開玩笑。跟這種人,有什麼好說的。”

父親林勳則對著玄霜諂媚地笑著:“冥君大人,小兒頑劣,讓您見笑了。”

玄霜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我沒有一絲波瀾。

天道,從來就沒有公平。神明,也隻會偏愛那些會哭會鬨的寵兒。

像我這種埋頭吃苦的,不過是他們眼中最廉價的墊腳石。

既然如此……

既然你們都不給我活路……

那這條路,我不走了!輪回,我也不入了!

在我的魂體即將觸碰到那黑色漩渦的瞬間,我的絕望達到了繁體,卻也在此刻,迸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我笑了卻帶著一種決絕的瘋狂。

“哈哈哈哈!”

玄霜皺起了眉“你笑什麼?”

“我笑你們,太天真了。”我說震徹整個輪回殿。

“你們真以為,吃掉我的血肉,就能安然無恙嗎?你們真以為,把我推入地獄,就能高枕無憂嗎?”

“玩不起,就彆玩。既然掀了桌子,那今天,誰也彆想吃飯了。”

玄霜的聲音第一次出現了劇烈的波動“你做什麼!”

我的魂體,在我的手中,開始寸寸碎裂。

我的魂核在劇痛中崩裂,千年的陰德像決堤的洪水,瞬間爆發。積攢了千年的陰德,在這一刻,沒有化作祥和的佛光,而是被我心中無邊的怨氣點燃,化作了最精純、最恐怖的能量。

金色的陰德與黑色的怨氣交織在一起,形成一股毀天滅地的風暴,以我為中心,轟然炸開!

“林霆!”

玄霜的身影瞬間來到我麵前,她的手伸向我。

“我不入輪回了。”我的聲音,化作了千萬個回響,響徹整個地府。

“我以我千年陰德,萬世命格為祭!”

“我以我魂飛魄散,永不超生為咒!”

“咒我血親林勳、宋美美、林成宇,生生世世,所求皆不得!咒你們,所愛皆成空!”

5

我的魂體徹底化為粉末,那股由千年陰德和無邊怨恨混合而成的力量,並沒有消散,反而化作一道無形的烙印,帶著我刻骨銘心的詛咒,融入了滾滾轉動的天道**之中。

“啊!”

林成宇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他驚恐地看著自己的雙手,臉上血色儘失。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東西!”

父母也慌了神,他們看著林成宇魂體上隱約浮現的黑色紋路,眼中充滿了恐懼與不安。

玄霜站在風暴的中心,玄色的衣袍被激蕩的氣流吹得獵獵作響。

判官連滾帶爬地跪到她麵前,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冥君這是以身合道,化為天譴……他……他成了他們的心魔劫!”

“心魔劫?”林成宇尖叫起來“什麼意思?你說清楚!”

判官哆哆嗦嗦地解釋:“意思就是……從此以後,無論你們輪回多少世,轉生成何等尊貴的身份,這個詛咒都會跟著你們。”

“在你們人生最得意、最幸福、最接近成功的那一刻,心魔劫便會發動。”

“它會引動你們內心最深的恐懼,吞噬你們所有的氣運,讓你們在瞬間,一無所有,墮入塵埃。”

“生生世世,永無休止。”

“不……不可能!我喝了歸命湯!我下一世是龍子之命!滔天富貴!”林成宇嘶吼著。

“龍子之命?”判官苦笑一聲“龍子之命,才更容易攀上雲端。隻有站得足夠高,摔下來的時候,才會更痛啊。”

“不!我不信!冥君姐姐!”林成宇瘋了一樣撲向玄霜,跪在地上,聲嘶力竭地哀求,“你救救我!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把這個詛咒從我身上拿掉!”

這一次,玄霜側身避開了,她的目光清冷如霜,沒有一絲憐憫。

“天道已成,無法更改。”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這是你們的命。”

說完,她不再理會歇斯底裡的林成宇和麵如死灰的父母,轉身一步步走向忘川河畔。

我殘存的最後一絲意識,化作了一粒塵埃,飄飄蕩蕩,最終落在了忘川河邊。

忘川水衝刷著我,陰德之力保護著我,怨恨之力重塑著我。

我漸漸失去了一切感知,沒有了痛苦,沒有了憤怒,也沒有瞭解脫的快感。

最終,我變成了一塊石頭。

它靜靜地躺在忘川河畔,緊挨著那奔流不息的河水。

無悲無喜,無知無覺。

我不再是林霆,我隻是忘川河畔的一塊石頭,一個永恒的旁觀者。

6

對於一塊石頭來說,一百年和一瞬間,並無區彆。

我靜默地立在河邊,看著林成宇一家,開始他們第二世的人生。

地府的一天,便是人間的一年。

不知過了多久,奈何橋上,再次出現了三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那是第一世輪回結束的林成宇和我的父母。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林成宇神情癲狂,眼中充滿了血絲,那張曾驕傲自滿的臉此刻布滿了驚恐與不甘,“明明就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能當上國師了!為什麼皇帝會突然瘋了!為什麼!”

媽媽宋美美抱著他,魂體顫抖得厲害:“我們的家產一夜之間……全沒了……我們最後竟然是餓死的……”她的聲音帶著無儘的悲涼與恐懼。

父親林勳捶胸頓足,臉上充滿了悔恨與憤怒:“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們走到判官麵前,等待著下一次的輪回。他們的魂體上,隱約可見一道道黑色的紋路,那是心魔劫的烙印,在無聲地嘲笑著他們的命運。

判官翻開生死簿,麵無表情地念道:“下一世,林成宇,生於钜富之家,依舊是你的心頭肉。”

“太好了!宇兒,我們還有機會!”媽媽宋美美激動地握住林成宇的手。

“這一次,我們一定要小心!”父親林勳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他們滿懷希望地走上了輪回台。

而我,這塊黑色的石頭,隻是靜靜地看著。

他們走後不久,一個身影出現在我旁邊。

是冥君玄霜。

她似乎很清閒,時常會來忘川河畔站一會兒。

她從不說話,隻是看著奔流不息的河水,目光悠遠,彷彿在思考著什麼深奧的問題。

有時,她的視線會落在我身上,停留很久。

人間,林成宇的第二世開始了。

這一世,他們生於商賈之家,富可敵國。林成宇依舊是那個被捧在手心裡的天之驕子,他美麗、聰明,並且因為上一世的慘痛記憶,變得格外謹慎。

他不再追求虛無縹緲的權力,而是專注於守護家族的財富。他做得很好。家族的生意在他手中蒸蒸日上,他成了商界的一個傳奇。

他找到了一個門當戶對的愛人,兩人情投意合,即將成婚。婚禮前夜,他站在金碧輝煌的庫房裡,撫摸著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臉上露出了滿足而安心的笑容。

“這一次,看你還怎麼奪走我的一切。”他對著空氣低語,眼中閃爍著警惕與得意。

而我,隻是一塊石頭,無知無覺。

人間,林成宇大婚的日子到了。十裡紅妝,舉城轟動。他穿著嫁衣,美得不可方物,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他的人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財富、愛情、美貌,他擁有一切。

也就在這一刻,心魔劫,發動。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從他家的祖宅燒起。火勢凶猛,根本無法撲滅。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萬貫家財,連同他的父母,他的愛人,一起被吞噬在火海之中。

那火焰彷彿有生命一般,專門追逐著他最珍視的一切。他嘶吼著,哭喊著,卻無能為力。

他瘋了。

穿著被燒得破破爛爛的嫁衣,在廢墟上又哭又笑,最後抱著一根燒焦的房梁,氣絕身亡。他的魂魄在熊熊烈火中被灼燒,帶著無儘的恐懼與絕望。

地府,奈何橋上。

林成宇和父母的魂魄,比上一次更加淒慘。他們的魂體上,甚至還殘留著被烈火灼燒的痕跡,散發著一股焦糊味。他們的眼神渙散,充滿了恐懼與不解。

“為什麼……又是為什麼!”林成宇的尖叫聲刺破了地府的寧靜,帶著無儘的怨恨與不甘,“我明明已經那麼小心了!”

判官依舊麵無表情,他的聲音冰冷而客觀:“天道迴圈,因果報應。”

他翻開生死簿,上麵記載著林成宇下一世的命運,“下一世,林成宇,生於書香門第,父為宰相,權傾朝野。”

“宰相之子!宇兒,這次我們離權力更近!”媽媽宋美美眼中再次燃起希望。

“對!隻要有了權,財富唾手可得!我們一定能翻盤!”父親林勳也激動不已。

他們互相打著氣,再次走上了輪回台。他們的魂魄深處,心魔劫的烙印更加清晰,散發著幽幽的黑光。

他們走後,玄霜的身影,又一次出現在我旁邊。

她伸出手,似乎想碰觸我。但她的指尖,在距離我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值得嗎?”她低聲問,那聲音帶著一絲疲憊與困惑,像是在問我,又像是在問她自己。

風吹過,忘川河水泛起漣漪,沒有人回答她。

7

玄霜的手,最終還是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冰冷的觸感,穿透我的石身,觸碰到我沉寂的魂核。

“我查了你的生平。”她緩緩開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人間二十年,你過得很苦。被親生父母拋棄,被養父母虐待,為了給養母治病,輟學打工,最後病死在出租屋裡。”

“你死的時候,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說,你來地府,千年不入輪回,隻為換回命格。”

“我當時覺得你愚蠢。”

“現在……”她沒有再說下去。

周圍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隻有忘川河水流淌的聲音,以及她那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不知過了多久,玄霜再次開口。

“林成宇的命格,是我批的。”

我的石身,彷彿被一道無形的力量擊中,雖然沒有意識,卻感受到了某種震顫。

“追魂符也是我給的。”

她靠著我,冰冷的氣息穿透我的石身,似乎在尋求某種慰藉,又像是在自我懲罰。

“他們的父母,用儘後半生的陽壽和善果,跪在冥君殿外求了十年。”

“求我,給他們的兒子一個再世榮華的機會。”

“我給了。”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林成宇能那麼精準地,在我功成之日出現。為什麼判官和鬼差,會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原來,這一切的背後,都有她的授意。

她纔是那個,親手把我推入深淵的人。

我多想開口問她“為什麼?”

可是我不能。我隻是一塊石頭,一塊無法言語,無法動彈的石頭。

“沒有為什麼。”玄霜彷彿聽到了我無聲的質問,自問自答,聲音中帶著一絲苦澀,“冥君的職責,就是平衡。他們付出了代價,我便給予他們想要的。一場交易而已。”

“至於你,”她頓了頓,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你的千年陰德,換一世記憶,也是一場交易。”

“在我眼中,你們並無不同。”

“很公平,不是嗎?”

她笑了,那笑容中帶著自嘲與疲憊,“林霆,你用魂飛魄散告訴我,這世上,有些東西,是不能用來計算的。”

8

“我去看過他們第三世了。”她說,聲音中帶著一種宿命的無奈,“宰相之子,才貌雙全,被指婚給了公主。隻要太子登基,他就是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們一家,欣喜若狂,以為這一次,終於能贏過你的詛咒。”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們做了很多事。鏟除異己,打壓政敵,手段狠辣。”

“太子很愛他,對他言聽計從。”

“登基大典前夜,一切都很完美。”

玄霜的聲音停了下來。

“然後,心魔劫發動了。”

“太子在登基前夜,突然瘋了。他衝進林成宇的寢宮,說他是要顛覆江山的妖孽,親手用劍,刺穿了他的心臟。”

“老皇帝震怒,下令徹查。宰相一家鏟除異己的罪證被翻了出來,滿門抄斬。”

“這一次,他們死得更慘。”

玄霜說完,站起身。她低頭看著我這塊黑色的石頭,看了很久很久,那雙清冷的眼眸中,此刻充滿了疲憊與一種深不見底的悔意。

“你贏了,林霆。”

“他們永遠也贏不了你。因為你的詛咒,已經成了天道的一部分。隻要他們心中還有所求,就一定會在得到前的那一刻,失去所有。”

“而我……”她伸出手,一道金色的光芒從她掌心浮現,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精純的冥君本源之力。這股力量浩瀚而純粹,帶著一種生生不息的韻律。

她將那道光,緩緩打入我的石身之中。

金光融入石身,我那幾乎消散的魂核,在沉寂千年之後,第一次感受到了溫暖。那是一種滋養,一種修複,一種緩慢而堅定的重塑。

我的石身開始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彷彿沉睡的生命正在蘇醒。

“這是我欠你的。”她的聲音,此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與悲憫,“我罰我自己,生生世世,看著他們在地獄裡沉淪。”

“我罰我自己,永生永世,守著你這塊石頭,直到忘川乾涸,地府崩塌。”

玄霜做完這一切,轉身離去。她的背影,在陰冷的風中,顯得格外孤寂,卻又帶著一種決絕的堅定。

又是數百年過去。

林成宇一家經曆了第四世、第五世、第六世……

他們做過將軍,做過富商,做過大儒。每一次,他們都從雲端跌落,摔得粉身碎骨。

他們的魂魄,越來越虛弱,越來越癲狂。

而我這塊石頭,在玄霜本源之力的滋養下,漸漸地,有了一絲微弱的意識。我能感覺到風,感覺到水,感覺到她每一次的到來,感覺到她指尖觸碰時的冰冷與溫暖。

我的魂核在慢慢重塑,雖然緩慢,但卻真實。

9

第七世,林成宇他們學乖了。

他們不再追求那些頂端的富貴榮華。這一世,他們轉生在一個小康之家,父母是勤勤懇懇的工匠,吃穿不愁,生活安逸。

林成宇長成了一個普通的少年,沒有傾城的容貌,也沒有驚天的才華。他隻想娶一個普通人,生一雙兒女,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生。

他覺得,隻要自己無所求,那個惡毒的詛咒,就不會發動。

他成功了。他娶了一個鄰家的憨厚女孩,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他的父母含飴弄孫,一家人其樂融融。他的人生,第一次,充滿了溫暖和陽光。

他以為,他終於找到了避開心魔劫的方法。

直到他的女兒五歲那年,被查出患了不治之症。

為了給女兒治病,他們花光了所有積蓄,變賣了家產,負債累累。可女兒的病,還是在一天天惡化。

在一個雪夜,小小的女孩躺在林成宇懷裡,氣息微弱地說:“爹爹,我好冷……”

林成宇抱著女兒冰冷的身體,終於崩潰了。他仰天嘶吼,那聲音帶著無儘的絕望與悲痛:“為什麼!我什麼都不要了!我隻想我的女兒活著!這也算所求嗎!”

蒼天無言。他的女兒,死在了那個雪夜。丈夫因為悲傷過度,一蹶不振,最終投河自儘。他的父母,也在貧病交加中,相繼離世。

最後,隻剩下他一個人,孤苦伶仃,在風雪中痛哭失聲。

他以為的無所求,最終還是被心魔劫無情地粉碎。

奈何橋上,林成宇的魂魄已經虛弱到近乎透明。“我錯了……”他喃喃自語,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我真的錯了……”

當判官念出他下一世的命格時,他忽然抬起頭,看向了不遠處。

那裡,站著冥君玄霜。

“冥君大人!”林成宇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跪在玄霜腳下。他的魂體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彷彿隨時都會消散。

“我求求您!我求求您了!”他不住地磕頭,額頭重重地撞擊著冰冷的地磚。

“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該搶我弟弟的東西!我不該那麼對他!”

“求您發發慈悲,讓林霆出來見我一麵!我要當麵跟他道歉!我要把命格還給他!”

“我什麼都不要了!富貴榮華我不要了!我隻求他能原諒我!求他撤掉這個詛咒!”

他哭得涕淚橫流,狼狽不堪,那曾不可一世的驕傲早已蕩然無存,隻剩下無儘的絕望與悔恨。

玄霜靜靜地聽著聲音依舊清冷,卻帶著一種無法撼動的宿命感:“晚了。”

她隻說了這兩個字。

然後,她轉過身,朝著我這塊石頭的方向,走來。

林成宇在她身後,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那聲音充滿了無儘的痛苦與絕望,卻再也無法引起玄霜的絲毫動搖。

玄霜這一次,她帶來了一壺酒。那酒壺古樸典雅,散發著淡淡的酒香,與地府的陰冷格格不入。她將酒倒在地上,酒液滲入我身下的泥土,帶著一絲溫暖的氣息,滋潤著我沉寂的魂核。

“他後悔了。”她對我,或者說對這塊石頭說。

“他說,要把命格還給你。”

她拿起酒壺,自己喝了一口,那清冷的眼眸中,此刻充滿了複雜的情緒,彷彿在回憶著什麼。

“可是,你已經不需要了,對不對?”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我的石身。經過她數百年的滋養,我的石身表麵,已經變得光滑溫潤,隱隱有流光浮動。我的意識,也比之前清晰了許多,我能感受到她的觸碰,感受到她聲音中的悲傷。

“林霆,如果……如果當初我沒有批那道追魂符。”

“如果你順利喝下了歸命湯。”

“現在的你,會在人間哪一處,享受著怎樣的繁華?”

“你會娶誰?生下怎樣的孩子?”

“你會幸福嗎?”

我無法回答。

因為,沒有如果。

10

林成宇他們的輪回還在繼續。

第八世,第九世,第十世……

他們轉生過乞丐,轉生過奴隸,甚至轉生過畜生。每一次,詛咒都如影隨形,像跗骨之蛆,緊緊地纏繞著他們。

當他們是乞丐時,就在即將討到一頓飽飯時,飯碗會被人打翻,食物被狗搶走,饑餓感比任何時候都強烈。

當他們是奴隸時,就在即將攢夠贖金重獲自由時,主人會突然死去,他們被當做陪葬品活埋,在黑暗中感受著泥土的窒息。

當他們是豬時,就在即將被送去配種,安享晚年時,一場突如其來的豬瘟會帶走一切,他們在恐懼和病痛中死去,連骨頭都被焚燒殆儘。

絕望,是他們永恒的主題。

他們的魂魄,在一次次的打擊下,已經變得殘破不堪,連完整的意識都難以維持。每當生活中出現一絲曙光,他們就會立刻陷入癲狂,親手將那絲曙光掐滅,彷彿心魔劫已經深入他們的魂核,讓他們主動走向毀滅。

而我,這塊忘川河畔的石頭,卻在玄霜的滋養下,漸漸發生了變化。

我的魂核,被她的本源之力重塑,變得無比堅韌。我的意識,也越來越清晰。我已經能完整地思考,能清晰地感知周圍的一切。我甚至能通過石身,汲取忘川河水的陰氣,來壯大自己的力量。

但我依舊是一塊石頭。不能動,不能說。

我成了一個永恒的旁觀者。旁觀著林成宇一家的悲慘輪回,也旁觀著玄霜日複一日的守護。

她似乎把守著我,當成了她生命中唯一的事情。地府的所有事務,她都交給了判官和十殿閻羅。她每天都會來我這裡,陪我坐上一天。

有時她會跟我說說話,說說天界的趣事,說說人間的變遷,說說她掌管地府的煩惱。我也不知道,她對我,究竟是愧疚,是彌補,還是一種偏執的執念。

或許,她隻是在履行她對自己的懲罰,直到忘川乾涸。

這一天,她帶來了一朵花。一朵血紅色的彼岸花。花瓣妖冶,帶著一絲不屬於地府的生機。她用術法,將那朵花,種在了我的石身旁。

“他們說,彼岸花,能喚起亡魂的記憶。”她撫摸著我的石身,那指尖的溫度,穿透我的石身,直達我的魂核,“林霆,你還記得,你叫林霆嗎?”

我當然記得。

我記得一切。記得陽間的苦,記得地府的冤,記得林成宇的惡,記得父母的毒,也記得……她的冷。

可記得,又如何?我現在,隻是一塊石頭。

“我想再見你一麵。”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不是作為冥君,不是作為判決者。”

“隻是作為玄霜,想再見林霆一麵。”

“哪怕,你隻是出來,罵我一句,打我一掌,都好。”

她將臉頰,輕輕貼在我的石身上,那冰冷的觸感,卻帶著一絲人世間的脆弱。

“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會原諒我了?”

我不是不原諒,而是早已不在乎。恨,需要力氣。而我,隻想做一塊安靜的石頭。

就在這時,她身旁的空間,突然泛起一陣漣漪。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冥君,天帝召見。”

是太白金星。

玄霜抬起頭,臉上的悲傷瞬間褪去,又恢複了那副冰冷威嚴的模樣。

“知道了。”

她站起身,最後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複雜的情緒,有不捨,有決絕,有無奈。

然後,她轉身,踏入漣漪,消失不見。

她走後,我身旁的那朵彼岸花,花瓣,似乎動了一下。我的魂核深處,也傳來一絲微弱的悸動。

玄霜這一去,很久都沒有回來。

忘川河畔,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隻有那朵彼岸花,在我身邊靜靜地開著,紅得妖異,彷彿在訴說著某種無聲的等待。

沒有了玄霜的本源之力滋養,我增長緩慢的意識,又漸漸沉寂下去。這樣也好。無悲無喜,無知無覺,纔是我最好的歸宿。

又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百年,或許是上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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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府發生了一場大動蕩。

起因是天界的一場叛亂,玄霜作為天帝之女,被捲入其中,最終為了平息戰火,以身祭天,神魂俱滅。

訊息傳來的時候,整個地府都震動了。判官和鬼差們,都換上了素縞。忘川河畔,也比往日蕭索了許多,彷彿連地府的空氣都變得沉重起來。

我依舊是那塊石頭,對這一切,本該毫無波瀾。

可是,當這個訊息通過鬼差們的議論,傳入我沉寂的意識時,我竟然裂開了一道縫。

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那道裂縫裡,滲透了出來。

我身旁的那朵彼岸花,也漸漸枯萎了。

又不知過了多久。三個殘破不堪的魂魄,被鬼差拖到了奈何橋上。是林成宇和我的父母。經曆了不知多少世的折磨,他們的魂魄已經瀕臨潰散,連完整的形體都無法維持,如同三團搖曳的鬼火。他們的眼中,沒有了悔恨,沒有了恐懼,隻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判官翻開生死簿,看了許久,最終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在地府顯得格外沉重。

“罪業深重,魂源枯竭,打入往生池,化為虛無吧。”

這是比魂飛魄散更徹底的結局。連成為詛咒的資格都沒有。就是徹底的,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鬼差拖著他們,走向奈何橋的另一端,那裡有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水潭,那就是往生池。

三個魂魄,被投入了往生池,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泛起,便徹底消失了。

糾纏了我生生世世的噩夢,終於,畫上了句號。

整個世界,都清淨了。

我看著奔流不息的忘川河,看著橋上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的魂魄。他們喝下孟婆湯,忘卻前塵,走向新生。

而我,將永遠留在這裡。

我忽然想起了玄霜。

想起了她最後看我的那個眼神。

想起了她說,她罰自己,永生永世,守著我這塊石頭。

她做到了。隻是,她的永生永世,太短暫了。

而我的永生永世,才剛剛開始。

一陣風吹過,枯萎的彼岸花,最後一瓣花瓣,也落了下來,化為塵埃。

我隻是一塊,立在忘川河畔的石頭。

無悲無喜,看儘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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