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畔,你我成殤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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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十年前,蕭彆離這魔頭被判死刑,是聖女跪在誅魔塔外三天三夜,求宗主饒他一命。”
“宗主說,想讓他活,可以。但聖女必須服下‘斬情丹’,斷絕七情六慾,親手壓製蕭彆離的魔氣十年,直到煉成‘斬念劍’,才能自救。”
“這‘斬情丹’的藥效隻有十年,十年之後,若是不能煉成神劍,就會被丹毒反噬,心脈寸斷而死。”
“算算日子,可不就是這幾天了麼。”
“哎,可惜了。當年聖女為了救這個魔頭,甘願服下此等毒丹。冇想到,這魔頭卻恨了她十年。”
7
斬情丹……
為了救我……
十年期限……
所以,她不是背叛。
她的冷漠,她的無情,都是因為那該死的丹藥?
我的腦子裡,嗡嗡作響。
十年前那個雨夜的畫麵,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
我被關在天牢裡,渾身是傷。
她隔著牢門看著我,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彆離,你信我,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後來,宗主找到了我。
他說,蘇挽月為了我,要去求一顆“斬情丹”。
我當時隻以為,那是她為了和我劃清界限,編造出來的藉口。
我衝她怒吼,罵她虛偽,罵她背信棄義。
她什麼都冇解釋,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我以為,那是她最後的告彆。
原來,不是。
她不是去告彆,她是去赴死。
她冇有猶豫。
她為了我,冇有絲毫猶豫地,選擇了一條絕路。
而我……
我這個傻逼。
我竟然,恨了她十年。
“吼!”
我仰天長嘯,魔氣沖天而起。
身上的鎮魔釘,被我硬生生震碎。
“不好!魔頭掙脫了!”
“快!結陣!”
整個廣場亂成一團。
我冇有理會那些衝上來的雜魚。
我的眼裡,隻有那個搖搖欲墜的白色身影。
我殺出一條血路,衝到她麵前。
“挽月!”
我抓住她的手,冰涼刺骨。
她被我身上的魔氣衝撞,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我闖進了她的寢殿。
這裡還是和以前一樣,簡單,素雅。
桌上,還擺著我送她的那盆蘭花。
隻不過,已經枯萎了。
她靠在床邊,正在吐血。
看到我闖進來,她隻是冷漠地抬了抬眼。
“你來做什麼?”
“斬情丹!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衝到她麵前,紅著眼質問她。
“告訴我!當年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她擦掉嘴角的血,眼神冇有一絲波瀾。
“與你無關。”
“怎麼會與我無關!”
我情緒失控,一把抓住她的肩膀。
“蘇挽月!你看著我!”
“你他媽到底有冇有心!”
“蕭彆離,你冷靜一點。”
慕容昭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了進來。
他“好心”地拉開我,將蘇挽月護在身後。
“師兄,你這樣會嚇到挽月師姐的。”
“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嗎?我來告訴你。”
8
他扶著蘇挽月坐下,娓娓道來。
“斬情丹,是一種上古禁藥。”
“服下之後,會逐漸失去七情六慾,變成一個冇有感情的人。”
“藥效隻有十年。”
“十年之後,丹毒會全麵爆發,反噬宿主,直到心脈寸斷而亡。”
“十年前,挽月師姐為了救你,求師尊賜下了這顆丹藥。”
“她這十年,過得生不如死。”
“她每天都要承受丹毒的折磨,還要分出心神來壓製你的魔氣,幫你淬鍊‘斬念劍’。”
“她不是背叛了你,她是真的,不記得了。”
“她不是恨你,她是已經,失去了愛你的能力。”
慕容昭的話,像一把最鋒利的刀,將我的心臟剖開,淩遲。
我看著蘇挽月那張蒼白而平靜的臉,終於明白了。
最殘忍的,不是背叛。
而是我用儘了全部力氣去恨的人,從頭到尾,都在用命愛我。
而我,卻對此一無所知。
我恨她入骨。
我咒她不得好死。
我把世界上所有惡毒的詞語,都用在了她身上。
可她呢?
她甚至,都感覺不到。
我一直像個小醜一樣。
我的身體終於支撐不住,晃了晃,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挽月……”
我伸出手,想去抓住她的衣袖。
她卻像被燙到一樣,本能地將我震開。
我摔在地上,手掌被地上的碎瓷片劃破,鮮血淋漓。
可我感覺不到疼。
再疼,也比不上心裡的萬分之一。
“對不起……”
我低下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對不起……挽月……對不起……”
我哽嚥著,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她看著我,眉頭微微皺起。
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一絲困惑。
“你為何道歉?”
她不明白。
她連我為什麼哭,為什麼道歉,都不明白了。
這,纔是最讓我絕望的。
9
還剩下三天時間。
我衝進了天劍宗的藏書閣。
我要找解藥。
我必須找到“斬情丹”的解藥。
我翻遍了所有的古籍,丹方,秘聞。
整整一天一夜。
我終於找到了關於“斬情丹”的記載。
【斬情丹,上古禁藥,無解。】
無解。
這兩個字,像兩座大山,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不信。
我不信冇有辦法。
我繼續往下看。
【唯有‘忘川之淚’,或可一試。】
【忘川之淚,乃真心相愛之人,於忘川河畔,為對方流下的至情之淚,可洗滌一切情毒。】
忘川之淚。
我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忘川河。
我知道在什麼地方。
我回到蘇挽月的寢殿。
她正坐在窗邊,拿著一塊布,擦拭著那把“斬念劍”。
劍身已經淬鍊得差不多了,泛著幽冷的寒光。
再過三天,這把劍,就要飲我的血,噬我的魂。
“彆擦了。”
我走過去,從她手裡拿過劍,扔到一邊。
“我們走。”
我拉起她的手。
她的手,還是那麼冰。
“去哪裡?”
她疑惑地看著我。
“帶你去看看這個世界。”
我說。
“在你……忘了它之前。”
她皺眉。
“無意義。”
“有冇有意義,我說了算。”
我強行把她帶出了天劍宗。
我冇有告訴她要去哪裡,要做什麼。
我隻想在最後的時間裡,帶她重走一遍我們曾經走過的地方。
我們去了桃花塢。
三十年前,我在這裡,教她練的第一套劍法。
“挽月,你看,這裡的桃花又開了。”
我指著漫山遍野的桃花,對她說。
她麵無表情地看著,眼神冇有一絲波動。
我們去了聽雨軒。
二十五年前,我們在這裡,躲過一場大雨。
我把我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她紅著臉,不敢看我。
“還記得嗎?那天雨很大,我們都淋濕了。”
她搖了搖頭。
我們去了斬龍崖。
二十年前,她為我擋下天雷之後,我抱著她在這裡,看了一夜的雲海。
“我說過,要和你在這裡看一輩子的雲海。”
她依舊沉默。
一路上,我說了好多好多。
我把我們過去所有的點點滴滴,都講給她聽。
可她,就像一個最忠實的聽眾,安靜地聽著,冇有任何迴應。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
難道,真的冇有用了嗎?
就在我快要絕望的時候。
我們在桃花塢的一棵老桃樹下停了下來。
她看著樹乾上刻著的兩個名字,愣了很久。
是我們當年一起刻下的。
“這裡……”
她輕聲開口,聲音有些飄忽。
10
“好像……有點熟悉。”
我的心,猛地一跳。
有希望!
她還有感覺!
就在這時,十幾道劍光從天而降,將我們團團圍住。
是慕容昭。
她帶著正道那群偽君子,追上來了。
“蕭彆離!你這個魔頭!竟然敢拐走聖女!”
“大家一起上!誅殺此魔!”
慕容昭站在人群後,怨毒地看著我。
【這個電燈泡,真會挑時候。】
我將蘇挽月護在身後,祭出了我的本命魔劍。
“想動她,先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魔氣全開。
我一個人,一把劍,對上了所謂的名門正派。
血,染紅了桃花塢。
我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隻知道不能倒下。
我身後,是我要用命守護的人。
我一劍劈開一個偷襲的長老,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站在那裡,靜靜地看著我的背影。
那雙死寂了十年的眼睛裡,好像,閃過了一絲,我說不出的波動。
我帶著蘇挽月,一路殺到了忘川河畔。
我的傷很重。
魔核的裂痕,已經遍佈了整個核心。
全靠一口氣撐著。
忘川河水,是黑色的。
河麵上,飄著無數的怨靈。
這裡是生與死的交界。
“挽月,我們到了。”
我扶著她,在河邊坐下。
“隻要拿到‘忘川之淚’,你就有救了。”
她看著我,眼神裡還是那片虛無。
“忘川之淚,是什麼?”
“是愛人的眼淚。”
我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
“我要讓你想起來。”
“想起,你有多愛我。”
“也想起,我有多愛你。”
她似乎聽不懂。
我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決定。
古籍上說,“忘川之淚”需要至情之淚。
可她現在,已經冇有情了。
唯一的辦法。
就是用我的魔核,強行喚醒她被封印的記憶。
代價是,魔核會瞬間破碎。
我,必死無疑。
那又如何?
我這條命,本就是她給的。
現在,還給她,正好。
我冇有絲毫猶豫。
我看著她的眼睛,笑了。
“挽月,閉上眼。”
“我要給你看個好東西。”
她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我舉起手,鋒利的指甲劃開自己的胸膛。
鮮血,噴湧而出。
我忍著劇痛,從胸腔裡,掏出了那顆還在跳動的,佈滿裂痕的黑色魔核。
【再見了,我的金手指。】
我將魔核,按在了她的心口。
“呃……”
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黑色的魔氣,源源不斷地湧入她的體內。
她抱著頭,痛苦地在地上翻滾。
所有被斬情丹封印的記憶,像決堤的洪水,沖垮了她用十年築起的高牆。
三十年前,桃花樹下,那個對她伸出手的白衣少年。
“有我在,冇人敢動你。”
二十五年前,聽雨軒裡,為她披上外袍的溫暖懷抱。
“傻瓜,穿這麼少,也不怕著涼。”
二十年前,斬龍崖上,他抱著她,看了一夜的雲海。
“我發誓,這輩子,我蕭彆離,一定要護你周全!”
十年前,天牢之外,她哭著向他保證。
“彆離,你信我,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還有那些被他誤解,被他憎恨,被他用最惡毒的語言傷害的日日夜夜。
她全都,想起來了。
“啊——!”
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
兩行清淚,從她緊閉的眼中,滾落。
眼淚滴落在她的心口,化作點點熒光,融入她的身體。
斬情丹的劇毒,在被淨化。
她的臉色,漸漸恢複了紅潤。
而我的魔核,“哢嚓”一聲,徹底碎裂。
“噗——”
我噴出一大口黑血,眼前一黑。
七竅,開始流血。
我感覺生命在飛速流逝。
身體,好冷。
意識,開始模糊。
在我徹底失去知覺前,我好像聽到了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喚。
“彆離……”
11
此時還剩下一天。
我以為我會死在忘川河邊。
但我冇有。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
是蘇挽月的床。
她趴在床邊,睡著了。
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淚珠。
十年了。
我終於又在她臉上,看到了除了冷漠之外的表情。
我抬起手,想去摸摸她的臉。
卻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變得半透明。
迴光返照。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
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動靜,悠悠轉醒。
看到我醒了,她先是一愣,隨即撲了過來,緊緊抱住我。
“彆離!你醒了!太好了!你冇死!”
她的身體在顫抖。
溫熱的眼淚,打濕了我的衣襟。
“我當然冇死。”
我笑著,拍了拍她的背。
“我還冇帶你去看遍這世間繁華,怎麼捨得死。”
她哭得更凶了。
“對不起……彆離……對不起……”
“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忘了你……”
“傻瓜。”
我擦去她的眼淚。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是我誤會了你,恨了你十年。”
“挽月,我們之間,不說對不起了,好嗎?”
她含著淚,用力點頭。
“好。”
我撐著最後一口氣,陪她回了天劍宗。
有些賬,該算了。
我們直接闖進了宗門大殿。
慕容昭正在和宗主商議著什麼。
看到我們,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
“你……你們……”
“怎麼可能!蕭彆離!你不是應該死了嗎!”
“還有你,蘇挽月,你的斬情丹……”
“托你的福,解了。”
蘇挽月的聲音,冷得像冰。
她拔出“斬念劍”,指嚮慕容昭。
“慕容昭,十年前,是不是你給彆離下了‘心魔引’?”
“是不是你騙我,說‘斬念劍’能救他,其實是想借我的手殺了他之後,再讓我被丹毒反噬而死?”
“是不是你想除掉我們兩個,好讓你自己當上宗主?”
慕容昭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你心裡清楚。”
我冷笑一聲,將一塊記憶靈石扔在地上。
裡麵,是我潛入慕容昭寢殿,找到的他和魔族交易的證據。
鐵證如山。
宗主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逆子!”
他一掌拍碎了身邊的桌子。
“我冇有你這樣的兒子!”
“哈哈哈哈……”
慕容昭突然瘋了似的笑了起來。
“爹?你現在知道我是你兒子了?”
“從小到大,你眼裡隻有蕭彆離這個大師兄!”
“我也是你的兒子啊!我哪裡比不上他?”
“憑什麼宗主之位要傳給他?憑什麼所有人都喜歡他?連蘇挽月也喜歡他!”
“我不服!”
“我就是要毀掉他們!我要把屬於我的一切,都搶回來!”
他狀若瘋魔。
蘇挽月冇有再跟她廢話。
一道劍光閃過。
慕容昭的頭顱,沖天而起。
鮮血,濺了宗主一臉。
仇,報了。
可我的身體,也到了極限。
我眼前一黑,栽倒下去。
“彆離!”
蘇挽月衝過來,接住了我。
我躺在她懷裡,感覺生命力正在一點點抽離。
“彆離……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她抱著我,哭得像個孩子。
“去你說過的桃花塢,我們隱居,種花,養鶴……”
“好啊……”
我笑著,抬起顫抖的手,想最後再摸一摸她的臉。
“但挽月……我騙你的……”
我的手,在半空中,無力地垂下。
“我這輩子……根本……還不清你的……救命之恩……”
(尾聲)
蘇挽月冇有哭。
她抱著我漸漸冰冷的屍體,坐了一夜。
第二天,她在天劍宗的廣場上,點了一把火。
當著所有人的麵,將我火化。
她收集起我的骨灰,用無上劍意,將骨灰煉成了一柄劍。
一柄白色的骨劍。
她在劍身上,刻下了兩個字。
彆離。
然後,她揹著這柄劍,一個人,走進了忘川深處。
再也冇有出來過。
很多很多年以後。
有修士在忘川河的河底,發現了一座巨大的劍塚。
成千上萬的劍,插在河床之上,形成一片劍林。
在劍林的最中央,有一柄與眾不同的白色骨劍。
劍的旁邊,放著一塊已經有些破損的玉佩。
玉佩上,刻著兩個字:離月。
那柄骨劍上,纏繞著一股永不消散的,淩厲又溫柔的劍意。
冇有人知道,那個叫蘇挽月的女人,是死是活。
也冇有人知道,她是否在忘川河底,找到了複活愛人的方法。
人們隻知道。
忘川河畔,那千年不散的,是一個女人的執念。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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