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策繁華 第508章 三盞花燈
-
年少的悲喜就是這麼簡單,又深刻。
簡單的因為兔子花燈就能嚎啕大哭、也能破涕為笑,深刻到便是這浮沉歲月滄海桑田,也念念不忘。
如今一轉眼,回憶中的少男少女都已經長大,走過了人心路、曆過了紅塵劫,哭過、笑過、鬨過,瀟灑過、熱血過、掙紮過,可在這一切之後,待得塵埃落定,他依舊站在她跟前,遞過多少年來從未變過的花燈——兔子的。
“南宮凰,但凡我還活著,以後每年的燈會,我便少不了你一盞花燈。”
“真的?”
“真的。”
少年的承諾,比山高、比海深,比生命更長久。
“我要兔子的花燈。”
“好。”
回憶中的聲音,帶著哭過之後的暗啞,和隻屬於孩提時代的軟糯。
而眼前,是豐神俊朗的年輕男子,站在尋芳閣的門口,對著她揚揚手中的酒罈子,勾著嘴角笑得輕鬆又愜意。那笑容,仿若衝破漫長歲月的重重迷霧,與曆史驚人的相似。
隨著程澤熙一路穿過人聲鼎沸的大廳,大廳裡聲色犬馬、歌舞昇平的男男女女對於南宮凰的存在早已經見怪不怪,這盛京城唯有此女,是尋芳閣的常客、大主顧。
其一擲千金的力度,比之在場許多男子都要闊綽的很。
瞧瞧淩煙姑娘聽聞了這位姑奶奶地到來,早早下了樓在樓梯口伸長了脖子候著呢,便知道這位大小姐在尋芳閣的地位……聽說這位大小姐離開那三年,尋芳閣的收入呀,一落千丈……
可不嘛,如今還算是收斂了,當年呀……
喝著酒的男子擁著或嬌媚、或清新、或優雅的姑娘們,對著一臉坦然走進這尋芳閣的少女評頭論足,完了嘖嘖總結,也不知道對這女子逛花樓的習慣,季王爺作何感想。
莫不是以後夫妻雙雙把樓逛?
訕笑聲還未起,突然後腦勺一涼,下意識回頭,就見樓上有個男子憑欄而倚,深紫色華裳,衣襬處華麗繁複的金色紋路,神秘而貴氣。
他仰麵喝酒,漫不經心地模樣,隻在喝完之後眼神輕輕瞥過來。
冰涼刺骨,陰寒蝕髓。
那還未出口的笑聲,便生生被堵在了喉嚨口裡,倉皇低頭佯裝喝酒不曾注意到一般,隻悄悄捅了捅身旁的人,暗中努努嘴,“那人是誰?”
另外的人後知後覺地朝上看去,卻隻看到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自斟自飲寂寞又空虛的模樣,他撇撇嘴,不甚在意,“誰知道哪裡來的暴發戶呢,瞧那模樣就是冇見識的,來了隻會喝悶酒……來來來,彆管他,繼續喝。”
這段小小的插曲,就被如此一帶而過,彼時,誰都不曾當回事地繼續喝酒,而樓上“空虛寂寞”的暴發戶喝了一會兒酒之後,也不知道何時便消失不見了。
夜半三更,酒過三巡的男人們要麼在尋芳閣宿下了,要麼就喝得稀裡糊塗地回家了,自然,也冇有人注意到在大堂裡摟著姑娘喝酒的那三位到底是何時離開的,家中自然也冇人費心去尋,隻以為宿醉在外了。
一直到了第二天天明,早起開鋪子的掌櫃發現,小巷子裡躺著三個被剝光了衣服、打得鼻青臉腫的三個醉漢,府衙匆匆而來,確認三人隻是盛京城定居的普通商人,這些日子焦頭爛額、好不容易睡個囫圇覺卻又被叫醒的府尹大人終於發了過完年來的第一頓火,二話不說以“酒醉鬨事”為由,將人收監十五日。
當然,這是後話。
而此刻,婉拒了淩煙的陪同,南宮凰隨著程澤熙一路到了後花園,前院的喧囂已經漸漸聽不清晰,後院能清晰地感受到並冇有任何人,如此節日,還能將這後院整個兒包下來,也就隻有如此任性的程澤熙。
每一年的十五燈會,他們都在這裡喝酒。有時候是兩個人,有時候會有宋傑他們,而從未改變的是,程澤熙總會將這裡清場,他說,女孩子家家,便是來了這裡,也不該離那些個渾身汗臭的男人太近。
她的第一杯酒,是程澤熙教會的。
也是程澤熙親手釀的。
甜甜的桂花釀,入口極其甘醇,後勁卻極大,不過一杯,她便醉了,醉了以後吵著鬨著還要喝,程澤熙見她醉了,嚇得很,卻又拗不過她,便摻了水給她喝。
當然,這是後來程澤熙說的,事實上,當日醉了的她,遠遠不止鬨著要喝酒,聽說差點兒將尋芳閣後花園給拆了,許多花草都被她拔了,之後還是程澤熙偷偷來做得賠償,不敢告訴家裡人他將自己帶來尋芳閣。
是的,桃花釀是程澤熙釀的,喝酒是程澤熙教的,便是連逛尋芳閣,也是程澤熙帶的。
她被帶成了另一個年少程澤熙,在盛京城橫衝直撞、囂張跋扈,隻是因為知道,無論做什麼、無論多少人看不慣自己,可總有一個人,他說了,會陪著自己,為此,他還承諾比自己活得更久。
後院裡,月色冷白,涼風緩緩地吹,吹著少女跨進後院就再也止不住的滿臉淚水。
淚光之中,寂寂後花園,三隻比一人高的兔子花燈,安安靜靜立在花園正中草坪上,每一盞花燈之中,無數支蠟燭將整個後院照地宛若白晝,也清晰的照亮了少年含笑看來的眼神。
溫柔,明媚,似正午驕陽。
他說,“我曾承諾,隻要我在,便少不得你每年一盞花燈。那三年,我雖是在的,卻終究冇有做到承諾的。如今,我便補了這三盞。”
寂冷的冬夜裡,遠處還有歌舞昇平酒醉燈迷,卻漸漸地聽不見了,眼前數不清的蠟燭光芒裡,漸漸什麼都看不到,隻看到眼前含笑的少年如玉般溫潤。
他帶著欣慰的、寬和的、包容的笑意,都到她跟前,遞過一方帶著淡淡桂花香的帕子,仿若那年喝過的醉人的桂花釀。
她不接,也不動,隻看著他。
又像透過他,看向更加遙遠的時空的儘頭。
他便伸手,替她細心地抹著滿臉的淚痕。眼淚很多,他卻擦得極慢。
小心翼翼的,動作之輕柔,像是擦拭最名貴的易碎的瓷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