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靠算命躺贏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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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進宮第一天就給自己算了一卦。
卦象顯示:啥也不乾,躺著就能贏。
信了。
從此開啟吃吃睡睡的鹹魚生涯。
選秀?不去。
給皇後請安?裝病。
皇上翻牌子?打噴嚏流鼻涕一條龍服務安排上。
後宮妃嬪們鬥得你死我活。
我在冷宮隔壁的小破院裡睡得天昏地暗。
唯一的煩惱是禦膳房送的飯越來越敷衍。
青菜豆腐。
豆腐青菜。
臉都吃綠了。
直到那天。
貴妃養的波斯貓丟了。
全宮上下雞飛狗跳地找。
吵得我午覺都沒睡成。
頂著雞窩頭,我推開吱呀作響的破院門。
隨手撿了根樹枝。
在地上劃拉幾下。
“去禦花園東南角,假山第三層石頭縫裡看看。”
路過的宮女太監像看傻子一樣看我。
我打個哈欠,縮回院子繼續睡。
半個時辰後。
貴妃抱著失而複得的貓。
站在我院門口。
臉色像打翻的調色盤。
“你……怎麼知道的?”
我揉著眼睛。
“算的。”
第二天。
我的午飯多了個雞腿。
沒過幾天。
柳貴妃氣勢洶洶帶著人衝進我的小破院。
“蘇醒!是不是你搞的鬼!”
她精心養護的牡丹一夜之間全蔫了。
花瓣掉了一地。
我正蹲在牆角研究螞蟻搬家。
頭都沒抬。
“西南角花根底下三尺,埋了個小人兒。”
柳貴妃將信將疑。
讓人一挖。
果然。
一個紮滿針的布偶。
上麵還寫著她的生辰八字。
她臉白了。
“誰乾的!”
我拍拍手上的泥。
“你宮裡穿綠裙子、左眉毛有痣的那個。”
柳貴妃帶人殺氣騰騰地走了。
據說揪出了潛伏多年的對頭派來的眼線。
我的午飯升級了。
兩葷一素。
還有一碟精緻的點心。
後宮開始有了點關於我的風聲。
“冷宮邊上那個……有點邪門。”
“聽說會算?”
“蒙的吧……”
皇後娘孃的頭風犯了。
禦醫束手無策。
疼得整宿整宿睡不著。
鳳儀宮愁雲慘霧。
不知哪個多嘴的提了一句。
“冷宮邊上那位……”
皇後身邊的掌事嬤嬤親自來了。
帶著審視的目光。
“蘇才人,皇後娘孃的頭風……”
我正躺在自製的破躺椅上曬太陽。
眼皮都懶得抬。
“枕頭底下。”
“什麼?”
“枕頭底下壓了塊玉,刻著蓮花那個,拿走扔荷花池裡。”
嬤嬤半信半疑地回去了。
第二天。
鳳儀宮傳出訊息。
皇後娘娘睡了個安穩覺。
頭不疼了。
我的小破院熱鬨起來。
送東西的太監宮女排起了隊。
皇後賞的錦緞。
貴妃送的玉鐲。
連帶著禦膳房也開了眼。
我的小飯桌前所未有的豐盛。
紅燒獅子頭。
清蒸鱸魚。
水晶蝦餃。
我摸著圓滾滾的肚子歎氣。
“唉,鹹魚躺平的日子要結束了?”
麻煩還是來了。
柳貴妃看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
那是一種混合著忌憚、嫉妒和算計的光。
她在禦花園“偶遇”我。
皮笑肉不笑。
“蘇才人如今可是大紅人,連皇後娘娘都對你另眼相看呢。”
我低頭盯著石板縫裡頑強鑽出的一棵小草。
“貴妃娘娘過獎,運氣好罷了。”
“是嗎?”她靠近一步,身上濃鬱的香氣熏得我鼻子發癢,“那妹妹幫我算算,本宮何時能為皇上誕下龍子?”
四周安靜下來。
所有耳朵都豎著。
這問題刁鑽又惡毒。
算準了,是妖言惑眾。
算不準,就是欺瞞貴妃。
我打了個噴嚏。
揉了揉鼻子。
“貴妃娘娘。”
“嗯?”
“您……要不先找個太醫看看?”
柳貴妃臉色一變:“你什麼意思?”
我一臉無辜。
“您身上這香……裡頭摻了麝紅花粉吧?聞久了,怕是……不太容易有孕。”
柳貴妃的臉瞬間慘白如紙。
她踉蹌後退一步。
死死盯著我。
那眼神,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
當晚。
我的院門被拍得震天響。
幾個凶神惡煞的嬤嬤闖進來。
“蘇才人!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貴妃娘孃的香粉裡下毒!跟我們走一趟!”
不由分說把我拖走。
柳貴妃宮裡燈火通明。
她歪在軟榻上。
臉色陰沉。
旁邊跪著瑟瑟發抖的製香宮女。
“蘇醒,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麼話說!”
那宮女指著我哭喊:“是她!是她指使奴婢在貴妃娘孃的香粉裡加東西的!”
我打了個哈欠。
趕路太急,困了。
“貴妃娘娘。”
“怎麼?想求饒?”
“不是。”我指了指她梳妝台上一個不起眼的黑漆螺鈿小盒子,“那盒子裡的東西,您也用了很久吧?”
柳貴妃眼神一厲:“你想說什麼?”
“那香膏,用的是南疆進貢的‘美人醉’花蜜,確實養顏。”我慢吞吞地說,“不過,配上您每日必飲的雪山參茶……”
我頓了頓。
“參茶性熱,‘美人醉’花蜜性寒,寒熱相衝,久積成毒。”
柳貴妃猛地坐直身體。
“胡說八道!禦醫……”
“禦醫隻查香粉,不查您每日入口的東西,更不會想到這兩樣會相衝。”我攤手,“您最近是不是夜裡盜汗,晨起心口煩悶,月事……也不太準?”
柳貴妃的臉色由白轉青。
死死攥緊了拳頭。
她沒說話。
但她的表情說明瞭一切。
我歎了口氣。
“那製香宮女,收了對頭五百兩銀子。香粉裡加的,不過是些普通花粉,最多讓您起幾個紅疹。真正害您的,是您自己。”
滿室死寂。
柳貴妃像被抽乾了力氣。
癱在軟榻上。
揮了揮手。
“滾……都滾出去!”
第二天。
柳貴妃告病。
閉門不出。
那個製香宮女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我的午飯規格又升了。
多了一盅據說是皇後娘娘特意吩咐賞的燕窩。
平靜的日子沒過幾天。
更大的浪頭打過來。
二皇子在禦書房背書時。
突然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昏迷不醒。
整個太醫院都驚動了。
卻查不出任何中毒跡象。
皇上震怒。
下令徹查。
查來查去。
線索竟然指向了我。
一個小太監“招供”。
說看見我前幾天鬼鬼祟祟在禦書房附近轉悠。
還在牆角埋了東西。
禁衛軍在我的小破院牆角。
挖出了一個紮滿銀針的桐木小人。
上麵刻著二皇子的生辰八字。
巫蠱厭勝。
還是謀害皇子。
死罪。
我被鐵鏈鎖著。
拖到禦前。
養心殿裡。
氣壓低得能凍死人。
皇上坐在龍椅上。
麵沉如水。
皇後在一旁垂淚。
柳貴妃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群臣屏息。
“蘇氏!你可知罪!”內侍總管尖著嗓子喝問。
我跪在冰冷的地磚上。
鐵鏈硌得手腕生疼。
“不知。”
“人證物證俱在!還敢狡辯!那桐木小人就是鐵證!”
我抬起頭。
看向高高在上的皇帝。
他也在看我。
眼神深不見底。
“皇上。”
我的聲音在死寂的大殿裡顯得格外清晰。
“那桐木小人。”
“不是我的。”
“上麵刻的生辰八字。”
“是錯的。”
死寂。
柳貴妃尖聲道:“胡說!二殿下的生辰八字……”
“丙寅年,丁酉月,戊戌日,庚申時。”我平靜地報出一串。
“那小人上刻的,是丙寅年,丁酉月,戊戌日,庚午時。”
“錯了一個時辰。”
大殿裡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皇後的哭聲停了。
皇上的眼神銳利起來。
內侍總管慌忙拿起那個被當做鐵證的小人檢視。
臉色瞬間煞白。
“這……這……”
“一個時辰之差,命格天壤之彆。”我繼續說,“要害人,怎會用錯的八字?這栽贓,也太不專業。”
柳貴妃臉色煞白。
“強詞奪理!誰知道你是不是故意刻錯……”
“還有。”我打斷她,目光轉向那個“指證”我的小太監。
他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你說看見我在禦書房牆角埋東西?”
“是……是……”
“哪天?什麼時辰?”
“三……三天前……酉……酉時……”
我扯了扯嘴角。
“三天前酉時。”
“我在冷宮後麵的廢井邊。”
“幫李美人找她掉下去的金簪。”
“當時在場的。”
“有浣衣局的張嬤嬤。”
“還有巡邏經過的禁衛軍第三小隊隊長王虎。”
“皇上派人一問便知。”
小太監癱軟在地。
“奴才……奴才記錯了……是……是四天前……”
“四天前?”我笑了,“四天前,內務府趙公公帶著三個小太監來給我送過冬的炭,在我那小院從申時待到酉時三刻。他們都可以作證,我根本沒離開過院子。”
小太監徹底癱了。
抖如篩糠。
說不出一個字。
養心殿裡。
落針可聞。
皇上緩緩開口。
聲音聽不出喜怒。
“蘇氏。”
“你倒是……很會算。”
“連朕的皇子生辰都算得如此清楚。”
我低下頭。
“回皇上,不是算的。”
“哦?”
“二殿下滿月時,內務府造冊登記,奴婢……恰好路過,瞄了一眼。記性好,沒辦法。”我老實回答。
皇上:“……”
皇後:“……”
眾臣:“……”
柳貴妃的臉。
徹底扭曲了。
那個小太監被拖了下去。
柳貴妃因“禦下不嚴,輕信讒言”,被罰禁足思過三個月。
我被“無罪釋放”。
送回小破院。
內侍總管親自送來賞賜。
壓驚的。
順便帶來一道口諭。
“蘇才人……”
“嗯?”
“皇上口諭,讓您……挪個地方。”
“挪哪兒?”
“乾坤宮……偏殿。”
我手裡的瓜子掉了。
乾坤宮?
皇帝的寢宮?
偏殿?
“不去行不行?”我苦著臉,“這兒挺好,清靜。”
總管太監臉皮抽搐。
“才人……您就彆為難奴才了。聖意難違啊!”
我被迫搬進了乾坤宮偏殿。
金碧輝煌。
熏香暖軟。
可我渾身不自在。
像鹹魚被強行撈進了金魚缸。
皇上偶爾會過來。
也不說話。
就坐在那裡批奏摺。
或者看書。
【2】
我在另一邊。
要麼打瞌睡。
要麼對著窗外發呆。
數飛過幾隻鳥。
這天。
他又來了。
批完一堆摺子。
揉了揉眉心。
忽然開口。
“蘇氏。”
“嗯?”我正數到第三十七隻麻雀。
“給朕算一卦。”
我轉過頭。
“算什麼?”
“算……”他目光沉沉地看著我,“朕的江山。”
我心頭一跳。
來了。
“不算。”
“為何?”
“算國運,折壽。”我實話實說,“奴婢還想多吃幾年禦膳房的獅子頭。”
皇上:“……”
他沉默片刻。
“那算算朕。”
“算什麼?”
“算朕……”他頓了頓,“能活多久。”
養心殿裡伺候的太監宮女。
瞬間跪倒一片。
頭埋得低低的。
大氣不敢出。
我歎了口氣。
“皇上。”
“嗯?”
“您想知道這個?”
“說。”
“您真想知道?”
“說!”
“好吧。”我攤手,“卦金一千兩黃金,概不賒賬。”
皇上:“……”
他像是被噎住了。
盯著我看了半晌。
忽然大笑起來。
笑得殿內所有人都懵了。
“好!好一個蘇醒!”他止住笑,眼神複雜,“膽子夠大!”
他沒再逼我算那些要命的東西。
隻是讓我待在偏殿。
像一個吉祥物。
或者說。
一個讓他覺得安心又奇特的……擺設。
後宮的風向徹底變了。
再沒人敢來找我“算命”。
也沒人敢輕易招惹我。
柳貴妃解禁後。
收斂了許多。
看我的眼神依舊複雜。
卻再不敢伸手。
皇後對我客氣有加。
其他妃嬪更是繞著乾坤宮走。
我成了後宮一個特殊的存在。
有名無分(才人位份太低)。
卻住在離皇帝最近的地方。
不爭寵。
不搞事。
每天最大的煩惱是中午吃紅燒肉還是糖醋排骨。
日子像加了蜜的白水。
平淡。
又有點甜滋滋的安逸。
直到那個訊息傳來。
南境大旱。
赤地千裡。
流民四起。
朝廷連發三道賑災糧。
杯水車薪。
欽天監夜觀星象。
一籌莫展。
民間怨聲載道。
甚至有流言說是天子失德。
天降懲罰。
朝堂上吵翻了天。
主戰的要鎮壓流民。
主和的要加稅賑災。
皇上連著幾天沒睡好。
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
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中。
這天夜裡。
電閃雷鳴。
暴雨傾盆。
皇上站在乾坤宮殿門口。
望著漆黑的雨幕。
背影沉重。
我抱著一盤新出爐的核桃酥。
坐在暖榻上。
吃得正香。
“蘇醒。”
他突然叫我。
聲音在雨聲中有些模糊。
“嗯?”我嘴裡塞得鼓鼓囊囊。
“你說……”他聲音低沉,“這天災,真是朕的過錯嗎?”
我費力嚥下點心。
喝口茶順了順。
“皇上。”
“嗯?”
“您信那些流言?”
他沉默。
“天災就是天災。”我拿起一塊核桃酥,“跟人有什麼關係?人還能管住老天爺下雨不成?”
他轉過身。
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欽天監說,此乃天罰。”
“嘁。”我不屑地撇撇嘴,“他們要是真那麼會看天,早算出哪天下雨了,還用得著現在抓瞎?”
皇上:“……”
“那依你看,這天災何解?”
“解鈴還須係鈴人。”
“嗯?”
“老天爺不下雨,找老天爺去啊。”我說得理所當然。
皇上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怎麼找?”
我拍了拍手上的點心渣。
走到他身邊。
也望向外麵瓢潑的大雨。
“皇上。”
“嗯?”
“您有沒有想過……”
“什麼?”
“南境那個地方……是不是有什麼東西……惹老天爺不高興了?”
他皺眉:“什麼意思?”
“奴婢瞎猜的。”我聳聳肩,“打個比方啊,比如,有人在你家門口挖了個大坑,天天倒臭水,您樂意嗎?您肯定也不樂意,說不定一生氣,連門都不想出了。”
皇上若有所思。
“你是說……”
“奴婢可什麼都沒說。”我立刻撇清,“就是覺得吧,事出反常必有妖。那麼大個地方,說旱就旱得寸草不生,總得有個由頭。”
第二天。
皇上秘密派出了三路心腹。
直奔南境。
重點查探山川地形有無異常變動。
是否有大型土木工程。
尤其是……挖坑的。
半個月後。
八百裡加急密報送回。
養心殿裡。
皇上看著密報。
久久不語。
臉色變幻莫測。
最終。
長長吐出一口氣。
“好……好一個‘惹老天爺不高興’!”
密報上說。
南境最大的河流“滄瀾江”上遊。
三年前。
當地豪強為了引水灌溉自家萬畝良田。
私自築起一道巨大的攔河石壩。
幾乎截斷了滄瀾江近七成的水流。
下遊十幾個州縣。
從此水量驟減。
原本水網密佈的地方。
日漸乾涸。
今年大旱。
更是雪上加霜。
下遊徹底斷流。
民不聊生。
而那個豪強。
是柳貴妃孃家的一個遠房表親。
打著貴妃的旗號。
橫行鄉裡。
無人敢管。
聖旨下達。
快如雷霆。
私壩被強行炸毀。
滄瀾江水奔騰而下。
豪強抄家下獄。
柳貴妃被牽連。
褫奪封號。
降為嬪。
禁足一年。
柳家勢力遭到清洗。
一個月後。
南境普降甘霖。
旱情緩解。
流民歸鄉。
一場可能動搖國本的大禍。
消弭於無形。
皇上在乾坤宮設了小宴。
隻有我和他。
菜很精緻。
他親自給我夾了一塊芙蓉雞片。
“蘇醒。”
“嗯?”
“這次,你立了大功。”
“哦。”
“想要什麼賞賜?”
我放下筷子。
很認真地想了想。
“能把偏殿那張紫檀木大床,換成奴婢原來那個硬板床嗎?太軟的床,奴婢睡得腰疼。”
皇上:“……”
他捏著酒杯。
看了我半天。
最後歎了口氣。
“蘇醒。”
“嗯?”
“你真是……”
“真是什麼?”
“真是個奇葩。”
我咧嘴一笑:“謝皇上誇獎!”
日子又恢複了平靜。
我依舊住在乾坤宮偏殿。
睡上了內務府特製的“硬板床”。
禦膳房變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
隻是皇上看我的眼神。
越來越奇怪。
有時像看一個解不開的謎題。
有時又帶著點無奈的笑意。
秋獵。
皇家圍場。
旌旗招展。
駿馬嘶鳴。
皇上興致很高。
一馬當先。
衝入獵場深處。
我裹著厚厚的狐裘。
縮在看台角落裡。
抱著手爐打瞌睡。
對這種打打殺殺的活動。
毫無興趣。
突然。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伴隨著驚惶的呼喊!
“護駕!護駕!”
“皇上遇險!”
全場嘩然!
皇後驚得站了起來。
群臣慌亂。
禁衛軍統領立刻點兵要去救援。
場麵一片混亂。
我被人群的驚呼吵醒。
睡眼惺忪。
“怎麼了?”
旁邊一個嚇白了臉的宮女哆嗦著回答:“才人!皇上……皇上在獵場深處……遇……遇襲!好像……好像是大蟲!”
大蟲?
老虎?
我心裡咯噔一下。
睡意全無。
下意識地。
手指飛快地在袖子裡掐算起來。
指尖冰涼。
獵場深處。
密林。
皇上手持長弓。
與一頭體型碩大、明顯被激怒的吊睛白額猛虎對峙。
猛虎低吼。
獠牙森然。
他身下的禦馬不安地刨著蹄子。
剛才一個不慎。
馬被虎嘯驚了。
將他甩落在地。
隨行的侍衛被衝散。
情勢危急!
猛虎似乎失去了耐心。
後肢微屈。
眼看就要撲過來!
皇上握緊了手中的金弓。
眼神銳利。
準備拚死一搏!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皇上!彆動!”
一個氣喘籲籲、帶著點破音的女聲。
突兀地響起。
所有人都是一愣。
猛虎也頓了一下。
凶戾的獸瞳轉向聲音來源。
隻見我!
不知怎麼竟然穿過混亂的侍衛。
跑到了最前麵!
頭發跑散了。
狐裘歪歪斜斜。
手裡……
死死攥著一把東西。
看起來像是……
乾草?
還有幾根枯樹枝?
樣子狼狽又滑稽。
“蘇才人!危險!快退下!”侍衛長急得大喊。
皇上也驚怒:“蘇醒!胡鬨!退後!”
我卻像沒聽見。
眼睛死死盯著那頭猛虎。
又飛快地掃了一眼皇上和他周圍的地形。
袖子裡掐算的手指更快了。
“巽位……風……木克土……不對……現在是申時……”
我嘴裡念念有詞。
在那頭猛虎徹底失去耐心,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作勢欲撲的瞬間!
我動了!
不是後退。
而是猛地向前衝了兩步!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
把手裡那把亂七八糟的乾草枯枝!
用儘全身力氣!
朝著猛虎側麵!
一個毫不起眼的、長著幾叢低矮灌木的土坡方向!
狠狠扔了過去!
“走你!”
乾草枯枝散開。
飄飄揚揚。
有幾根甚至落到了虎頭上。
猛虎:“……”
它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毫無殺傷力的“攻擊”弄懵了。
巨大的頭顱甩了甩。
低吼一聲。
獸瞳裡凶光更盛!
顯然被徹底激怒!
它放棄了眼前的皇帝。
巨大的身軀轉向我!
帶著腥風!
猛撲過來!
“才人!”
“小心!”
驚呼四起!
皇上目眥欲裂!
搭箭就要射!
就在這生死關頭!
異變陡生!
猛虎撲到半空的身體!
突然!
毫無預兆地!
猛地向下一沉!
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狠狠拽了一把!
轟隆!
一聲悶響!
伴隨著猛虎驚怒痛苦的咆哮!
它龐大的身軀!
竟然!
直接陷進了我剛才扔乾草的那個土坡!
塵土飛揚!
地麵塌陷!
露出一個黑黢黢的巨大深坑!
坑底!
傳來猛虎憤怒又帶著點驚恐的咆哮和掙紮聲!
還有……令人牙酸的骨裂聲?
所有人都驚呆了。
看著那個突然出現的大坑。
看著坑裡徒勞掙紮的猛虎。
又看看站在坑邊。
拍著胸口。
一臉“嚇死我了”表情的我。
一片死寂。
隻有坑底老虎不甘的咆哮。
後來才知道。
那地方是前朝廢棄的一個大型陷阱。
專門用來捕獵大型猛獸的。
年深日久。
被厚厚的落葉浮土覆蓋。
表麵隻長了些低矮灌木。
看起來就是個普通土坡。
我扔乾草枯枝。
純粹是算準了方位和時機。
給老虎指了條“明路”。
塵埃落定。
皇上被侍衛護著。
走到坑邊。
看著坑底摔斷了腿、奄奄一息的老虎。
又看看灰頭土臉、頭發亂糟糟的我。
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
“蘇醒。”
“嗯?”
“你……”
“奴婢在。”
“你扔那把草……”
“哦,”我撓撓頭,“奴婢算著,那裡好像有個坑。試試看。”
皇上:“……”
他沉默了半晌。
最終。
隻吐出兩個字。
“回宮。”
圍場驚魂後。
乾坤宮的氣氛有點微妙。
皇上看我的眼神。
添了幾分探究。
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忌憚?
他不再讓我住在偏殿。
而是賜了一座獨立的宮苑。
名喚“靜安居”。
離他的寢宮不遠不近。
規格遠超一個才人應有的份例。
賞賜流水般地送進來。
綾羅綢緞。
珠寶珍玩。
堆滿了庫房。
但我被變相地“隔離”了。
除了送東西的太監。
很少有人來。
我樂得清閒。
每天在靜安居的大院子裡。
曬太陽。
嗑瓜子。
研究禦膳房新出的點心。
偶爾。
會想起乾坤宮偏殿那張硬板床。
再次見到皇上。
是在三個月後。
靜安居的臘梅開得正好。
幽香浮動。
他獨自一人。
踏雪而來。
沒帶任何隨從。
我正裹著毯子。
坐在廊下。
抱著暖爐看雪。
“日子過得倒愜意。”他聲音聽不出情緒。
“托皇上的福。”我懶洋洋地應著。
他在我旁邊的石凳坐下。
石凳冰冷。
他也不在意。
“蘇醒。”
“嗯?”
“朕想了很久。”
“想什麼?”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轉過頭看他。
雪花落在他肩頭。
墨黑的發。
明黃的龍袍。
襯得他眉宇間有幾分疲憊。
“奴婢想要的……”我笑了笑,“一直很簡單。”
“是什麼?”
“活著。吃飽。睡好。”我掰著手指數,“最好……沒人打擾。”
他看著我。
眼神很深。
“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
“你可知……”他頓了頓,“你這本事,多少人求而不得?若用在……”
“皇上。”我打斷他,語氣認真,“算命這玩意兒,跟刀劍一樣。用得好,救人。用不好,害人害己。奴婢膽子小,怕折壽,更怕麻煩。就想當條鹹魚,曬曬太陽,翻個身。”
他沉默了。
看著庭院裡潔白的雪。
紅豔的梅。
久久不語。
開春。
一道冊封聖旨震驚後宮。
“才人蘇氏,性行溫良,淑德含章……特冊封為皇後,入主中宮。”
靜安居裡。
宣旨太監尖細的嗓音還在回蕩。
我跪在地上。
有點懵。
皇後?
我?
那個傳說中要母儀天下、統領六宮、累死累活的職位?
“娘娘?娘娘!接旨啊!”宣旨太監小聲提醒。
我回過神。
看著那捲明黃的聖旨。
像在看一個燙手山芋。
“那個……公公。”
“娘娘請吩咐。”
“能……抗旨嗎?”
宣旨太監腿一軟。
差點給我跪下。
“娘娘!慎言!慎言啊!”
鳳冠霞帔。
沉得要命。
我頂著幾十斤重的行頭。
像個木偶一樣。
被擺弄著完成了封後大典。
接受百官和六宮妃嬪朝拜。
柳嬪(曾經的貴妃)跪在下麵。
眼神淬了毒。
又帶著深深的無力。
典禮結束。
回到更加金碧輝煌的鳳儀宮。
我累得直接癱倒在巨大的鳳床上。
“快……快幫我把這東西卸了……”
宮女們忍著笑。
七手八腳幫我卸下沉重的頭冠。
晚上。
皇上來了。
他穿著常服。
揮手屏退了所有宮人。
偌大的寢殿。
隻剩下我們兩個。
“感覺如何?”他問。
我揉著痠痛的脖子。
“脖子要斷了。”
他低笑出聲。
走到我身後。
溫熱的手指。
輕輕按上我的後頸。
力道適中。
我舒服地眯起了眼。
“為什麼是我?”我問出憋了一天的疑問。
他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因為……”
“因為你懶。”
“啊?”
“因為你怕麻煩。”
“……”
“因為你隻想當條鹹魚。”
他繼續按著。
聲音低沉。
“蘇醒。”
“朕的江山太大。”
“後宮……水太深。”
“朕需要一個皇後。”
“一個不會興風作浪。”
“不會結黨營私。”
“不會處心積慮生下皇子來爭權。”
“甚至……”
他按著我肩膀的手微微用力。
“最好連這鳳位本身都不太想要的皇後。”
“這樣……”
“朕才能安心。”
“這後宮……”
“才能……真正安靜。”
我趴在柔軟的錦被上。
沉默了。
原來。
他看中的。
恰恰是我這條鹹魚的本性。
無欲無求。
才能成為他平衡後宮、穩定前朝最放心的那顆棋子。
“所以……”我悶悶地說,“奴婢……臣妾就是個鎮宅的?”
他失笑。
“可以這麼說。”
“那……”我翻了個身,看著他,“皇上,咱們打個商量?”
“什麼?”
“皇後該乾的活兒……能找人代勞嗎?”
他挑眉:“比如?”
“比如管理六宮,跟妃嬪談心,主持祭祀大典……”我掰著手指數,“最好……都彆找我?”
他眼中笑意加深。
“可以。”
“真的?”
“君無戲言。”他俯身,湊近了些,氣息拂過我的耳畔,“你隻需做一件事。”
“什麼事?”
“好好待著。”
“躺著?”
“嗯。”
“吃好睡好?”
“嗯。”
“啥也不用管?”
“嗯。”
我笑了。
伸出手指。
“成交!”
從此。
後宮出現了一道奇景。
皇後娘娘常年稱病。
閉門不出。
鳳印?
丟給辦事穩妥又無子的賢妃。
六宮庶務?
甩給能乾的德妃。
至於那些妃嬪們爭寵吃醋的官司?
一律交給皇上自己頭疼。
我隻負責在每年必須露臉的重大場合。
頂著沉重的鳳冠。
出來當一會兒吉祥物。
然後火速縮回我的鳳儀宮。
繼續我的鹹魚大業。
禦膳房絞儘腦汁研究新菜式。
因為皇後娘娘是他們的頭號品鑒官。
皇上隔三差五會來鳳儀宮。
有時是批完奏摺過來坐坐。
喝杯我泡的(其實宮女泡的)清茶。
有時隻是單純地。
躺在我那張特製的、鋪了厚厚軟墊的貴妃榻另一頭。
看會兒書。
或者小憩片刻。
我們很少說話。
各忙各的。
氣氛卻有種詭異的和諧。
像兩條互不乾擾的鹹魚。
偶爾。
也會有不得不“出手”的時候。
比如。
柳嬪(她熬到解禁,但位份再也上不去了)孃家又不安分。
在老家強占民田,鬨出了人命。
苦主進京告禦狀。
被柳家派人半路截殺。
訊息被賢妃遞到我這裡。
我歎了口氣。
在柳嬪來“請安”(實為打探風聲)時。
“無意間”提起。
“聽說西郊亂葬崗最近不太平啊,總有人聽到半夜哭聲……柳嬪妹妹,你八字輕,這幾天夜裡可千萬彆出門。”
柳嬪的臉當場就綠了。
回去就嚇得病了一場。
連夜寫信回孃家。
不知她寫了什麼。
柳家迅速收斂。
不僅歸還了田地。
還破天荒地賠了一大筆錢。
苦主一家拿著錢遠走他鄉。
消弭了一場可能掀起大案的風波。
再比如。
邊關大將凱旋。
功高震主。
有人密報他私藏龍袍。
圖謀不軌。
皇上震怒。
卻苦無實證。
又忌憚他在軍中的威望。
兩難之際。
他來到鳳儀宮。
眉頭緊鎖。
我正和宮女們玩葉子牌。
輸得臉上貼滿了紙條。
他揮手讓宮人退下。
坐在我對麵。
“皇後。”
“嗯?”我忙著研究手裡的牌。
“替朕算一卦。”
“算什麼?”
“算……忠奸。”
我丟出一張牌。
“算不了。”
“為何?”
“人心隔肚皮,算不準。”我頭也不抬,“不過嘛……皇上,您要是實在不放心那位將軍……”
“如何?”
“不如……請他夫人進宮喝喝茶?”
皇上眼神微動。
三日後。
將軍夫人奉詔入宮。
我設了小宴。
隻閒聊些家常。
問問他家鄉的風物。
戍邊的辛苦。
將軍夫人是個爽利人。
說起邊關將士的不易。
說到動情處。
幾度落淚。
臨彆時。
我“隨意”地問了一句:
“夫人,將軍常年在苦寒之地,舊傷可還時常發作?聽說北地有種白狐皮,最是保暖養身,本宮庫裡正好有兩張上好的,回頭讓人給將軍送去。”
將軍夫人感激涕零。
第二天。
那位功勳赫赫的大將軍。
親自押送著十幾輛大車。
來到宮門前。
車裡。
是他多年征戰繳獲的、準備留作“紀念”的敵國珍寶。
還有一封言辭懇切的請罪奏疏。
言明私藏戰利品。
惶恐不安。
願儘數獻於國庫。
以贖其罪。
皇上看著堆積如山的珍寶。
和那封奏疏。
良久。
歎了口氣。
“宣旨。”
“加封定國公,賜丹書鐵券。”
一場可能的腥風血雨。
消弭於無形。
日子就這麼不鹹不淡地流淌。
我在皇後的位置上。
一躺就是十年。
成了大梁開國以來。
最不像皇後的皇後。
也是最安穩的皇後。
後宮在我的“懶政”下。
居然詭異地維持著表麵的平和。
妃嬪們習慣了沒有皇後管束(也沒人管她們爭寵)的日子。
反倒少了許多勾心鬥角。
前朝也習慣了皇後是個吉祥物。
省了無數鑽營後宮的心思。
又是一個暖洋洋的午後。
我躺在鳳儀宮後花園的搖椅上。
身上蓋著薄毯。
旁邊的小幾上。
放著冰鎮的酸梅湯。
還有一碟剛出爐的、酥得掉渣的荷花酥。
歲月靜好。
鹹魚滿足。
一個小太監輕手輕腳地跑來。
“啟稟娘娘!”
“嗯?”
“賢妃娘娘遣人來問,下個月是太後娘娘六十聖壽,這壽禮的規格和單子……”
我眼皮都沒抬。
揮揮手。
“讓賢妃自己定。按舊例,加三成就行。”
“是。”
小太監跑了。
沒過一會兒。
又一個小宮女跑來。
“娘娘!德妃娘娘說,下季六宮的份例銀子……”
“讓德妃按賬本發。不夠去找內務府總管,彆找我。”
“是……”
腳步聲遠去。
世界終於清靜了。
我滿足地歎了口氣。
拿起一塊荷花酥。
咬了一口。
酥香滿口。
甜而不膩。
禦膳房的手藝。
越發精進了。
夕陽的餘暉給琉璃瓦鍍上一層金邊。
微風送來淡淡的花香。
搖椅輕輕晃著。
我閉上眼。
感受著這偷來的浮生半日閒。
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誰說鹹魚不能躺贏?
看。
我這不就從冷宮邊的小破院。
一路躺到了這天下女人最尊貴的位置?
雖然……
這位置有點硌得慌。
但好歹。
有吃有喝。
有人伺候。
還不用乾活。
簡直是鹹魚人生的巔峰!
腳步聲再次響起。
很輕。
很穩。
帶著熟悉的龍涎香氣。
停在我身邊。
一片陰影落下。
我懶得睜眼。
“皇上,今兒奏摺批完了?”
“嗯。”低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那幫老頭子沒吵架?”
“吵了。為運河撥款的事。”
“哦。吵贏了嗎?”
“朕讓他們吵夠了,把預算砍掉三成,再吵就全砍了。都閉嘴了。”
我噗嗤一笑。
“皇上英明。”
他似乎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了。
安靜了一會兒。
“蘇醒。”
“嗯?”
“這皇後……當得可還舒心?”
我睜開一隻眼。
夕陽的金光落在他身上。
輪廓柔和。
眼角已有了細細的紋路。
“舒心。”我誠實地點頭,“除了那頂鳳冠太重,其他都挺好。”
他低笑。
“朕有時在想……”
“想什麼?”
“把你推到這位子上……”
“是不是委屈你了?”
我坐起身。
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骨頭發出舒服的輕響。
“委屈?”
“不委屈啊!”
我端起酸梅湯。
美美地喝了一大口。
冰爽酸甜。
沁人心脾。
然後。
對著他。
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大大的笑容。
“皇上。”
“嗯?”
“您看。”
我指著天邊絢爛的晚霞。
指著院子裡盛放的牡丹。
指著小幾上精緻的點心。
最後。
指了指自己身上柔軟貴重的雲錦。
“不用早起請安。”
“不用跟人鬥心眼。”
“不用管那些亂七八糟的賬本官司。”
“想吃就吃。”
“想睡就睡。”
“還有人按時按點送錢送東西。”
我拍了拍身下這張特製的、鋪了七層軟墊的紫檀搖椅。
滿足地喟歎一聲。
“這日子……”
“簡直是為鹹魚量身定做的!”
“奴婢……”
“啊不,臣妾……”
“躺得可舒服了!”
皇上看著我。
看了很久。
夕陽的金輝落在他眼底。
像融化的暖金。
最終。
他也笑了起來。
那笑容裡。
有釋然。
有輕鬆。
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暖意。
“舒服就好。”
他拿起我碟子裡最後一塊荷花酥。
咬了一口。
“那朕……”
“就放心了。”
晚風輕柔。
暮色四合。
鳳儀宮的琉璃瓦。
在最後一抹餘暉中。
閃著溫潤的光。
像一條終於找到最舒適水灘的鹹魚。
懶洋洋地。
翻了個身。
曬著太陽。
吐了個泡泡。
歲月悠長。
躺贏人生。
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