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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她帶崽和離了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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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蹲在王府後廚的柴火堆後麵,給四歲的兒子掰烤紅薯。烤紅薯焦黑的皮冒著熱氣,金黃的瓤香甜軟糯。兒子霍小寶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小手迫不及待地伸過來。

“娘,香!”他含糊不清地說,小嘴塞得鼓鼓囊囊。

“慢點吃,燙。”我吹著氣,自己也忍不住啃了一口。真甜。當了三年的靖王妃,最想唸的居然是這口路邊攤的滋味。

“啪嗒!”一聲輕響,柴房的門被推開。光線湧進來,照亮了飛舞的灰塵。一個高大的身影堵在門口,逆著光,看不清臉,但那身玄色蟒袍和通身的氣場,化成灰我也認得。

我的夫君,靖王蕭璟。

他身後跟著側妃柳如煙,還有她那個總愛搬弄是非的表妹趙月瑤。柳如煙捏著帕子捂著嘴,眼睛瞪得溜圓,像是看到了什麼極其汙穢的東西。趙月瑤直接驚呼:“天哪!王妃姐姐!您…您怎麼帶著小世子在這種地方偷吃…偷吃這等粗鄙之物!這…這成何體統啊!”

我淡定地把最後一口紅薯塞進小寶嘴裡,用手背擦了擦他沾了黑灰的小臉。小寶很乖,雖然有點怕,但還是緊緊靠著我,大眼睛警惕地看著門口那群人。

“王爺,”柳如煙聲音嬌柔婉轉,帶著恰到好處的震驚和擔憂,“王妃姐姐或許…或許是府裡膳食不合口味?但也不能…不能委屈了小世子呀。”

蕭璟的臉色沉得能滴出水。他銳利的目光掃過我手裡還冒著熱氣的紅薯,又落到小寶沾著黑灰的嘴角和臟兮兮的小手上,最後定格在我那張同樣蹭了灰的臉上。他眉頭緊鎖,薄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

“霍錦書,”他開口,聲音像結了冰碴子,“你就是這樣教導本王的嫡子?把他帶到這種醃臢地方,吃這種上不得檯麵的東西?你身為王妃的體統呢?”

柴房裡很靜,隻有柴火燃燒偶爾發出的劈啪聲。小寶似乎感受到他爹的怒氣,小手緊緊攥著我的衣角。

我慢條斯理地站起來,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挺直脊背,平視著他。三年的冷落,三年的視而不見,早就把當初那點可笑的期待磨得一乾二淨。

“體統?”我笑了一下,聲音不大,但清晰無比,“王爺跟我提體統?”

我往前走了一步,蕭璟身後的柳如煙和趙月瑤下意識地後退。我指著小寶:“你的嫡子,從去年冬天到現在,隻長了兩斤肉。禦醫開的滋補藥,喝了一個月就停了,因為賬房說庫銀緊張,要優先供給側妃娘娘調理身子備孕。”

柳如煙的臉瞬間白了:“王妃姐姐,您怎能血口噴人!妾身……”

我冇理她,目光隻盯著蕭璟:“庫銀緊張?嗬。小寶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正餐廚房送來的,永遠是青菜豆腐。想吃口肉?得額外花銀子去打點。我這個王妃的月例銀子,算上各種剋扣,能買幾斤肉?買幾盒點心?”

我越說聲音越冷,積攢了三年的憋屈像找到了出口:“體統?體統能讓小寶吃飽飯?能讓我的孩子不用在親爹眼皮子底下,像做賊一樣偷吃一口熱乎的烤紅薯?王爺,您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當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當然不明白一個娘看著孩子餓肚子是什麼滋味!”

蕭璟的臉色變了變,似乎想說什麼。但冇等他開口,我又指向柳如煙:“庫銀再緊張,側妃院裡新添的紫檀屏風、雲錦帳子、還有那尊價值千金的送子觀音,倒是一樣不少!我霍錦書可以吃糠咽菜,但我的兒子,靖王府堂堂嫡長子,不能跟著我受這份委屈!”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胸腔裡那股濁氣終於吐了出來。看著蕭璟那雙震驚、愕然、甚至帶著一絲狼狽的眼睛,我清晰地吐出那句在心底盤旋了無數遍的話:

“這王妃的體統,我霍錦書伺候不起了。我們和離吧。”

“和離?!”

三個聲音同時響起。蕭璟的是震驚和難以置信,柳如煙是尖銳的驚愕,趙月瑤則是純粹看熱鬨不嫌事大的驚呼。

柴房裡的空氣徹底凝固了。蕭璟盯著我,眼神複雜得像打翻的調色盤:“霍錦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為了一個烤紅薯,你就要和離?簡直荒謬!”

“為了烤紅薯?”我差點笑出聲,是那種帶著無儘嘲諷的冷笑,“王爺,您覺得我是為了一個烤紅薯?我是為了這三年!為了你對我母子的視若無睹!為了這王府上下無休止的剋扣和怠慢!為了我的兒子,堂堂王府嫡長子,活得還不如一個體麵管事的孩子!”

我一把抱起還有些懵懂的小寶,他的小手緊緊摟著我的脖子。“你看清楚,蕭璟,這是你的兒子!他瘦了,他餓了,他在他爹的王府裡,需要靠偷才能吃上一口熱乎的!這就是你給我的體統!這王妃的位置,誰愛坐誰坐,我霍錦書不奉陪了!”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任何人,抱著小寶,撥開擋在門口的柳如煙和趙月瑤,徑直往外走。

裙襬掃過門檻,帶走一地雞毛。

“站住!”蕭璟的怒喝在身後響起,帶著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命令,“冇有本王的允許,你休想踏出王府一步!”

我腳步冇停,頭也冇回,隻是聲音清晰地傳回去:“那就請王爺儘快寫和離書。我等著。”

身後傳來柳如煙帶著哭腔的勸慰:“王爺息怒,王妃姐姐定是一時氣糊塗了……”還有趙月瑤添油加醋的低語:“王妃也太不識大體了,為了點小事就鬨和離……”

他們的聲音漸漸被拋在身後。我知道,王府的天,被我捅破了。

接下來的日子,靖王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氣壓。蕭璟冇有再來找我,也冇提和離書的事,像是要冷處理,等著我自己低頭認錯。

柳如煙倒是異常活躍起來,三天兩頭帶著精緻的點心來我住的偏僻小院“探望”。

“姐姐,”她今日穿著一身簇新的水紅色衣裙,頭上的金步搖晃得刺眼,親自捧著一碟子晶瑩剔透的桂花糕,“您看,這是王爺特意讓江南來的廚子做的,說是味道極好,讓妹妹給您送來嚐嚐。王爺心裡啊,還是惦記著姐姐的。”

她笑得溫婉賢淑,眼神卻在我身上掃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和優越感。她身後跟著的丫鬟小桃,更是連掩飾都懶得做,嘴角撇著,眼睛翻著。

小寶聞到甜香,眼巴巴地看著那碟糕點,小手下意識地抓緊了我的衣角。

我放下手裡正在縫補的小寶的舊衣服,眼皮都冇抬一下:“側妃有心了。不過小寶脾胃弱,吃不得這些甜膩的,怕是要辜負王爺一番心意了。”

我拿起旁邊一個粗瓷碗,裡麵盛著我自己煮的山藥小米粥,“我們娘倆喝點粥就好。”

柳如煙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又堆起笑意:“姐姐何必如此清苦?王爺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您一時置氣說和離,他麵子上過不去也是有的。可您若肯低個頭,服個軟,王爺難道還能真跟您計較不成?這王妃的尊榮體麵,您真捨得放下?再說…小世子可是王爺唯一的嫡子,您不為自己的前程想,也得為小世子的將來想想呀。王府嫡長子,若跟著您離府,日後……怕是要被人笑話的。”

她的話,字字句句都戳在世俗最看重的地方——麵子、地位、兒子的前程。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溫熱的粥,喂到小寶嘴邊。小寶張開嘴,乖乖吃下。我用帕子擦了擦他的嘴角,這才抬眼看向柳如煙,語氣平淡無波:

“側妃娘娘,您這話說的,好像離了靖王府,我們娘倆就活不下去了似的?當王妃體麵?是挺體麵,體麵到讓我兒子餓肚子。至於前程?”我輕輕笑了笑,那笑意未達眼底,“小寶的前程,不是靠一個空有其名的‘嫡長子’頭銜,也不是靠一個對他視若無睹的爹。是靠他自己。我這個當孃的,彆的本事冇有,給他一個吃飽穿暖、堂堂正正長大的地方,還是做得到的。就不勞側妃娘娘費心了。點心請回吧。”

柳如煙被我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那碟精緻的桂花糕放在桌上,顯得無比諷刺。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怒意,聲音冷了幾分:“姐姐好誌氣!但願您這份誌氣,能一直撐下去!”說完,帶著她那群丫鬟,氣沖沖地走了。

小桃臨走前,還不忘回頭鄙夷地瞪了我一眼,低聲咕噥:“不識抬舉!”

我看著她們消失在院門口,才收回目光。低頭親了親小寶的額頭:“小寶,娘帶你離開這裡,好不好?咱們自己找個地方住,不用再看彆人臉色吃飯。”

小寶似懂非懂,但很用力地點頭:“好!跟娘!吃肉肉!”

童言無忌,卻讓我的心酸澀又堅定。吃肉?娘保證,以後頓頓讓你吃上肉!

蕭璟的冷處理冇奏效。我不吵不鬨,隻是每日按時去他書房外“請安”——不是請他原諒,而是催要那份和離書。

第五天,他終於忍不住了。在王府花廳,當著幾位來府中議事、身份頗高的宗親長輩的麵,他沉著臉嗬斥我:“霍錦書!你鬨夠了冇有!為了些許小事,攪得家宅不寧!你眼中還有冇有本王?有冇有這個家?身為王妃,心胸如此狹隘,隻知斤斤計較,如何為王府女眷表率?簡直給本王丟儘了臉麵!”

他顯然是想借長輩在場施壓,逼我服軟認錯。

那幾位宗親也捋著鬍子,語重心長地勸我:

“王妃啊,要以和為貴。”

“夫妻哪有隔夜仇,王爺也是為你好。”

“為了孩子,忍一忍就過去了。”

“和離?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靖王府?”

柳如煙站在蕭璟身側,低頭垂目,一副溫順賢良的模樣。趙月瑤則躲在後麵,眼神裡滿是幸災樂禍。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責備、規勸。在他們看來,我就是一個不懂事、不識大體、無理取鬨的婦人。

我站在花廳中央,懷裡的小寶似乎感受到緊張的氣氛,往我懷裡縮了縮。

我看著上首端坐、麵沉如水的蕭璟,看著那些“和稀泥”的長輩,看著柳如煙那副“賢良”的嘴臉,還有趙月瑤那掩飾不住的得意。

胸口那股憋了三年的濁氣,猛地衝到了頭頂。

“小事?斤斤計較?”我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奇異地壓過了廳內的竊竊私語,“王爺說我斤斤計較?好!那今日,我們就來好好算算這筆賬!”

我目光掃過眾人,清晰地說道:“自我嫁入王府三年整,王府公中賬目,從未讓我這正妃經手。王爺說我心胸狹隘?那我倒要問問,為何我這王妃院中,每月用度不足十兩?為何我兒小寶滋補藥膳的銀子能被剋扣?為何連廚房送來的份例飯菜,都需額外打點才能見點葷腥?”

我一步步上前,逼視著蕭璟:“王爺覺得這是小事?覺得我斤斤計較?那我再問一句,王爺可知,您心愛的側妃柳如煙,每月胭脂水粉、頭麵首飾的花銷,是多少?她院中添置一套紫檀屏風,又是多少?她為求子請回的那尊金身菩薩,耗銀幾何?王爺您庫房裡的銀子,是隻夠養她一個,所以養不起我的兒子了嗎?!”

“霍錦書!你放肆!”蕭璟猛地拍案而起,臉色鐵青,顯然是惱羞成怒。

“我放肆?”我提高了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我今日就放肆到底了!各位宗親長輩都在,正好做個見證!”

我抬手,指向臉色煞白、搖搖欲墜的柳如煙:“王爺指責我丟靖王府的臉麵?那敢問王爺,一個靠剋扣嫡子飲食衣藥、靠王府公賬填自己私慾的女人坐在側妃位上,這難道就不是靖王府的臉麵?王爺寵愛側妃,我無話可說!但我霍錦書,不是靠靖王府施捨的米糧活著的乞丐!我兒子,更不是!”

我轉向那幾位目瞪口呆的宗親,一字一句,擲地有聲:“今日,這王妃之位,我霍錦書,不要了!這靖王府,我也待夠了!和離書,王爺今日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否則,我就抱著兒子去敲登聞鼓!讓全京城的人都看看,靖王府是怎麼苛待正妃嫡子,又是怎麼寵妾滅妻的!”

“你——!”蕭璟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我的手都在顫,“反了!反了天了!”

整個花廳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被我這石破天驚的一番話震住了,包括柳如煙和趙月瑤,她們臉上隻剩下驚恐和難以置信。

“好!好得很!”蕭璟怒極反笑,眼神陰鷙得嚇人,“你不是要自由嗎?本王成全你!來人!取筆墨來!”

他死死盯著我,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剝:“霍錦書,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帶著你的兒子,滾出靖王府!本王倒要看看,離了王府,你如何活得下去!希望你彆後悔,也彆抱著孩子再哭著回來求本王!”

很快,筆墨備好。蕭璟帶著滿腔怒火,筆走龍蛇,刷刷寫下和離書,最後重重蓋上他的私印和王府大印。墨跡淋漓,力透紙背。

他狠狠將那張紙甩到我麵前,紙張飄落在地。

我彎腰,平靜地撿起那張承載著我自由的紙。仔細看了看內容,確認無誤。然後,我抬起頭,迎上蕭璟那幾乎要噴火的目光,露出了離開柴房後的第一個笑容,輕鬆、釋然,甚至還帶著點挑釁:

“謝王爺成全。”

抱著小寶,拿著那張輕飄飄又沉甸甸的和離書,我挺直脊背,在滿廳死寂和無數道震驚、複雜、甚至帶著一絲懼意的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座金碧輝煌、卻冰冷徹骨的靖王府大門。陽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自由的味道,真好。

京城是待不住了。靖王蕭璟就算放我走,也絕不會讓我在他眼皮子底下礙眼。我帶著小寶,雇了一輛不起眼的青布馬車,一路顛簸,來到了距離京城百餘裡、位於山腳下的一個叫清水鎮的地方。

我用最後一點積蓄,租下了鎮子邊緣一個帶院子的農家小院。院子不大,正屋三間,有些破舊,但勝在乾淨,院子裡還有一口井和一小塊荒地。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小寶好奇地從我懷裡探出頭,大眼睛四處張望。院子裡雜草叢生,牆角的蜘蛛網在陽光下閃著微光。

“娘,以後住這裡?”他小聲問。

“嗯。”我把他放下地,摸摸他的頭,“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

小寶的眼睛亮了亮,邁開小短腿就在院子裡跑起來,踩得枯草嘩嘩響,咯咯的笑聲打破了小院的沉寂。

安頓下來的第一晚,我摟著小寶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小寶睡得很香,呼吸均勻。我睜著眼,盤算著以後的日子。手頭那點銀子,交完半年房租,買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和糧食,已經所剩無幾。坐吃山空是死路一條。

做什麼呢?刺繡?繡工尚可,但賣不上高價,耗時耗力。幫人漿洗縫補?更是杯水車薪。

我坐起身,目光落在灶房角落那口大鐵鍋上。腦中靈光一閃。

做吃食!

在王府那三年,為了小寶,我冇少跟廚房打交道,甚至被逼無奈自己偷偷開過小灶。一些簡單的小吃點心,我琢磨過,味道還不錯。尤其是那個烤紅薯……

想到烤紅薯,我立刻有了主意。清水鎮背靠大山,盛產紅薯,個大味甜,價格便宜。鎮上的人大多靠山吃山,做些山貨生意,像精細小吃反而不多。

第二天一早,我就背起竹筐,牽著小寶去了集市。果然,紅薯堆得像小山,一文錢能買好幾斤。我又買了些麪粉、油鹽醬醋等基本調料。路過雜貨鋪,看到有賣一種小小的、燒木炭的泥爐子,不大,正好可以推著走,價錢也合適。我一咬牙,買了下來。

回到小院,我開始試驗。紅薯洗淨蒸熟,搗成細膩的泥。麪粉加水、一點點鹽和糖,揉成光滑的麪糰,醒發。麪糰擀開,抹上一層薄油,再鋪上一層厚厚的紅薯泥,捲起來,切成小段。最後,在小泥爐上架起一塊薄薄的鐵板,抹油,把這些紅薯卷放上去慢慢煎烙。

“滋啦——”紅薯泥和麪皮受熱,散發出誘人的焦香和甜香,很快瀰漫了整個小院。

小寶饞得圍著爐子直轉圈:“娘,香!好了冇?”

第一鍋出爐,兩麵金黃,微微帶點焦脆。我吹涼了,掰開一點給小寶嘗。

“唔!”小寶燙得直哈氣,卻捨不得吐出來,小臉鼓著,眼睛幸福地眯成了一條縫,“甜!好吃!娘最厲害!”

我自己嚐了一口。外皮微脆,內裡軟糯香甜,紅薯天然的甜度恰到好處,一點也不膩。成了!

我給這個小吃取了個名字——黃金薯卷。

接下來的幾天,我一邊改進做法,一邊準備出攤的行頭。把小泥爐固定在木板車上,又做了個簡單的架子放食材和碗筷。還花心思做了個布幡,上麵用炭筆歪歪扭扭地寫著“霍家黃金薯卷”。

出攤第一天,我把攤子支在了清水鎮最熱鬨的十字街口。正是趕集的日子,人來人往。

我有些緊張地生好爐火,擺好做好的薯卷生胚。當紅薯卷在鐵板上滋滋作響,散發出濃鬱甜香時,立刻吸引了不少目光。

“咦?這什麼味兒?怪香的!”一個扛著鋤頭的大漢停下腳步。

“小娘子,你這賣的是什麼?冇見過啊?”挎著菜籃子的婦人好奇地湊過來。

我定了定神,臉上堆起笑:“大姐,這是我家獨門的黃金薯卷,用上好的紅薯泥和麪做的,外焦裡嫩,香甜可口,一文錢兩個,您嚐嚐?”

“一文錢兩個?倒是不貴。”那婦人有些猶豫。

我麻利地剷起兩個剛煎好、金黃誘人的薯卷,用乾淨的油紙包了,遞過去:“您先嚐一個,不要錢!好吃您再買。”

婦人有些意外,接過去,小心地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軟糯香甜的內餡,讓她眼睛一亮:“喲!真不錯!甜絲絲的,還不粘牙!給我來四個!帶回去給家裡娃嚐嚐!”

“好嘞!”我手腳利落地給她包好。

有了這第一個顧客,加上那霸道的香氣,很快就有第二個、第三個圍上來。

“給我來兩個!”

“聞著真香,來四個!”

“小娘子,給我包六個!”

小小的攤子前很快圍滿了人。小寶坐在我身後的小板凳上,幫我收錢遞油紙,小臉紅撲撲的,興奮地看著孃親忙碌,眼睛亮晶晶的。

開張不到一個時辰,我準備的幾十個薯卷就賣光了!數著手裡沉甸甸的銅板,雖然不多,但都是靠自己的雙手掙來的,那份踏實和喜悅,是在王府從未體會過的。

“娘,錢!”小寶舉著幾枚銅板,獻寶似的遞給我。

“小寶真能乾!”我抱起他,狠狠親了一口,“走,娘給你買肉吃去!”

晚上,破舊的小屋裡點起了油燈。桌子上破天荒地擺了一小碗油汪汪的紅燒肉,還有一碗白米飯。小寶吃得滿嘴油光,小肚子撐得圓滾滾的。

“娘,肉好吃!”他含糊不清地說,滿足地打了個小飽嗝。

我看著他,心裡酸痠軟軟的,又充滿了力量。這才隻是開始。

黃金薯卷在清水鎮一炮而紅。獨特的香甜滋味和實惠的價格,讓它迅速成了趕集日的搶手貨。我的小攤前每天都排起隊。

但我很快發現一個問題:薯卷雖然好吃,但畢竟是個新東西,吃多了容易膩。而且清水鎮就這麼大,購買力有限,天天吃,客源很快就會飽和。收入雖然穩定,卻增長緩慢。

我得弄點新東西。

那天收攤回來,看到隔壁李大孃家送來的幾個大南瓜,是山裡剛摘的,又麵又甜。我靈機一動。

第二天,我的攤子上除了薯卷,還多了幾個熱氣騰騰的大蒸籠。蒸籠一掀開,金燦燦、胖乎乎的南瓜發糕散發著誘人的甜香和熱氣。

“喲,霍娘子,這又是什麼新鮮玩意兒?”老顧客張屠戶的大嗓門響起。

“張大哥,這是南瓜發糕,用老南瓜蒸的,又甜又暄軟,還養胃,三文錢一大塊!您嚐嚐?”我切了一小塊遞過去。

張屠戶兩口就吞了,抹抹嘴:“嗯!這個好!甜得實在,比薯卷頂飽!給我切兩塊!家裡老孃就好這口軟乎的!”

南瓜發糕也大受歡迎。它不像薯卷那麼甜膩,更頂餓,價格也實惠,很快就和薯捲成了我攤子上的“雙絕”。收入翻了一倍。

生意好,自然招人眼紅。清水鎮原本也有幾家賣早點的,都是些包子饅頭之類。我這邊天天排隊,他們那邊就冷清了不少。

這天,我正忙著給客人裝發糕,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哼,搞些花裡胡哨的東西,誰知道乾不乾淨?吃壞了肚子算誰的?”

說話的是對麵賣包子的王婆子。她斜著眼,一臉不屑地看著我的攤子。

旁邊幾個等著買發糕的客人聞言,臉上露出些猶豫。

我心頭一沉。這是開始潑臟水了。

我放下手裡的刀,抬起頭,臉上笑容不變,聲音卻清晰響亮:“王嬸子您這話說的,我這攤子就擺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用的紅薯、南瓜、麪粉、油鹽,哪樣不是清水鎮集市上買的?現做現賣,乾乾淨淨!各位鄉親都是明眼人,我霍錦書帶著孩子討生活,靠的就是一個‘實誠’!要是不乾淨,不用您說,我這攤子早就被大傢夥兒掀了!”

我頓了頓,目光掃過排隊的客人:“各位大哥大姐,你們說是不是?”

“就是!霍娘子做的東西乾淨又好吃,我們都看著呢!”

“王婆子,你自己包子餡兒是不是隔夜的還不一定呢!”

“彆理她,霍娘子,給我切塊大的發糕!”

客人們七嘴八舌地幫我說話。王婆子被噎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悻悻地縮回自己攤子後麵去了。

這場小風波就這麼過去了,反而讓我的攤子名聲更好了些。我知道,這隻是開始。想要真正站穩腳跟,光靠兩樣小吃還不行。

我留意到,鎮上的碼頭每天有不少扛活的腳伕和來往的客商。這些人趕時間,喜歡能邊走邊吃、又頂飽的東西。

我又琢磨開了。

幾天後,我的攤子上多了一個大木桶,裡麵熱氣騰騰,飄著一股濃鬱的鹹香。木桶旁立了個新牌子:“鮮香菜肉粥,五文錢管飽!”

這粥是用碎米熬得濃稠,裡麵加了切碎的青菜、蘿蔔丁,還有我特意買來熬湯的豬大骨敲碎取髓熬的湯底,最後撒上一點切得極細的鹹肉末和蔥花。鹹鮮適口,熱氣騰騰,一碗下肚,渾身舒坦。

“霍娘子,你這粥真夠味!”一個剛卸完貨的腳伕,蹲在攤子邊,呼嚕呼嚕喝著第三碗粥,額頭上冒著熱氣,“一碗下肚,又暖和又有力氣!比啃冷硬饅頭強多了!”

“大哥喜歡就好,管飽,不夠再加!”我笑著招呼。

菜肉粥一出,立刻成了碼頭工人的最愛。五文錢就能敞開喝到飽,簡直是福音。我的小攤徹底火了,從早到晚人流不斷。黃金薯卷、南瓜發糕、鮮香菜肉粥,成了清水鎮有名的“霍家三寶”。

收入開始穩步增長。小院裡的生活也徹底變了樣。破舊的窗戶糊上了新紙,漏風的門縫堵上了。我給小寶添置了新衣新鞋,小臉上也終於有了健康的紅潤。

更重要的是,忙碌和充實,讓我整個人都煥發出新的光彩。再也不是那個在王府裡小心翼翼、滿腹委屈的王妃了。

我盤算著,再攢幾個月錢,或許可以在鎮上租個小鋪麵?不用再風吹日曬地擺攤了。

日子似乎正朝著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

這天收攤早,我帶著小寶去鎮上新開的布莊,想扯幾尺細棉布給他做身夏天衣裳。剛挑好布,付了錢,就聽到門口傳來一個有些熟悉、帶著誇張驚喜的女聲:

“呀!這不是王妃姐姐嗎?真是好巧啊!”

我心頭一跳,回頭看去。

隻見趙月瑤穿著一身簇新的鵝黃色衣裙,打扮得花枝招展,正挽著一箇中年婦人的胳膊站在門口,臉上堆滿了假笑。那中年婦人也看著我,眼神挑剔地上下打量。

真是冤家路窄。

“趙小姐。”我平靜地打了聲招呼,抱起小寶準備離開。不想與她多做糾纏。

“哎,王妃姐姐彆急著走啊!”趙月瑤卻快步上前攔住我,聲音尖利,生怕彆人聽不見,“聽說姐姐帶著小世子離了王府,在這清水鎮落腳了?嘖嘖嘖,姐姐也真是的,雖說王爺給了和離書,可您畢竟是世子生母,若是日子艱難,回王府說一聲,王爺念在舊情,總不會看著小世子跟著您受苦的。何苦在這裡……拋頭露麵,做些這下賤營生呢?小世子這身份,多不合適啊!”

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憐憫又鄙夷的眼神掃過我和小寶身上半舊的棉布衣裙,還有我手裡剛買的便宜細棉布。她身旁那婦人,大概是她的姨母之類,也跟著撇嘴:“月瑤,這位就是你說的……那位?唉,也是可憐見的,好好的王妃不做,非要和離,落到這般田地……”

布莊裡其他挑選布料的人,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好奇地打量著我們。

小寶似乎被趙月瑤尖利的聲音嚇到,往我懷裡縮了縮,小聲說:“娘,怕……”

我安撫地拍拍他的背,抬眼看向趙月瑤,臉上冇什麼表情:“趙小姐,你認錯人了吧?這裡冇有什麼王妃世子。我叫霍錦書,清水鎮做小買賣的。我兒子叫霍小寶。我們母子靠雙手吃飯,乾乾淨淨,自食其力,有什麼不合適?倒是趙小姐你,跑到這窮鄉僻壤來,對著一個陌生婦人大呼小叫,指手畫腳,這教養體統,我看著纔有點不合適。”

我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字字清晰,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趙月瑤大概冇料到我這麼硬氣,一時語塞,臉漲得通紅:“你……你竟敢……”

她旁邊的姨母拉了她一把,皺眉對我道:“你這婦人好生無禮!我們月瑤也是好心,看你帶著孩子不易……”

“謝了。”我打斷她,語氣平淡,“我們母子過得很好,不勞費心。趙小姐的好心,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說完,我不再看她們,抱著小寶,拿著布,徑直走出布莊。身後傳來趙月瑤氣急敗壞的跺腳聲和她姨母不滿的抱怨。

“娘,那個姨姨壞!”小寶趴在我肩頭,小聲說。

“嗯,她是壞。”我親親他的小臉,“不過小寶不怕,娘會保護小寶。”

趙月瑤的出現,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雖然冇掀起大浪,卻提醒了我。靖王府的人知道我在這裡,麻煩恐怕不會少。我必須更快地強大起來。

我加快了攢錢的步伐,同時也在琢磨著新的商機。光靠小吃攤,終究是小打小鬨。

清水鎮背靠大山,山貨豐富,但鎮民大多都是粗加工,賣些乾菌、乾筍、藥材之類,利潤薄。我想到王府時曾見過一些精緻的山珍點心,用料考究,價格昂貴。

或許……我可以試試?

就在我計劃著如何把山貨做出花樣時,一個更大的機會砸到了我頭上。

清水鎮三年一度的“山貨節”要到了。這是鎮上最盛大的活動,十裡八鄉的商販都會來,甚至還有府城和鄰縣的大商行來收購山貨、尋找特色商品。

鎮上的裡正特意找到我的攤子:“霍娘子,你手藝好,做的吃食新鮮又好吃。今年山貨節,鎮裡打算在街心搭個大台子,搞個‘山珍美食會’,讓各家拿出看家本事來比試。頭三名,除了賞銀,還能得到鎮上最好的攤位位置,優先跟大商行談買賣!我看你這‘霍家三寶’不錯,要不要報名試試?”

美食會?大商行?優先談買賣?

我的心砰砰跳起來。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要!當然要!謝謝裡正爺!”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上了發條一樣。一邊維持攤子的正常運轉,一邊絞儘腦汁準備比賽的東西。“霍家三寶”雖然受歡迎,但畢竟常見,缺乏足夠的衝擊力。要想在高手雲集的美食會上脫穎而出,必須拿出真正讓人驚豔的山珍美味!

我想到了王府裡吃過的“鬆茸鴿蛋羹”和“金絲蜜棗卷”,那都是極精緻的點心。但成本太高,不適合比賽。必須就地取材,做出既體現山野特色,又足夠精緻美味的食物。

我跑了幾趟山裡,跟采山貨的老農聊天,買回了最新鮮的雞樅菌、羊肚菌、野山蜂蜜,還有上好的新核桃、野栗子。

試驗開始了。

第一道,我決定做菌湯鮮包。用熬得濃白鮮香的豬骨湯和雞湯混合打底,加入切得極細碎的雞樅菌、羊肚菌末,還有一點點提鮮的蝦皮粉。麪皮要薄,餡料要足,蒸出來要湯鮮味美,皮薄餡大。

第二道,我瞄準了甜點。用新鮮野栗子蒸熟搗泥,混入少許野山蜂蜜,再裹上一層炒香的核桃碎,做成圓滾滾的“栗香核桃球”。外麵焦香酥脆,裡麵軟糯香甜,帶著山野的獨特風味。

第三道,我準備來個出奇製勝——山珍八寶醬。用香菇、木耳、筍丁、豆乾、肉末、花生碎、芝麻加上祕製醬料熬成一鍋濃香四溢的醬。可以拌麪、拌飯,甚至夾饃,用途廣,味道足,儲存時間也長。

我一遍遍試驗,改良配方,控製火候。小寶成了我的小試吃官,每次試驗品出爐,他都積極捧場。

“娘,這個包子湯好多!好鮮!”

“娘,這個球球外麵脆脆的,裡麵甜甜的!”

“娘,醬醬拌飯好吃!”

看著兒子滿足的小臉,我信心倍增。

美食會這天,清水鎮熱鬨非凡。街心搭起了一人高的台子,彩旗飄飄。台下人頭攢動,擠滿了本鎮居民和外地來的客商。幾十個參賽的攤主在台上緊張地準備著,空氣裡瀰漫著各種食物的香氣。

我的位置不算好,在台子靠後的角落。但我並不在意,專心準備著自己的三道作品。

評委是鎮上德高望重的幾位老人和特意請來的府城“百味樓”的大掌櫃。他們挨個品嚐,不時點頭或搖頭。

很快就輪到了我。

當我把三樣東西端上去時,評委們的目光都亮了。那晶瑩剔透、隱約能看到裡麵豐富餡料和湯汁的菌湯鮮包;那金黃圓潤、散發著堅果焦香的栗香核桃球;還有那濃油赤醬、香氣撲鼻的山珍八寶醬。光是賣相就讓人食慾大增。

百味樓的大掌櫃先嚐了一個菌湯包。他小心地咬開一個小口,吸了一口湯汁,眼睛瞬間眯了起來,臉上露出享受的表情:“鮮!真鮮!菌子的鮮味完全融進了湯裡,麪皮薄而有韌勁,好!”

他又拿起一個栗香核桃球,咬開一半,看著裡麵金黃的栗子泥,嚐了一口,不住點頭:“外酥裡糯,栗子香和蜂蜜甜融合得恰到好處,核桃碎增香不搶味,有特色!小姑娘,你這心思巧啊!”

最後,他用小勺舀了一點山珍八寶醬,細細品嚐,又用筷子蘸了一點放進嘴裡咂摸,眼睛越來越亮:“好!醬香濃鬱,鹹甜適中,材料豐富,口感層次分明!下飯拌麪絕佳!這醬,能賣!”

幾位本地評委嘗過,也紛紛讚不絕口。

毫無懸念,我的三道作品,尤其是那道極具實用性和商業價值的山珍八寶醬,幫我奪得了美食會的頭名!當裡正宣佈結果時,台下一片掌聲。我站在台上,看著下麵黑壓壓的人群,胸口激盪著難以言喻的激動和自豪。

“霍娘子!恭喜恭喜!”百味樓的大掌櫃姓陳,親自過來跟我攀談,態度非常熱絡,“你這幾道山珍點心,尤其是那八寶醬,獨具匠心!不知霍娘子可有意向合作?我們百味樓想買下你這醬的方子,或者,你獨家供貨給我們也行!價錢好商量!”

“陳掌櫃,”我壓下心頭的激動,儘量平靜地說,“方子我不賣。但獨家供貨……可以談。”

這正是我夢寐以求的機會!搭上百味樓這條大船,我的東西就不愁銷路了!

我們當場就初步敲定了合作意向:百味樓以高於市場價的價格,包銷我製作的山珍八寶醬,初期每月至少一百罐!同時,百味樓在府城的店鋪,也會代售我的菌湯鮮包和栗香核桃球!

訊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出去。“霍娘子”的名頭,一下子在清水鎮和周邊的商販圈子裡響亮起來。以前眼紅我小攤的人,現在看我的眼神都變成了羨慕和敬佩。

我租下了鎮上臨街的一個小鋪麵,掛了嶄新的招牌:“霍記山珍坊”。專門用來熬製八寶醬和製作點心。還請了兩個手腳麻利的婦人幫忙。

生意一下子紅火得不得了。每天熬醬的大鍋熱氣騰騰,香氣飄出半條街。百味樓的馬車定期來拉貨,銀錢也源源不斷地進賬。

生活徹底天翻地覆。我和小寶搬出了那個農家小院,住進了鋪麵後院寬敞明亮的新家。小寶進了鎮上的私塾開蒙。日子富足而安穩。

我以為,終於苦儘甘來。

這天傍晚,我剛送走百味樓拉貨的馬車,正在鋪子裡盤點賬目。夕陽的餘暉斜斜照進來,把地麵染成一片金黃。

鋪子的木門被推開,帶進一陣涼風。

“掌櫃的,買醬。”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

我頭也冇抬,隨口應道:“客人稍等,要哪種?大罐還是小罐?”一邊說著,一邊放下賬本,轉身去貨架上取醬。

然而,當我拿著醬罐轉過身時,看清來人的臉,整個人如同被釘在了原地。

門口站著的男人,一身玄色常服,身形挺拔,麵容冷峻,周身散發著久居上位的威壓。不是靖王蕭璟,又是誰?!

他身後還跟著兩個勁裝打扮的侍衛。

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怎麼找到這裡的?無數個念頭在我腦中炸開。手裡的醬罐差點滑落。

蕭璟的目光銳利如鷹隼,掃過我這間不算大但整潔有序的鋪子,掃過貨架上擺放整齊的醬罐,最後落在我臉上。那眼神裡,有審視,有探究,有意外,還有一絲……極其複雜的情緒,像是看到了什麼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東西。

他邁步走進來,步履沉穩,帶來無形的壓迫感。空氣彷彿都凝滯了。

“看來,”他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意味,“王妃離了王府,過得倒是風生水起。”

我的指甲掐進了掌心,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放下醬罐,站直身體,迎上他的目光,語氣平淡:“王爺認錯人了。民婦霍錦書,當不起‘王妃’二字。小店粗鄙,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何貴乾?”

“霍錦書?”蕭璟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在我樸素的布衣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我明顯比在王府時紅潤健康許多的臉頰,還有那雙不再躲閃、清澈而堅定的眼睛。他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有些不適。

“本王聽聞,清水鎮有個‘霍娘子’,做得一手好醬,連府城百味樓都搶著要。”他揹著手,踱步到貨架前,拿起一罐八寶醬,隨意地看了看標簽,“本王倒要嚐嚐,是什麼人間美味,能讓一個……能讓霍娘子如此自傲,連王府都棄如敝履。”

他的話裡帶著明顯的諷刺和試探。

我深吸一口氣:“王爺說笑了。民婦不過是做些小本買賣,養家餬口罷了。醬就在這裡,王爺想嘗,自便。大罐五十文,小罐三十文。”

蕭璟拿著醬罐的手頓了一下,顯然冇料到我如此公事公辦,還問他要錢。他身後的侍衛也露出錯愕的表情。

他放下醬罐,目光沉沉地看著我:“霍錦書,本王今日來,不是買你的醬。”

“那王爺請回吧。”我直接下了逐客令,“小店要打烊了。”

“你!”蕭璟身後的侍衛忍不住上前一步,似乎對我的態度極為不滿。

蕭璟抬手製止了他。他的眼神在我臉上逡巡,像是在重新評估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良久,他纔開口,聲音低沉了幾分:

“小寶呢?”

我的心猛地一緊,警惕地看著他:“王爺問這個做什麼?”

“他是本王的兒子。”蕭璟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本王要見他。”

“王爺,”我毫不退讓,“和離書上寫得清清楚楚,小寶隨母。他現在是我的兒子,霍小寶。王爺若念父子之情,當初在王府時,就該多看他兩眼。如今,就不必再來打擾我們母子的生活了。”

“霍錦書!”蕭璟的聲音裡終於帶上了一絲怒意,“你莫要得寸進尺!本王能讓你在這清水鎮安穩度日,也能……”

“也能如何?”我打斷他,聲音也冷了下來,“王爺是想砸了我的鋪子?還是想斷了我和百味樓的生意?王爺大可以試試看。百味樓的陳掌櫃是府城有頭有臉的人物,清水鎮裡正也非糊塗官。我霍錦書一不偷二不搶,遵紀守法,憑本事吃飯。王爺縱然權勢滔天,難道還能無緣無故欺壓一個安分守己的民婦不成?”

蕭璟被我連珠炮似的反駁噎得說不出話,臉色鐵青。他大概做夢也冇想到,當初那個在王府裡沉默隱忍、甚至有些懦弱的王妃,會變成眼前這個伶牙俐齒、寸步不讓的“霍娘子”。

就在氣氛僵持到極點時,私塾下學的鐘聲遠遠傳來。緊接著,一個清脆歡快的聲音由遠及近:

“娘!我回來啦!今天先生誇我字寫得好!”

小寶揹著小小的書袋,像隻歡快的小鳥,一頭衝進了鋪子。看到鋪子裡站著的陌生人,他愣了一下,尤其是看到蕭璟那張雖然俊美卻冰冷嚴肅的臉時,小傢夥下意識地往我身後躲了躲,小手緊緊抓住我的衣角,眼神裡充滿了陌生和警惕。

“娘?”他仰著小臉,小聲地叫我。

蕭璟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小寶身上。那眼神極其複雜,有審視,有探究,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震動。

眼前的孩子,穿著乾淨的細棉布衣褲,小臉白白淨淨,透著健康的紅暈。

個子似乎長高了不少,眼神清澈明亮,帶著孩童的純真和對母親的依賴。這哪裡還是他記憶中那個在柴房偷吃烤紅薯、瘦弱怯懦的小可憐?

“小寶,”蕭璟的聲音不自覺地放低了些,帶著一種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生硬,“過來。”

小寶卻更緊地抱住了我的腿,把小臉埋在我裙子上,隻露出半隻眼睛偷偷看著蕭璟,奶聲奶氣地問:“娘,這個叔叔是誰?他好凶啊。”

“叔叔”兩個字,像兩根針,輕輕紮了蕭璟一下。

我彎腰把小寶抱起來,護在懷裡,冷冷地看著蕭璟:“王爺,您看到了。小寶很好。請回吧。”

蕭璟的嘴唇動了動,目光在我和小寶臉上來回逡巡,最終什麼都冇說。他深深地看了我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然後猛地轉身,帶著侍衛大步離開。鋪子的木門被他甩得砰一聲響。

夕陽的光線被他關在了門外。

小寶摟著我的脖子,小聲問:“娘,那個凶叔叔走了嗎?他是不是壞人?”

我親了親他的額頭:“走了。他不是壞人,但也不是什麼好人。小寶不用怕。”

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我知道,平靜的日子,怕是到頭了。蕭璟既然找到了這裡,就不會輕易放棄。他臨走時那個眼神,讓我有種強烈的不安。

果然,蕭璟冇再來我的鋪子,但麻煩卻冇斷過。

先是清水鎮的稅吏突然變得異常嚴格,三天兩頭來鋪子“檢查”,雞蛋裡挑骨頭,不是說醬罐擺放不整齊,就是說灶房衛生不夠好,每次來都板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搞得人心惶惶。

接著,給我供應山貨的幾個老主顧,也陸續找藉口說貨源緊張,要漲價,或者乾脆推說冇貨了。明顯是有人施壓。

最麻煩的是,縣衙那邊突然派人遞話,說我租的那個鋪麵地契有點“問題”,需要重新覈查,言下之意,搞不好要收回去。

百味樓的陳掌櫃也私下告訴我,府城那邊似乎有人在打聽我的底細,還隱隱暗示百味樓“不要多管閒事”。

這一切的源頭,不言而喻。

蕭璟在用他的方式,逼我就範。

壓力像無形的網,漸漸收緊。雇來的兩個幫工也開始憂心忡忡。小寶雖然懵懂,但也隱約感覺到家裡的氣氛不對,變得有些粘人。

這天深夜,我坐在燈下,看著賬本。收入雖然還冇斷崖式下跌,但成本在上升,麻煩在增多,長此以往,好不容易打下的基業,怕是真要被拖垮。

我該怎麼辦?帶著小寶再次遠走高飛?可好不容易在這裡站穩腳跟,小寶也上了學,又要顛沛流離?而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找到清水鎮,就能找到下一個地方。

難道真要向他低頭?

不!絕不!

我看著熟睡中小寶安詳的側臉,想起在王府時他餓得半夜哭醒的樣子,想起他如今在私塾裡讀書識字的笑臉。這條路,我冇有走錯!

不能硬碰硬。得想辦法破局!

我想到一個人——百味樓的陳掌櫃。他是府城有頭臉的人物,人脈廣。更重要的是,他看重我的手藝和醬料的價值。我們有共同的利益。

第二天,我帶著新做的幾樣山珍點心,親自去了趟府城百味樓。

陳掌櫃看到我,很是熱情,但眉宇間也有一絲憂色。

“霍娘子,你來得正好。”他屏退左右,壓低聲音,“府城這邊……確實有點風聲。靖王府的人……似乎在查你。你跟那位王爺,到底……”

“陳掌櫃,”我開門見山,“不瞞您說,我的確曾是靖王府的人。但我和離出府,帶著孩子自力更生,文書齊全,堂堂正正!如今王爺不知為何找上門來,用些見不得光的手段為難我,無非是想逼我們母子回去過那仰人鼻息的日子!”

我語氣堅決:“陳掌櫃,這醬料生意,是您一手扶植起來的。我若倒了,您百味樓不僅少了一樣招牌,前期投入也打了水漂。我今日來,是想請您幫個忙。”

我把帶來的點心盒子打開,裡麵是幾樣精心製作的、用頂級山珍做的點心,比美食會上的更精緻:“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另外,我想請您幫我引薦一個人——府城商會的會長,趙老。”

趙老是府城商界的泰鬥,影響力巨大,據說連府台大人都要給他幾分薄麵。更重要的是,我打聽到,趙老極其孝順,他年過八旬的老母親胃口不好,就喜歡吃些新鮮軟糯的點心。

陳掌櫃看著我,眼中精光閃動,他撚著鬍鬚沉吟片刻:“霍娘子,你是個明白人,也是個有膽識的。這事……風險不小啊。不過,你說得對,咱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趙老那邊,我可以幫你遞個話。成與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多謝陳掌櫃!”我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不管成不成,您這份情,我霍錦書記下了。”

幾天後,在陳掌櫃的周旋下,我得以帶著精心準備的幾樣點心和一小罐特製的、適合老人吃的、熬得極其軟爛的山珍八寶粥,登門拜訪了趙老。

我冇有提靖王府,也冇有訴苦。隻是以一個普通廚孃的身份,說聽聞趙老夫人胃口不佳,特意做了些軟糯易克化的山野點心,請老夫人嚐嚐鮮。

趙老一開始態度淡然,但當他看到那幾樣造型別緻、散發著天然清香的糕點,又嚐了一口我特意熬的粥後,眼中露出了讚許。

“嗯,不錯。這粥熬得火候正好,味道也清爽。”他放下勺子,“小娘子,有心了。”

我謙遜地微笑:“老夫人喜歡就好。這些都是用山裡新鮮的菌子、野栗子和野蜂蜜做的,冇放太多糖油,吃著不膩。”

趙老夫人嚐了點心,更是喜歡,難得地多吃了兩塊。趙老見老母親高興,對我的態度也溫和了許多,隨意聊了幾句家常,問起我這手藝哪裡學的。

我這才簡單提了一句:“以前……在富貴人家裡幫過廚,後來自己出來討生活,在清水鎮開了個小鋪子,做些山貨點心餬口。”

趙老點點頭,若有所思:“清水鎮?那地方山貨是地道。靠山吃山,靠手藝吃飯,挺好。”

拜訪結束,我留下點心和粥,禮貌告辭。陳掌櫃說得對,趙老這樣的人物,點到即止最好。讓他知道有我這麼個人,有這份手藝,就夠了。

回到清水鎮不久,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鎮上的稅吏突然不再來找茬,甚至遠遠看到我的鋪子就繞道走。那幾個斷貨的山貨商,又提著東西主動上門,價格比之前還優惠了些,賠著笑臉說之前是誤會。縣衙那邊也有人傳話過來,說鋪麵的事查清了,冇問題,讓我安心經營。

我知道,是趙老的影響力起作用了。雖然他冇有明著幫我,但那些想為難我的人,知道了我和趙老有接觸,便不敢再輕舉妄動。

靖王府的明槍暗箭,暫時被擋了回去。

我鬆了口氣,更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安穩。一邊擴大醬料的產量滿足百味樓的需求,一邊又開發了幾樣適合酒樓的新點心,生意蒸蒸日上。“霍記”的名聲,漸漸傳出了清水鎮。

轉眼又過了大半年。秋高氣爽,山貨豐收。

這天,我正帶著幫工在鋪子裡忙著熬製新一批八寶醬。醬香濃鬱,瀰漫了整個後院。小寶穿著新做的綢布小襖,坐在廊下的小板凳上,搖頭晃腦地揹著先生教的《千字文》,清脆的童聲給忙碌的院子增添了幾分生氣。

突然,前堂傳來幫工驚訝的聲音:“這位爺……您找誰?”

一個低沉而熟悉的男聲響起:“找你們掌櫃的,霍錦書。”

我的心猛地一沉。蕭璟!他又來了!

我放下手裡的活計,在圍裙上擦了擦手,示意幫工繼續乾活,自己沉著臉走了出去。

果然,蕭璟獨自一人站在鋪子中央。他今天冇穿那身刺眼的蟒袍,換了一身藏青色的錦袍,少了幾分官威,卻依然氣勢迫人。他揹著手,目光複雜地打量著鋪子裡的陳設——整齊的貨架,擦得鋥亮的櫃檯,還有角落裡堆著的新鮮山貨。

幾個月不見,他似乎瘦了些,眉宇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風塵仆仆?

看到我出來,他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穿著半舊的粗布圍裙,頭髮簡單地挽著,臉上還沾著一點灶灰,但眼神明亮,身姿挺拔,和上次見時冇什麼不同。

“王爺大駕光臨,又有何指教?”我的語氣疏離而戒備。

蕭璟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片刻,又越過我,看向後院門口探出半個小腦袋的小寶。小寶發現蕭璟看他,立刻又把頭縮了回去。

蕭璟的眼神暗了暗,收回目光,看向我。他沉默了幾秒,似乎在斟酌措辭。然後,他從袖中取出一疊東西,放在了櫃檯上。

那不是銀票,而是一份地契和一張房契。

“京郊,”他開口,聲音有些乾澀,“一座三百畝的莊子,帶五進院子和溫泉。還有西城,一間四層樓的鋪麵,地段很好。足夠你們母子……衣食無憂。”

我愣住了,皺眉看著他,不明白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蕭璟避開我的目光,視線落在櫃檯那疊紙上,聲音低沉:“過去之事……是本王有失考量。這些,算是補償。帶著小寶,回京城吧。王府……不會虧待你們。”

我簡直要被氣笑了。

“補償?”我拿起那疊價值不菲的地契房契,隻覺得燙手又諷刺,“王爺覺得,我們母子如今的日子,缺這一座莊子,一間鋪麵?”

我放下那疊紙,迎上他錯愕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王爺,您還不明白嗎?我們當初離開,不是嫌王府給的不夠多!是嫌那地方冇有人味兒!嫌那裡連一口熱乎的飽飯都給不了我的孩子!嫌那裡冇有做人的尊嚴!”

我的聲音不大,卻像重錘敲在蕭璟心上。

“如今,”我指著這間充滿煙火氣、飄著醬香的鋪子,指著後院隱約傳來的小寶的背書聲,“我們有自己的家,自己的鋪子,自己的生計!我兒子能吃飽穿暖,能上學唸書,能堂堂正正地喊我娘!我們憑自己的本事,活得堂堂正正,活得有滋有味!您覺得,我霍錦書,會為了您這點‘補償’,就帶著孩子回到那個牢籠裡去?回到那個連親爹都懶得看孩子一眼的地方去?”

蕭璟的臉色變了。我的話像刀子一樣,把他那點自以為是的“恩賜”剝得鮮血淋漓。

“至於虧待?”我嗤笑一聲,帶著無儘的嘲諷,“王爺,您知道我現在一個月能賺多少銀子嗎?”

我走到櫃檯後,拿出那本記得密密麻麻的賬本,翻到最新一頁,直接推到他麵前。上麵清清楚楚記錄著醬料、點心的出貨量、售價、收入,以及各項支出和盈餘。

最後那個結餘的數字,赫然是一個足以讓普通富戶瞠目結舌的數目。

我指著那個數字,看著蕭璟驟然收縮的瞳孔,斬釘截鐵地說:

“您覺得,靖王府那點用度,我還稀罕嗎?”

蕭璟看著那個數字,再看看眼前這個眼神明亮、腰板挺直、渾身散發著自信光芒的女人,再看看後院門口,那個穿著體麵綢襖、小臉紅潤、正探頭探腦好奇地看著這邊的小男孩……

他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眼前的一切,早已超出了他的理解和掌控。

那個曾經需要依附王府生存、在他眼中懦弱無能的王妃,早已脫胎換骨。而那個被他忽略的兒子,也早已在遠離他的地方,長成了健康活潑的模樣。

他精心準備的“補償”和自以為是的“恩典”,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發現喉嚨乾澀得厲害,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拿起櫃檯上的地契房契,塞回他手裡,語氣平靜無波:“王爺,請回吧。我們母子,過得很好。就不勞您費心了。”

蕭璟捏著那疊紙,指節泛白。他看著我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再也冇有了在王府時的委屈、隱忍或恐懼,隻剩下清澈的坦蕩和不容動搖的堅決。

他最終什麼也冇說,深深地看了我和小寶一眼,那眼神複雜得難以形容,有震驚,有挫敗,有難以置信,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與失落。

然後,他默默轉身,推開鋪子的木門,走了出去。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透著一股從未有過的蕭索。

木門輕輕合上,隔開了兩個世界。

“娘?”小寶從後院跑過來,撲到我腿邊,仰著小臉,好奇地問,“那個凶叔叔又走了?他給娘送錢錢了嗎?小寶不要他的錢錢,小寶自己會賺錢!幫娘看鋪子!”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所有的緊張和壓力煙消雲散。彎腰抱起他,親了親他軟乎乎的臉蛋:“對!我們小寶最棒了!不要他的錢錢,娘和小寶自己賺!走,娘給你做栗香核桃球去!”

“好耶!娘做的球球最好吃!”小寶歡呼起來。

鋪子裡重新充滿了醬香和孩子的歡聲笑語。陽光透過窗欞,暖洋洋地灑在地麵上。

我抱著小寶,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心中一片澄澈安寧。

這路,是我自己選的,也是我自己闖出來的。從今往後,天高海闊,再也冇有什麼能讓我們母子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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