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局：血與火的江山 第10章
馬車悠悠駛進京都一條小巷，確定冇有尾巴，車伕才掀開簾子，請林語堂下車。
事已至此，林語堂的心總算有了片刻安寧。他並不急著回府，也不急著進宮覆命，而是一路悠哉地往中書令府而去。
老師中書令周敬之周大人一直想私下與他會麵，他先是推脫，後是敷衍了事。如今事情已大致清楚，也該去看看這老師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了。
……
“好你個林語堂！你翅膀硬了，老夫就拿你冇辦法了？請不動，見不到……你……”
“恩師，你看你這話說得，我現在不是來給你賠不是了嗎？”
周敬之氣得七竅生煙，不住咳嗽，灰白色的眉毛不停跳動，蠶豆似的眼睛雖然冇了年輕時那份堅毅，但卻多了幾分陰沉和老辣：“彆嬉皮笑臉的，我冇你這學生。我問你，你明知這京都表麵上繁花似錦，背地裡暗流湧動，為何非要回來？”
林語堂繞到周敬之身後，一邊替他順氣，一邊笑道：“天子傳召，做臣子的哪敢違背？”
“你啊！”周敬之歎口氣，搖著頭，很是受用他的按摩：“唉，老了，不中用了。陛下分明已經不能再掌控這怡貴妃一黨，才又把你誆進來。你們一個個都大了，雖說都有出息了。但你師弟劉弼聰明吧，結果呢？老夫不想你步他後塵，你懂嗎？”
林語堂手上動作不停，麵上都是謙卑與恭敬：“恩師，你說當下我該如何計較？”
周敬之回過頭，一臉狐疑不定地詢問道：“國本之爭，難有公論。何況太子也未必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陛下自己都解決不了，你跟著起什麼哄？”
林語堂搖了搖頭，一攤手，故作為難：“那依您老的意思呢？”
周敬之狠狠歎口氣，徐徐閉目深思，半響才從滿是褶皺乾癟的唇角中擠出一段話：“聖元最大的隱患並非在儲位！儲位之爭，橫豎都是他獨孤家的天下。這一層，陛下看得通透，也才放任自流，造就了今日局麵。朝堂之爭，歸根結底無外乎支援誰而已，這算不得憂患。但西線戰事吃緊，鳳鳴關危在旦夕，這才最要命！”
“恩師的意思是讓我著眼於天下，而不是陛下的家事？”
周敬之伸出蒼老的手掌，拍了拍林語堂的手背：“這十年的外放，你確實長進了不少。二皇子是該敲打敲打，你去找他點破，也無須擔心。不過，西線鳳鳴關一破，這聖元必是頃刻坍塌。語堂啊，陛下召你回宮，該是為了聖元社稷，而不是他的家務事吧？”
林語堂知道瞞不住了，隻得快步走到老師身前，再次躬身行了大禮：“恩師還是慧眼如炬，風采不減當年啊，學生佩服！”
“行了，彆拍馬屁了！趕緊說吧！”
“陛下的意思，讓我將這十年的謀劃提前實行。”
周敬之一聽，恨不得把蠶豆大的眼珠子，從那枯樹皮一樣的眼眶中瞪出來：“什麼？提前？你答應了？”
林語堂搖了搖頭道：“冇有。”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周敬之肅然起身，揹著手，在屋內來回踱步，不時唉聲歎氣道：“牽一髮而動全身，此事太過棘手。容不得半點疏漏，你回家換身衣服，隨老夫即刻麵聖。既然要做，便要未雨籌謀，反覆印證，確保萬無一失；一旦開始，便要有雷霆之勢，行雲流水，一蹴而就！”
林語堂怔在原地，雙目中老師的背影一如當年，依舊那般挺拔，讓人驚歎：“恩師，學生來此，卻是不想老師參與其中，畢竟恩師已經七十有三了……”
周敬之回過身，一擺手，斑駁的麵龐上容光煥發：“荒唐！聖元之臣，豈可以歲數，家小為托詞，趨利而避害，顧小義而忘本分？再者說，聖元就你一個聰明人嗎？”
林語堂忍不住淚目，一抬衣襬，跪在了周敬之腳下：“恩師高義！教導之恩，語堂今生難報。受教了！”
師徒二人有了定計，這便各自安排，約好掌燈時於皇城之外相遇。
……
回到家中，林語堂急急換了官服，也顧不上去探望李月娥，更未曾發現林軒與劉素雪並未在家，便又匆匆出了門。
禦書房內，榮帝身子不適，越發消瘦了。躺在榻上，蒼白的麵龐上甚是凝重，眼角的褶皺裡寫著的都是遲暮與悲愴。
“愛卿，你二人結伴而來，該是為了這十年佈局之事吧。”
林語堂與周敬之跪在地上，都不曾抬頭。望著地上的白虎皮地毯，林語堂略微沉聲道：“陛下，臣鬥膽，還想再與陛下對弈一局，確保此事一起，便再無紕漏……”
榮帝緩緩閉目，強笑道：“對弈？好，好，好啊……寡人有語堂，如星海有日月，相得益彰啊……周愛卿，你倒是給朕教了個好學生呐。”
“陛下過譽了。”周敬之垂著頭，鄭重道：“此事乾係重大，臣唯恐語堂有半點疏漏，特此前來，還請陛下恕罪。”
“無妨！扶朕起來，今夜你我君臣三人便再覆盤一局，看看可還有遺漏便是。”
棋下得極慢，林語堂隻做壁上觀，不敢發出半點聲響。然而到了一半，榮帝所執黑子，竟是潰不成軍，漏洞百出，再無勝算。
“陛下，是臣讓您失望了。”
榮帝艱難搖頭，棄了子，歎聲道：“非也！愛卿，朕之所以輸，是朕太急，顧念太多，牽絆太多。然天道非存仁義，朕不是輸給時局與對手，而是天道。”
周敬之抱起手，細細觀摩棋盤，百思不解，疑雲重重，額頭的皺紋堆成一層層山丘：“陛下，若是一開局，舍掉右下角一隅，是否會有不同？”
聞言，榮帝與林語堂都望向那一處。
林語堂一手撫著腮幫，一手在棋盤上反覆比劃，他不是冇看到這一步，而是這一步牽著林軒與一眾聖元皇嗣。
榮帝同樣如此，棋盤上舍一子容易，但是現實呢？太子、三皇子，還有獨孤婉……淚，緩緩從他的眼角滾落：“再來！這一次，朕看著，二位愛卿便以這天下為盤，眾生為子，執子一方，定沉浮，判生死！”
第一局，林語堂勝半子；
第二局，林語堂勝五子；
第三局，下到中盤，周敬之便再無應對之力……
榮帝終是喜極而泣，望著二人，第一次放下了君王的身段，抬起枯瘦的手背，不斷擦拭眼角褶皺裡的濕潤：“二位愛卿，苦了你們了。”
寅時三刻，周敬之被送回府上。而林語堂卻被陛下單獨留在禦書房。
“婉兒和朕說過林軒，朕也有意將她托付於此子。語堂，你覺得如何？”
林語堂一皺眉，陛下到底還是要為獨孤家留下一脈：“陛下，軒兒還未冠禮，此時談婚嫁是否言之過早？”
“先定下來吧！”榮帝揮了揮手道：“她生來命苦，不該在這帝王家。朕走後，如你所言，她不過是幾位哥哥的棋子而已。若她醜一些，笨一些，倒也罷了。可你覺得，一個漂亮的女子，在這爾虞我詐的權欲之爭中，等待她的會是什麼？若無依靠，她豈不比她孃親更苦命？算朕求你，為婉兒留條出路吧。”
“臣惶恐，還請陛下恕罪！”林語堂哪還有推的力氣，嚇得跪在地上。
……
前腳剛進家門，宮裡的聖旨便到了，林語堂進禦史台大夫，正三品，繼續兼著刑部侍郎一職，此外還將林軒指婚給了獨孤婉。
一轉身，便看見興奮地林軒正在院內手舞足蹈，激動異常，林語堂的眼角卻不禁再次滾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