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攬春歡 第346章 榮家之罪,罪在過去、罪在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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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念在你往日宿衛宮城尚算儘職,今日革去的便不止是官職,你早已被人抬出宮門了!”
“朕待你,已是仁至義儘。”
“榮老夫人乃母後義妹、朕之姨母,更是自幼看顧朕成長的長輩。你辱她,便是辱朕!”
“當年你做朕的伴讀時,何曾少喝過她親手煲的湯,何曾少嘗過她特意為你備下的糕點,又何曾少穿過她親手縫製的衣袍!”
“回府之後,好好想清楚,究竟是什麼人、什麼事,值得你背棄朕的信任,竟將這些不上檯麵的算計,用到朕的頭上!”
“下去領罰吧。”
此刻,元和帝竟也難辨心緒。
究竟是心寒更多,還是憤懣更甚。
宴大統領猛地掙開李德安的手,卻仍剋製著力道,生怕傷了對方。
旋即,他倏然抬頭,雙目赤紅,一字一句斬釘截鐵道:“臣不必回府思過!臣此生唯忠陛下一人,唯願為陛下戍守宮禁、分憂解難,護謝氏江山永固!”
“昔年,臣之祖父乃武皇帝親衛,祖母為軍中良醫,二人皆隨武皇帝戰死於抵禦北胡、收複河山之役!”
“臣父為先帝近侍,蒙先帝信重,擢為朝中新貴,一生儘忠報君,至死不渝。”
“臣為宴氏子孫,對謝氏之忠心早已刻入血脈、融於骨髓,永世不移!”
“祖父、父親,皆為臣終生之楷模!”
“臣對陛下之忠心,較之先父侍奉先帝,猶有過之!”
李德安慌忙扶住蟠龍柱穩住身形,眼見局勢即將走向無可挽回之地,生怕到時候既傷透陛下之心,又斷送了宴大統領性命,隻得壓低聲音急勸:“大統領,慎言!慎言啊!”
宴大統領目光掃過李德安,說道:“李總管,這許多年來,我早已謹言慎行得夠了。”
“還請總管稍候片刻。待我說完該說的話,自會前去領罰。”
隨後,他目光灼灼直視元和帝:“陛下您宅心仁厚,喬太師教導有方。您上孝先帝先後,下慈宗親萬民,寬仁聖明,臣雖為陛下伴讀,卻未能修得陛下這般胸襟氣度。”
“臣深知,先帝臨終曾多番囑托陛下要厚待榮家,以免先皇後泉下難安。陛下至孝,故而對榮國公府優容備至,凡親榮一派官員皆得保全。”
“然,臣懇請陛下細思,古往今來,縱是那新帝年幼、不得不臨朝攝政的太後,待天子親政之後,又何嘗不是或收權或清算,終究難逃‘一朝天子一朝臣’之局?”
“更何況,先皇後已被上尊號為元初帝,入祀宗廟,與先帝同享後世香火,文人為其著書立傳。”
“如今廟堂之上,有榮氏舊黨盤踞;而朝堂之外,江南、北境皆可見榮家之勢力。”
“即便是天下文人清流所推崇的喬家……”
“說到底,也不過是榮氏的附庸!”
“臣今日鬥膽,言一誅心之論,今日陛下尚能令榮家俯首,可他日之君,能否使榮氏依舊恭順?榮家子孫會不會生異心?其舊部黨羽會不會愈加勢大?臣隻問一句,這天下,究竟仍為謝氏之天下,還是早已漸成榮家之天下?”
“臣所效忠的,是陛下,是謝氏江山,絕非榮後所代表的權勢!”
“臣相信,榮國公此時並無謀逆之心。”
“然,人心易變,權勢蝕骨。”
“榮家之罪,罪在往日權傾朝野,更罪在他日,尾大不掉,恐生禍端!”
“試問,誰能容榮家,誰又敢容榮家!”
先帝為榮後所上那一紙皇帝尊號,敕告天地、宗廟、社稷。
此,便是最大的錯!
“臣深知宮門外出言辱及榮老夫人,有負喬太師往日所授聖賢之道,心中愧悔難當。然臣並非信口胡言。先父直至臨終,仍念念不忘榮老夫人安危,甚至將他暗中經營多年的勢力,儘數交托於她手中。”
“可臣……纔是他的嫡長子,纔是光耀宴家門楣的人啊!”
“他這般作為,又將臣與臣的老母置於何地!”
“臣該說的,都已說完。陛下是否要改罰?”
“不管廷杖加身,或是賜臣一死,臣都絕無怨言。”
華宜殿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落針可聞。
李德安垂下頭,終是緩緩閉目,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這番話,猶如一根毒刺,深深紮入陛下與榮國公府之間。
平日風平浪靜時或許不顯,可一旦變故驟生,便會發覺那根毒刺早已冇入血脈,直抵心竅。
足以是致命之招!
前朝後宮,忌憚榮家者眾,彈劾榮國公的奏本亦不絕於耳。
然而,能將話說得如此直白、如此鋒銳,字字見血的……
唯有宴大統領一人。
他究竟……意欲何為!
若依宴大統領方纔所言,他自身亦屬親榮一脈。
如此看來,這宮城……他已不能再留。
原以為此生可死於宮禁之中,再由順全收斂遺骨,送出宮葬於乾爹墳側。而後托順全尋一處清淨虔誠的寺廟,以他多年積攢的俸銀供奉長明香火。
既為這不得已的一生做個了結,也求來世能投生富貴門戶,做個全乎完整、堂堂正正之人。
罷了,到了跟陛下請辭,去宮外的宅子裡過活,靜候大限到來了。
其實,他很不願意去正常人裡做個異類。
這個想法,數十年都不曾改變。
然,冇辦法了。
李德安下定了決心。
此時,沉默良久的元和帝終於再度開口,聲音沉緩卻冷靜:“據朕所知,榮老夫人並未接受宴老太爺臨終所贈。”
“她一生光明磊落,無愧於人,卻屢遭你言語牽涉,實屬無妄之災。”
“更遑論,你母親嫁入宴家之前,便已知曉宴老太爺曾執意求娶榮老夫人之事。可她並不在意,曾言過往如煙,不必縈懷。”
“他們二人,一個為遵從祖母之命,娶妻延嗣、開枝散葉。一個所求的,是宴家的門楣與富貴。”
“這本就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約定。”
“婚後,宴老太爺對令堂始終敬重有加。除朝政公務之外,與榮老夫人幾乎再無往來。”
“榮老夫人,實不該受你如此羞辱。”
“還有……”元和帝的語氣重了些許:“你說,榮家之罪,罪在過去,罪在將來。”
“依你之言,朕的母後牝雞司晨,朕的父皇色令智昏,大錯特錯嗎?”
“你想以將來的不確定之事,定今日榮家之罪嗎?”
“你問,誰能容榮家,誰又敢容榮家?”
“朕敢容!朕能容!”
“你既口口聲聲說效忠於朕,便該以朕之心意為心意,以朕之旨意為準!而非自作主張,陷朕於兩難境地!”
“你是想,打倒榮家,宴家上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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