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門貴妻 040
九個月後。
又是一年的金秋時節,
大早起來,山間就下著濛濛的細雨。巡山的人披著蓑衣,在山道上艱難的行走著。說來也是一件懸案,
台州府首富的羅府少爺在九個月前上山偶遇馬匪,連人帶馬車一同墜入山崖。
當地的縣老爺第一時間派衙役前往,
十二個時辰內尋遍山頭,
但依舊連羅府少爺的屍骨都尋不到一塊!
“你說稀奇不稀奇,這活生生的一個人,
就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
山坡上的紅葉簌簌掉落,濃霧經久不散。
“不僅如此,
衙役們連羅府少爺的一片衣裳都尋不著!聽說,
羅府少爺打小就生病,陰森森的一個人,這樣八字的最容易沾上些不乾淨的東西。他怕不是被?小鬼抓走了?”
巡山的兩人對視一眼,
覺得後脊背都發涼。
老夫人不信這個邪,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對隻要提供羅府少爺線索的人,
就懸賞白?銀一百兩!可歎,
閻王老爺跟前無富貴,
哪怕羅府再家產萬貫,
也買不來人命!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兩位巡山人麼就是衝著賞銀來的。
“要不還是算了?我們便是把這山頭的草皮都翻遍,
也尋不著羅少爺一根頭發絲。”
兩人坐在金桂樹下歇息,水剛喝了幾口,山道上就來了一輛馬車。
從馬車裡,下來一位精緻裝扮的美人。粉紅櫻桃唇,
遠山黛清新脫俗,眼波流轉動人心絃。但,
就是可惜,絕色美人嫁了人,她正挺著個肚子是連孩子都有了!
采蓮打起油紙傘,為其遮擋風雨,“少奶奶,小心些。”
此人,正是先前提到過的羅家寡婦。不幸中?的萬幸,剛進門未滿一月就懷上了身孕的羅府少奶奶。
褚玲瓏!
“說起來,那位少奶奶也有九個月的身子了罷?”巡山人探頭探腦的詢問道,“也倒是情深,少奶奶大著肚子還往山裡跑。”
恐是富貴人家被?先前的事弄怕了,便有人過來一人給了賞錢,讓巡山人下山去了。
顛一顛手裡的銀子,巡山人心想這一回還真?沒白?來,對著采蓮說吉祥話,“祝少奶奶早生貴子!”
可不是呢!
采蓮回到褚玲瓏身邊去,“倒是個老實的,感謝少奶奶的賞賜,說了不少好聽的話。”
褚玲瓏挑了眉,“早生貴子?”
采蓮點了點頭。
如今,最重要的事,不就是這位羅府少奶奶生個孩子。
老夫人昨夜做了一個夢,夢境裡頭暴雨如注,從後山的瀑布衝下來一個繈褓。她開啟繈褓一看,那裡分明有個奶胖奶胖的大胖小子!故而,夢醒後,喜笑?顏開。她拉著褚玲瓏的手,“一定是徽哥兒在天之靈,保佑你們母子平安!”
祖母看重這個肚子,想要男孩兒的心思就差些用大字寫在臉上。
免了褚玲瓏的晨昏定省,還一日三?趟的往書?香苑跑。
賜首飾,贈鋪子,老夫人寵孫媳婦的名聲?在城裡可是傳的飛起。還說了,隻要生個大胖小子,這羅府的家業都會悉數送上!
褚玲瓏對這樣的名聲?早見怪不怪,
老夫人笑?開了花,“聽祖母準沒錯,這胎就是個小少爺!”
褚玲瓏隻能應付的笑?笑?,“府裡來的那些親戚,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
老夫人淡淡的說,“那都是來打秋風的,往年都來,讓管事給些銀子就打發今年倒是舔著臉皮住下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那可不是打秋風這麼簡單。
“是聽到幾個孩子的嬉笑?打鬨的聲?音。”她嘴角笑?了笑?,沒有細說,隻道,“祖母喜歡熱鬨,要不要請個戲班子來?”
“我應付幾個親戚腦袋都疼死了,可沒心思再聽戲。”老夫人尋了采蓮過來,囑咐道,“雖說是親戚不好往外頭趕,但那幾個孩子是鄉下頑皮大的,可彆放了進來,衝撞了少奶奶。”
衣袍落地,褚玲瓏想送老夫人出去,卻被?攔下。
夫君走後,她在府裡的生活是天差地彆。祖母早就把話放下,隻要她能生下孩子,就讓她來掌家。不僅是掌家,連外頭的生意,也要傳給她,轉頭已經物色了三?四個乳母,就等?著她來日生產,就放人出去。
褚玲瓏自?己呢,也是想把羅府的生意抓在手心裡。
這九個月,她看了許多府上的賬目冊子。羅府最大的收益來源,是靠船舶往來南北,販賣木器、漆器,做的事達官貴人的生意,但也因為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其中?為了打點人脈,從中?就要花費不少。
長久以往,並不是最優的買賣。
褚玲瓏聽聞京城那邊不管男女老少都愛喝茶,茶葉這東西,在台州府地界產量可不少。
低價,買進。
運往京城,高價,賣出。
合算的紙都寫了好幾大張,她便想做一些茶葉買賣,再配一些這邊的特殊的果脯售賣,若能在京城打響名聲?,在交由買賣行的管事特彆經營,一年收成能比現在翻個數倍!
等?到把孩子生下來,就著手張羅。
她不說話,老夫人隻當是人又思念起過世的羅徽。好聲?道,“寶貝肉,是不是祖母提起了徽哥兒,惹得你心裡難受了?祖母沒那個意思,就是想著快些見你肚子裡的小少爺。”
羅徽之事,已經是定數,人死不能複生。
她看得開。
隻是,不能在老夫人跟前流露出灑脫的樣子。褚玲瓏聽了,抿起唇角,“既如此,我想去一趟山裡,給夫君燒寫紙錢。”
“這個天出來祭拜少爺,也不怕入了濕氣。”采蓮忍不住埋怨,“我的好少奶奶!您可彆動,有什麼吩咐隻管吩咐了我來做!”
開啟油紙傘,雨滴順著傘麵慢慢滑落。褚玲瓏無可奈何,卻隻感歎動作不靈活,她廢力的伸出細巧的胳膊,麵上無半分笑?容,“采蓮,你幫我那些字帖,放到山頭上去燒了罷。”
采蓮從懷裡取出火摺子,吹起來,抓一把紙錢,又抓一把高麗春蠶紙寫的字帖。
“高麗春蠶紙不愧是價格高昂,比紙錢好生火多了!”采蓮道。
“這是自?然,萬事萬物,講究的是一分價錢一分貨。”
“少奶奶真?是越來越像老夫人了。”
她問,“大抵是我學著祖母,做個眼裡隻有利益的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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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星子起來,褚玲瓏的腳邊就開始慢慢暖起來。灰飛煙滅,隨著風,一吹就散了。
采蓮三?五下就燒光了,雙手在衣裳上擦兩下,見著自?家少奶奶看著不遠處的金桂出神,“少奶奶最喜歡桂花了,我給您摘些帶回府上做頭油去?”
褚玲瓏搖搖頭,說,“不了。”
喜歡金桂頭油的是夫君,而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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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山道下來的馬車風塵仆仆,趕車的馬夫卻是年輕壯碩的漢子,對著馬車裡頭恭順的喊了一聲?,“少爺,山間路滑,抓穩坐好了。”
話音未落,裡頭就傳來一道清潤的嗓音,“這山路本就蜿蜒,顛簸是常事。”
拉緊韁繩,單聽這聲?音誰也想不著這位正是當朝首輔江閣老的嫡長孫,江璟琛!
“多謝少爺體恤,最多半個時辰,我們就能進城。”
台州府的青山還是江璟琛記憶中?的濃鬱。
恩科及第,連中?三?元,江璟琛坐在馬車裡也不見得多高興。
這可能還是因為江閣老不肯認親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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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個月前,江書?從偏遠的台州府帶回來一個讀書?人,長得模樣一瞧就是江家人,且還是這一屆要恩科的舉子。江大爺和江大奶奶第一眼見了,就知?道這人便是當年遺留在台州府的那個親生骨肉。
江閣老卻是不願意讓江璟琛住在江府。
趕人出去,說的話都讓他們下人聽著寒心,“老夫的嫡長孫又如何,他就不能當個平凡人了?”
江大奶奶嫁入江府是有大半輩子,她纔算是看清楚這位鐵麵無私的江閣老是真?的心狠!不願意,她兒在府上委屈,真?另置辦了院子,請人住下。
直到,恩科結束,這位少爺也爭氣是一舉奪魁!江大奶奶高高興興想借著這機會,把人接回來。又出了個大岔子!天子見了不勝歡喜,詢問年歲,似有意要將底下的公主嫁給他。
當朝的法令,公主的駙馬是不能做朝為官的。
那不是斷送了江璟琛的一生!
江大爺想了個法子,讓江璟琛出去避幾天,“爹孃已經為了江府,對不住你一次,不能再對不住你第二次。”
前塵歲月,江璟琛從來沒開口問過,他應得淡然,“倒是害了江書?兩麵為難。”
江璟琛離開京城依著江大爺的意思是得有人跟著,這個人選便是落到養子江書?身上,江大爺,“書?哥兒,你怎麼說?”
公主想嫁的另有其人,一旁本就尷尬的江書?忽然被?點了,他拱著手,“璟琛,這次你得自?己回去,我便不能跟著了。”
江大爺搖搖頭,囑咐兩人,“你們兩兄弟可不能因為這事生了嫌隙。”
江書?一頭的汗,忙應著,“這次確確實實是我對不住璟琛,在外頭吃穿住行的事,我定會親力親為的安排好。”
雖說是去外地,但去哪出卻還沒有定。
江書?見江璟琛不開口,索性替他做了主,“前些日子,台州府那邊豆腐鋪子的老人家托人帶了話過來。”
江大爺知?曉那位老人家,是他們一家的恩人,皺了眉,“這樣大的事,你現在才說!”
哪有什麼話,不過是借著正經的由頭讓江璟琛去往台州府一趟。
江璟琛淡淡的道:“是我沒提,不怪江書?。”
江書?才總算是安了心,這人深藏的算計和江閣老是如出一轍。怕是,心裡早就插上翅膀回台州府了!
“少爺。”江書?雖不能來,卻派了他手裡身邊伺候的墨子。出門前囑咐,一定一定要將人看緊了。
從京城出發坐船是要五六天的樣子,接著又是趕山路,鐵打的身子都扛不住。
墨子望瞭望江璟琛平淡的臉:“少爺,你要不要吃些點心?”
他是個機靈的,哪裡看不懂!美名其曰,他是方便照顧人,實則是為了監視江璟琛,免得他做出什麼事給江府抹了灰“少爺,到城裡還有一段路,要不您還是歇息罷。”
墨子見江璟琛不應,也是沒法,隻能把燭火再撥亮些。
可是太?過緊張?這位連句話都不會同人說,木頭菩薩一般,哪裡又會像是惹事的。
從清明寺下來,就是泥濘的山路。
墨子覺得無趣,抬起車窗,遠遠的看見外麵一對主仆模樣的人在躲雨,“可真?是可憐,那婦人還大著肚子。”
濕冷的風伴隨著金桂的甜香直往鼻腔裡鑽。
江璟琛便是為這花香,從書?卷裡抬起了頭。
外頭傳來采蓮的大嗓門,“少奶奶!那裡來了一輛馬車!”
都怪這山裡的天氣太?差。
羅府的馬受了驚,往深山裡跑去了。馬夫為了追馬,也跟著一並走了!等?了一刻鐘,還不見回來。寒風入骨,褚玲瓏有些站不大住,扶著腰,喊來采蓮,“你去問問,可願意搭我們一程。”
聽見這女人的聲?音,江璟琛渾身一僵,他曾想過許多次重逢時的場景,卻不曾有一次如現下這般。
采蓮對著墨子說著好話,“我們是台州羅府的女眷,後頭這位是我家的少奶奶,這位好心人,可否願意帶我們一程?”
“這樣的事,還要詢過我家少爺。”
墨子轉過身,這位可不見得會憐香惜玉,讓人上來。@無限好文,儘在晉江文學城
江璟琛捏緊手上的書?,溫聲?道,“你下去,好生扶人上來。”
墨子目瞪口呆,還是采蓮看不下去,急著喊,“傻愣著,你家少爺都同意了!還不快下來!”
褚玲瓏吃力的上了馬車,垂著眼,頭發絲沾上雨珠就往地上滴。
這馬車,竟是比羅府的還要舒適,寬敞。
馬車裡,燃著一盞燭,火苗左右的搖曳。
那坐在主座的來人身量極高,儀態卻端方,身上的料子更是是價值高昂的織銀鍛,打眼就知?道是個京城來的。
青蓮色暗紋的直裰熨燙的無一絲褶皺,那底下露出一雙更俊秀的手。
溫潤清冷的氣息靠過來,“擦擦。”
褚玲瓏才知?傳言非虛,高門大戶的貴人確實好教養!她接了帕子,正要出聲?謝過,一抬頭,卻是愣住。
“先生?”
先生,江璟琛心裡又響起了一遍這個稱呼,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沉吟片刻,“你怎麼總是這般不會照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