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雲煙不可追 第1章
意外懷孕後,我去計生委辦理準生證,卻被工作人員拒絕。
我找主任要說法,卻聽見對方說:
「真辦不了,你老公趙時序名下有孩子了,你們都違反獨生子女政策了。」
「二胎還好意思來辦準生證?」
她犀利的眼神掃向我,片刻後,又提醒道:「你這孩子不能要了啊,趁早去衛生院把他拿了。」
刹那間,我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喉間滾著血腥味,我咬著牙繼續問:
「那孩子叫什麼名字?」
主任看我的眼神更古怪了,不過她沒多問,隻公事公辦地丟下句:「趙禹揚。」
我渾渾噩噩地走出計生辦。
趙禹揚,禹揚。
趙時序知青返城後的五年裡,我無數次聽到過他提這個名字。
1
走出計生辦,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腦海裡剩下婦女主任嚴肅的話語:「給你兩天時間,兩天後不流產就我們帶你去衛生院了。」
我渾身發顫,下意識地護住肚子往回走。
趙禹揚,禹揚。
如今是趙時序知青返城的的雙開檔案,徹底斷送了他。
調查組的人找到鄉下的李秀琴。
這個平時看著溫順、靠著趙時序過日子的女人,被嚇破了膽。
為了不擔“包庇”的罪名,她倒豆子似的全招了。
怎麼跟趙時序好上的,怎麼生的孩子。
趙時序怎麼哄她、怎麼按月給錢讓她安分
連趙時序寫給她那些見不得人的信,她都交出來了。
這些成了趙時序“道德敗壞、長期通姦”的鐵證,釘死了他最後一點翻身的可能。
他徹底成了整個係統裡的臭狗屎。
後來我才知道,李秀琴之所以吐得那麼快那麼乾淨,除了調查組的壓力。
還因為有人“提醒”了她。
那人通過特殊渠道,讓她明白了一個殘酷事實。
如果她選擇死扛“包庇”趙時序,那麼她作為非婚生子生母的身份。
以及她兒子趙禹揚的未來,在這個越來越看重“作風”和“出身”的環境裡,將徹底失去任何被寬待的可能,甚至可能被牽連下放。
而如果她配合,至少她和孩子還能在鄉下相對安穩地活下去。
這個“提醒”,精準地捏住了李秀琴最大的軟肋------她的兒子。
而做這件事的人,是我爸的老戰友沈伯伯的兒子,沈嶼。
他當時正在省城參與一個重要專案,離李秀琴所在的鄉下不遠,動用了些關係,把話遞了進去。
李秀琴也沒讓我失望,鉚足了勁,直接一次性把趙時序踩進了穀底。
7
趙時序失魂落魄地回到那個曾經讓他覺得風光的家。
等著他的,是兩張愁苦又怨毒的臉。
他媽拍著大腿嚎哭「完了全完了啊!」
「我的禹揚乖孫怎麼辦?工作也沒了,以後誰養我們啊!」
他爸蹲在牆角,吧嗒吧嗒抽著劣質煙,臉色鐵青
「都怪那個喪門星溫言!還有她那個爸」
「現在說這些屁話有啥用!」
趙時序煩躁地抓著亂糟糟的頭發,眼窩深陷,整個人瘦脫了形。
隻剩下一股被徹底碾碎的怨毒,「是溫國棟!是他要整死我!」
「那那禹揚呢?我的乖孫!他戶口還在你名下,溫家這麼狠,會不會會不會連累孩子?」
趙時序渾身一僵。
趙禹揚的戶口,以前是他拴住李秀琴的繩子,現在成了懸在他頭上的刀。
溫國棟會放過這個活證據?他不敢想。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不大,卻透著一股公事公辦的冷氣。
門外站著兩個人,一個街道乾部,一個片警。
「趙時序同誌。」街道乾部板著臉。
「根據調查結果和你現在的情況,經研究決定,你不再符合收養趙禹揚的條件。」
「他生母李秀琴已經申請,要把趙禹揚的戶口遷回她名下,由她撫養。」
「這是遷移通知,簽個字吧。」
他媽一聽,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尖叫起來。
「不行!那是我孫子!憑什麼給她?」
「她一個鄉下女人能養好我孫子嗎?我不簽!死也不簽!」
片警皺起眉,語氣嚴肅:「趙時序同誌,這是按《戶口登記條例》和相關政策辦。」
「你現在的情況,確實沒資格養孩子。不配合,我們就強製執行。」
趙時序看著那張薄薄的紙,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抖著手,在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字跡歪歪扭扭。
他媽“嗷”一嗓子,直接暈了過去,他爸手忙腳亂地去扶,屋裡頓時雞飛狗跳。
片警收起通知書,和街道乾部對看一眼,搖搖頭,轉身走了。
趙家那扇曾經“體麵”的門,在他們身後關上,把裡麵絕望的哭嚎和咒罵死死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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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時序不是沒掙紮過。
他拖著那副被徹底打垮的軀殼,抱著最後一點癡心妄想,找到了溫家。
他沒敢按門鈴,像個乞丐似的,蜷縮在我家那扇厚重的朱漆院門外。
趙時序的頭發油膩打綹,鬍子拉碴,眼窩深陷,腰也佝僂著,他在冰冷的石階上跪了下來。
天快擦黑,路燈一盞盞亮起,一輛黑色的轎車無聲地滑到院門前停下。
後車窗緩緩搖下來。
趙時序那渾濁的眼睛裡猛地迸出一點光。
連滾帶爬地撲到車門前,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嗓子啞得不成樣子:
「言言!言言!是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是我鬼迷心竅!是我對不起你!」
「看在看在我們夫妻一場的份上,求你求你跟你爸說說情,放我一條生路吧!」
「求求你了!我們複婚我們好好過日子!我以後一定」
車窗裡,是我平靜的臉,氣色比幾個月前好了很多,眼神也有了光。
「複婚?趙時序,你忘了你的工作、你的前途、你們趙家盼星星盼月亮的孫子,都是怎麼沒的了?」
看著他瞬間慘白、寫滿驚駭絕望的臉,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遲了。」
車窗無聲地升了上去,把他那張絕望扭曲的臉擋在外麵。
黑色的轎車平穩啟動,彙入街道的車流,沒半點停留。
趙時序像一灘爛泥,徹底癱在地上。
他望著車子消失的方向,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絕望聲響。
路燈慘白的光,把他那卑微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駕駛座上,一個側臉輪廓硬朗的年輕男人,通過後視鏡掃了一眼地上那攤爛泥。
那是沈嶼。
他剛結束省城的專案,被溫叔一個電話叫回來,專門負責我離開前的安全和接送。
確保趙時序這種人渣,再也沒有靠近我的機會。
9
幾天後,我坐上了南下的火車,站台上,我爸親自來送我。
他穿著便裝,身板依舊挺直,隻是鬢角的白發好像多了些。
用力握了握我的手,眼神裡有擔心,但更多的是放手和期望。
「到了深圳,照顧好自己,那邊醫生和住處都安排好了。」
我爸的聲音沉穩有力「工作不急,身體養好是頭等大事。」
「遇到難處,隨時給爸打電話,天塌下來,爸給你頂著。」
他看向我身旁站著的沈嶼。
沈嶼穿著筆挺的灰色夾克,身姿挺拔,神情沉穩可靠。
他對我爸鄭重地點了點頭:「溫叔叔放心,深圳那邊我都安排好了,會照顧好溫言。」
我爸拍了拍沈嶼的肩膀,眼神裡是托付的意味。
「小沈,辛苦你了,這次趙時序的事,也多虧了你。」
「應該的,溫叔。」
沈嶼打斷了我爸的話,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那種人渣,不配臟了您和溫言的手。」
我這才完全明白,扳倒趙時序那雷霆萬鈞的最後一擊。
那些關於倒賣自行車的確鑿證據鏈。
是沈嶼利用他在特區搞物資流通時建立的隱秘渠道和人脈,抽絲剝繭挖出來,直接遞到了最關鍵的審計組負責人案頭。
他做得乾淨利落,沒留任何把柄,卻精準致命。
連同對李秀琴的“提醒”構成了將趙時序徹底釘死的閉環。
「嗯,爸,您也多保重。」我點點頭,壓下喉嚨裡的酸澀。
這幾個月,是我爸用他那並不寬厚卻無比堅實的肩膀,在廢墟上給我撐起了一片天,擋住了所有的腥風血雨,給了我重新站起來的力氣和本錢。
而沈嶼,就是父親手中那把鋒利、精準、隱在暗處卻一擊必殺的刀。
汽笛長鳴,火車緩緩開動。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站台上我爸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點,消失在城市的背景裡。
沈嶼在我對麵的下鋪坐下,遞給我一個削好皮的蘋果,動作自然。
窗外的景色開始加速後退。
北方的深秋一片蕭瑟,枯黃的田野和光禿的樹枝飛快掠過。
漸漸地,視野裡出現了南方特有的山影,即使在冬天,也透著一層蒼翠。
陽光穿過厚厚的雲層灑下來,落在身上,暖烘烘的,是種久違的暖意。
車窗玻璃上,映出我的臉。
不再是幾個月前手術台上那個蒼白絕望、任人宰割的影子。
眉間的鬱結和脆弱淡了,換上了一股沉靜的、帶著韌勁的光。
嘴角,甚至不自覺地微微彎起。
火車呼嘯著,穿過長長的隧道,眼前豁然開朗。
南中國海特有的、帶著鹹腥氣的溫暖陽光,毫無遮擋地湧進車廂,瞬間鋪滿我全身,一直暖到了心底最深的地方。
新的城市,新的生命,新的我。
一切,才剛剛開始。
10
深圳的空氣濕潤溫暖,帶著蓬勃的、向上的勁頭。
住處安靜整潔,醫生定期上門。
沈嶼說到做到,把我照顧得很妥帖。
他隔三差五會來,有時是送些時令水果、營養品,有時是帶幾本他覺得我會感興趣的閒書,或者隻是順路經過,坐坐,問問情況。
他話不多,但每次來,總能帶來一些特區蓬勃發展的氣息。
「看,這是新口岸的效果圖,以後去香港方便多了。」
「深南大道要拓寬了,以後這條路會是深圳的脊梁。」
他談論這些時,眼睛裡有光,那是對親手參與建設這座嶄新城市的熱情和自豪。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這座日新月異的城市,充滿了活力和希望,無聲地告訴我:過去已成廢墟,而未來,充滿無限可能。
有一次,他帶來一本厚厚的特區政策彙編,裡麵夾著幾張剪報。
報道的正是趙時序被雙開、身敗名裂的新聞。
「都處理乾淨了。」
他語氣平淡,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和他那一家子,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那一刻,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話語裡的分量。
不僅僅是趙時序的工作和名聲。
他徹底斬斷了趙時序和他父母未來任何可能攀附或反撲的路徑。
他的“處理”遠比我想象的更徹底。
我看著他的眼睛,鄭重地說「謝謝。」
不僅僅是為他帶來的東西,更是為這份不動聲色卻堅實有力、掃清一切後患的守護。
「謝什麼。」
他移開目光,看向窗外拔地而起的高樓。
「舉手之勞,看到你現在這樣,重新站穩了,比什麼都好。」
身體恢複得不錯後,我報了夜校學習財會。
沈嶼知道後,默默給我找來不少專業資料和舊教材。
甚至還有幾本特區最新的會計製度彙編,顯然是特意去弄的。
一個週末下午,他開車帶我去大梅沙看海。
鹹濕溫暖的海風撲麵而來,海浪拍打著金色的沙灘,濤聲陣陣。
我們沿著海岸線慢慢走。
沈嶼忽然開口,聲音混在海風裡,帶著一絲遙遠的懷念。
「其實,小時候每次去你家,我都挺期待的。」
我轉頭看他。
他側臉的輪廓在陽光下顯得格外清晰,嘴角帶著點若有似無的笑意。
目光投向遼闊的海平線。
「那時候就覺得,溫叔叔家的言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特彆有感染力,看著就讓人心情好,像個小太陽。」
我有些驚訝,心頭泛起微瀾。
從未想過,在那些懵懂的童年時光裡,自己曾以這樣的方式被一個人默默注視著。
「後來我爸工作調動,要去南方一個很偏遠的基地,走得特彆急。」
他語氣平靜,但那份遺憾在多年後依舊清晰可辨。
「連告彆都沒來得及好好說。」
他頓了頓,停下腳步,轉身麵對著我。
海風吹拂著他的額發,眼神坦蕩而深邃。
「再後來,在省城,聽說你戀愛了,結婚了物件是你們廠裡的才俊。」
他自嘲地笑了笑。
「那時候就想,挺好的,你幸福就好,我這邊專案剛起步,也忙得昏天暗地,就沒再去打擾」
「隻是沒想到。」
他目光沉了沉,掠過一絲冷冽,那是屬於親手參與埋葬了趙時序的沈嶼的眼神。
「那個人渣竟敢如此欺你,溫叔叔找到我時,我肺都快氣炸了。」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鹹腥味的空氣,語氣重新變得溫和釋然。
「不過現在,都過去了,看到你在這裡,好好的,重新開始發光,我這心纔算真正放下。」
夕陽的金輝灑滿海麵,波光粼粼,也映亮了他真誠的眉眼。
這一刻,那些未曾言說的少年情愫,那些陰差陽錯的錯過,在他眼底綻開。
「謝謝你,沈嶼。」
我迎著浩蕩的海風,吻上了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