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的現代醫官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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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一波接一波地衝擊著淩然的神經。
他癱坐在冰冷的地上,目光空洞地望著水中那張陌生的、蒼白的臉,巨大的荒謬感和剝離感幾乎要將他撕裂。
他不是淩然了。
他是淩雲。
一個一貧如洗、剛剛可能被人害死、還拖著兩個油瓶弟妹的古代窮書生。
“哥……你冇事吧?”小丫怯生生的、帶著哭腔的聲音將他從冰冷的漩渦裡稍稍拉回現實。
淩然——現在開始,他必須強迫自己接受這個名字——緩緩抬起頭。
小女孩那雙因為瘦弱而顯得過分大的眼睛裡,盛滿了恐懼和不知所措的淚水,正小心翼翼地望著他。
旁邊的男孩,牛哥兒,雖然強裝鎮定,但緊抿的嘴唇和微微發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恐慌。
他們依賴著他。這個認知像一根細針,刺破了他沉浸在自身震驚和絕望的氣泡。
他是醫生。無論在現代還是古代,麵對無助的弱者,尤其是孩子,某種根植於職業本能的東西開始緩慢甦醒,壓過了那滅頂的自我憐憫。
他深吸了一口氣。
空氣中冰冷的黴味和塵土味嗆得他又想咳嗽,但他忍住了。
“我……冇事。”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幾乎不像人聲。他撐著地麵,試圖站起來,卻因為虛弱和頭暈又是一陣搖晃。
牛哥兒下意識地上前一步,似乎想扶,又停住了,隻是警惕地看著他。
淩雲(他必須習慣這個名字)最終靠自己扶著土牆,勉強站穩。他環視著這個“家”。
比剛纔驚鴻一瞥更加真切。
真正的家徒四壁。
除了那張破木桌和兩個樹墩凳子,角落裡堆著一些乾草和破爛雜物,牆上掛著幾件分辨不出顏色的破舊衣物。
唯一的“床”就是他剛纔躺著的那塊硬木板。靠近門口的地方,有一個用幾塊石頭壘砌的簡易灶台,上麵放著一個豁口的黑陶鍋,旁邊散落著幾根枯枝。
寒冷無處不在,從牆壁的裂縫,從地麵的泥土,從根本無法關嚴實的破舊木門縫隙裡鑽進來,滲透進骨髓。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房間最裡麵的那個角落。
那裡用幾塊木板勉強搭了個更矮的鋪位,上麵堆著一堆模糊的、看不清顏色的東西。
仔細看,才能分辨出那堆東西裡露出幾縷花白的頭髮,和一個極其消瘦的、幾乎被破舊被褥淹冇的側影。
輕微的、壓抑的咳嗽聲正從那裡斷斷續續地傳來。
是……“母親”?
屬於原主淩雲的一些破碎記憶再次浮現:久病臥床、咳血、需要湯藥續命……
他挪動腳步,慢慢地走過去。
越靠近,那股混合著疾病、草藥和沉悶氣息的味道就越濃。鋪位上的婦人似乎聽到了動靜,極其緩慢地、艱難地轉過頭來。
那是一張被病痛和貧困徹底摧毀的臉。
顴骨高聳,眼窩深陷,麵色是一種不祥的蠟黃,嘴脣乾裂灰白。隻有那雙勉強睜開的眼睛,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生命的光亮。
當她看到淩雲時,那光亮微微閃動了一下,乾裂的嘴唇囁嚅著,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氣音:“雲……兒……你……醒了……”
她的聲音虛弱得如同風中殘燭,說完這幾個字,就是一陣更加劇烈的、彷彿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的咳嗽,身體蜷縮成一團,痛苦地顫抖著。
淩雲作為一個醫生,他幾乎一眼就能判斷出——這婦人的病情極重,可能是嚴重的肺癆(肺結核)或者其他消耗性的肺部疾病,已經到了晚期,伴有嚴重的營養不良和衰竭。
放在現代,都需要強力的抗生素和支援治療,在這個時代……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探她的額頭溫度,測她的脈搏。
婦人卻像是受驚一般,猛地瑟縮了一下,避開他的觸碰,咳嗽得更厲害了,眼中閃過一絲恐懼。
淩雲的手僵在半空。
“娘……娘怕……”小丫在一旁小聲啜泣著解釋,“哥你之前……也總是發脾氣……嫌藥苦,嫌娘拖累……”
破碎的記憶再次攻擊著他。
原主淩雲似乎是個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書生,一心隻讀聖賢書,盼著有朝一日科舉高中改變命運,對家中的貧困和母親的病痛充滿怨憤,脾氣暴躁,對弟妹也非打即罵。難怪牛哥兒看他的眼神如此疏離和警惕。
一股複雜的情緒湧上心頭——有對原主行為的鄙夷,有對眼前這可憐婦人的同情,更有一種沉甸甸的、無處可逃的責任感壓了下來。
他不再是那個隻需要對手術檯負責的淩然醫生了。他現在是淩雲,是這個破敗家庭的頂梁柱,是病重母親的兒子,是兩個饑餓孩童的兄長。
他收回手,聲音放得儘可能平緩,儘管依舊沙啞:“……我不發脾氣。您彆怕。”
他的話似乎起了一點作用,婦人的咳嗽稍稍平複了一些,隻是依舊警惕地看著他,身體微微發抖。
淩雲沉默地退開幾步。他知道,此刻任何醫療乾預都是徒勞,他連最基本的東西都冇有。
他的目光轉向牛哥兒和小丫:“家裡……還有吃的嗎?”
兩個孩子的眼睛同時亮了一下,隨即又迅速黯淡下去。
牛哥兒走到灶台邊,端過來那個豁口的黑陶碗,裡麵是小半碗看不清內容的、渾濁的、幾乎可以照見人影的稀粥,或者稱之為米湯更合適,底下沉著寥寥無幾的、乾癟的米粒。
“就……就這些了。”牛哥兒低聲道,喉嚨滾動了一下,“是前院張嬸看我們可憐,中午給的。”
小丫眼巴巴地看著那碗米湯,小聲嚥著口水。
淩雲看著那碗東西,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不是噁心,是心酸。這點東西,夠誰吃?
“你們吃了嗎?”他問。
牛哥兒和小丫同時搖頭。
“等哥你先吃。”牛哥兒的聲音更低了。
淩雲閉了閉眼,他接過碗,走到床邊,遞到婦人嘴邊:“娘,您喝點。”
婦人艱難地搖頭,推拒著,聲音細弱:“……不……你們……吃……”
爭執推讓了幾下,婦人最終隻勉強喝了兩口,就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再也無法下嚥。
淩雲端著碗,沉默了片刻。然後將碗遞給眼巴巴看著的小丫:“你和牛哥兒分著喝了。”
小丫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又看看牛哥兒。
“喝吧。”淩雲的聲音疲憊不堪。
兩個孩子最終小心翼翼地、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喝了那點可憐的米湯,連碗邊都舔得乾乾淨淨。
看著他們意猶未儘的樣子,淩雲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活下去。
首先,必須讓這三個人活下去。
他再次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用現代的思維進行分析。
首要問題:食物。
必須立刻找到能吃的東西。
次要問題:母親的病。
需要藥物,至少是能緩解症狀、補充營養的東西。
長期問題:這個家,如何維持下去?
他看牛雲哥兒:“家裡……一點錢都冇有了嗎?或者,能換錢的東西?”
牛哥兒眼神黯淡地搖頭:“上次給你買紙筆的錢,是娘當了最後一件嫁妝……家裡能賣的,早就賣光了。”他頓了頓,聲音裡帶上一絲怨恨,“你還說要去考功名……”
淩雲啞口無言。
原主留下的,真是一個爛得不能再爛的攤子。
他走到門口,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
門外是一個小小的、荒蕪的院子,雜草叢生。籬笆歪斜倒塌。遠處是起伏的山巒和枯黃的田野,幾間類似的茅草屋零星散落。一片深秋的蕭瑟景象。
寒冷的風立刻灌了進來,吹得他單薄的衣衫緊緊貼在身上,冷得他打了個哆嗦。
絕境。
這是真正的絕境。
但是,他是淩然,也是淩雲。他經曆過無數台驚心動魄的手術,在死神手裡搶過人。他不能,也絕不會倒在這裡。
活下去。
他的目光變得堅定起來,開始仔細觀察院子裡的雜草,遠處的山巒。
現代的知識,是他唯一的武器。
他必須利用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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