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他金屋藏暗衛 疫區顯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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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轔轔,駛離了京城繁華之地,向著京郊欒縣疾行。
車內,蕭芷晴一雙明眸毫不掩飾地打量著對麵正襟危坐、微垂著頭的阿雪。
自出發以來,這位姑娘便是這副低眉順眼、沉默寡言的模樣,彷彿被這突如其來的重任壓得喘不過氣。
“喂,”蕭芷晴終於按捺不住好奇,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叫阿雪?”沈知雪像是被驚擾般微微一顫,連忙抬起頭,眼神裡帶著慣有的怯懦與惶恐,聲音細弱:“回公主殿下,是。
”“你彆怕呀,”蕭芷晴見她如此反應,反倒覺得有趣,身子往前湊了湊,裙裾微動,“我又不會吃了你。
”“我就是好奇,我二哥他向來嚴謹,眼光極高,怎麼會特意派你跟我去欒縣?你的醫術真的很厲害嗎?”她問得直接,帶著公主特有的嬌憨與不加掩飾的探究,目光灼灼。
沈知雪垂下眼睫,避開那過於明亮的注視,聲音依舊細軟,帶著幾分不確定。
“民女……民女隻是略懂些皮毛,不敢稱厲害。
王爺派民女前來,或許是……覺得民女還算細心,能幫著太醫署各位大人打打下手,照看一二,萬萬當不起‘主持’之名。
”“是嗎?”蕭芷晴歪著頭,粉腮微鼓,顯然不信這套謙遜的說辭。
“可我二哥從不用無用之人,他能讓你來,還明言讓你‘協助主持防治事宜’,你肯定有過人之處。
”她頓了頓,忽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彷彿在分享什麼秘密。
“你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私下治好了他的什麼的疑難雜症,還是……你有什麼特彆的把柄落在他手裡了?”蕭芷晴想象力豐富,眼中閃爍著八卦的光芒。
沈知雪心中暗歎這位公主的敏銳,麵上卻適時地露出更加惶恐之色,連忙擺手。
“公主殿下明鑒!民女豈敢……民女萬萬不敢揣測王爺心意,更無什麼把柄……”“隻是僥倖在雲州時多救治了幾個病人,王爺仁厚,念民女孤苦,纔給了民女這個報效的機會……”她語氣急切,彷彿生怕被誤會,眼圈都微微泛紅。
見阿雪被嚇得臉色發白,蕭芷晴撇撇嘴,覺得有些無趣,又坐了回去,百無聊賴地擺弄著腰間的絲絛。
“好啦好啦,不說就算了,這一路還長著呢,悶死了。
”她掀開車簾看向窗外,隻見官道兩旁景色逐漸荒涼,田野蕭索,行人麵色倉皇,拖家帶口往京城方向去的明顯增多,氣氛壓抑而凝重。
沈知雪也順著她的目光悄然望去,眉頭幾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這逃難的人流和恐慌的氣氛,遠比她預想的要嚴重,疫情恐怕已十分棘手。
又行了大半日,空氣中開始瀰漫異樣的氣味,馬車終於抵達欒縣地界。
尚未入城,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氣味便籠罩而來——是濃重草藥、刺鼻石灰、以及一絲若有若無卻無法忽視的**穢氣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令人心頭髮沉。
縣城門口設置了重重路障,有身穿號衣、用濕布巾矇住口鼻的官兵嚴格把守,對任何試圖進出之人嚴加盤查,氣氛肅殺。
以太醫署為首的隊伍亮明身份文書後,才得以被放行。
一入縣城,饒是蕭芷晴早有心理準備,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攥緊了手中的帕子。
街道冷清得可怕,幾乎所有商鋪都緊閉門戶,門上甚至貼了封條。
偶有行人也是麵色惶惶,用袖子或布巾緊緊掩住口鼻,低著頭疾步而行,不敢與他人對視。
遠處臨時搭建的簡陋棚戶區方向,傳來陣陣壓抑的咳嗽聲和痛苦的哀吟聲,聽得人心中發瘮。
空氣中瀰漫著絕望和恐懼的氣息,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
幾名同樣矇住口鼻的差役正用門板抬著什麼東西匆匆走過,那白佈下覆蓋的形狀……蕭芷晴臉色一白,胃裡一陣翻湧,猛地放下了車簾,不敢再看。
“怎麼會……這麼嚴重……”她喃喃道,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之前的興奮和好奇被沉重可怕的現實衝擊得蕩然無存,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屬於她這個年齡的驚懼和無措。
沈知雪默默地看著她,心中並無多少波瀾。
比這更慘烈、更絕望的景象,她並非冇有見過。
但此刻她必須扮演好一個同樣會害怕卻努力保持鎮定的普通醫女。
她輕聲開口,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為之的顫抖,卻又努力流露出安撫的意味。
“公主殿下不必過於憂心,疫情雖凶,但並非無法可治。
隻要防控得當,用藥精準,總能控製住的。
”她的聲音努力保持平靜沉穩,奇異地撫平了蕭芷晴些許慌亂。
蕭芷晴看向她,隻見對方雖然依舊麵色微白,眼神卻並無太多慌亂,反而有種專注於事的沉靜,讓人莫名安心。
隊伍很快與當地焦頭爛額的官員和太醫署先行人員彙合。
情況果然比報上來的更為棘手,疫情反覆,原先的藥方效果不顯,病患不斷增加,醫者和藥材都開始短缺,人心惶惶,幾乎到了失控的邊緣。
太醫眾人已是滿麵愁容,見到攝政王派來的增援,其中還有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更是壓力巨大,冷汗涔涔。
匆忙見禮後,便急著將眾人引入臨時征用的縣衙大堂,商討對策。
堂內,幾位從京城來的太醫和本地醫官爭論不休。
有的主張加重原有藥方的劑量,有的則認為需另辟蹊徑,嘗試虎狼之藥,卻都因風險太大而猶豫不決,拿不出萬全之策。
氣氛沉悶而焦灼。
蕭芷晴在一旁聽著那些晦澀的醫學術語和激烈的爭論,隻覺得頭昏腦漲,完全插不上話,隻能乾著急。
就在這時,一個細弱卻清晰冷靜的聲音響起,如同清泉滴入沸油,打破了喧鬨的爭論。
“諸位大人。
”沈知雪不知何時已仔細翻閱了太醫令記錄的脈案和藥方,又藉著方纔入城和抵達縣衙的時機,遠遠觀察了幾個症狀明顯的病患。
她上前一步,對著焦頭爛額的太醫和幾位麵紅耳赤的醫官深深福了一禮,姿態謙卑,語氣卻不容忽視。
“民女可否……僭越說幾句淺見?”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這個看似不起眼、一直被忽略的女子身上。
幾位太醫皆知她是王爺所派,雖極度懷疑其能力,但此刻束手無策,隻得死馬當活馬醫,點了點頭:“姑娘有何見解,但說無妨。
”沈知雪微微垂眸,避開那些審視懷疑的目光,語速平穩,條理清晰。
“民女觀此次疫情,症見高熱不退、咳喘劇烈、胸痛如刺、舌絳苔黃厚膩,甚則神昏譫語、斑疹隱隱,並非尋常傷寒或時疫。
”“結合此地近日連綿多雨、潮濕悶熱的氣候,民女懷疑,恐是‘濕熱戾氣’壅遏肺絡,兼有‘毒邪’內陷心包之象。
”她此言一出,幾位經驗豐富的老醫官頓時露出訝異沉思之色。
他們爭論許久,大多侷限於傷寒範疇,苦苦思索為何經方無效,卻未從“濕熱毒邪”角度想得如此深透。
一位太醫神色一凜,斂起輕視,變得凝重起來:“依姑娘之見,該當如何用藥?”“舊方偏於辛溫解表,雖能發汗,卻難以化解深重之濕熱毒邪,甚至可能因其溫燥而助紂為虐,使熱毒更熾。
”沈知雪聲音依舊輕柔,內容卻一針見血,直指要害。
“民女以為,當立即改弦更張,以‘清熱化濕、涼血解毒、開竅醒神’為治則。
”“或可嘗試以白虎加入蔘湯為基礎,重用水牛角、生地、玄蔘、連翹、金銀花等涼血解毒之品,再佐以安宮牛黃丸清熱開竅,應對神昏之症……”她娓娓道來,引經據典,對各類藥材藥性、配伍禁忌、劑量拿捏瞭如指掌,提出的方案不僅思路清晰,且極具針對性和可操作性,與先前眾醫官的爭論高下立判。
蕭芷晴在一旁聽得目瞪口呆,幾乎忘了呼吸。
她雖不懂醫術,但也看得出,此刻站在堂中侃侃而談、神色專注沉靜的阿雪,與馬車上那個怯懦沉默、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倒的女子判若兩人。
那雙清亮眼眸裡閃爍著的睿智與篤定的光芒,令人無法移開視線,心生信服。
聞言,太醫署與幾位資深醫官走到一旁低聲疾速商議片刻,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異、恍然與認同。
眼下疫情如火,彆無他法,這女子的方案言之成理,或許真是唯一出路!“好!便依姑娘所言!”為首的太醫當機立斷,猛地一拍桌子,“立刻按照阿雪姑孃的方案,重新配藥!所有人員,聽從阿雪姑娘調度指揮!快!”命令一下,整個欒縣疫區彷彿一台得到指令的精密器械,開始圍繞沈知雪提出的新方案高速運轉起來。
沈知雪也不再僅僅是提出方案,更是身先士卒,深入一線。
她親自為重症者診脈觀舌,細緻辨證,根據不同情況微調藥方;指揮人手分區熬藥,確保藥效;嚴格督導隔離、消毒、焚燒穢物等防疫措施,條理分明,指令清晰果斷,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
蕭芷晴跟在她身邊,最初是出於好奇和監督,後來漸漸變成了全心的欽佩和積極的協助。
她親眼看到沈知雪如何不眠不休地穿梭於病棚之間檢視病患,如何用溫柔卻堅定的話語耐心安撫驚恐的百姓,如何不顧危險地為危重病人施針救治。
那雙看似纖細柔弱的手,下針時卻穩如磐石,動作永遠沉穩有序,即便麵對最肮臟可怖、氣息奄奄的病人,也從未露出過一絲嫌棄或畏懼,隻有全神貫注的醫者仁心。
奇蹟般地,疫情真的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得到了控製。
數日後,新增病患開始逐日減少,許多重症者的高熱漸漸退去,咳喘減輕,神誌轉清。
原本死氣沉沉、絕望籠罩的縣城,漸漸恢複了一絲生機和人氣。
這一日,陽光破開多日的陰霾,灑在臨時醫棚區。
幾位病情大好的老者在家人的攙扶下,顫巍巍地來到正在查驗藥材的沈知雪和蕭芷晴麵前,激動地就要跪拜下去。
“使不得!老人家快快請起!”沈知雪連忙避開,示意旁人扶住他們。
一位白髮老丈熱淚盈眶,聲音哽咽:“多謝阿雪姑娘!多謝公主殿下!多謝王爺!多謝皇上!”“小老兒一家七口,染病倒下五個,本以為都要去見閻王爺,是您妙手回春,硬是把我們從鬼門關拉回來了!王爺派您來,是救了我們全縣百姓的命啊!”旁邊一位中年婦人也是抹著眼淚道:“是啊是啊!要不是王爺派您和公主殿下前來,我們這些人早就……早就……皇恩浩蕩!王爺恩德!女神醫您就是活菩薩!”她拉著身邊一個臉色尚且蒼白卻已能站立的孩子,“快,狗蛋,給恩人磕頭!”蕭芷晴何時見過這等陣仗,被百姓們樸素的感恩弄得眼眶也有些發熱,她連忙拉起那孩子,聲音清脆卻帶著前所未有的莊重。
“老人家,諸位鄉親,快快請起。
朝廷和皇上、王爺得知疫情,皆是憂心忡忡,特派我等前來,本就是分內之事。
”“看到大家好轉,我等心中亦是無比欣慰。
要謝,你們該謝謝阿雪姑娘,是她的醫術高明。
”眾人聞言,又紛紛向沈知雪道謝,讚頌之詞不絕於耳。
沈知雪隻是微微頷首,依舊謙遜地表示是太醫署和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將功勞分散開去,並不居功。
看著被百姓團團圍住、神色溫和耐心解答眾人疑問的沈知雪,蕭芷晴眼中的欣賞和喜歡幾乎要滿溢位來。
待百姓們千恩萬謝地離去後,蕭芷晴湊到沈知雪身邊,親昵地拉住她的胳膊,聲音裡充滿了真誠的讚歎。
“阿雪!你真是太厲害了!這次真是多虧了你。
回京之後,我定要好好跟二哥說道說道,讓他重重賞你!”“你這樣的醫術,留在民間太可惜了,以後就留在太醫署吧?或者……就直接來我宮裡做我的女官好不好?”“有你在身邊,我以後有什麼頭疼腦熱就再也不怕了!母後和哥哥們也一定能安心!”沈知雪被她拉得微微一晃,看著公主眼中毫無雜質的熱忱、欣賞與信任,心底某處冰封的角落微微鬆動,但隨即,又被深沉的冷靜與理智取代。
危機尚未真正解除,未來的路佈滿荊棘。
這些讚賞與親近,或許都隻是裹著蜜糖的試探她隻是淺淺一笑,語氣恭順依舊。
“公主殿下厚愛,民女惶恐。
眼下最要緊的,還是讓欒縣百姓徹底擺脫疫病之苦。
”她巧妙地避開了關於未來的話題。
蕭芷晴隻當她仍是謙虛害羞,也不勉強,笑著拉她去用飯,心裡卻已打定主意,回去定要幫阿雪向二哥討個大大的封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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