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齋異聞錄 第四十二章 斷壁殘垣，竟是仙家境
此言一出，人群中頓時爆發出一陣鬨堂大笑。
“說的是啊。我看王衙內就是臉皮薄，不好意思直說，才用這種法子，想引起宋姑孃的注意呢。”
“哈哈哈哈，這叫因愛生恨。我懂，我懂！”
百姓們的調侃，一句比一句離譜，一句比一句響亮。
王衙內的臉，迅速從白到紅，從紅到紫，最後，漲成了豬肝色。
他本想借機生事，打壓宋雪凝，重振自己的威風。
誰曾想，竟會被人嘲笑他對宋雪凝求愛不得！
“豈有此理！一群刁民！本公子豈會看上她？”
他的辯解，蒼白無力，反倒更像是惱羞成怒，坐實了大家的猜測。
笑聲更大了。
宋雪凝站在廟內，看著廟外這出哄劇，也是哭笑不得。
她從未想過，王衙內的屢次挑釁，竟會以這種方式被消解。
但這，並非全是好事。
畢竟風言風語害死人呐！
就在此時，那幾個背著畫板的年輕畫師，卻不管不顧地擠開人群，衝進了破廟。
年輕畫師無視了王衙內，也無視了宋雪凝，更無視了周圍的一切。
他們的眼中，隻有那麵牆壁。
“天呐，是它。”
“我感受到了，那股神韻，那股靈氣！”
“這纔是真正的藝術。顧雲飛沒有騙我們！”
他們如同朝聖者一般，撲到那壁畫前，眼神狂熱，支起畫架，準備臨摹。
幾個畫師都嫌棄廟內歡喜佛像礙眼，將其扔出廟外。
“什麼破玩意兒，也配待在仙子腳下！”
宋雪凝注意到，那佛像的臉上微笑不變，似乎還在享受人間極樂。
這時，一個不明就裡的文人，也好奇地跟了進來，想湊近看看那壁畫究竟有何神奇之處。
他剛走近兩步，一個畫師便猛地轉過頭，雙眼赤紅，對他嘶吼道：
“滾出去！”
“你不是畫師。你不配靠近仙子。滾！”
那畫師說著，竟抄起身邊的一根木棍，瘋了一般朝那文人打去。
文人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逃出了破廟。
而那些畫師，重新轉過身，麵對著壁畫，臉上再度露出了那種虔誠而癡迷的微笑。
畫師彼此之間，相安無事，甚至會互相交流心得，分享顏料。
他們歡迎同道中人，卻對非畫師的凡夫俗子，抱有極大的敵意。
宋雪凝靜靜地看著這一幕，心中寒意更甚。
而那座荒廢多年的怨女廟，一夜之間成了京城畫師們眼中的聖地。
越來越多的畫師，從四麵八方湧向那裡。
畫師自發地清理了廟內的雜草，修補了屋頂的破洞，將那座破廟當成了自己的畫齋。
他們排斥一切非畫師的俗人。
他們眾口一詞：此乃藝術聖地，不容爾等凡夫俗子褻瀆。
夜，深了。
忘憂齋內，早已熄了燈火。
白日裡人多眼雜，又有王衙內那個麻煩精在，她無法深入探查。
回到忘憂齋，已是午後。宋正卿見她神色疲憊，特地去街角相熟的酒樓，叫了一份她最愛吃的鬆鼠鱖魚。
宋雪凝食指大動，心情也好了幾分。她一邊吃著魚，一邊對兄長講述著白日裡破廟的見聞。
但那壁畫散發出的詭異氣息，以及畫師們那不正常的狂熱，都讓她心中警鈴大作。
她必須在抓緊時間弄清楚那壁畫的秘密，這樣才能救顧雲飛和林丹青。
子時，正是陰氣最盛，陽氣最弱的時刻。
若真有妖邪作祟，此刻，定會露出馬腳。
宋雪凝再次來到了南郊的破廟前。
廟內有光亮透出。
宋雪凝放輕腳步，悄然靠近，從一扇破損的窗欞向內望去。
隻見廟堂之內，竟還聚集著七八名畫師。
有的手持畫筆，對著麵前的畫紙，時而凝思，時而奮筆疾書。
有的則乾脆盤膝而坐，仰著頭，對著那壁畫說話，，彷彿在與畫中人交流。
他們不知疲倦，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宋雪凝仔細觀察那壁畫。
月光下，那畫上仙子的衣袂，彷彿在隨風輕輕飄動。
那模糊的麵容之處，竟有微光，在一明一暗地流轉，彷彿正在呼吸。
這畫，是活的？
宋雪凝繞到破廟的後牆，尋了一處僻靜的角落。
她想看得更清楚，於是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施展化貓之術，變成黑貓。
化為貓形的宋雪凝，輕盈一躍，攀上破敗的牆頭。
她那雙碧綠的豎瞳，在夜色中閃爍著警惕的光芒，再次掃視著廟內的一切。
這一次，她所看到的世界，已然完全不同。
一股股霧氣般的氣息，正從畫師們頭頂升騰，緩緩吸入那壁畫之中。
這壁畫在吸食這些畫師的生氣！
那些畫師，渾然不覺，反而麵露享受之色，彷彿得到了無上的恩賜。
宋雪凝心中駭然。
她想靠近細看，於是從牆頭躍下，落地無聲，繞過畫師，走向畫壁。
靠近之後，貓瞳之中的畫壁是一個華美至極的仙境。
亭台樓閣，金碧輝煌，仙氣繚繞。
奇花異草，色彩斑斕，隨風搖曳，異香沁人心鼻。
仙子站在那雲端之上，身著七彩霓裳，麵容完美無瑕。
那仙子露出了一個蠱惑眾生的微笑。
宋雪凝感受到一陣極致的溫柔。
“來……”
一個空靈的聲音，在宋雪凝的腦海中響起。
“看到了嗎？這是仙境。你不想讓它變得更完美嗎？”
宋雪凝的貓瞳，瞬間變得有些渙散。
一股強烈的創作衝動，從靈魂深處湧了上來。
宋雪凝不再是一隻貓，而是一位技藝超凡的畫師。
她看到，那仙子的眼睛有些茫然，需要再加點筆墨。
她想要拿起畫筆，為這幅曠世傑作，添上最後一筆。
隻要完成了這一筆，她就能得到這仙子永恒的微笑。
她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
忘記了自己是誰，忘記了自己為何而來。
腦海中，隻剩下那一個念頭。
點睛。
為她點睛。
她還看到了自己早已過世的父母，對著她招手，鼓勵她去完成這最後的壯舉。
宋雪凝抬起了自己的前爪，想要用那尖銳的爪子，劃下那至關重要的一筆。
就在爪尖即將觸碰到牆壁的瞬間……
宋雪凝用儘全身力氣，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
眼前的仙境，如鏡花水月般破裂。
金碧輝煌的樓閣，變回了斑駁的牆皮。
仙氣繚繞的雲霧，變回了厚厚的塵埃。
而那完美無瑕的仙子，變回了模糊不清。
宋雪凝渾身毛發倒豎，驚魂未定地向後連退數步。
方纔，隻差一點點……
隻差一點點，她就要和那些畫師一樣，成為這壁畫的養料了。
這幻術，比她之前遇到的任何妖邪都要厲害。它並非強攻，而是引誘，引出內心最深的渴望。
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再去看那壁畫中央的仙子輪廓，而是仔細觀察壁畫的細節和角落。
忽然，她的貓瞳猛地收縮。
在壁畫左下角，她看到了一個極其熟悉的印記。
那是一個小小的朱文方印，印文是兩個字。
宋安之。
這是她父親的名諱。
這方印章，她絕不會認錯。
那是父親生前最喜愛的一方私印。
可是父親的書法作品上，總能見到它的痕跡。
父親的印記，為何會出現在這幅害人的壁畫之上？
宋安之乃翰林學士，為人正直，學識淵博。
他怎麼會和這種邪異的壁畫扯上關係？
難道，父親當年也曾來過這裡？
他是否也曾見過這壁畫的真容？
他留下這方印記，是創作者或者欣賞者留印紀念，還是彆有所圖？
這一刻，宋雪凝的心徹底亂了。
這件事，不再僅僅是為朋友伸張正義。
它牽扯到了她最敬愛的父親，牽扯到了宋家的秘密。
她必須查下去。無論這壁畫背後藏著怎樣的秘密，她都必須將其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