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憂齋異聞錄 第九十章 青衫辭闕贖千罪
宋雪凝繼續勸說：“吃一塹長一智，現在的何見微不是當初的何見微，我相信他會有改變。冤有頭，債有主，直接下手的是他的父母，害你的人得到了應有的懲罰，或許能平複你的怨氣。但是那些工匠，他們是無辜的。”
蘇杏林身邊的霧氣翻騰，顯然她的內心正在掙紮。
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接著傳來幾個漢子的呼號：
“宋姑娘！宋姑娘可在裡麵？”
是鐵匠阿福的聲音！
他帶著幾個工匠趕了過來，其中便有他那剛剛緩過一口氣的老爹李大錘。
他們是宋雪凝提前通知過來的。
宋雪凝認為何見微的父母趕過來之後，蘇杏林應該會現身。
蘇杏林骨子裡是個好人，是個好醫生。
病人的反應，比任何人的勸說都有說服力。
一進門，阿福等人便被屋中詭異的虛影嚇了一跳。
阿福也見過宋雪凝畫的那幅畫，認出此人就是何見微的未婚妻蘇杏林，而禍害整個工匠坊的“瘟神”也正是這位。
蘇杏林之所以要禍害他們，其實是為了嫁禍何見微，讓何見微受委屈。
此時此刻，阿福鼓起勇氣說：“蘇姑娘，何大人是冤枉的！他不是壞人！何大人上任以來一直照顧我們這些工匠，在朝堂之上為我們說話。他見我們這些工匠子弟沒辦法考科舉，就上書諫言，取消科舉對工匠的約束。他見我們工匠的房子漏水，便幫我們申請銀子修繕。他看到我們病倒了，就給我們帶來湯藥，多好的關愛。可惜……”
阿福臉上一紅，繼續道：“後來我們糊塗了，冤枉他是瘟神。可是，哪怕我們拿石頭砸他，他也不怪罪我們。後來我們聽信謠言去咬他，喝他的血治病，他也沒有讓官差抓我們，反而為我們說話。這樣的官，我們這輩子都沒見過！一個人是好人，不一定能當好官；但一個人是好官，他一定是好人。”
阿福紅著眼圈，對著蘇杏林的虛影連連磕頭：“我們知道您有天大的冤屈，可何大人真是個好官啊！這病，我們不怪他。求您大發慈悲，放過他，也放過我們吧。冤有頭債有主，您要報仇，也該找那些直接害您的人報仇。”
蘇杏林的虛影靜靜聽著。
她身邊翻騰的霧氣漸漸平息了一些。
良久，她一聲長歎。
纏繞在何見微手腕上的霧氣悄然散去。
“何見微，你敢站出來指認你的母親嗎？”蘇杏林問道。
眾人都望向何見微。
宋雪凝知道這對何見微來說是個艱難的決定。
何見微淚流滿麵，半天說不出話來。
宋雪凝心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讓何見微指認他的母親，他終究做不出來。
沒想到何老夫人站了出來，她淚流滿麵說：“我的兒啊，我本想為你的前程著想，沒想到現在反而害了你的前程。娘不會讓你為難，我認罪認罰。”
何見微嚎啕大哭。
“何見微，你聽著。”
那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
“宋姑娘說得沒錯。你就按照他說的去贖罪。救一人，便是還我一分債。”
話音落下，蘇杏林那悲慼的虛影忽然化作漫天飛舞的光點。
這光點是如杏花般的粉白。
正符合蘇杏林的名字中的杏。
光點如雪，紛紛揚揚，穿過門窗，飄向南城工匠坊。
粉白的光點如春雨。
病人身上多日來的沉重與痠痛竟如潮水般退去。
……
京兆尹衙門依據何父交出的信件及一乾人證，迅速查封了京城及臨川老家的濟世堂。
主謀王掌櫃及其核心黨羽，因構陷殺人、賄賂官員、壟斷市場等數罪並罰，被緝拿入獄，秋後問斬。
而與之勾結的惠民藥局劉提領，亦被革去官職，抄沒家產，押入大牢候審。
何父何母的判決亦隨後下達。
何母作為主犯之一，謀害人命、構陷忠良，罪證確鑿，被判秋後問斬。
何父雖未直接參與投毒，但知情不報，窩藏罪證，縱容罪行，被判流放三千裡，苦役十年。
未及刑部文書正式下達，兩位老人在獄中不出一月便雙雙病逝。
或許是天意，也算了結了這樁沉重的罪孽。
也有傳言說，兩位老人是畏罪自殺。
三日後，何見微辭官。
他變賣家產，一半分給南城工匠作為補償，另一半悉數交給蘇杏林的父母，以慰杏林在天之靈。
做完這一切，他換上一身樸素的布衣，來到陸霜的住處。
他跪在陸霜麵前，鄭重磕了一個頭。
“陸姑娘，在下何見微，罪孽深重，萬死難贖。今日願舍棄功名，拜姑娘為師，從頭學醫，以踐行對杏林的承諾。還望姑娘不棄，收我為徒。”
他在兌現承諾，也是在給自己贖罪。
陸霜看著眼前滿目虔誠的男子，心中百感交集。
她親身經曆過水莽草事件，深知幡然醒悟的滋味。
她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將他扶起。
“起來吧。蘇姑娘泉下有知，若見你以此種方式贖罪，延續她濟世救人之誌，想必也會欣慰的。隻是學醫之路清苦漫長，你可想好了？”
何見微抬起頭：
“想好了。這條路，我會一直走到生命儘頭。”
……
何見微的這個案子算是結束了，可是宋雪凝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複，他一直思索著何老夫人
個母親為子女能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沒，對子女而言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接著宋雪凝又忍不住想起自己的父母。
他們為何而死？
他們當初卷進的案子究竟是什麼案子？
何見微的這個案子當中沒有出現他父母的痕跡。
宋雪凝越想越心慌意亂，便又坐下來修複古籍。
一連修複了兩天，心情才漸漸平複。
接著她與柳青一起去探訪陸霜和何見微。
畢竟何見微父母慘死。
好在如今何見微似乎想開了一些，臉色沒那麼蒼白。
陸霜對他也多有照顧，陸霜的父親陸掌櫃也很欣賞何見微。
回到忘憂齋後，柳青忍不住歎道：“我覺得他們倒是可以。他們要是不好意思的話，我去撮合撮合。”
宋雪凝不禁莞爾：“沒有想到你有這個拉郎配的愛好。”
笑完之後他又想起自己的哥哥。
宋正卿和柳青之間究竟有沒有繼續發展的可能呢？
這真是令人頭疼。
柳青似乎猜到了宋雪凝心中所想，不由得臉上一紅。
此時此刻，一個驚慌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宋姑娘！宋公子！”
門簾被一隻素手用力掀開，光祿寺少卿之女羅靜姝衝進屋中。
她頭上的金釵有些歪斜，鬢邊的碎發被汗水打濕，緊貼著她煞白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