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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砥 第177章 抉擇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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葭萌關的烽火,如同刺入成都心臟的一柄利刃,那滾滾狼煙即便相隔數百裡,也彷彿能透過軍報上冰冷的文字,灼燒著州牧府內每一個人的神經。

“報——!冷將軍急報!關城東南角樓被敵軍石炮擊中,塌陷丈餘,楊昂所部正猛攻此處,我軍傷亡慘重,急需援兵!”

“報——!張衛遣精銳攀援而上,已被鄧校尉擊退,然箭矢消耗殆儘,滾木礌石亦將告罄!”

一封接一封的告急文書,像雪片一樣堆在劉璋的案頭。這位益州之主麵色慘白,額頭上沁出細密的冷汗,寬大的袍袖下的手指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他徒勞地翻動著軍報,彷彿想從字裡行間找到一絲慰藉,但入目的隻有“危急”、“求援”、“難支”等觸目驚心的字眼。

“諸位……諸位愛卿,如今之勢,該……該如何是好啊?”劉璋的聲音帶著哭腔,目光掃過堂下分立兩側的文武官員,充滿了無助與惶恐。

“主公!”彆駕張鬆一步踏出,語氣急切而堅定,“張魯妖道,傾巢來犯,其誌非小!葭萌關若失,劍閣震動,則成都危矣!今觀我益州諸將,雖勇,然久疏戰陣,恐難擋漢中虎狼之師。為今之計,唯有即刻引入外援!左將軍劉備,漢室宗親,信義著於四海,更兼有關、張萬夫不當之勇,若得他率軍入蜀相助,必可擊退張魯,保我益州平安!此乃解燃眉之急的唯一良策!”

他話音未落,治中從事黃權已勃然變色,厲聲道:“張永年,爾此言乃是引狼入室,禍害益州!劉備梟雄之姿,豈甘久居人下?其客居荊州時尚思鳩占鵲巢,何況我益州富庶,沃野千裡?彼若入蜀,擊退張魯易,隻怕請神容易送神難!屆時,益州恐非主公所有矣!望主公三思!”

從事王累更是情緒激動,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以額撞地,咚咚作響,頃刻間血流滿麵,泣血高呼:“主公!絕不可聽信張鬆之言!劉備入川,必為主公之大患!臣寧願血濺五步,亦不願見主公基業落入他人之手!若主公執意要迎劉備,臣請死於階前,以全臣節!”

那殷紅的血跡染紅了光滑的地板,悲愴的聲音在殿堂內迴盪,讓所有人為之動容。劉璋嚇得渾身一哆嗦,幾乎要從座位上滑下來,連聲道:“王卿何至於此!何至於此啊!”

張鬆見狀,心中暗罵黃權、王累迂腐壞事,麵上卻更加沉痛,對劉璋道:“主公!黃公衡、王子勑忠心可鑒,然未免太過危言聳聽!劉備兵不過萬餘,將止關、張,仰我鼻息方能存身,豈有反客為主之力?彼若真有不臣之心,我益州帶甲十餘萬,關隘險峻,難道還製不住他?當務之急是退張魯!若葭萌關破,張魯大軍長驅直入,我等皆為階下之囚,還談何基業?孰輕孰重,主公明鑒啊!”

劉璋看著跪地不起、血流滿麵的王累,又看看一臉焦灼、言之鑿鑿的張鬆,耳邊似乎還迴盪著葭萌關方向的喊殺聲,巨大的恐懼如同潮水般淹冇了他。他本性懦弱,缺乏決斷,在生死存亡的壓力和內部截然相反的意見撕扯下,精神已到了崩潰的邊緣。

“夠了!都彆說了!”劉璋猛地一拍案幾,聲音嘶啞,帶著哭腔,“張魯……張魯大軍壓境,爾等皆言不可讓劉備入蜀,可誰能為吾退敵?誰能為吾保住這葭萌關,保住這成都?!”

他環視眾人,黃權、王累等人雖忠貞,但於軍事一道,確實無法立刻給出退敵良策。堂下一片死寂,隻有王累壓抑的抽泣聲。

這死寂徹底擊垮了劉璋。他癱坐在席上,淚水終於滾落下來,喃喃道:“同宗相援,古之常理……玄德公仁厚,必不負我……必不負我……”他像是自我安慰般重複了幾遍,最終,用儘全身力氣,對張鬆道:“就……就依永年之見吧。速派使者,前往公安,迎……迎接左將軍入蜀相助!”

“主公聖明!”張鬆心中狂喜,麵上卻極力維持著凝重,躬身領命。

黃權聞言,麵如死灰,仰天長歎一聲,不再言語。王累則徹底暈厥過去,被侍從慌忙抬下。

當日,州牧府簽發了正式的求援文書,劉璋任命軍議校尉法正為使臣,副以孟達,攜帶他的親筆信和大量勞軍物資,秘密而迅速地離開了成都,順江而下,直赴公安。

益州的天,從這一刻起,開始變了。

公安城,左將軍府。

相比於成都州牧府的壓抑和混亂,這裡的氣氛是一種刻意壓製下的亢奮。當法正、孟達風塵仆仆地將劉璋的求援信呈上時,端坐主位的劉備展開絹帛,隻掃了幾眼,眼眶便瞬間紅了。

他捧著書信,雙手微微顫抖,聲音哽咽地對身旁的諸葛亮,以及下首的關羽、張飛等人道:“季玉賢弟……我同宗兄弟,竟遭張魯如此欺淩!備……備心何忍啊!”說罷,竟真的流下淚來。

張飛性子最急,見狀嚷道:“大哥!既那劉季玉求上門來,俺們便去幫他打了那張魯便是!正好奪了益州,做個實在基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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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休得胡言!”劉備立刻止住哭聲,厲聲嗬斥,“季玉乃我漢室宗親,誠心相邀相助,我等豈能存非分之想?此去隻為援手,擊退張魯,保全同宗之誼,匡扶漢室!此話若再言,定按軍法處置!”

張飛被訓斥得縮了縮脖子,不敢再言,但臉上仍是不以為然的神色。

關羽微闔的丹鳳眼睜開一絲縫隙,掠過一絲精光,撫髯道:“大哥仁德,世人皆知。然益州路遠,關山阻隔,我軍兵少糧乏,恐難當大任。”他這話看似擔憂,實則是將難題拋給了對方。

法正何等機敏,立刻介麵道:“關將軍所言甚是。我主深知左將軍艱難,故命正與子度(孟達字)前來,不僅帶來勞軍資糧,更承諾,隻要左將軍大軍入蜀,一應錢糧軍械,皆由我益州供應,絕無短缺!且已傳令沿途關隘,見左將軍旗號,需得放行並提供便利!”

諸葛亮羽扇輕搖,適時開口,語氣沉穩:“孝直兄,非是我等推諉。隻是兵者大事,需得籌劃周全。不知張魯兵力幾何,葭萌關如今確切戰況如何?我軍入蜀,路徑如何選擇,與益州軍如何配合,這些細節,還需與孝直、子度細細參詳。”

法正心領神會,知道這是要敲定具體行動計劃,便道:“孔明先生思慮周詳,正當如此。正與子度對此行路徑、漢中軍情、益州內部態勢皆已備好詳錄,願與左將軍、孔明先生徹夜商議,務必擬定萬全之策!”

接下來數日,左將軍府內燈火通明。劉備與諸葛亮、法正、孟達等人閉門密議,推演沙盤,規劃路線,商議入蜀後的每一步行動。關羽、張飛等人則奉命整頓軍馬,檢查器械,征調船隻,整個公安城如同一架開始高速運轉的戰爭機器,雖壓抑著聲響,但那磅礴的力量感已瀰漫開來。

最終,決策達成:劉備親自掛帥,大將關羽為先鋒,張飛後續跟進,率精兵一萬兩千人,對外宣稱兩萬,以“援璋抗魯”之名,誓師西征。

這一日,公安碼頭,舳艫相接,旌旗蔽空。劉備身著戎裝,立於主艦船頭,望著西麵滾滾長江,多年顛沛流離的鬱氣似乎一掃而空,眼中雖仍有悲憫之色,但更多的是一種潛龍出淵、誌在四海的豪情。

“出發!”他沉聲下令。

浩浩蕩蕩的船隊揚起風帆,在岸上萬歲軍(劉備麾下精銳)家眷和百姓複雜的目光中,逆流而上,駛向那未知卻又充滿希望的益州。

困居荊南的潛龍,終於掙開束縛,向著更廣闊的天地,露出了崢嶸頭角。

劉備軍西進的訊息,如同長了翅膀一般,迅速傳遍了長江兩岸。

江東,陸口水寨。

中軍樓船之上,周瑜一身亮銀甲冑,外罩素羅袍,憑欄遠眺西方江麵,江風獵獵,吹動他額前幾縷髮絲,更顯得麵如冠玉,英姿勃發。隻是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此刻燃燒著熾熱無比的戰意。

“確認了?”他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身後,一身錦袍的呂蒙躬身答道:“都督,確認無誤。劉備已於五日前誓師出發,主力儘皆西行,公安如今隻剩諸葛亮、關羽及少量守軍,空虛異常。”

“好!好!好!”周瑜連道三聲好,猛然轉身,目光掃過帳下肅立的甘寧、淩統、周泰、徐盛、丁奉等一眾驍將,朗聲道,“諸君!劉備入蜀,荊州西線壓力驟減!曹操新敗於西涼,元氣未複,北顧不暇!此乃天賜良機,與我江東奪取江陵,全據長江之險!”

他走到巨大的江防地圖前,手指重重地點在江陵的位置:“江陵,荊州之咽喉,得之,則西可扼益州之門戶,北可拒襄陽之鋒芒,我江東水師方可縱橫大江,無後顧之憂!昔日赤壁苦戰,竟為此僚(指陳暮)所趁,竊據此城,實乃我江東之恥!今日,便是雪恥之時!”

眾將聞言,無不熱血沸騰,摩拳擦掌。甘寧更是出列吼道:“都督!末將願為先鋒!必為都督拿下江陵!”

周瑜滿意地點點頭,神色一肅,下令道:“即日起,陸口大營進入臨戰狀態!各營水軍加緊操練,熟悉陣型!糧草、箭矢、火油等一應軍械,由子明(呂蒙字)統籌,務必於十日內全部裝船完畢!陸路兵馬,由公績(淩統字)調度,隨時待命,準備登陸作戰!此次,我江東健兒,必破江陵!”

“謹遵都督號令!”眾將齊聲應諾,聲震樓船。

與此同時,襄陽鎮南將軍府。

氣氛同樣凝重。陳暮坐在主位,手中拿著兩份幾乎同時送達的緊急軍報。一份來自益州方向的細作,詳述了劉備軍已開拔西進;另一份來自江陵文聘,報告江東水陸大軍異動頻繁,戰備等級明顯提升,周瑜很可能即將發動進攻。

“果然來了。”陳暮將絹帛遞給下首的龐統和王粲,聲音平靜,聽不出太多波瀾。

龐統快速掃過軍報,醜陋的臉上非但冇有懼色,反而露出一絲興奮的戰意:“好!周瑜果然按捺不住了!劉備西進,曹操北困,他若還不動手,就不是那個‘雄烈’的周郎了!明遠,一切皆如我所料,江陵決戰,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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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粲麵露憂色:“周瑜傾力來攻,其勢必然洶洶。江陵雖固,文仲業雖勇,然江東水軍精銳,不可小覷啊。”

“仲宣所慮甚是。”陳暮點頭,目光銳利起來,“故此,此戰不容有失!江陵不僅是一座城,更是我荊州的信心與屏障!士元,依計行事!”

“是!”龐統肅然應命,快速道,“第一,立刻飛鴿傳書文聘將軍,授予其江陵防務全權,告之襄陽全力支援,要求其依托堅城與水寨,層層阻擊,消耗敵軍銳氣,待敵疲敝,再尋機反擊!第二,命黃忠將軍所部荊南精銳,即刻自長沙、零陵等地出發,秘密向當陽、編縣一帶集結,構築第二道防線,並隨時準備側擊江東陸路兵馬,或截斷其糧道!第三,請明遠親自起草檄文,激勵江陵及荊州全軍士氣,同時嚴令各郡,加強戒備,防止內部宵小趁機作亂!”

陳暮站起身,走到堂下懸掛的巨幅荊州地圖前,凝視著江陵那個點,沉默片刻,決然道:“就按此部署執行。另外,以我的名義,傳令給江陵工匠坊,將庫存的所有猛火油、新型弩箭,優先配發給水軍!告訴文聘,我不要他死守,我要他……打贏這一仗!”

“明白!”龐統與王粲齊聲領命。

一道道命令自襄陽鎮南將軍府飛速傳出,整個荊州的戰爭機器,為了應對即將到來的風暴,開始以最高的效率轟鳴運轉起來。

許都,丞相府。

地龍燒得溫暖如春,卻驅不散曹操眉宇間那抹因箭傷和心力交瘁帶來的陰鬱。他半倚在榻上,聽著程昱呈報來自南方的密報。

“劉備已入蜀,周瑜陳兵陸口,江陵大戰,一觸即發。”程昱言簡意賅地總結道。

曹操聞言,陰冷的臉上竟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他看向一旁默然不語的賈詡:“文和,你看這南方的戲碼,精彩否?”

賈詡微微躬身,聲音平淡無波:“丞相,二虎相爭,必有一傷。無論劉備能否在益州立足,也無論周瑜能否拿下江陵,皆會消耗其力,於我而言,有利無害。”

“嗬嗬……不錯。”曹操輕笑兩聲,隨即牽動了肋下的箭傷,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好半天才平複下來,喘息著道:“讓他們鬥!狠狠地鬥!劉備若得蜀,其誌必膨,與那陳暮遲早反目。周瑜若勝,荊州分裂,我可徐徐圖之;周瑜若敗,孫權損兵折將,元氣大傷,亦無力北顧……咳咳……好,好啊!傳令下去,關中、中原各地,加緊屯田,整訓軍馬,積儲糧草。待他們兩敗俱傷之日,便是吾……便是吾再度南征,一雪前恥之時!”

他的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光芒,那是對複仇和統一的極度渴望。

“此外,”程昱補充道,“細作來報,陳暮似乎對其內部進行了嚴厲整頓,尤其南陽一帶,由那新投的龐統主導,清查田畝,觸動了不少豪強利益,恐有怨言。”

曹操眼中精光一閃:“哦?龐統?鳳雛?哼,陳明遠倒是敢用人。內部不穩,乃取禍之道。可暗中留意,若有機會……你明白該怎麼做。”

“昱明白。”

南方的戰雲,在北方的梟雄眼中,成了漁翁得利的良機。

襄陽,夜色深沉。

鎮南將軍府的書房內,燭火搖曳。陳暮冇有像往常一樣把玩那塊溫潤的砥石,而是獨自站在巨大的荊州沙盤前。沙盤上,代表江東水軍的藍色小旗密密麻麻地聚集在陸口,箭頭直指江陵。代表己方的赤色旗幟則牢牢釘在江陵城頭和水寨位置,而在當陽一帶,另一股赤色正在悄然彙聚。

他伸出手指,輕輕拂過江陵那微縮的城樓模型,指尖傳來木質冰涼的觸感。腦海中閃過周瑜英姿勃發的形象,閃過文聘沉穩剛毅的麵龐,閃過長江之上即將爆發的烈焰與廝殺。

壓力如山。

這一戰,不僅關乎江陵一城的得失,更關乎他陳暮能否真正在這亂世站穩腳跟,能否讓荊州成為亂世中真正的“砥石”。勝,則荊州固若金湯,周瑜神話破滅,江東數年無力西顧;敗,則之前所有努力可能付諸東流,剛剛凝聚起來的勢力或將分崩離析。

冇有恐懼,也冇有亢奮。一種極致的冷靜充斥著他的內心。他回想起徐元最新密信中的警示:“速戰速決,勿使北虜得利。”曹操在窺伺,他必須儘快打破僵局。

他的目光最終牢牢鎖定在江陵,彷彿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那即將到來的驚濤駭浪。

“周瑜……”陳暮低聲自語,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裡清晰可聞,“江東美周郎,世之英傑……來吧,讓我這荊襄砥石,好好掂量一下,你的鋒芒究竟有多利!”

他的眼神,如同他心中的那塊砥石,在巨大的壓力下,非但冇有絲毫裂紋,反而被磨礪得更加堅定,更加冷冽,閃爍著不容置疑的意誌光芒。

風暴已至,砥石當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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