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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砥 第261章 潮湧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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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八年的春天,似乎格外眷顧荊南大地。

凜冽的北風被和煦的東南暖風取代,吹綠了五嶺的山巒,也吹活了湘、漓諸水兩岸的田野。去歲冬日的肅殺之氣,在蓬勃的生機麵前,悄然褪色。

零陵郡南部,一處去年曾爆發過爭水械鬥的鄉裡,如今景象已然不同。蜿蜒的田埂邊,新修的引水渠汩汩流淌著清冽的山泉,滋潤著阡陌間綠油油的秧苗。幾個老農正圍著一名交州派來的農技吏,聽他講解著新式曲轅犁的使用技巧和選種的要點。那農技吏年紀不大,操著一口略帶交州口音的官話,耐心十足。

“老丈你看,這犁頭入土的角度,省力且耕得深……”年輕吏員一邊比劃,一邊在鬆軟的田埂上畫著圖。

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農眯著眼,仔細聽著,不時點頭,滿是皺紋的臉上綻開一絲笑意:“好,好啊!這交州來的法子,是比咱們祖傳的靈光些。今年這秧苗,看著就比往年壯實。”

旁邊另一人介麵道:“可不是嘛!聽說州牧府下令,今年咱們新墾的荒地,頭三年賦稅減半,這日子,總算有點奔頭了。”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前陣子那‘刮骨’,殺了那貪官,抄了他的家,咱們被剋扣的耕牛和種子,不都補發下來了?這陳使君,是個辦實事的人。”

鄉野間的議論,樸素而真實。政策的善意,如同這春日暖陽和及時雨,最終會滲透到泥土裡,反映在禾苗的長勢上,也沉澱在百姓逐漸安定下來的心田中。

與此同時,泉陵城內的市集,也比往年同期熱鬨了數倍。寬闊的街道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來自交州的珍珠、犀角、香料、葛布,與荊南山間的茶葉、桐油、藥材、竹器,以及通過初步打通的西線,由武陵蠻部商人帶來的獸皮、山貨、硃砂等物產,在此交彙,討價還價聲、吆喝聲此起彼伏,織就一幅繁華的商貿圖景。

新設立的市令司官吏身著統一的皂服,在市集中巡視,維持秩序,調解糾紛,同時嚴格按照《交州敕令·市貿篇》收取商稅,一切顯得井井有條。在城西新開辟的一片互市區域,更能看到穿著色彩斑斕服飾的蠻人,與漢人商賈用手勢和生硬的官話進行交易,雙方眼中雖有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種對利益的共同追求。

蘇氏商行在泉陵的分號,更是門庭若市。商行門口貼著大紅告示,招募熟悉山路、水性好的夥計與嚮導,準備進行規模更大的商貿探險。掌櫃的滿麵紅光,應對著八方來客。交州與荊南的物資,正通過這條日益活躍的商業脈絡,加速流通,滋養著這片土地的經濟活力。

而在一些縣府的衙門口,也能看到新的氣象。幾名剛剛通過荊南學堂考覈上任的年輕佐吏,正在接待前來辦理田契、戶籍的鄉民。他們或許還帶著些許書卷氣,處理事務稍顯青澀,但態度認真,解釋條文清晰,並無舊吏那般欺下媚上的油滑之氣。

“這位阿嫂,您的戶籍變更已登記在冊,這是回執,請收好。新的田賦標準,按家中丁口和田畝等級覈算,若有疑問,可隨時來問。”一名年輕吏員將蓋好印的文書遞出,語氣平和。

那農婦接過文書,連聲道謝,臉上帶著些許難以置信的輕鬆。旁邊排隊等候的人見狀,交頭接耳:“這些後生娃,是州牧學堂裡出來的?辦事倒是利索,也冇什麼架子。”

點點滴滴的變化,如同春風化雨,悄然改變著荊南的官場生態和民間觀感。陳暮大力推行的吏治革新與人才培養策略,開始在這片新附之地上,結出最初的果實。

桂陽郡最南端,毗鄰五嶺餘脈的洭浦縣,是一個典型的漢蠻雜處、山高林密之地。這裡民風彪悍,戶籍混亂,豪強與蠻部頭人勢力盤根錯節,政令推行向來困難。

鄧艾,便是被任命為此地的戶曹佐吏。當他帶著簡單的行囊和滿腹的學問,風塵仆仆趕到縣衙報到時,迎接他的,是縣令例行公事的敷衍,是縣丞眼中一閃而過的不屑,以及幾位老吏表麵恭謹、實則疏離的態度。

他結巴的毛病在初次見禮時便暴露無遺:“在…在下鄧艾,奉…奉令前來…任…任職戶曹佐吏,請…請諸位多…多加指教。”

話音未落,堂下便傳來幾聲極力壓抑的嗤笑。那縣丞捋著鬍鬚,澹澹道:“鄧佐吏年輕有為,既是州牧學堂的高才,想必處理這洭浦縣的戶曹瑣事,定是手到擒來。本縣戶籍、田畝冊籍多年未清,就有勞鄧佐吏多多費心了。”

一番話,看似客氣,實則將一塊最燙手的山芋丟了過來,且帶著明顯的考校與刁難之意。

鄧艾麵色微紅,但眼神並未躲閃,隻是用力點了點頭:“在…在下,儘力而為。”

接下來的日子,鄧艾便埋首於堆積如山的陳舊冊籍之中。他發現,冊籍記載混亂不堪,與實際情況出入極大。許多漢民為了逃避賦稅,或投獻豪強,或隱匿人口;而蠻民的戶籍更是幾乎空白,隻有一些粗疏的部落人口估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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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枯坐衙齋絕無可能理清這團亂麻。於是,每日清晨,他便帶著一名指派給他的、同樣不甚情願的老衙役,深入鄉裡,實地勘察。

山路崎嶇,語言不通。走訪漢民村落時,鄉民們對這個說話不利索的年輕小吏充滿懷疑,往往虛與委蛇;進入蠻部聚居的山穀,更是常被充滿敵意的目光和聽不懂的俚語所包圍。那老衙役不止一次抱怨:“鄧佐吏,這窮山惡水出刁民,賬目糊塗就糊塗些吧,何必如此認真?得罪了哪邊,你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鄧艾卻不為所動。他白天默默觀察地形、水源、村落分佈,記錄田畝實際耕種情況;晚上回到簡陋的住所,則對照冊籍,一點點修正,並開始跟著衙中一個會幾句蠻話的雜役,磕磕絆絆地學習當地蠻族的語言。

轉機發生在他到任半月後。一樁棘手的糾紛擺到了他的麵前:山下一戶漢民李姓人家,狀告山上一個俚人小部落,占了他家祖傳的三畝山田。那俚人部落則聲稱,那片山地是他們世代漁獵采集之地,從無漢人耕種。

前任縣吏對此類糾紛往往拖遝不理,或各打五十大板,導致漢蠻矛盾日益加深。

鄧艾冇有急於傳喚雙方升堂問話。他先是調閱了縣衙內存檔的、早已泛黃模湖的地契圖冊,又親自去爭議的山田實地勘察了數次。他發現,那李姓人家的地契記載範圍確實包含那片山地,但山地貧瘠,確無長期耕種的明顯痕跡。而俚人部落則在附近設有祭壇和采集標記。

在充分瞭解情況後,鄧艾將雙方召集到縣衙偏堂。他先是展示了地契,肯定了李家在法理上的依據,但並未強硬判決。接著,他用新學的、還帶著濃重口音的蠻語,結合手勢,向俚人頭人解釋了漢人的地契製度和《交州敕令》中關於田產歸屬的規定。

他的結巴在說蠻語時似乎更嚴重了些,但那認真而誠懇的態度,卻讓原本怒氣沖沖的俚人頭人神色稍霽。

“此…此地,確…確係李姓…祖產,有…有契為證。”鄧艾指著地契,然後又指向地圖上另一片靠近水源、相對平坦的荒地,“但…但此地貧瘠,不宜耕。縣府可…可做主,將這片無主荒地,劃…劃歸爾部使用,並…並助爾等開墾。那三畝山田,李家亦…亦可租於爾部,收取少量穀物為租,如…如何?”

他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方案:既承認李家的地契所有權,又給予俚人部落實際的土地使用權和生存空間,並引入租佃關係緩和矛盾。

李姓戶主見能保住祖產名義,還能收租,猶豫後便同意了。俚人頭人見這漢人小吏並未一味偏袒,反而給了他們更好的土地和合法使用的機會,沉吟良久,也終於點頭。

鄧艾當即讓人寫下契約文書,漢蠻雙方畫押,並請縣令用印。事後,他還建議俚人部落可學習漢人耕作技術,並表示會向縣府申請,資助他們修建引水設施。

此事很快在洭浦縣傳開。人們發現,這個說話不利索的年輕佐吏,做事卻異常紮實公道,並不拘泥於條文,更能體察實情。雖然仍有豪強暗中不滿,但普通百姓和部分較為開明的蠻部頭人,開始對他另眼相看。

鄧艾並未就此滿足。他利用勘察走訪的機會,將洭浦縣的山川形勢、道路險隘、村落分佈、物產資源,詳細繪製成一幅精細的輿圖,並在圖側附文,分析了當地開發的潛力與難點,提出了興修水利、鼓勵漢蠻互市、推廣適宜山地作物等數條建議。

這份圖文並茂的詳實報告,隨著縣府的公文,呈送到了桂陽郡守桓階的案頭。桓階覽畢,眼中露出驚異與讚賞之色,對身旁的郡丞歎道:“龐軍師果然慧眼識珠。此子,大才之胚也!假以時日,必成國之棟梁。”

雛鷹的第一次試翼,雖遇逆風,卻憑藉自身的堅韌與智慧,穩穩地滑翔出了一段令人矚目的距離。

合浦港,春日的海風帶著鹹腥的氣息,吹拂著港口林立的桅杆。

文聘與馬謖站在新建的船塢高台上,俯瞰著下方。兩艘體型遠超“探索者”號的新型海船已經初具規模,工匠們如同螞蟻般在龍骨和船架上忙碌著,敲打聲、號子聲不絕於耳。更遠處的海麵上,數十艘大小戰船正在進行編隊演練,帆影遮天,旌旗招展,水手們的呼喝聲隨著海風隱約傳來。

“都督,新船預計秋末可下水。水手們操練勤勉,已熟悉近海航行與基本戰法。”馬謖指著海麵,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假以時日,我交州海軍,必不遜於江東!”

文聘麵色沉靜,點了點頭,目光卻投向更北方的大海深處:“幼常不可輕敵。江東水師根基深厚,且我軍海軍初建,遠海風浪、水文、作戰皆需摸索。蘇誠上次帶回的海圖與見聞,極為寶貴,要讓將士們悉心研習。”

正說話間,一名親兵急匆匆登上高台,遞上一封密封的銅管:“都督,泉陵暗衛急件!”

文聘神色一凝,迅速驗看火漆,取出帛書閱覽。片刻後,他眉頭緊鎖,將帛書遞給馬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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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謖接過一看,臉色也是微變。帛書上寫著:暗衛青州線確認,曹操於東萊郡(治所黃縣)辟秘密船塢,以臧霸為督造,廣募沿海流民、工匠及熟知海情之水手,大規模建造海鶻、樓船等艦隻,目前已具相當規模,絕非僅用於近海巡防。其意圖,恐在組建可遠航之海上力量,目標直指我交州或江東後方。

“果然……來了。”文聘深吸一口氣,海風的鹹味此刻似乎帶上了一絲鐵鏽般的凜冽,“曹孟德,其誌果然不在小。陸上未平,已圖海上。”

馬謖急道:“都督,此事至關緊要!必須立刻稟報主公!若曹操建成一支強大海軍,自海上南下,則我交州漫長海岸線,處處皆可為戰場,我將陷入兩麵受敵之窘境!”

“不錯。”文聘當機立斷,“我即刻修書,六百裡加急送往泉陵。同時,合浦、龍川所有船坊,全力趕工!招募水手、訓練士卒之力度,也需再加強度!幼常,你親自負責,根據此情報,重新評估我海軍防禦與應對之策,擬定數個方略,供主公與軍師決策。”

“諾!”馬謖拱手領命,臉上再無之前的興奮,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責任感與緊迫感。

平靜的南部海疆之下,來自北方的巨大陰影,正伴隨著海浪,緩緩迫近。

泉陵州牧府,後院書房。

窗外的桃樹已謝了芳菲,長出嫩綠的新葉。陳暮並未坐在書案後,而是蹲在地上,麵前鋪著一幅巨大的桑皮紙,上麵用簡略的線條畫著交州與荊南的山川城池輪廓。四歲的小陳砥趴在一旁,小手握著一支細筆,正努力地在一角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船形。

“爹爹,海,是不是很大很大?比我們的院子還大?”小陳砥抬起頭,黑亮的眼睛裡充滿好奇。

陳暮微笑著摸了摸他的頭:“是啊,很大很大,像天空一樣廣闊,看不到邊際。”

“那我們的船,能開到海的那邊去嗎?”

“現在還不能,但總有一天,或許可以。”陳暮指著圖上代表合浦的標記,“我們的將士,正在那裡建造更大、更堅固的船,練習在海上航行、戰鬥。”

“像那個模型一樣嗎?”小陳砥指向書房一角架子上,那艘精緻的“探索者”號船模。

“對,比那個還要大,還要厲害。”

父子倆正說著,崔婉端著一碗羹湯走了進來,看到地上的“輿圖”和兒子畫的“船”,不禁莞爾:“夫君,你呀,彆人家啟蒙是《詩》《書》,你倒好,儘是些山川地理、舟船軍伍。”

陳暮起身,接過羹湯,笑道:“此乃安身立命之本,砥兒生於此時此地,早些知曉,並非壞事。”

晚膳後,陳暮將文聘的急報與鄧艾在洭浦縣的初步政績彙總,簡要說與崔婉聽。崔婉聽聞北方海上威脅確證,秀眉微蹙,沉吟片刻道:“曹操野心,果然包舉宇內。海上若起烽煙,則我交州再無寧日。夫君肩上擔子,愈發重了。”

她頓了頓,又道:“那鄧艾,能在那等複雜之地站穩腳跟,且處事公允,顧及漢蠻,實屬難得。龐軍師與徐先生,識人之明令人佩服。隻是……夫君,‘刮骨’之效雖顯,然那些被觸及根本的豪強士族,其怨恐非輕易可消。妾身聽聞,零陵歐陽氏(假設被抄冇的縣令家族)有子弟在外奔走,串聯舊故,恐生事端。外患漸迫,內憂亦不可不防啊。”

陳暮握住她的手,感受著那份溫潤與堅定:“婉兒所言,我記下了。雷霆手段,需輔以菩薩心腸,亦需防範反噬。內外之事,我與士元、元直等,自會小心權衡。”

就在這時,書房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龐統那獨特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主公,統有要事稟報。”

陳暮與崔婉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中的一絲凝重。崔婉悄然起身,端起空碗,輕聲道:“妾身先回房了,夫君與軍師議事,勿要過於勞神。”

陳暮點頭,目送妻子離去,方纔沉聲道:“士元,進來吧。”

龐統推門而入,身上帶著夜露的微涼。他臉色在燈下顯得更加陰鬱,徑直低聲道:“主公,暗衛來報,零陵歐陽氏之餘孽,與桂陽部分被清查田畝的豪強有所接觸,似在密謀什麼。此外,江東‘雀蹤’在泉陵及烝陽港的活動,近半月來異常頻繁,恐非尋常探查,或與孫權有所動作相關。”

陳暮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望向南方沉沉的夜空。那裡是合浦的方向,是正在加速建設的海軍,也是潛在威脅襲來的方向。內部,被壓製下去的暗流似乎仍在湧動;外部,強大的敵人從未真正遠離。

他沉默良久,方纔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樹欲靜而風不止。機遇期,比我們預想的或許更短。傳令下去,水軍、海軍建設,列為當前第一要務,資源傾力保障。內部監控,不可鬆懈,但有異動,果斷處置。至於江東……加強戒備,看看孫仲謀,還想玩什麼把戲。”

“潮湧已生。”陳暮的目光彷彿穿透了黑夜,看到了那看不見的驚濤駭浪,“唯有將我們的船造得更堅固,將我們的舵掌得更穩,方能……乘風破浪,抵達彼岸。”

龐統躬身:“統,明白。”

夜色中的州牧府,燈火長明。平靜的表象之下,新的波瀾正在醞釀,而礪石成鋒的過程,從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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