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砥 第265章 石火電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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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八年的夏初,天氣已然變得悶熱。湘水兩岸的蘆葦蕩長得比人還高,在濕熱的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彷彿無數細語在傳遞著不安。
霍峻率領他的“獵蛟營”一如既往地在湘水下遊巡弋,但氣氛與往日截然不同。連續數日,江麵上異常“乾淨”,連往常偶爾能碰到的江東小股偵察船都消失了蹤影。這種反常的寂靜,讓久經戰陣的霍峻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他下令各船提高警惕,彼此靠攏,並派出一艘最快的赤馬舟前出二十裡偵察。
赤馬舟出發不到一個時辰,便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而回。舟上哨探臉色發白,聲音帶著急促:“校尉!前方發現江東大隊船隊!艨艟、鬥艦不下五十艘,主力樓船三艘,打周泰、蔣欽旗號,正逆流而上,直撲烝陽!”
該來的,終於來了!
霍峻心頭一緊,但並未慌亂。他立刻下令:“發信號,狼煙示警!各船轉向,依預定計劃,梯次後撤,以弓弩遲滯敵鋒,不得戀戰!”
三股粗黑的狼煙自獵蛟營的快船上沖天而起,在晴朗的天空中格外醒目。幾乎在同時,散佈在沿岸高處的烽燧台也依次點燃了狼煙,一道道黑色的煙柱如同接力般,迅速向著上遊的烝陽港以及更後方的泉陵傳遞著警訊。
霍峻則親自斷後,指揮五艘快船利用速度優勢,不斷在江東龐大船隊的側翼遊走,用強弩射擊其船帆、舵槳,甚至冒險靠近投射火油罐。江東船隊試圖分兵包抄,但獵蛟營的船隻極其靈活,一擊即走,絕不糾纏,成功地騷擾、遲滯了敵軍近一個時辰,為後方備戰贏得了寶貴的時間。
直到江東樓船上的重型弩炮開始覆蓋射擊,巨大的石彈砸落在江麵上,激起沖天水柱,霍峻才果斷下令脫離接觸,全速撤回烝陽。
“獵蛟營已儘力,接下來,看文都督的了。”霍峻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回頭望了一眼那遮天蔽日的江東船帆,調轉船頭,向著硝煙即將瀰漫的烝陽港駛去。
烝陽港,早已嚴陣以待。
文聘站在最大的樓船“鎮南”號的艦首,麵色沉凝如水。收到狼煙警訊後,整個水寨便進入了最高戰備狀態。所有戰艦均已出港,在水寨外圍依托預設的暗樁、浮標區域,列成了防禦陣型。岸基弩炮也已張開弓弦,炮手們屏息凝神,望著下遊方向。
當江東水軍那龐大的身影出現在視野儘頭時,即便是久經沙場的老兵,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旌旗招展,舳艫千裡,周泰的“破賊”旗和蔣欽的“橫江”旗在陽光下獵獵作響,顯示出誌在必得的決心。
“傳令!各艦穩住陣腳,聽號令齊射!火船準備!”文聘的聲音通過旗號和傳令兵,清晰地傳遍整個艦隊。
冇有多餘的廢話,戰鬥在江東艦隊進入射程的一刹那驟然爆發!
“休——”
“崩!”
率先發言的是岸基重型弩炮和艦載弩機。巨大的石彈和粗如兒臂的弩箭帶著淒厲的破空聲,劃過江麵,狠狠砸入江東船陣之中。一艘衝在前麵的江東鬥艦被石彈擊中側舷,木屑紛飛,船體肉眼可見地傾斜下去。另一艘艨艟則被數支巨弩貫穿,船上頓時一片混亂。
但江東水軍亦非等閒,在經曆最初的慌亂後,立刻展開反擊。他們的弩炮同樣犀利,箭雨更是密集如蝗。雙方艦隊之間的江麵,瞬間被無數箭矢、石彈和燃燒的火油罐所覆蓋,水柱沖天,火光四起,慘叫聲、落水聲、木材斷裂聲不絕於耳。
周泰親乘旗艦,猛衝交州水軍陣型中央,試圖強行突破。文聘看出其意圖,指揮“鎮南”號及其周邊戰艦死死頂住,弓弩對射,接舷搏殺瞬間白熱化。周泰赤膊躍上交州一艘鬥艦,刀光如匹練般揮舞,連殺數人,悍勇無比,一時間竟無人能擋。
“攔住他!”文聘見狀,下令身旁的親衛隊準備接舷支援。
就在這時,江東艦隊兩翼忽然分出數十艘輕快的走舸,試圖繞過正麵戰場,直撲水寨木柵和岸基弩炮陣地。
“想抄後路?”文聘冷哼一聲,“放火船!”
早已準備就緒的數十艘滿載硫磺、硝石、乾柴的小船,被敢死隊員點燃,順著水流和風勢,如同一條條火蛇,猛地衝向江東的側翼船隊。江東走舸急忙規避,陣型頓時出現混亂。岸基弩炮趁機集中火力,將數艘躲閃不及的走舸轟成碎片。
江麵上的戰鬥陷入了殘酷的僵持。每一刻都有戰艦受損退出,每一刻都有士卒傷亡落水,湘水已被染紅了一片。文聘指揮若定,充分利用主場優勢和預設工事,硬生生頂住了江東水軍一波強似一波的攻勢。
然而,江東在兵力上畢竟占據優勢,周泰、蔣欽皆是猛將,久戰之下,交州水軍的壓力越來越大。
就在水戰最為焦灼之時,烝陽港側翼,一處看似平靜的河灣蘆葦蕩中,悄然駛出了二十餘艘江東的艨艟快船。船上滿載著精銳甲士,為首的將領,正是以膽大著稱的淩統!(此前為了穩住江東,淩統已通過交換返回江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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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周泰的正麵強攻,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吸引交州水軍和岸防的注意力,為淩統這支奇兵創造登陸機會。他們的目標,並非強攻水寨,而是繞過主戰場,在烝陽港側後方一處防守相對薄弱的灘塗登陸,直插烝陽城!若能拿下烝陽,則前方水軍不戰自潰。
淩統的船隊藉著蘆葦蕩的掩護,成功地避開了交戰正酣的主戰場,迅速接近預定登陸點。眼看灘塗在望,淩統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低吼道:“準備登陸!速戰速決!”
然而,就在第一批江東甲士跳下船,涉水衝向灘頭之時——
“轟!轟!轟!”
幾聲梆子響,灘塗後方的矮坡上,突然立起無數麵交州軍旗!緊接著,密集的箭雨如同飛蝗般從坡後傾瀉而下,瞬間將衝在前麵的江東士卒射倒了一片!
“中計了!”淩統心頭巨震。
隻見矮坡之上,一員大將白馬銀槍,巍然屹立,正是趙雲!他奉陳暮之命,早已率精兵在此埋伏多時。
“淩公績,彆來無恙?”趙雲聲音清越,穿透戰場嘈雜,“主公早料爾等有此一招!此處,便是爾等葬身之地!”
話音未落,趙雲長槍向前一指:“殺!”
埋伏已久的交州步騎如同猛虎出閘,從坡後洶湧殺出。趙雲一馬當先,直取淩統。淩統又驚又怒,揮刀迎戰。兩人刀來槍往,頓時戰作一團。
登陸的江東軍遭受突襲,陣腳大亂。交州軍以逸待勞,又是居高臨下,瞬間占據了絕對優勢。灘頭陣地成了血腥的屠場,江東士卒雖奮力抵抗,但在趙雲所部精銳的衝擊下,節節敗退,死傷慘重。
淩統與趙雲鬥了十餘合,見麾下士卒損失殆儘,登陸計劃徹底失敗,心知不可戀戰,虛晃一刀,逼退趙雲,呼哨一聲,帶著殘兵敗將狼狽地撤回船上,倉皇遁走。
陸上的奇襲,被趙雲輕鬆挫敗。
水寨方向的戰鬥,也接近了尾聲。
周泰和蔣欽雖然勇猛,但麵對文聘滴水不漏的防守和層出不窮的手段(火船、暗樁、岸基弩炮),始終無法取得決定性突破。久攻不下,士氣難免受挫。加之得知淩統奇襲失敗的訊息,軍心更是動搖。
眼見天色漸晚,繼續強攻已無勝算,反而可能被交州軍夜間反擊,周泰隻得恨恨地看了一眼依舊屹立不倒的烝陽水寨,下令鳴金收兵。
江東水軍如同退潮般,帶著傷員和破損的艦船,緩緩向下遊撤去。江麵上,隻留下無數漂浮的碎木、屍體和仍未熄滅的火焰,訴說著這一日激戰的慘烈。
文聘冇有下令追擊。窮寇莫追,何況江東水軍主力猶在。他站在“鎮南”號船頭,看著逐漸遠去的敵帆,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這一戰,守住了。
訊息傳回泉陵,州牧府內外一片振奮。
陳暮聽完詳細的戰報,臉上並無太多喜色,隻有深沉的平靜。他看向龐統和剛剛能下榻行走的徐元,沉聲道:“此戰,文仲業、趙子龍皆有大功,將士用命,方保烝陽無恙。然,孫權此番受挫,必不肯甘休。北麵海上之劍,依舊懸於頭頂。我等,遠未到可以鬆懈之時。”
徐元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明亮:“主公所言極是。此番挫敗江東銳氣,可贏得數月安寧,正好用於加速海軍建設,鞏固內政。孫權新敗,內部矛盾或會加劇,短期內難以組織更大規模攻勢。此乃天賜良機。”
龐統陰惻惻地補充道:“統已令暗衛,將烝陽之戰細節,尤其是淩統敗績,稍加渲染,散於江東境內。孫仲謀此刻,想必焦頭爛額。”
陳暮點了點頭,走到窗邊,望向東方。烝陽的血火,是磨刀石上迸射出的耀眼火星,證明瞭這塊“砥石”的堅硬。但真正的考驗,或許纔剛剛開始。他需要讓這石頭,變得更加緻密,更加堅韌,直至能承受住未來任何方向、任何形式的驚濤駭浪。
“傳令,犒賞烝陽有功將士,厚恤陣亡者家屬。命工曹,加快合浦、龍川船坊進度。命各郡,秋收在即,保障農事,不得有誤。”
一道道命令再次發出,這台巨大的機器,在經曆了一次劇烈的撞擊後,稍作修整,便又以更堅定的節奏,繼續運轉下去。石火電光過後,礪石依舊無聲,卻愈發顯得堅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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