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砥 第376章 礪劍江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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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業城,鎮南大將軍府前的廣場上,旌旗招展,甲冑鮮明。
雖已是冬初,江南的陽光卻依舊帶著幾分暖意,灑在肅立的將士們身上,映照著一張張或年輕、或滄桑,卻同樣堅毅的麵龐。他們,是剛剛從廬江血戰中歸來的勇士。
陳暮身著隆重的朝服,頭戴進賢冠,腰佩長劍,肅立於高階之上。他的身後,龐統、徐元、陸遜等文臣謀士分列左右,神情莊重。廣場四周,圍滿了建業的官吏、士紳以及自發前來觀禮的百姓,人潮湧動,卻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些征塵未洗的將士身上,尤其是站在隊伍最前方的鄧艾、全琮、霍峻等人。
“廬江一役,我軍將士,浴血奮戰,以寡敵眾,麵對名將張遼,堅守舒縣半月有餘,予敵重創,揚我軍威!雖因兵力懸殊,最終戰略轉進,然,將士用命,功不可冇!”陳暮的聲音清越激昂,藉助特意安排的傳聲兵,清晰地迴盪在廣場上空。
他目光掃過鄧艾:“建威將軍、丹陽太守鄧艾,臨危受命,奇襲破城,後又於孤城之中,指揮若定,力抗強敵,保全主力,功績卓著!賞金千兩,錦緞五百匹,加封食邑三百戶!其麾下將士,依功論賞,撫卹加倍!”
鄧艾猛地抬頭,眼眶微熱。他原本做好了受責罰的準備,畢竟丟了到手的城池。卻冇想到,主公非但冇有責怪,反而給予如此厚重的封賞。他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單膝跪地,抱拳道:“末將……末將受之有愧!舒縣終是失了……”
“不!”陳暮打斷他,快步走下台階,親手將鄧艾扶起,目光掃視全場,“士載與眾將士無愧!此戰,非爾等不勇,乃敵勢過強,我後續準備不足所致!孤要的,是爾等敢於渡江北上的膽魄,是爾等麵對張遼鐵騎死戰不退的血性!此戰,讓我軍知江北之險,知曹軍之銳,更知我自身之長短!此等經驗,萬金難換!今日之退,是為明日更猛烈之進擊!”
他拍了拍鄧艾堅實的臂甲,低聲道:“士載,抬起頭來。勝敗乃兵家常事,經此磨礪,你方為真正可獨當一麵之大將。”
鄧艾胸中激盪,重重抱拳:“末將……謹記主公教誨!必效死力!”
接著,陳暮又一一嘉獎了全琮、霍峻等將領,表彰了文聘水軍的策應之功。陣亡將士的名單被高聲誦讀,伴隨著低沉的號角聲,氣氛莊嚴肅穆。隆重的賞賜與對犧牲者的崇高敬意,極大地安撫了軍心,凝聚了士氣。所有將士都明白,在主公麾下,隻要奮勇作戰,無論勝負,皆有功無過!
賞功儀式結束後,大將軍府的議事堂內,氣氛則變得更為凝重和務實。
巨大的江淮沙盤前,陳暮、龐統、徐元、陸遜、鄧艾、文聘、全琮、霍峻等核心成員齊聚一堂,進行廬江之戰的全麵覆盤。
鄧艾首先詳細彙報了從渡江、破城到守城、撤退的全過程,尤其重點分析了張遼軍的戰術特點:“張遼用兵,果決迅猛,尤善把握戰機。其騎兵突擊能力極強,步卒攻城亦悍不畏死。我軍初期憑藉突襲與城防優勢尚可抗衡,然其持續施壓能力遠超預期,且善於多手段並用,如挖掘地道,若非霍峻將軍及時側擊,後果難料。”
全琮補充道:“末將率援軍試圖與城內會合,卻被張遼分兵牢牢阻隔在外圍。曹軍野戰列陣,層次分明,我軍缺乏足夠精銳的步騎,難以正麵突破其阻擊線。”
霍峻則從水軍角度提出:“巢湖水域廣闊,然曹軍亦在沿岸設有多處哨卡。我軍此次突入,憑藉夜色與熟悉水道,下次曹軍必有防備。且我船隊攜帶重型器械,在狹窄水域或遭遇敵軍火攻時,頗為不便。”
文聘沉穩道:“江道暢通乃根本。陳登水軍雖未與我主力決戰,但其騷擾不斷,使我需分兵護衛糧道,壓力不小。今後若再行北上,水軍力量,尤其是可兼顧運輸與作戰的快速艦船,需進一步加強。”
龐統聽著彙報,手指在沙盤邊緣輕輕敲擊:“此戰暴露幾點:其一,我對曹操反應之快、決心之大預估不足,以為其會顧忌劉備或內部不穩,實則不然。其二,我軍陸戰,尤其是野戰中對抗曹軍精銳的經驗與實力尚有差距。其三,江北據點孤懸在外,後勤補給線脆弱,易被切斷。其四,對廬江本地豪強的爭取流於表麵,未能使其成為真正助力。”
徐元頷首表示同意,並補充道:“此外,我軍新政、工坊技藝,恐已引起曹操極大興趣。據暗衛零星訊息,近日沿江捕獲的細作,多有試圖打探造船、軍械工坊之舉動。未來,除軍事對抗外,技術、經濟層麵的博弈將愈發重要。”
陳暮靜靜聽著眾人的分析,目光始終冇有離開沙盤上那片江淮之地。良久,他緩緩開口,聲音堅定:“諸位所言,切中要害。廬江一戰,如同一次淬火,讓我等看清了自身成色,也摸清了對手的斤兩。曹操勢大,根深蒂固,非一兩次奇襲可撼動。然,其四麵受敵,內部隱憂亦存。我軍新銳,銳氣已顯,所缺者,乃時間與沉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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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手指重重地點在沙盤上的建業位置:“故,自今日起,至下次大戰之前,為我軍‘礪劍期’!首要任務,非盲目擴張,而是深度消化現有疆域,全力發展國力軍力!”
他環視眾人,下達初步指令:
“陸伯言,江東整合需再深化,吏治、賦稅、屯田,務必精益求精。”
“徐元直,交州、荊南穩固之餘,著力推動商貿,尤其是海貿,積累財富。招賢館需廣納各類人才,尤善工巧、算學、格物者。”
“龐士元,暗衛重心,一為內部肅奸,嚴防技術流失;二為深入江北,繪製詳圖,滲透軍府,策反豪強!”
“文仲業、霍仲邈,水軍擴建新型戰艦,操練登陸支援、水上火攻等戰術,確保未來能更快、更有效地投送兵力,掩護側翼。”
“鄧士載、全子璜,以及各軍將領,針對此次暴露短板,加強步騎協同、攻城守城演練,尤其是對抗騎兵與應對地道之術!”
“西線、北境,子龍、漢升處,嚴令固守,無戰機絕不輕動!”
“諾!”眾臣凜然應命,心中都清楚,主公這是要暫斂鋒芒,厚積薄發。
幾乎在陳暮於建業賞功覆盤的同時,許都丞相府內,氣氛卻帶著幾分勝利後的沉悶。
曹操斜倚在坐榻之上,身上蓋著厚厚的錦被,臉色比之前更加蠟黃,不時發出幾聲壓抑的咳嗽。張遼收複舒縣的捷報早已傳來,但隨之附上的詳細戰報,卻讓他難以開懷。
“文遠雖克複舒縣,然……未能儘殲鄧艾所部,繳獲亦微,自身折損……咳咳……亦不下萬人。”曹操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一座空城,廢城,損我精兵,陳暮小兒,卻從容退去,其主力未損!此戰,勝之何喜?”
階下,程昱、荀攸、劉曄等謀士垂首肅立。程昱麵露不甘:“丞相,陳暮僥倖得脫,然其北上銳氣已挫。不若趁其新敗,再遣大軍,渡江南征,一舉……”
“仲德!”荀攸出聲打斷,語氣平和卻堅定,“我軍雖勝,亦疲。江淮之地,經此一戰,需時間穩固防線。襄樊方向,關羽新敗,劉備蟄伏,然諸葛亮善於治國,不可不防。且……丞相身體要緊,大軍遠征,非旦夕可決,若遷延日久,恐生他變。”他話語含蓄,但眾人都明白,他指的是曹操的健康以及朝廷內部可能存在的暗流。
劉曄也附和道:“公達所言甚是。陳暮退守江南,必全力鞏固防務。此時南征,彼倚仗長江天險,以逸待勞,我軍難有勝算。當務之急,乃鞏固江北,使陳暮無隙可乘。可令張遼、陳登、曹仁諸位將軍,修繕城防,廣積糧草,操練水步,以待時機。”
曹操閉目沉吟片刻,緩緩睜開眼,眼中銳光稍減,卻多了幾分深沉:“便依公達、子揚之策。傳令:張遼加固合肥、廬江(北部)城防,多備守具,深挖壕塹。陳登擴建廣陵水寨,增造戰船,加強江麵巡弋,伺機騷擾江南。曹仁謹守襄樊,監視劉備,無令不得浪戰。”
他頓了頓,蠟黃的臉上掠過一絲陰鷙:“另外,加大對江東的滲透。不僅要煽動山越、蒐集情報,更要……設法獲取其海船圖樣、弩機打造之法!陳暮能屢屢跨江而來,仗的便是舟楫之利與器械之精。彼能學我騎兵戰法,我豈不能取其工巧之長?”
“諾!”眾臣領命。
曹操揮揮手,示意眾人退下。空蕩的大殿內,隻剩下他沉重的呼吸聲和偶爾的咳嗽。他望著殿外灰濛濛的天空,心中暗道:“陳暮……且讓你再苟延數喘幾時。待孤緩過這口氣,必親提大軍,掃平江南!”
成都,漢中王王府。
相較於許都的沉悶和建業的激昂,這裡的氣氛顯得更為複雜和微妙。
劉備看著手中由細作分彆從許都和建業傳回的情報,眉頭緊鎖,半晌無言。在他下首,諸葛亮羽扇輕搖,神色平靜,隻是眼神中偶爾閃過的精光,顯示他內心並非毫無波瀾。
“曹賊反應迅猛,張遼果然名不虛傳,陳暮……終究是冇能站穩腳跟。”劉備放下絹報,語氣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似是鬆了口氣,又似有些遺憾,“孔明,依你之見,此戰之後,天下格局,將如何演變?”
諸葛亮緩緩道:“大王,曹陳江淮一戰,看似曹操勝,收複失地;陳暮敗,退守江南。然細觀之,曹操雖勝,卻暴露其對江南新興勢力已心生忌憚,需調動多方力量方能應對,無形中牽製了其大量兵力與精力。陳暮雖敗,卻成功展示了其北上之決心與能力,軍中經此磨礪,必有所得。可謂兩敗俱傷,亦可謂……兩相消耗。”
他頓了頓,繼續分析:“於我方而言,此乃天賜良機。曹操重心東移,短期內無力大舉西顧。此正是我等休養生息,積蓄國力之黃金時期。當繼續推行耕戰之策,安撫民心,訓練士卒,廣積糧草。漢中之地,尤為關鍵,需遣得力之人,穩固治理,以為日後出秦川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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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點頭:“孔明所言極是。隻是……雲長至今仍在建業,雖聞其傷愈,然陳暮不放歸,其意難測。我等與江東,如今算是何關係?”提及關羽,劉備臉上露出深深的憂慮和愧疚。
諸葛亮沉吟道:“陳暮扣留雲長,無非以此為質,既要我等承其救援之情,又防我與其爭奪荊西。目前與其關係,敵友難分,微妙的很。亮以為,可嘗試與陳暮進行低級彆接觸。”
“哦?如何接觸?”
“可藉口商貿往來,或遣一能言善辯、身份不高之使者,以探問雲長傷勢、表達謝意為名,前往建業。一來,可實地觀察江東虛實,尤其是陳暮其人及其麾下文武;二來,可試探陳暮對雲長歸屬以及未來關係之態度;三來,亦可藉此向曹操示警,令其不敢過於輕視我方。”諸葛亮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維持與江東這種‘非敵非友’之態,避免被徹底孤立,於我目前最為有利。同時,可密令荊西舊部,暗中聯絡,收攏人心,以待時變。”
劉備思索片刻,歎道:“便依軍師之策。隻是苦了雲長了……”
諸葛亮安慰道:“大王勿憂。以亮觀之,陳暮乃梟雄之姿,非戕害俘虜之人。雲長在彼處,暫無性命之憂。待我實力恢複,天下有變,自有迎回雲長之日。”
建業城,一處不顯山露水的宅院地下,燈火通明。這裡,便是龐統直接掌管的暗衛總部。
空氣中瀰漫著墨汁、紙張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煙火氣息。數十名身著黑衣或普通百姓服飾的人員,正無聲而高效地忙碌著,整理、分析著從各地彙集而來的情報。
龐統坐在主位,麵前攤開著一幅巨大的江淮地圖,上麵用各種顏色的符號標記著曹軍的駐防點、將領資訊、糧草囤積地,以及己方暗探的分佈。
一個精乾的暗衛頭目正在彙報:“……據‘癸字七號’傳回訊息,張遼已開始在舒縣舊址以西三十裡,另擇險要處修築新城堡,號‘南硤戍’,與合肥成犄角之勢。督工者為其部將李典。”
另一人補充道:“廣陵陳登處,新造樓船五艘,艨艟鬥艦二十餘艘,水軍操練頻繁,似有新戰術。其麾下細作,近來活動於丹陽、吳郡沿江工坊附近,意圖不明,已加派人手監視反製。”
龐統聽著,目光銳利如鷹。“曹操是想把江北打造成鐵桶陣,陳登還想偷學我們的技藝?”他冷哼一聲,“傳令下去!”
“第一,增派精乾人手,重點滲透張遼、陳登、滿寵(曹仁部下)軍府,目標是獲取其最新的佈防圖、兵力調動日程、以及軍中將領的脾氣秉性、人際關係。不惜代價!”
“第二,加大對廬江、九江地區地方豪強,如雷緒、陳蘭等人的策反力度。上次他們作壁上觀,這次,要讓他們看到跟我們合作的好處,以及不合作的代價!可以許諾,若願為內應,將來收複江北,可保其家族富貴,甚至裂土封爵!同時,蒐集其與曹吏往來之把柄,必要時,可施以威脅!”
“第三,內部肅清級彆提升!尤其是各工坊、技術司,實行聯保製度,嚴查陌生人靠近。發現可疑人員,寧可錯抓,不可錯放!絕不能讓曹賊竊取我軍立足之本!”
“第四,通知糜竺市舶司,往來商船,需留意是否有夾帶江北情報,或暗中與曹區通商者,一經發現,嚴懲不貸!”
一道道指令迅速而清晰地發出,如同無形的蛛網,向江北乃至更遠的地方蔓延開去。暗戰,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悄然升級。
夜色漸深,建業城頭燈火零星。
陳暮未帶隨從,獨自一人登上了靠近江邊的一處瞭望高台。寒風拂麵,帶著江水的濕氣,吹動了他的衣袍。
遠處,長江在月光下如同一條墨色的巨鏈,無聲流淌,隔開了南北兩個世界。江北,是廣袤的中原故土,是他魂牽夢繞卻此次兵鋒受挫之地;江南,是他苦心經營、視為根基的基業所在。
首次主動北上的嘗試,以戰術上的撤退告終。說不遺憾是假的,但陳暮心中更多的,是一種經過血與火淬鍊後的清醒與堅定。
他回想起自己初來此世,於交州起步的艱難,收服士燮、整合荊南、西取江陵、東和孫權(實則吞併),一步步走到今天,擁有了與曹操、劉備這等英雄角逐天下的資格。過程看似順利,實則步步驚心。此次廬江之敗,猶如一盆冷水,澆醒了他可能因連番勝利而產生的些許急躁。
“根基……時間……沉澱……”他喃喃自語。
與曹操相比,他缺的是深厚的人口、資源底蘊,是遍佈中原的人脈網絡,是百戰精銳的龐大基數。與劉備相比,他缺的是那份“漢室宗親”的政治招牌和幾十年積累的仁德之名(至少在部分士人心中)。
他的優勢在於先知先覺的佈局,在於超越時代的技術和管理理念,在於更加年輕、更有活力的團隊,在於背靠大海的廣闊天地。
“不能急……”陳暮望著江北,目光彷彿穿透了黑夜,“曹操老矣,其內部矛盾終將爆發。劉備困於益州,短時間內難有作為。而我,擁有他們最缺的東西——時間!”
他要利用這段“礪劍期”,將江東、荊南、交州徹底融為一體,打造成鐵板一塊。他要讓工坊的工匠們研製出更犀利的武器,更堅固的戰艦。他要讓市舶司的商船帶來堆積如山的財富。他要讓軍隊在一次次演練中彌補短板,磨礪成真正的百戰雄師。他要讓暗衛的觸角滲透到江北的每一個角落。
下一次,當他的大軍再次北渡時,將不再是試探性的奇襲,而是準備萬全的雷霆一擊!
“江淮……”陳暮輕聲念著這兩個字,眼中燃燒著冷靜的火焰,“下一次,我再來時,必叫天塹變通途,必叫日月換新天!”
他轉身,走下高台,步伐沉穩而有力。身後的長江,依舊默默東流,彷彿在見證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啟,和一位年輕霸主在挫折中的成長與蛻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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