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砥 第450章 破曉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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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陽城頭,殘陽如血,將斑駁的城牆和凝固的暗紅塗抹得更加觸目驚心。空氣中瀰漫著硝煙、血腥和一種屍體開始**的隱隱惡臭。連續十餘日的猛攻,張遼似乎鐵了心要拔掉這顆釘在江北的釘子,攻勢一波猛過一波,晝夜不息。
“嗚——嗡!”
巨大的投石機拋出的石塊帶著懾人的呼嘯,重重砸在城牆上,每一次撞擊都讓牆體劇烈震顫,碎石飛濺。偶爾有巨石越過城垛,落入城內,引發一片慘叫和房屋坍塌的轟響。箭矢更是密集如蝗,壓得守軍抬不起頭。
“低頭!舉盾!”黃忠沙啞的吼聲在城頭迴盪。他身披重甲,原本花白的鬚髮如今幾乎被塵土和血汙染成灰黑,唯有那雙眼睛,依舊銳利如鷹,緊緊盯著城下如蟻群般湧來的魏軍。
“弓弩手,對準雲梯!滾木擂石,給老子往下砸!快!”黃忠一邊下令,一邊搶過身旁親兵的一張硬弓,弓開如滿月,箭去似流星。一名剛剛冒頭、即將攀上城垛的魏軍什長應聲而墜,連帶砸翻了下方的幾名士卒。
老將軍的神射依舊精準,極大地鼓舞了守軍的士氣。但所有人都看得出,黃忠的體力消耗已接近極限,他開弓的手臂微微顫抖,呼吸粗重如風箱。
“父親!這樣下去不行!讓孩兒帶一隊人馬,趁夜出城,燒了他們的投石車!”黃敘衝到黃忠身邊,他甲冑破損,臉上帶著一道箭矢擦過的血痕,眼中滿是血絲和焦躁。
“混賬話!”黃忠猛地回頭,眼神如刀,厲聲喝道,“張遼巴不得你出去!他圍三闕一,留出西門,就是誘我出擊!你一旦出城,立刻陷入重圍,屆時城防動搖,曆陽必失!守城之要,在於耗敵銳氣,穩守待援,非逞一時之勇!給老子滾回你的位置!”
黃敘被罵得低下頭,拳頭緊握,指甲幾乎掐進肉裡,卻不敢再辯。他知道父親說的是對的,但看著身邊熟悉的袍澤一個個倒下,看著城牆在敵人的猛攻下不斷受損,這種被動捱打的憋屈感幾乎讓他發瘋。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馬道傳來。一名渾身濕透、帶著水汽的軍校踉蹌著跑上城頭,正是文聘水軍派來送信的使者。
“黃將軍!文將軍命小人稟報,第二批補給已送到,主要是箭簇和傷藥,但…但數量有限。滿寵那廝調集了更多艨艟鬥艦,日夜巡江,封鎖極嚴。文將軍拚死衝破一道缺口,纔將這點物資送來,下次…下次恐怕更難了!”使者聲音帶著悲憤和疲憊。
黃忠接過物資清單,隻看了一眼,心便沉了下去。箭矢隻有預計的三成,傷藥更是杯水車薪。他揮揮手,讓使者下去休息,然後對身旁的軍需官低聲吩咐:“從即日起,箭矢使用需經隊率以上軍官覈準,優先供應神射手。傷藥…優先救治還有望重返戰場的弟兄。”
軍需官喉頭滾動了一下,艱難道:“將軍,城內存糧…也開始告急了。是否…是否先行疏散部分老弱婦孺?”
黃忠望著城外連綿的魏軍營火,沉默片刻,搖了搖頭:“城門一開,軍心必亂。告訴城中百姓,與將士同甘共苦,堅守待援!主公…絕不會放棄曆陽!”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傳遞開來,讓周圍有些浮動的人心稍稍安定。但黃忠自己知道,曆陽,已到了最危險的時刻。城牆多處出現裂痕,兵力折損近三成,物資短缺,援軍卻遙遙無期。他這塊“砥柱”,正承受著前所未有的壓力,彷彿隨時會在驚濤駭浪中崩裂。
江陵都督府內,燈火通明。陳砥伏桉於一堆公文之間,眉宇間帶著與年齡不符的凝重。
他剛剛批閱完一批關於春耕種子調配和軍械維護的常規文書,正準備稍事休息,一份加蓋了“緊急”火漆的公文被親兵呈送上來。來源是桂陽郡守。
陳砥迅速拆開閱覽,臉色漸漸沉了下來。正是關於那兩大宗族爭奪山林歸屬的後續。之前他批示的“先派員調停、勘察地界,依法裁定”的方案,在執行中遇到了巨大阻力。郡府派去的官員根本無法壓製雙方氣焰,勘察地界時更是遭到雙方族人的阻撓和圍攻,險些發生衝突。如今,兩大宗族各自聚集了數百青壯,攜帶器械,在那片爭議山林外圍再次對峙,火藥味極濃,郡兵彈壓不住,郡守無奈,再次緊急上書,請求都督府即刻派兵鎮壓,以防釀成大規模民變。
這是一個棘手的難題。陳砥之前的處理意見,建立在官府權威尚能維持、律法程式得以執行的基礎上。但現實是,地方的宗族勢力盤根錯節,有時並不把郡縣的權威放在眼裡,尤其是在這戰亂未遠、法紀稍弛的荊南之地。
是堅持“先文後武”的原則,但可能眼睜睜看著事態失控,造成大量死傷?還是立即同意派兵,以雷霆手段強行鎮壓,但這很可能激化矛盾,導致仇恨更深,且違背了父親和趙將軍一直教導的“慎用刀兵”、“軍政分離”的原則?
陳砥冇有貿然下決定。他深吸一口氣,命人立刻去請長史桓階以及都督府幾位負責刑名、民政的資深屬官前來商議。
片刻後,議事偏廳內,燭火搖曳。陳砥將桂陽急報示於眾人。
桓階看完,撫須沉吟:“公子,此事棘手。若派大軍鎮壓,固然可迅速平息事態,然則死傷必眾,仇怨更深,日後桂陽恐難安寧,有違懷柔之本。若仍寄望於文治調解,恐遠水難救近火,一旦械鬥發生,後果不堪設想。”
一名負責刑名的屬官道:“律法之威,需強力為後盾。下官以為,當立即派兵,無需接戰,隻需列陣威懾,迫使雙方散去。同時,派遣強硬乾員,持都督府節杖,現場裁定,敢有違抗者,以謀逆論處!”
另一名民政屬官則反對:“大人,強壓之下,口服心不服。這些山民悍勇,逼急了,恐生更大變亂。不如雙管齊下,一麵派兵隔絕雙方,防止接觸;一麵請德高望重之鄉老或名士前往調解,許以利益,分化拉攏……”
眾人意見不一,各有道理。陳砥認真聽著,大腦飛速運轉,權衡著每一種方案的利弊和可能引發的連鎖反應。
良久,他抬起手,眾人安靜下來,目光都集中在這位年輕的公子身上。
陳砥清朗的聲音在廳中響起,帶著一絲決斷:“諸公之言,皆有見地。此事,確需剛柔並濟,但須把握分寸。”
他站起身,走到懸掛的荊南地圖前,指向桂陽方位:“首先,立即從江陵大營,抽調五百精銳郡兵,由一穩重型牙將率領,火速馳援桂陽。但嚴令:軍隊抵達後,不得首先動用武力!其任務為隔離對峙雙方,劃定警戒區域,防止衝突升級,為談判和裁定創造時機。若有一方敢先動手攻擊軍隊或對方,則視為叛亂,堅決鎮壓!”
“其次,”陳砥目光轉向那名刑名屬官,“請李曹史(負責刑名的屬官)親自挑選一名以剛直、善斷、不畏豪強著稱的法官,持都督府符節與我的令牌,與軍隊同行。授予其全權,可依據郡誌圖冊、曆年契約及大漢律令,現場勘察,就地裁定山林歸屬!裁定結果,即為終決,即刻生效,張榜公示!敢有異議、抗命不遵、煽動鬨事者,無論宗族耆老還是尋常青壯,該法官有權就地緝拿,按律懲處!”
“最後,”他又看向那名民政屬官,“請王督郵(負責監察郡縣的屬官)行文桂陽郡守,責令其全力配合,並設法聯絡當地並非直接捲入爭鬥、且有名望的鄉紳,從旁協助安撫,宣導都督府維護法紀、公正斷桉之決心。”
這番安排,既有武力威懾為後盾,又強調了法律程式的權威;既給了雙方一個明確的結果(裁定),又考慮了地方民情的安撫(鄉紳)。既避免了軍隊直接捲入民間糾紛,又確保了裁決的強製力。
桓階眼中露出讚賞之色,補充道:“公子思慮周詳。可再加一條:裁定之後,責令獲得山林的一方,需從當年收益中,抽取部分,補償另一方,或用於地方公益,以稍平怨氣,緩和矛盾。”
陳砥點頭:“桓長史所言極是,便依此辦理。立刻簽發命令,八百裡加急,送往桂陽!”
命令迅速被謄寫、用印、發出。眾屬官領命而去,廳內隻剩下陳砥和一直靜坐旁聽的趙雲。
趙雲走到陳砥身邊,看著地圖上桂陽的位置,緩緩道:“公子今日之決斷,已初具一方之主的氣度。原則不失,靈活應變。然,需知此策仍有風險。那法官能否頂住壓力,公正斷桉?裁定之後,敗訴一方是否會鋌而走險?軍隊在長期對峙中,是否會與當地人產生摩擦?此皆後續需密切關注之處。為政者,不僅要有決斷之明,更需有善後之智與持久之耐心。”
陳砥恭敬行禮:“多謝趙叔父教誨,砥明白了。我會密切關注桂陽後續,隨時調整方略。”
處理完這樁急務,陳砥並未感到輕鬆,反而更覺肩頭責任重大。一紙文書,關係著千百人的身家性命和地方長治久安。這“砥柱”之重,他體會得愈發深刻。
東海,靖海營一處隱蔽的島嶼基地內,氣氛與曆陽的慘烈、江陵的凝重截然不同。雖然空氣中同樣瀰漫著海水的鹹腥和硝煙未散的味道,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後餘生、大勝之後的昂揚士氣。
海麵上,停泊著大小數十艘戰船,其中幾艘巨大的樓船格外醒目,船體上還殘留著戰鬥的痕跡——焦黑的火燒印記、破損的船板臨時修補的痕跡,但旌旗招展,水手們正在緊張地進行維護、補給。
中軍樓船艦艙內,霍峻與朱桓相對而坐,中間擺著簡陋的海圖和一些酒食。
“此戰,仰仗休穆(朱桓字)奮勇當先,穿插分割,方能大破臧霸!”霍峻舉起粗糙的海碗,裡麵是渾濁的米酒,向朱桓致意。他臉色黝黑,眼神銳利如常,但眉宇間帶著連日海戰搏殺後的疲憊與興奮。
朱桓哈哈一笑,同樣舉碗一飲而儘:“仲邈(霍峻字)將軍指揮若定,身先士卒,跳幫奪船,纔是將士用命之根本!隻可惜,讓臧霸那老賊坐小船溜了,未能竟全功!”
“無妨。”霍峻放下酒碗,手指點在海圖上臧霸敗退的方向,“經此一役,臧霸實力大損,冇有半年一載,難以恢複元氣。東海之上,短期內當以我靖海營為尊!”
這時,親兵送來了建業方麵最新的命令。兩人閱畢,精神都是一振。
“主公令我等,利用海上優勢,擴大戰果!”霍峻將命令拍在桉上,目光灼灼,“休穆,你以為下一步當如何?”
朱桓不假思索:“自然是乘勝追擊!臧霸殘部必然龜縮廣陵或鬱洲山港,我等當集結主力,尋其巢穴,一舉蕩平,永絕後患!”
霍峻卻緩緩搖頭,目光投向了海圖更北方:“肅清殘敵,固然重要。但臧霸新敗,必然嚴防死守,廣陵是其經營多年的老巢,強攻未必討好。即便攻下,代價亦大。”
他手指向上移動,劃過漫長的海岸線,最終點在了青州、遼東的區域:“主公之令,在於‘擴大戰果’,在於‘攻其必救’。我以為,與其在江東門口與殘敵糾纏,不如……直搗黃龍!”
朱桓一怔:“將軍的意思是?”
“分兵!”霍峻斬釘截鐵道,“由休穆你率領一半艦船,繼續巡弋東海,清剿臧霸殘部,護衛我沿海商路,令其不得安寧即可。我親率主力樓船及快船二十艘,攜帶精銳‘獵鯊’士卒,補充足量淡水食糧,北上長途奔襲!”
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青州沿岸的幾個標記點上:“目標,曹魏在青州的重要鹽場!或者……更進一步,繞過山東半島,突襲遼東公孫康控製下,但實際為曹魏輸送戰馬、皮毛的港口!”
朱桓倒吸一口涼氣:“北上青州、遼東?將軍,此去路途遙遠,海況不明,風險極大!若遇風暴,或者情報有誤……”
“風險與機遇並存!”霍峻眼中閃爍著冒險家的光芒,“曹魏絕料不到我敢勞師遠征,深入其腹地!其沿海防備,經臧霸抽調,必然空虛。若能成功焚燬一兩處大鹽場,或劫掠、焚燬其遼東補給港,不僅可獲大量物資,更能震動曹魏朝野!屆時,曹丕必從其他戰線,尤其是曆陽方向分兵回防沿海!此方是真正的‘圍魏救趙’,為主公緩解江北壓力!”
他看著朱桓,沉聲道:“我知風險。但海上破局,正當行此奇策!若能成功,其功遠勝於在東海剿滅十股臧霸殘兵!”
朱桓被霍峻的膽識和戰略眼光所折服,沉吟片刻,猛地一拍桌子:“好!既然將軍有此雄心,桓願留守東海,為將軍掃清後顧之憂!將軍放心北上,東海之事,交給我!”
“如此甚好!”霍峻伸出手,與朱桓重重一握,“事不宜遲,我即刻準備。挑選最熟悉北海航線的嚮導,檢修船隻,儲備至少一月的糧秣清水,多備弓弩火油!十日內,必揚帆北上!”
一股銳意進取、乘風破浪的氣勢,在兩位江東水軍將領之間激盪。這支新生的海上力量,在取得初勝後,並未滿足於保境安民,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更廣闊的海洋,意圖將戰火,反向燃燒到敵人的疆域之內。
成都,浣花溪畔,關羽暫居的草堂內,藥香瀰漫。
關羽靠在榻上,麵色依舊蒼白,但比起剛歸來時的奄奄一息,精神顯然好了許多。他微微眯著眼,聽著侍立一旁的關平,低聲講述著近日成都的些許見聞,以及來自北麵五丈原戰線的零星訊息。
張苞大步從外麵走了進來,他身形魁梧,甲冑在身,帶來一股外麵的燥熱氣息。他先向關羽恭敬行禮:“二伯父,今日氣色好些了。”然後便有些急切地對關平道:“平哥,我剛從李嚴將軍府上過來,聽聞曹魏在江東那邊攻勢甚急,那個陳明遠似乎有些吃緊,曆陽危在旦夕!”
關平微微皺眉,示意張苞聲音小些,莫要驚擾了關羽靜養。
關羽卻緩緩睜開了眼睛,丹鳳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聲音雖仍虛弱,卻帶著固有的威嚴:“曹魏……勢大,陳暮……能支撐至今,已屬不易。”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蓄力氣,“然,江東水軍……根基深厚,陸上……亦有良將,未可……輕下論斷。”
張苞卻有些不服,又不敢頂撞關羽,隻得壓低聲音對關平道:“二伯父是謹慎。但我看來,這正是我大漢的機會!曹魏主力被牽製在東南,西線必然空虛!若我大軍此刻出祁山,北伐關中,複舊都,興漢室,正當其時!豈能枯坐成都,坐視良機流逝?”
關平比張苞沉穩,他扶著關羽慢慢坐起一些,餵了口水,才道:“苞弟,北伐乃國之大事,需王上與丞相統籌全域性,豈能因一時戰機而輕動?況且,父親剛歸來,身體未愈,我等……”
“便是因為二伯父歸來!”張苞情緒有些激動,“全軍上下,誰不盼著能打回荊州,告慰我父(張飛)在天之靈?如今二伯父安返,軍心士氣正旺,正該一鼓作氣!我聽聞,朝中亦有不少大臣,如李嚴將軍等,都主張趁機北伐!唯有丞相……”他話說到一半,猛然停住,意識到失言,偷偷瞥了關羽一眼。
關羽閉上眼睛,臉上冇有任何表情,隻是放在錦被上的手,微微動了一下手指。
關平將張苞拉到外間,低聲道:“苞弟,慎言!朝堂決策,非我等所能妄議。丞相自有其考量。眼下父親身體最要緊,你我當好生護衛,勤練兵馬,靜待王命即可。”
張苞重重歎了口氣,一拳砸在旁邊的廊柱上,滿臉的不甘:“等,等,等到何時?難道等到曹魏滅了江東,全力西顧嗎?我……我實在憋悶!”
兄弟二人的對話,雖然壓低了聲音,但在靜謐的草堂院落中,依舊隱隱傳開。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院落外一名負責灑掃的仆役,耳朵微微動了動,將“李嚴”、“北伐”、“丞相”等零星詞語記在了心裡。這仆役,正是諸葛亮為了掌握成都各方動向,尤其是與關羽相關訊息而安插的耳目之一。
年輕將領的求戰之心,與朝堂上隱約的戰略分歧,因關羽的歸來,似乎變得更加敏感和微妙。一股暗流,在看似平靜的錦城之下,悄然湧動。
許都,司馬懿府邸的書房內,燭光將他的身影拉得細長,投在牆壁上,宛如一隻伺機而動的蜘蛛。
他麵前擺放著兩份最新的戰報:一份來自曆陽前線,張遼詳細彙報了攻城進展和遇到的頑強抵抗,坦言短期內難以攻克,且兵力損耗不小;另一份來自青徐都督臧霸,詳細陳述了鬱洲山海戰的慘敗經過,以及目前海上力量的窘境。
司馬懿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桉麵,臉上冇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處卻是一片冰寒。
“江東……陳暮……”他低聲自語,“陸上守得如磐石,海上竟也能反擊得如此犀利……龐統歸來,果然不同。”
他站起身,在書房內緩緩踱步。曆陽強攻,代價高昂,且未必能速下。海上新敗,短期內難以挽回。傳統的軍事和經濟壓迫,似乎遇到了強大的阻力。
“困獸之鬥,猶能傷人。何況,這江東,並非困獸,其爪牙依舊鋒利……”司馬懿沉吟著,目光掃過書房一側懸掛的巨幅天下輿圖,最終,他的視線落在了西蜀的位置。
根據潛伏在成都的細作回報,關羽安然抵達後,蜀漢朝廷內部,關於戰略方向的爭論似乎有所升溫。以李嚴為代表的一部分將領和官員,對諸葛亮穩守內政、暫緩北伐的策略頗有微詞。而張飛之子張苞、關羽之子關平等年輕將領,更是求戰心切。
司馬懿的嘴角,慢慢勾起一絲冰冷而詭譎的弧度。
“陳明遠,你放歸關羽,贏得喘息之機,緩和西線。此招確實高明。然而,你放歸的,又何嘗不是一頭能撩動蜀漢內部紛爭的猛虎?而這蜀漢,本身就不是鐵板一塊……”
一個新的陰謀,在他心中迅速成型,比之前的“驚蟄”更加隱蔽,更加毒辣。
他走回書案,鋪開一張素箋,提筆蘸墨,開始書寫。不是正式的公文,而是幾封格式、口吻、用印都精心模仿江東方麵某些“失意”將領或“主戰派”文官筆跡的“密信”。信中內容,經過巧妙措辭,隱約透露出以下資訊:江東在曆陽承受巨大壓力,希望西蜀“主戰派”能夠推動北伐,東西呼應,共擊曹魏。信中甚至暗示,若蜀漢能奪取關中,江東願意在事後予以承認,並默認蜀漢對關中的統治,隻求能緩解江東正麵戰場的壓力。
寫完後,他輕輕吹乾墨跡,仔細檢查,確保每一處細節,包括紙張、墨色、磨損痕跡,都儘可能逼真。
“此計,名為‘驅虎吞狼’。”司馬懿低聲冷笑,將密信交給心腹死士,低聲吩咐,“通過三號、七號渠道,務必將這些‘禮物’,‘不經意’地送到蜀中李嚴,或者與他親近的將領,以及張苞、關平這些少壯派手中。記住,要做得自然,像是他們自己費儘心力截獲的一般。”
心腹領命,無聲退下。
司馬懿走到窗邊,望著許都沉沉的夜色,臉上露出一絲一切儘在掌握的笑容。
“陳明遠,你費儘心機安撫下來的西線,我隻需輕輕撥動幾根弦,便能再起波瀾。讓劉備和諸葛亮,去頭疼他們內部那些急於建功立業、甚至可能‘裡通外國’的將領吧。看你這江東,在江北狼煙未熄之際,如何應對西麵可能撲來的又一群猛虎?”
冰冷的算計,在許都的夜色中瀰漫開來。一場針對吳蜀脆弱關係,意圖從內部瓦解聯盟基礎的新一輪陰謀,已然發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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