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救兒子失憶後,妻子選擇了白月光 第1章
校車被匪徒劫持,我主動站出做人質,救下一車的孩子。
沒料到汽車爆炸,我的臉被燒傷毀容,腦子也失去了記憶。
醫生診斷我的心智變得和三歲的孩童一樣。
在妻子的客戶麵前失控尖叫,在兒子的家長會上尿濕褲子。
妻子沈怡可從不埋怨,事無巨細地替我收拾殘局。
直到社羣組織親子露營日,我偷偷跟著他們來到郊外。
聽說那裡有棉花糖,有篝火,還有很多小朋友。
卻被兒子的同學指著臉問:“這個怪物是不是你爸爸?”
他們朝我扔石子,說難聽的話。
我使勁擺手,可沒人願意聽傻子的。
沈怡可一把將我拽到帳篷後,臉色鐵青。
她抓著我的手腕,指甲掐進肉裡,
“賀桉,你就非要讓文棋在全校同學麵前抬不起頭嗎?”
那一瞬間,她眼裡的厭惡和當年灼燒我的火焰一樣滾燙。
我嚇得抱住腦袋,渾身發抖,“對不起對不起,我這就躲起來好不好?”
看到我條件反射的蜷縮,她終於鬆開手。
眼眶通紅,脫口而出,“早知道你這樣,不如當初在校車裡被炸死!”
就這一句話,所有記憶排山倒海般湧回腦海。
慢慢抬頭,看見的是沈怡可緊皺的眉頭,還有她眼角不知何時爬上的細紋。
我怔怔地看著她,一時沒能回過神來。
我出事之後的這麼多年,她一定過得很辛苦吧。
我下意識牽起她的手,她卻猛地甩開,拽住我的胳膊向車裡走去。
“你就待在車裡,彆讓文棋在同學麵前難堪。”
心口泛起細密的酸楚,我蜷縮在後座,默默抱緊雙膝。
“對不起”
我小心翼翼地道歉,我不該出現的。
如果我不出現,怡可就不會生氣,文棋也不會被同學指指點點。
我轉過頭,看向一旁抽泣的兒子,把手裡攥了許久的棉花糖遞過去:
“文棋吃,不哭。”
賀文棋,當初我甘願舍棄生命也要救下的兒子。
“拿開的你的臟東西!”
他一把拍開我的手,棉花糖滾落在地,
“你為什麼要來?媽媽明明說你不會來的!”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開始蜷縮。
沈怡可卻冷聲嗬斥他,
“文棋,他是你爸爸,為了救你和其他小朋友才變成這樣的!”
文棋倔強地昂著頭,淚水越流越多,
“我不要這樣的爸爸!他又傻又嚇人,同學們都不敢和我玩了!”
文棋的淚水似乎流進了我心裡,一段一段的回憶被串聯起來。
一大一小僵持著。
處理好社羣登記流程匆忙過來的周永逸,笑著安撫,
“怡可,彆責怪文棋,孩子還小,不懂事。”
他拍了拍賀文棋的肩膀,語氣溫和,
“文棋,不可以這樣對爸爸說話,知道嗎?”
他看似在打圓場,但字字都將我視作不正常的人,理應被排除出他們的世界之外。
賀文棋撲進他的懷裡,大聲宣告:
“周叔叔纔好!我要周叔叔當我爸爸!”
我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卻什麼也說不出。
“好了好了,搭帳篷比賽要開始了,我們快過去吧。”
周永逸笑著轉移話題,自然地攬過沈怡可的肩膀,又牽起賀文棋的手,
“文棋,叔叔教你搭最棒的帳篷!”
車門被重重關上。
透過車窗,我看見周永逸手把手教文棋搭帳篷,沈怡可在旁邊含笑遞著工具。
沒有我,他們確實過得很好。
目光掃過車內,我猛地怔住——
車前座上原來掛的三口之家的合照,照片裡的男主人變成了周永逸。
而座位旁,擺了一束嬌豔的玫瑰,卡片上寫著:
【周永逸贈沈怡可:你的快樂由我守護。】
原來在我不清醒的這些年裡,早已失去了最珍貴的一切。
淚水模糊了視線,明明該為恢複記憶高興的,心卻疼得喘不過氣。
突然,幾個追逐打鬨的小孩子跑過車邊。
其中一個舉著石頭,嘴裡大喊著“打怪獸!”,猛地砸向了車窗!
“砰!”
玻璃應聲碎裂。我來不及躲閃,碎玻璃紮進手背,鮮血緩緩滲出。
車外的孩子嚇得愣住,隨即嬉笑著跑開,拋下一句:
“活該!誰讓你是個怪物。”
車門被拉開,沈怡可看到我滿手的血,眉頭立刻擰緊了。
“賀桉,你就不能安分一會兒嗎?”
她的聲音裡壓著怒氣,伸手抓住我的手腕,
“在車裡都能把自己弄傷,你是三歲小孩嗎?”
她甚至沒有詢問我,就將責任歸咎到我的身上。
像是為了懲罰我,酒精棉被用力按在傷口上,刺痛讓我下意識縮了縮。
包紮完,她帶我下車,到了飯點,我被安排在長桌的角落。
周永逸熟練地翻動著烤架上的肉串,文棋圍著他,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裡的趣事。
“周叔叔,你這個烤的比我媽媽烤的好吃多了!”
“是嗎?那文棋多吃點。”
我看著他們,像個誤入彆人家宴的陌生人。
炭火有些微弱,我想加點炭火,卻不小心碰倒了旁邊的水桶。
“嗤——”
白汽猛地蒸騰而起,烤架上的火苗瞬間熄滅,隻留下一堆濕漉漉、黑漆漆的炭。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的雞翅!”
文棋最先叫起來,衝過來,拳頭不斷砸在我的腿上。
“你賠我雞翅!你乾嘛澆滅我們的火!你討厭!最討厭你了!”
我囁嚅著嘴角,想解釋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沈怡可豁然起身,臉色鐵青:
“賀桉!你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嗎?不幫忙就算了,淨會添亂!”
周永逸放下夾子,拉住文棋,語氣溫和:
“怡可,彆這樣,賀桉也不是故意的。”
他看向我,嘴角勾起一絲弧度:
“賀桉,我知道你想幫忙,不過這些粗活還是我來吧,你好好休息就行。”
或許我真的是很沒用吧,我自嘲地想了想。
文棋緊緊抱著周永逸的腿,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敵意。
回程的路上,賀文棋和周永逸喋喋不休的交談,沈怡可偶爾回應一兩句。
我坐在後麵,一言不發。
回到家,玄關的燈亮起時,文棋揉著眼睛蹭到沈怡可身邊。
“媽媽,我出汗了,想洗澡。”
沈怡可還沒來得及回答,文棋就扭頭看向周永逸,聲音帶著撒嬌:
“周叔叔,你幫我洗好不好?你上次講的那個太空人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周永逸笑著揉了揉文棋的頭發,抬眼看向沈怡可,語氣再自然不過:
“怡可,你去拿換洗衣物,我先帶文棋去放水。”
沈怡可猶豫了一瞬,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我,隨即點了點頭:“好。”
我站在原地,看著周永逸牽著文棋的手走進浴室,聽著裡麵傳來放水聲和文棋興奮的說話聲。
沈怡可拿著文棋的睡衣從房間出來,頭發披落。
她正要往浴室走,周永逸恰好從裡麵探出身。
“怡可,頭發鬆了。”
他自然地從手腕上取下一根發圈,動作熟練地將她的頭發攏起,紮成一個馬尾。
沈怡可微微頓了一下,卻沒有躲閃,隻是低聲說了句:“謝謝。”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彷彿已經重複過無數次。
我像個遊魂般走進書房,自從我失智後,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這裡。
房間被沈怡可收拾得很整潔,我的目光落在牆角敞開的箱子上。
那裡麵原本裝著我最珍視的幾本教材,還有我多年積累的教案手稿。
曾經,我是學生們最喜歡的賀老師。
可現在,箱子空了。記憶猛地湧進腦海。
當時,周永逸直接推門進我的房間找資料,看到這堆書,輕蔑地翻了翻。
然後對著當時心智如孩童的我,用一種逗弄的語氣說:
“傻子能看懂什麼書?裝模作樣。”
而當時懵懂無知的我,竟然咧著嘴,順著他的話,含糊地附和:
“嗯裝、裝羊羊”
於是後來,沈怡可就把這堆書都丟進了垃圾桶。
記憶的回聲和現實重疊,似乎在嘲笑我的愚笨。
我沉默地回到家,從自己的床底拖出一個小小的行李箱。
我的東西很少,幾件衣服,幾本書,還有那張藏在舊錢包的全家福。
那是文棋兩歲時,我們一起去公園拍的,照片上的三個人,笑得那麼真切。
就在我拉上行李箱拉鏈準備離開時,門外傳來了鑰匙轉動的聲音。
“文棋的熱水袋還有換洗衣服得趕緊帶過去。”
是沈怡可的聲音帶著匆忙。
“嗯,我幫你找。”周永逸回應著。
我站在原地,他們的腳步聲停在客廳,與我僅一門之隔。
短暫的沉默後,沈怡可的聲音響起,帶著疲憊和掙紮:
“永逸,我心裡好亂。看著他那個樣子,我不是不愧疚,當初他畢竟是為了”
“怡可!”周永逸打斷她,“你清醒一點!愧疚能當飯吃嗎?”
“你看看他現在什麼樣子!一個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廢物!他能給你什麼?能給文棋什麼未來?”
他頓了頓,語氣放緩:
“我們纔是一路人,就算你不為自己想,那文棋呢?文棋難道需要一個隻會給他丟臉,需要你時時刻刻跟在後麵擦屁股的累贅嗎?”
門外,沈怡可沉默了。
然後,我聽到了她帶著哭腔說道:
“我知道,我也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可是讓我拋下他,我我真的受不了”
我猛地拉開房門,客廳裡兩人嚇了一跳。
周永逸的眼神瞬間變得凶狠,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手指死死收緊:
“都怪你!要不是你這個廢物賴著不走,怡可怎麼會這麼痛苦?我們早就該開始新生活了!”窒息感陣陣襲來,視線開始模糊。
沈怡可尖叫著撲過來拉他:“永逸!你放開他!快放開他!”
直到我臉色發青,他才終於鬆手,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
“你怎麼不去死啊?”
積壓太久的怒火終於爆發,我冷笑:
“我死了你好趁人之危,是吧?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圖什麼。”
他臉色驟變,猛地推開我衝向門口,朝沈怡可嘶吼:
“選他還是選我?選他我就再也不回來了!”
說完,他摔門而去。
沈怡可衝過來狠狠推了我一把:
“你和永逸說了什麼?你知不知道這幾年都是他在幫我們!你呢?你除了添亂還會什麼!”
我踉蹌著向後倒去,後腦重重磕在茶幾邊緣。
咚——
劇痛中,我看見她猶豫了一瞬,卻還是追著那個遠去的背影跑了出去:
“永逸!永逸你等等我!”
玄關處傳來重重的關門聲。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望著蒼白的天花板,忽然很想笑。
原來,徹底的死心,是這樣的感覺。
醫院走廊裡,沈怡可終於追上週永逸。
正要進病房時,遇見了陳醫生。
陳醫生笑著打招呼:
“沈女士,這麼著急要去哪呀?”
“哦,對了,上次賀先生找我複診,說要給你一個驚喜呢。”
沈怡可皺眉,疑惑道:
“他能給我準備什麼驚喜?”
陳醫生有些訝異,解釋道:
“賀先生沒告訴你嗎?他的記憶前兩天已經恢複了。”
沈怡可幾乎是衝進家門的。
“賀桉!賀桉!”
她的聲音在空蕩的客廳裡回響,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恐慌。
沒有回應。
隻有窗外傳來的模糊車流聲。
陳醫生的話像魔咒一樣箍著她的腦袋:
“他的記憶前兩天已經恢複了。”
恢複記憶?
什麼時候?
露營那天,他遞棉花糖給文棋時,那雙不再懵懂、而是帶著某種複雜痛意的眼睛
在醫院,他沉默地站在角落,看她為文棋焦急,那眼神深處,是不是早已清明?
她當時隻覺得他礙事,是甩不掉的包袱。
“他不是想給你個驚喜嗎?”陳醫生的話再次響起。
驚喜?
沈怡可心臟猛地一縮,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
他不是要驚喜,他是要離開!
她跌跌撞撞衝進臥室,猛地拉開衣櫃。
屬於賀桉的那一側,空了。
隻剩下幾個孤零零的衣架。
她不死心,又拉開抽屜。裡麵他寥寥無幾的幾件衣物,也沒了蹤影。
“不會的他還能去哪兒”她喃喃自語,手腳冰涼。
視線掃過客廳茶幾,她猛地頓住。
那枚她當年硬給他戴上的素圈戒指,端端正正放在那裡,旁邊,還有一條項鏈。
項鏈的墜子是一把小小的、樣式彆致的鑰匙。
記憶的閘門轟然開啟。
那是他們剛工作沒多久,擠在狹小的出租屋裡,翻著一本過期的家居雜誌。
“你看這個,真好看。”
她指著圖片上的項鏈,眼睛發亮,
“這把鑰匙,是不是能開啟所有煩惱啊?”
賀桉從背後摟住她,下巴蹭著她的發頂,聲音帶著寵溺的笑意:
“喜歡?等我下個月專案獎金發了,就買給你。”
“哎呀,不要,浪費這個錢乾嘛。”
“不浪費,”
他轉過她的身子,認真看著她,吻了吻她的額頭,
“寓意好。我的怡可,以後隻有開心,沒有煩惱。”
後來他就出事了。
這項鏈,她早已拋之腦後。
可他竟然記得!
在他恢複記憶後,在他決定徹底離開前,他去買了這條他失憶前承諾要送她的項鏈!
他不是在告彆。
他是在一刀兩斷,歸還過去所有的情意與承諾。
沈怡可腿一軟,癱坐在地,冰涼的觸感從地板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巨大的恐慌和悔恨像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終於明白,她弄丟了什麼。
丟得,徹徹底底。
醫院病房裡,消毒水的氣味濃得嗆人。
“孩子高燒反複,是急性腸胃炎,是不是給他吃了不乾淨或者生冷的東西?”
醫生翻著病曆,語氣不帶感情。
沈怡可臉色一白,下意識看向旁邊的周永逸。
周永逸眼神閃爍,避開了她的視線。
病床上,賀文棋小臉燒得通紅,虛弱地睜開眼,小聲啜泣:
“媽媽我難受肚子疼”
“文棋乖,告訴媽媽,”
沈怡可俯下身,聲音放得極柔,生怕驚到他,
“昨天除了媽媽喂的粥,你還偷偷吃了什麼,告訴媽媽好不好?”
賀文棋瑟縮了一下,偷偷瞄了周永逸一眼,聲音細若蚊蚋:
“周叔叔給了我巧克力他說,吃了就不苦了”
“周永逸!”
沈怡可猛地抬頭,眼底積壓的疲憊和焦慮瞬間化作怒火,
“你明知道他發燒腸胃弱!你安的什麼心!”
周永逸臉上掛不住,煩躁地耙了耙頭發,語氣衝了起來:
“一塊巧克力而已!我怎麼知道會這麼嚴重?孩子想吃,哭得那麼可憐,我還能硬著心腸不給?”
“你是故意的嗎?”
沈怡可聲音發顫,連日來的壓力讓她幾乎崩潰,
“你就非要在這個時候”
“我故意什麼?”
周永逸猛地打斷她,語氣惡劣,
“沈怡可,你衝我吼什麼吼?是你自己沒看好孩子!關我屁事!”
正爭吵得激烈,賀文棋忽然小聲開口,帶著哭腔:
“媽媽我想吃爸爸買的那個粥”
沈怡可和周永逸同時愣住,爭吵聲戛然而止。
“那個粥暖暖的”
文棋的大眼睛裡蓄滿淚水,帶著渴望和委屈,
“爸爸買的吃了肚子不難受”
他記得。
記得那碗被他親手打翻的、還冒著熱氣的青菜粥。
記得父親當時小心翼翼又帶著期盼的眼神。
沈怡可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那碗粥,當時就那樣灑在地上,也灑在了賀桉的心上吧?
她張了張嘴,喉嚨乾澀發緊,每一個字都說得異常艱難:
“文棋,爸爸爸爸他”
“爸爸呢?”賀文棋似乎察覺到什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環顧著空蕩蕩的病房,帶著哭腔追問,“爸爸怎麼不來看我?他是不是生我氣了?不要我了?”
沈怡可彆開臉,淚水無聲地洶湧而出。
她該怎麼告訴兒子,那個永遠會對他心軟,被他嫌棄、推開,卻依舊默默想給他溫暖的父親,已經被他們聯手,徹底逼走了。
可能,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從醫院出來,天色陰沉,像周永逸此刻的臉色。
他一把拽住沈怡可的胳膊,力氣大得讓她痛撥出聲。
“他能去哪兒?啊?沈怡可!”
周永逸的怒火徹底爆發,麵目猙獰,
“一個毀了容的傻子,身無分文,他能去哪兒?!你告訴我,他是不是躲到哪個陰溝裡,等著看我們倒黴?!”
沈怡可被他晃得頭暈眼花,掙紮著甩開他的手,聲音因為疲憊和心死而異常冷靜:
“他不是傻子。他恢複記憶了。”
周永逸一愣,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而且,”
沈怡可看著他,一字一頓,像鈍刀子割肉,
“他不是身無分文。當年那筆事故賠償金,一百多萬,他一直讓我保管,我一分沒動。他應該帶走了。”
“什麼?!”
周永逸瞳孔驟然收縮,臉上血色瞬間褪儘,聲音拔高了八度,
“一百多萬?!你他媽怎麼不早說!!”
他為了那點錢,伏低做小,討好那個小拖油瓶,忍受周圍人明裡暗裡的嘲諷!
結果呢?煮熟的鴨子飛了!
巨大的失落和被愚弄的憤怒讓他徹底失了理智,指著沈怡可的鼻子破口大罵:
“沈怡可!你玩我是吧?你們夫妻倆合起夥來耍我是不是?!守著那麼多錢,看著我跟個哈巴狗似的圍著你轉!你是不是特得意?在心裡笑話我是個蠢貨?!”
“我沒有”沈怡可徒勞地試圖解釋,身心俱疲。
“滾開!賤人!”
周永逸猛地一把推開她,眼神陰鷙得嚇人,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碰上你們這家子掃把星!”
他轉身就要走。
“周叔叔!”賀
文棋不知何時站在病房門口,穿著單薄的病號服,小臉慘白,怯生生地伸出小手,眼裡帶著最後的依賴和乞求,
“周叔叔,抱抱,文棋害怕頭疼”
他習慣性地向這個給予過他短暫縱容和“溫情”的“叔叔”尋求最後的庇護。
周永逸腳步一頓,回過頭。
他看著賀文棋,臉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偽善和刻意營造的寵溺,隻剩下**裸的、毫不掩飾的厭惡和煩躁。
“滾一邊去!小孽種!”
他惡毒地咒罵,像驅趕蒼蠅一樣揮揮手,
“找你那個沒用的死鬼爸爸去!彆再來煩老子!”
說完,他狠狠啐了一口,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背影決絕冷漠。
賀文棋被他瞬間變臉的猙獰樣子嚇得呆立在原地,伸出的那隻小手還僵硬地懸在半空,大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
“哇——”的一聲,孩子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爆發出撕心裂肺的、絕望的哭聲。
沈怡可衝過去,緊緊抱住渾身顫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兒子。
聽著他嘴裡模糊地喊著“爸爸”、“媽媽”、“周叔叔壞”,她緊緊閉上了眼睛,淚水滾燙。
報應。
這遲來的、清晰的報應,終於狠狠地摑在了他們臉上。
距離那座充滿痛苦記憶的城市幾百公裡外,一個節奏緩慢的沿海小城。
賀桉用那筆賠償金的一部分,租下了一個老舊小區帶小院的一樓房子。
院子不大,但勝在朝南,陽光能毫無遮擋地灑進來。
幫他找到這裡和現在這份小區保安工作的,是何遠雙的堂叔,老何。
何遠雙,他曾經教過的那個有些調皮卻心地善良的學生。
老陳記得賀桉,記得他是位難得的好老師,記得他當年的英勇事跡。
“賀老師,您千萬彆嫌棄,”
老陳搓著手,語氣帶著敬意和些許歉意,
“小區保安這工作是枯燥了點,也沒什麼技術含量,但勝在清靜,環境也還成,包住。就是真是委屈您了”
“不委屈,真的。”
賀桉搖搖頭,聲音因為許久不常與人交流而有些沙啞,但語氣是平靜的,
“謝謝你,老陳,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給我一個安身之所。”
他需要的就是清靜,需要的是遠離過去那些黏稠的、令人窒息的目光和言語。
保安的工作確實簡單,日複一日地巡巡邏,看看監控,幫住戶收收快遞。
同事們大多樸實善良,知道他臉上有傷,話不多,但眼神裡沒有獵奇和憐憫,隻有平常。
偶爾家裡做了好吃的,會給他帶上一份。
他開始學著一個人生活,笨拙地做飯,仔細地收拾屋子,在院子裡種上些生命力頑強的太陽花和薄荷。
日子像被按下了慢放鍵,褪去了所有不必要的色彩和聲響,隻剩下最本質的輪廓——活著,平靜地活著。
夜深人靜時,他也會站在浴室的鏡子前,看著臉上那道蜿蜒扭曲的疤痕。
最初,每一次看到都像是一次淩遲,會想起爆炸瞬間的灼熱和恐懼。
現在,似乎也習慣了。
疤痕就在那裡,不痛不癢,成了他的一部分。
心口那道更深的傷,也在日複一日的海風和沉默中,慢慢收斂,結上一層硬痂。
他偶爾還是會想起文棋,那個他甘願用生命去交換平安的兒子,最後看他的眼神卻充滿了嫌棄和恐懼。
想起沈怡可,那個曾被他珍藏在青春裡、發誓要守護一生的女人,最終卻對著他說“不如當初被炸死”。
但想的次數,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少了。
他以為自己會充滿恨意,可真正掙脫出來,呼吸到自由的空氣後,發現剩下的,隻有一種極度疲憊後的麻木與釋然。
他不恨了。
恨,也需要消耗感情和力氣。
而他,隻想把所剩無幾的力氣,用來為自己,好好喘口氣。
半年後。
一個風塵仆仆、滿臉倦容的女人,牽著一個瘦弱安靜的小男孩,出現在這個沿海小城某個小區的保安亭外。
賀桉正低頭登記一輛外來車輛的資訊,聽到腳步聲,抬起頭。
目光撞上那雙熟悉的,此刻卻布滿了紅血絲、寫滿哀求與惶然的眼睛。
沈怡可。
她瘦了很多,幾乎脫了形,曾經那份明豔被粗糙的疲憊取代,眼角的細紋深刻得刺眼。
賀文棋緊緊躲在她身後,小手死死攥著她的衣角,偷偷探出半張臉看他,眼神裡充滿了陌生的怯懦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賀桉”
沈怡可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
“我我們找了你很久問了好多地方”
賀桉放下筆,表情沒有什麼波瀾,像是看著一個偶然問路的陌生人:
“有事嗎?”
他的平靜,他的淡漠,像一盆冰水,從她頭頂澆下,讓她瞬間透心涼。
“賀桉,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沈怡可的淚水瞬間決堤,語無倫次,
“以前是我不對,是我鬼迷心竅文棋他知道錯了,他天天晚上哭,吵著要爸爸”
她用力把身後的兒子拽到前麵,幾乎是按著他的頭:
“文棋,快,叫爸爸!跟爸爸說對不起,說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
賀文棋被拽得一個踉蹌,小臉煞白,看著賀桉臉上那道在陽光下愈發清晰的疤痕,嘴唇哆嗦著,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細弱遊絲的聲音:
“對對不起爸爸回回家吧”
賀桉看著眼前這個明顯畏縮了不少的兒子,心頭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酸楚,但很快便被更深的疲憊蓋過。
他蹲下身,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些,卻依舊帶著無法跨越的千山萬水:
“文棋,長高了。”
他沒有回應那句“回家”。
他站起身,目光重新落回沈怡可臉上,清明而堅定,不帶一絲留戀:
“我在這裡很好。”
“哪裡好?!”
沈怡可情緒陡然失控,指著這簡陋逼仄的保安亭,聲音尖銳,
“你做這個能有什麼前途?一個月能掙多少錢?賀桉,你彆賭氣了!跟我回去,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保證,以後一定好好對你,對文棋也好,我們”
“沒有以後了,怡可。”
賀桉輕聲打斷她,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回不去了。”
他從保安亭的抽屜裡拿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檔案,遞到她麵前。
“離婚協議,我簽好字了。”
沈怡可如遭雷擊,愣愣地看著那份檔案,白色的封皮像一塊寒冰,凍僵了她的血液。
“財產都歸你,孩子你也帶好。”
賀桉的語氣依舊沒有什麼起伏,
“我隻要自由。”
他頓了頓,看著她的眼睛,清晰地說道:
“簽了吧。對你,對我,對文棋,都是解脫。”
沈怡可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沒有去接。
她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無比陌生的男人,他眼神裡那種曆經滄桑後的疲憊和徹骨的疏離,比任何惡毒的指責和咆哮都讓她心痛。
她終於徹徹底底地明白,她失去的,不僅僅是過去五年需要她照顧的、癡傻的丈夫。
她失去的,是那個曾經在陽光下對她燦爛微笑,把她捧在手心,有著清澈眼神和溫暖懷抱的賀桉。
是那個她深愛過、也深愛過她的少年。
永遠地,失去了。
又過了兩年。
一個偏遠的,幾乎與世隔絕的,藏在大山褶皺裡的小山村。
村口那所唯一的、由舊祠堂改建的小學裡,傳出孩子們參差不齊卻無比認真的朗朗讀書聲。
簡陋卻乾淨的教室裡,賀桉站在小小的講台上,拿著半截粉筆,正在黑板上一筆一畫地寫著漢字。
他的字,依舊帶著昔日的風骨,挺拔有力。
台下,十幾個年齡不一的孩子,穿著打補丁但洗得乾淨的衣服,睜著清澈如山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跟著他朗讀。
他臉上的疤痕依舊在那裡,但孩子們早已習以為常。
他們會親切地、毫無隔閡地叫他“賀老師”,會把從家裡帶來的烤得香噴噴的紅薯、山裡采的酸甜野果,偷偷塞進他宿舍的窗戶。
下課鈴聲是用一根鐵棍敲擊懸吊的舊鋤頭片發出的,清脆響亮。
孩子們像一群快樂的小麻雀,呼啦啦地飛出教室,在黃泥巴的操場上追逐嬉戲。
賀桉收拾好簡單的教案,走到教室外低矮的走廊上。
遠處,是層巒疊嶂、雲霧繚繞的青山。
近處,是依山而建的灰瓦木屋,炊煙正嫋嫋升起。
空氣裡彌漫著泥土、青草和柴火混合的,讓人心安的氣息。
一個紮著兩個歪歪扭扭羊角辮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跑過來,把一朵剛摘的、叫不出名字的紫色野花塞進他手裡,然後紅著臉,飛快地跑開了。
賀桉低頭,看著手心裡那朵小小的、帶著山野露珠的花,嘴角微微揚起一個極淡卻真實的弧度。
這裡沒有城市的喧囂和冷漠,沒有黏在身上甩不掉的異樣目光,沒有無止境的抱怨、指責和令人窒息的嫌棄。
隻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淳樸村民,有對這些山外來的知識充滿渴望的孩子,還有在山穀間靜靜流淌的、緩慢而悠長的時光。
他用自己剩餘的部分積蓄和那筆賠償金裡拿出的一些,稍稍改善了學校的條件,添置了些必要的圖書和簡單的體育器材。
他教孩子們語文、數學,也教他們唱簡單的歌,畫山裡的花鳥。
他找到了比城市的高樓大廈、比所謂的上市成功、比任何浮華名利都更珍貴的東西。
內心的平靜,發自內心的尊重,以及那種被單純需要、被真誠依賴的感覺。
他知道,在另一個燈火輝煌的城市裡,沈怡可和文棋,或許已經開始了沒有他的新生活。
他曾是她不堪回首、急於擺脫的過去。
她亦是他不願再提、已然翻篇的往事。
塵歸塵,土歸土。
這樣,很好。
夕陽金色的餘暉,溫柔地灑在他身上,在他身後拉出一道長長的、安靜的影子。
他轉身,走回那間雖然簡陋、卻被他自己動手收拾得整潔溫馨的教師宿舍。
爐子上煨著的小米粥,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溫暖的熱氣,米香四溢。
窗台上,他親手種的幾盆蘭草,在晚風中輕輕搖曳,抽出的新綠嫩芽,生機勃勃。
餘生或許還長,但於此地,於此心,他已抵達真正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