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龍深處:梅州客家三百年 《銀綢墜深穀:龍歸寨瀑布的千年轟鳴》
《銀綢墜深穀:龍歸寨瀑布的千年轟鳴》
龍歸寨瀑布藏在豐順縣的山坳裡,像位隱居的巨人,未近其身,先聞其聲——那轟鳴從林間縫隙裡鑽出來,撞在耳膜上,帶著水汽的濕意,起初是隱約的悶響,像遠處悶雷滾過,越往前走,聲浪越盛,到後來竟如千軍萬馬踏過石灘,震得腳下的石階都微微發顫。循聲而去,山路的石階覆著青苔,綠得發亮,被經年的水霧浸得透濕,每一步踩上去都帶
著細碎的水響,“吱呀”一聲,像石階在低聲回應。空氣裡的涼意越來越濃,混著草木的腥甜和泥土的微腥,吸進肺裡,像剛擰乾的濕毛巾擦過鼻尖,清冽得讓人精神一振。
道旁的野花沾著水珠,紫的像浸了水的瑪瑙,黃的像裹了蜜的星辰,被山風拂得微微顫。花瓣上的水珠滾落,砸在石階上,“嗒”的一聲輕響,與遠處的水聲應和著,像支細碎的前奏,鋪墊著即將到來的壯闊。偶爾有鬆鼠從枝頭竄過,尾巴掃過帶露的樹葉,抖落一片水雨,打在遊人的肩頭,涼絲絲的,惹得人擡頭時,隻看見枝葉間一閃而過的棕褐色影子,和幾片搖晃的葉片。
轉過最後一道山彎,瀑布便毫無預兆地撞進眼裡:水流從百米高的崖頂墜下,像被天神猛地扯斷的銀綢,在風裡抖出萬千水線。頂端的水還保持著完整的簾幕,寬寬的、厚厚的,像塊巨大的水晶簾子,往下奔湧時,被中間凸起的岩石撞得粉碎,化作漫天白霧,白茫茫一片,裹著細碎的水珠,往潭邊漫過來。陽光穿過時,水霧裡便映出七彩虹橋,紅得熱烈,橙得溫暖,黃得明亮,綠得澄澈,藍得沉靜,靛得深邃,紫得神秘,一端搭在崖壁的青藤上,藤蔓纏著岩石,綠得發黑,一端落在潭邊的卵石上,石麵光滑,反射著細碎的光,像誰遺落的錦帶,在風裡輕輕晃。
崖壁上的岩石被水流鑿得坑坑窪窪,深褐色的石質裡嵌著銀白色的水痕,是千萬年衝刷留下的指紋。有的地方凹陷成淺窩,積著一汪水,像巨人的眼;有的地方凸起如獸脊,棱角被磨得圓潤,卻仍透著倔強。幾叢野杜鵑從石縫裡鑽出來,殷紅的花瓣沾著水霧,在轟鳴裡微微顫,像被這壯闊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卻又忍不住探出腦袋,要把這奔騰的水姿看個真切。還有些不知名的野草,貼著岩石生長,葉片窄窄的,被水汽泡得發綠,根須深深紮進石縫,汲取著水的滋養,在貧瘠裡活出一片生機。
瀑佈下的深潭綠得發暗,像塊被巨力砸出的翡翠,水底的光線被層層水浪過濾,隻透出沉沉的綠,望不見底。水麵翻湧著白色的浪花,是水流墜落後激起的絮語,一圈圈往外擴,又被新的浪濤吞沒,永不停歇。潭邊的卵石被磨得溜圓,大的如凳,能坐下人,小的似珠,被孩童撿起來握在手裡玩。石頭都裹著層濕漉漉的滑,摸上去像塗了層油,湊近了看,石麵上的紋路裡還嵌著細沙,是上遊衝刷下來的光陰,帶著遠山的氣息,藏著溪流的故事。
有孩童赤足在淺灘奔跑,小腳踩在卵石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水花濺起時,驚起幾隻灰雀,它們貼著水麵飛掠,翅膀沾著的水珠落在潭裡,漾開比指紋還小的圈,很快便消失不見。孩子的笑聲清脆,像銀鈴在響,混在水聲裡,像顆投入湖麵的石子,很快被更大的浪濤吞沒,卻也為這雄渾的景象添了幾分靈動。有大人在一旁喊著“慢點跑”,聲音被水聲蓋過一半,帶著溫柔的叮囑,消散在水霧裡。
觀景台的木棧道懸在潭邊,離水麵不遠,欄杆是粗粗的木頭,表麵被水汽浸得發烏,木紋裡滲著水汽,摸上去涼得刺骨,像握了塊冰。站在棧道儘頭往下看,水霧撲麵而來,帶著碎冰似的涼意,打濕眉梢和發梢,睫毛上很快凝起細珠,再看瀑布時,眼前便多了層朦朧的白,像蒙了層紗,讓那奔騰的水姿更添幾分神秘。
棧道的木板被踩得“咯吱”響,每一聲都像是在與瀑布的轟鳴對話,粗糲卻和諧。木板的縫隙裡漏下的水珠,滴在下方的石縫裡,積成小小的水窪,倒映著頭頂的天空和掠過的雲。雲走得快,水窪裡的影子也跟著跑,像場無聲的追逐,有趣得很。棧道的儘頭有處小平台,擺著幾張石凳,凳麵冰涼,坐上去能感覺到水汽順著褲腿往上爬,卻沒人捨得起身,都望著瀑布,眼裡映著水的奔騰、霧的朦朧、虹的絢爛。
崖頂的水流源頭藏在密林裡,是條蜿蜒的山溪。溪水清得能看見水底的卵石,圓的、扁的、方的,顏色各異,還有遊動的小魚,身子細細的,銀灰色,倏忽遊過,尾鰭劃開水麵,留下轉瞬即逝的波紋,像誰用指尖在水麵輕輕劃了下。水流穿過石縫時發出“叮咚”聲,清脆得像風鈴在響,與下遊的轟鳴判若兩地,像是瀑布溫柔的低語,訴說著它源頭的寧靜。
溪邊的蕨類植物長得瘋茂,葉片像撐開的綠傘,層層疊疊,托著晶瑩的水珠,陽光透過枝葉照下來,水珠閃著碎光,像撒了把鑽石。風吹過時,水珠滾落,砸在溪水裡,“噗”的一聲輕響,驚得小魚竄進石縫,好一會兒纔敢探出頭來,吐個小小的氣泡,彷彿在抱怨這突如其來的驚擾。有樵夫背著柴捆從溪邊走過,腳下的草鞋踩著濕滑的石頭,發出“吱呀”聲,柴捆上的枯枝掉在水裡,順著溪流慢慢漂,晃晃悠悠,像片小小的舟,最終彙入瀑布的洪流,成為這壯闊景象的一部分,完成它平凡的旅程。
雨後天晴時,瀑布的水量更盛,崖頂的水像決堤的河,鋪天蓋地砸下來,氣勢洶洶,彷彿要把整個山坳都填滿。水霧彌漫到半山腰,把整個山坳都裹進白茫茫裡,遠處的山峰隻露出個頂,像浮在雲裡的島,若隱若現。近處的樹木渾身掛著水珠,葉片垂得很低,彷彿被水汽壓彎了腰,連最挺拔的鬆樹,也顯得有些蔫蔫的,卻更添了幾分水潤的綠。
這時的彩虹也更鮮亮,紅橙黃綠藍靛紫,像被水洗過的色盤,飽和度極高,在水霧裡明明滅滅,時濃時淡。引得遊人舉起相機,鏡頭卻總被水霧蒙上一層白,拍不出萬一的壯闊,隻能歎著氣把美景刻在心裡,或用手機錄下一段視訊,試圖留住這轉瞬即逝的絢爛,可視訊裡的色彩,終究不及親眼所見的萬分之一。
暮色降臨時,瀑布的轟鳴裡摻進了蟲鳴。崖頂的水流染上夕陽的金,墜下時便成了碎金,在空中劃出無數道金線,落在潭裡,漾開一片晃動的光,把深綠的潭水也染成了暖黃。觀景台的燈亮了,昏黃的光暈在水霧裡散不開,像浸在水裡的球,邊緣模糊,卻透著溫暖的光,照亮了棧道上的一小片地方。
棧道上的遊人漸漸散去,腳步聲和談笑聲被水流吞沒,隻剩下瀑布不知疲倦的轟鳴,與山風穿過林梢的“呼嘯”相和,像首沒有結尾的史詩,在山坳裡反複吟誦。有晚歸的鳥兒掠過水麵,翅膀帶起的風,攪碎了潭裡的金光,卻很快又被水浪撫平。
夜裡的瀑布藏在黑暗裡,隻隱約看見崖頂的水線泛著微弱的白,像條銀色的絲帶,在夜色裡飄動。轟鳴卻比白日更甚,像巨獸在山坳裡沉睡時的呼吸,深沉而有力,震得空氣都在顫。潭邊的蛙鳴此起彼伏,“呱呱”聲連成一片,與蟲吟交織,“唧唧”“吱吱”,裹著水汽漫向山林,織成一張溫柔的網,把這方天地攏在裡麵。
偶爾有夜露從樹葉上滾落,砸在棧道的木板上,發出“嗒”的輕響,在無邊的轟鳴裡,反倒清晰得像句私語,帶著夜的靜謐。有螢火蟲從草叢裡飛出來,提著小小的燈籠,在水霧裡慢慢飛,光點忽明忽暗,像星星落在了人間。
這瀑布便這樣,以千萬年不變的姿態墜著,把山的筋骨、水的性情,都砸進這方天地裡。每一滴水珠都是時光的信使,帶著崖壁的滄桑、溪水的清澈,落在潭裡,漾開一圈圈比歲月更久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