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女子與小人 第 20 章
西門烤翅,獨步武林;南門燒鵝,天下一絕。學校附近的黑暗美食街夜夜人頭攢動,學生聞著味兒就開始亢奮了,而今夜與眾不同,今夜的小吃店迎來一尊菩薩,這金光菩薩平日裡不下這煙火之地,舉手投足間如玉山將傾,害得男士慚愧,女士羞赧,老闆莫名其妙。
隻見主席汪大人放下手中香茗,開啟選單:金雞烤腿一對,珠花豆腐皮二匹。大紫檀雕豬蹄案五隻,珍珠翡翠大白菜一盤。汪賀西頷首,朝身邊王雨旗道:“喜歡哪個?”
王雨旗頓了頓,回:“你他媽在這兒乾嘛?”
“我開會啊。”
“喲,新鮮了,平日裡沒見你來過一回,怎麼咱們搞團建了你來開會了呢?”
“今日補上。”汪賀西說罷跟小胖子和學霸打招呼,“你們好。”王雨旗直接發怒:“好你個急吧!”汪賀西一愣。
嘖嘖,吵起來了。小胡和疼疼對視一眼,躲在旁邊看好戲。學霸不明所以,偷偷問曹雅蓉:“怎麼回事?”曹雅蓉乾咳一聲,壓低聲音講:“上次咱們那活動沒搞成,聽說是汪賀西搞的鬼。”“噫。”學霸表示刺激。
王雨旗此刻根本不買這個主席的賬,振振有詞道:“本人經過慎重考慮,提議開除汪賀西。原因如下。”
汪賀西雙手抱胸,靜靜地看他掏出小紙條一條一條念,沉著冷靜。
“根據本社團章程,成員必須貫徹執行本社團基本路線和各項方針,帶頭參加民權運動、婦女解放運動、性革命等促進社會現代化的建設,在工作學習中起先鋒模範作用。而汪賀西每次活動均無故缺席、請假,從未履行過此項任務,這是其一。
此外,成員需對本社團忠誠老實,言行一致,堅決反對一切派彆阻止和小集團活動。而汪賀西陽奉陰違的兩麵派行為已經被我團小衚衕誌發現,不僅如此,他還實行陰謀詭計阻撓社團平權活動,這是其二。
其三,本社團成員需要密切聯係群眾,遇事同群眾商量,即時反應群眾尤其是性少數群體的意見,而汪賀西脫離群眾,從不維護群眾的正當利益,為一己私利以權謀私。
基於以上三點,我建議給汪賀西以開除成員的處分。由於本社團成員人數較少,此次會議效法古希臘公民大會,推行直接民主製。所有人參與投票。”說完給每人發了一支筆,配巴掌大的小紙條,“汪賀西,你有什麼好說的?”
汪賀西看到他這派頭忍不住想給他鼓掌,雨旗罵他的本事真的很厲害。“咳……”他搓了搓鼻子,直起身,認真地同在場所有成員講:“以後一切形式的團建活動,無論是學校燒烤聚餐還是新西蘭環島十日遊,經費都直接向我申請,不需要走審批流程。”
“臥槽……”此話一出,所有人驚了。這他媽的還給人活路嗎?小胖子當場一個旋風哭泣:新西蘭十日遊今年過年能不能安排?我十分想見賢三。王雨旗杏目圓睜,含一口血就要噴去他大腦門上,跟我玩這套,我的成員是那種隨隨便便會被好處收買的人嗎?!
非主流社社長拉了老闆過來,當場唱票:
同意。棄權。棄權。棄權。棄權。否決。棄權。
真的昏過去,這個剛正不阿的團隊在金錢的誘惑下全部棄權了。汪賀西微微一笑:“好說。”隨後對著老闆緩緩掏出皮夾,“老闆,你們店裡受歡迎的每樣來個七份吧。”老闆那份公民參政的意識上來了,對王雨旗講:“哎,兩夫妻還床頭打架呢,同學之間磕磕碰碰的難免,勸和不勸分,我投個否決票。”
王雨旗頭疼,揮揮手:“老闆,趕緊下單吧。”他真是倒了血黴了碰上這麼個瘟神,躲都躲不了。此時對麵酒吧突然奏起了音樂,歡樂的曲調隨著熱鬨的夜市氛圍飄至他們身邊,一切顯得生機勃勃,永遠有希望的樣子。學霸情不自禁跟著鼓點搖擺著身子,並給汪賀西打圓場:“既然投票結果是二比一,那說明汪同誌還是有些可取之處的。下次活動我們要重點考察你的表現。”疼疼想了想,講:“我記得汪賀西有把柄在我們社長手裡來著的?”
汪賀西看了眼王雨旗。
“對,我記得。”小胡點頭:“這個很可以,汪賀西如果再搞一次小動作,我們讓他全校曝光,身敗名裂。”彷彿她身邊跟本沒坐了這個人似的。汪賀西不懂原來這就是他們幾位給台階下的方式了,非常特彆。王雨旗腦子稀裡糊塗的,沒有搭腔。
曹雅蓉看他沒反應,放下手裡的奶茶跟大夥兒講:“各位,我今晚也有個事情要宣佈。”
“怎麼了?”
“我思想鬥爭了很久,還是決定放棄學校給的保研機會。”
所有人一愣。曹雅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主要是我畢業後想搞個工作室,平時有時間也是接稿攢錢,完全沒有想過考研這種事情。”她低下頭,麵色有些發紅,“而且,這是學校用來封我口的東西,我如果真接受了,一輩子都是甩不掉的汙點。”
小胡問:“你媽媽同意麼?”
“她當然不同意啊。但是我真拒絕了她又有什麼辦法呢?我早晚得對自己做的決定負責,不然以後不高興了就埋怨是父母綁住了我,其實對他們也不公平。”
“嗯,雅蓉加油!”“到時候你開工作室了我們幫你宣傳。”
那事件之後,曹雅蓉露出了第一個輕鬆自在的笑容。汪賀西在旁邊看著這個團隊,目光有些恍惚,這個女生拒絕了自己擺出的佳肴,最終又一無所有,好是糊塗。他的一顆心被雅蓉嘴角的笑折磨得沉甸甸的,無比孤獨。小菜上來,王雨旗於他們笑鬨了一會兒,喝了些帶酒精的甜蜜飲料,聊了學生會內部的八卦(謠言居多),研究了平成廢物與佛係青年異同,以及小胖子的神秘男朋友。最後,王雨旗啃罷一個豬蹄,麵色沉痛地提問:“你們有沒有發現學校最近妖風陣陣?”
汪賀西看他吃完垃圾食品嘴也不擦,油光光的,簡直無法忍受。
“雖然說這次的學妹們都盤靚條順,但是也不、汪、汪、唔……”他沒講完就被汪賀西糊了一嘴的紙巾,嚇死了,“你乾什麼?”
“把嘴擦了再發言。”
小胡眼睛一暗,心想不好。曹雅蓉看了看疼疼,二人用眼神瞬間交流了意見:這兩人是不是有姦情?難怪汪賀西死皮賴臉地要留在本社團,原來是為了我們的小姐妹!小胡給了他們一個眼刀:下定義不能太早,再觀察觀察。姐妹們在三秒之內完成了一次無聲的內閣會議,可憐王雨旗被蒙在鼓裡,嘟嘟囔囔擦了嘴,講:“那個橫幅我覺得有性騷擾之嫌。”
學霸講:“咱們學校秋季tutorial之後第二週是校園女生節,算是他們的傳統了。”話音剛落,所有人齊刷刷地盯著汪賀西。汪賀西驚了:“又不是我搞出來的。”“不管是誰搞出來的,這個校園女生節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胖子試答:“呃……因為一旦離開校園女同學就不是嚴格意義上的女生了?”
“不,女生是由女性的生理特征而非男性注視來定義的。”
“你不能把它簡單地歸咎為男性注視,對’女生’氣質的推崇與留戀是非常文化取向的,據我所知西方男人並不如中國或者日本男人吃少女這一套。”
“呃……文化差異與男性將女性容貌與身體客體化並不矛盾,他們是兩回事。文化差異無非證明這種觀念並非與生俱來,而是可以被消滅的。”
王雨旗打斷了曹雅蓉和學霸之間的爭論,講:“我們現在先不討論這個問題,主要是學校的這些橫幅到底夠不夠成性騷擾級彆。”
小胡講:“無論他們掛什麼,隻要是和女生節相關的,我個人會覺得受冒犯,心裡很不舒服。”
汪賀西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插嘴:“雖然他們的表述可能不太妥當,但初衷是學長對新來學生展示關愛和親密性,你不能用兩性仇恨的二元對立來解讀這種行為。”
“如果要向學妹們展示關愛,每年的婦女節就已經足夠了,謝謝。那天記得幫你媽做個家務,本女子先行謝過。”
王雨旗服了:不愧是拿下常代會會長的婦女,罵起執委會主席來一套一套的。他趕緊打了個圓場:“我們這周的任務是先收集一下校園內有爭議的橫幅,然後再針對這個問題做下一步討論。”汪賀西點點頭:“好的。但是無論什麼活動都不能違反校紀校規。”
王雨旗接過他手邊的啤酒,“咚咚咚”猛喝了一通,隨後瀟灑放回,挑釁地問:“萬一我違反了呢?”說罷老臉一紅。不對啊,這啤酒怎麼也有點上頭呢?
汪賀西被他逗樂了,也學他樣拿起那瓶酒“咣咣咣”一口氣喝光,放回他手邊,不帶喘氣的:“違反了先到我辦公室裡來,情節嚴重的去教務處辦公室。”
王雨旗看他那得意勁,嘴一撅,伸手夠了學霸手邊的啤酒,再次揚起頭豪邁一飲,心想我是喝不過你是怎麼的。“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汪賀西趕緊搶過酒瓶再次給他擦嘴:“你什麼都不會的一個人,就彆在我麵前整男性氣概好吧?”“我怎麼不會了?抽煙我不學會了?”“行行,你會。”
幾位成員麵麵相覷,有些搞不清楚這兩人的路數。到底是敵還是友,姓蔣還是姓汪?小胖子偷偷問小胡:“你說汪賀西會不會找個機會把咱們一鍋端了?”小胡想了想,沉痛回複道:“到時候咱們把社長犧牲出去。”“好。”群眾投票一致通過。
王雨旗此時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他們的好姐妹賣了。
是夜,汪賀西同他們一起鬨到很晚,美食街的煙火氣漸漸消失在夜霧裡,學生們成群結隊地散去,留下滿地狼藉。姚薛過來接了小胡,跟汪賀西說了聲“晚上不回寢室”便走了,小胖子要趕回去背文學史,雅蓉要熬夜做速寫練習,疼疼和學霸二位女強者打算去圖書館切磋一番,滿滿當當的一桌人散得隻剩下王雨旗和汪賀西兩個人。
星夜靜悄悄。
汪賀西甚至能聽見風的聲音。他講:“夜裡涼。”王雨旗似乎是喝多了,趴在桌子上不做聲。等雲彩遮蓋住盈盈月華的時候,他的肩膀輕微地抖動了起來,極力忍耐著抽泣聲。汪賀西將他拉起,果真又瞧見了他的淚。他隻當這人是醉了,講:“咱們回去吧。”說罷去牽他的手。因為酒精的緣故,王雨旗整個身子都泛了紅,他滿臉懵懵懂懂的,雙眼濕潤,麵頰帶著淚痕,也靜,也冷,清清涼涼。
“走吧。”
整座學校靜悄悄地,似是入睡了。汪賀西牽著喝醉了的心上人走在無人的學院路,竟有遊蕩在人群之外的感覺,天地間隻剩下他與王雨旗,以及苦苦糾纏著的那份求而不得的情感,孤寂又荒涼。身邊人一直默默地流淚,滴滴答答,醞釀了整個夏天的雨一滴一滴地落在汪賀西的肩頭,他的心柔慈極了,輕聲問:“怎麼一直在哭?”
王雨旗不停地揉臉,似是有極大的痛苦:“指使保安打人的是不是你?”
“不是。”
“指使保安阻撓我們活動的是不是你?”
“……是。”
“那你為什麼不道歉呢?”
汪賀西動了動唇,不知如何作答,隻是看著醉鬼被淚水打濕的睫毛。王雨旗醉得糊塗了,頭昏沉地垂下,像是困極。汪賀西猶豫片刻,還是將他帶回自己的寢室。他把人扛進房,簡單地用毛巾擦了擦臉,再將他攙扶上自己的床。
王雨旗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伸手拉住他的襯衫。
月光再次透過小窗照在他的臉上,清冷而多情。汪賀西坐在床沿,講:“我不習慣開口道歉。”王雨旗依舊死死地攥著,不肯放手。他的臉上是平日一貫的倔強神色,沒有哀樂、沒有留戀,哪怕醉了也沒有給汪賀西的愛半點網開一麵慈悲。汪賀西終究是歎了口氣,對他說:“對不起。”
王雨旗放開了手,閉上眼睡去。
汪賀西靜靜地坐在床沿看著王雨旗的睡顏,他發現愛如同這月光一樣,從不區彆對待任何人,來臨了便是來臨了,毫無任何道理可言,你隻能一遍遍接受它的拷打,經曆一次次的心碎。他直到今日才發現,王雨旗與他是有多麼的不同,他們身處兩個不同的世界,要追逐他好似這月光追逐黎明破曉。汪賀西隻能俯下身子將他的臉細細看過,他懇求自己因為自尊和軟弱而丟失了愛的時候,至少能清晰地回憶起他的臉龐。
桌上依舊擺著各類檔案,有入社申請書、一份述職報告、一張散落著詩歌的紙片。
你愛上鴻雁飛過緋紅色的天空,愛上冰雪覆蓋過的淺灰山頂,愛上映在星空眼睛裡的湖水,愛上冰涼的青草地;你愛上暴雨過後的海市蜃樓,愛上玫瑰帶淚的顫抖臉龐,愛上木星上的微小灰塵,愛上詩人被踐踏無數次的心臟;你愛上被月光照亮的五百年孤獨,愛上被永恒釘在荒涼裡的焰火,愛上難以逃離的絕對真理,
你沒有愛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