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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女子與小人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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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趾就這麼斷了?”姚薛看著汪賀西一瘸一拐地扭屁股,就跟看西洋鏡似的,“腳趾怎麼可能會斷?”

“我他媽怎麼曉得?”他看著自己穿著拖鞋的腳,伸手夠了一片阿司匹林,“醫生講我要纏四周的繃帶,期間不能穿皮鞋。”

“那你競選怎麼辦?”

汪賀西不響,隻是專注地喝水。他的電腦螢幕此刻是一張王雨旗的高清大圖,眼線抖動,睫毛飛舞,堪稱計算機係的尤物。自己被撞得人仰馬翻的樣子上了校報,題目無非是主席和群眾打成一片之類的。內容還好,但是網上的留言非常不好,尤其是針對王雨旗的。主席後援團妹妹們對這位公然和主席摟摟抱抱的騷貨送上第一批譴責,隨後恐同隊伍浩浩蕩蕩舉著火把而來,統一格式,以“我對gay沒意見但是……”為開頭,最後一小撮與王雨旗私人恩怨網友獻上最後的祝福:希望黨和政府將他驅逐出境,再也不想在校園裡見到他。與這樣的反麵教材一起霸占版麵倒是汪賀西的第一次。

“那個把你腳踩骨折的人是誰?”

“不知道,看著像一個廢物。”

“妖裡妖氣的。”

“嗯。”

正說著,他的手機突然亮了起來,汪賀西拿起來看了眼,麵色逐漸陰沉下來:“我要出去一下,下次再聊。”不知道是止痛藥根本沒有效果還是他準備尋哪個人的晦氣,撂下這句話後他便拎著外套一言不發地出門了,氣壓低得驚人。

對於汪賀西來說,考上名校的荊棘之路遠不如通往那個辦公室的道路可怕,他要越過一扇黑漆漆的高大鐵門,隨後穿過安靜的小徑,這時他每一步腳步聲都能清晰地傳到自己耳朵裡,那鐵門將自己與校園——或者說是世俗世界分割成兩半,青春期的長夢被阻隔在那端。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校長辦公室的門。

校長幾乎頭也沒有擡:“你這個學期在做什麼?績點幾分?有考慮過怎樣在學生麵前保持自己的形象麼?大選期間和人打架,我倒也一直小看了你。”

“那是一個意外。”

“意外?所以你還想休息一下?”他終於是拿正眼瞧了瞧汪賀西,繼續講,“你現在這副樣子怎麼才能贏得競選?”

“我心裡有數。”

“有數個屁。彆以為我不關注校園網上的動向,看看最近風行的都是些什麼鬼玩意兒?邪門歪道的流行符號對校風建設有好處麼?我說過多少次了,學校在外界的形象不是由我們來維持的,而是你這個執委會主席代表所有學生共同努力的成果。”校長終於放下筆,擡起頭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現在就是馬爾斯,開始一點點建造你自己的羅馬城,我們這些人總要老的,明白嗎?”

汪賀西撓了撓頭發:“我不看希臘神話。他爹是誰來著的?”

校長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我明白了,爸爸。”

“我不管你腳能不能走路,從現在起,你哪怕給我看總統選舉視訊也好,希特勒演講錄影也好,我隨便你用什麼策略,下星期我要看見你讓學生把票全部投到你的名字下麵。”

“是。”

“走吧。”

汪賀西聽到這句話後沒有任何遲疑,立刻起身離開,將門輕輕帶上。“咯噠”一聲,他的日程安排就要被退向下一步,下一站是哪裡?汪賀拖著緩慢的步伐,似乎是平生第一次對未來困惑:接下來要去哪兒呢?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可笑的腳趾,那關門聲伴著骨頭斷裂的疼痛感在腦中糾結成了一個休止符,令他昏昏沉沉,不知所措。

他曾經許諾過學校動保組織,他當選後會第一時間講動物保護主題納入學生會第一級待解決議題中,在校園內推行防止殘害動物行為的規範,並提供法律援助。他曾經許諾過動漫社團的成員,會撥款鼓勵學生們自己的原創漫畫走出校園,走入市場。

他曾經許諾過女權組織迫使學校每一個社團組織向女性開放,無論這個社團是有多麼的“男子氣概”……他許下了無數的諾言,眾望所歸地成為了主席,並且似乎沒有人多記得當時的承諾。

起初他惴恐於同學的問責陰影中,時間久了他才發現這片廣闊的土壤沒有任何藩籬,隻要踏上他,你就能儘情享受,大展拳腳,如父親所說那樣一點點親手規劃出自己想要的模樣。然而土地越是自由,汪賀西卻越是覺得無依無靠,六神無主。

風從夏天的方向吹來,貼上人的臉頰,像首飄渺的兒歌。

王雨旗一腦袋的毛被這兒歌吹得瞬間淩亂,和他的心跳一個節奏。“我也不胖吧……怎麼就把人腳趾踩斷了呢?”

“是執委會主席的腳。”

“我會不會有麻煩?”

“你麻煩大了。”疼疼在群聊裡發了個視訊,“自己看。”

王雨旗點開視訊,汪賀西一身山青水綠走在菁菁校園,在春天裡,在人海中,瘋狂拉選票。烘焙社有他烤過的羊角麵包,吉他社有他彈唱的樂譜,戲劇社有他設計的戲服……視訊裡的他永遠充滿活力,戰無不勝。“也難怪他得票數那麼高。”小胡肮臟地在螢幕後盯著汪賀西穿橄欖球服的背影,嘖嘖稱奇,“這屁股也太翹了吧。”

“我看看我看看。”王雨旗狂戳手機,“疼疼你放個正麵的呢。”

“死到臨頭了還色心不改。”曹雅蓉真的非常嫌棄他,對疼疼講,“疼疼你放個正麵的看看。”

“沒有正麵的!”疼疼頭疼。

“你說他會不會搞我?”

“應該不會,他堂堂一屆主席,估計忙得沒時間搞你。”“肯定會啊,下週就選舉了,你這不是撞槍口上麼。”

沒什麼可聊了!王雨旗悲憤放下手機,將視線投向窗外。學院路上依舊人來人往,他在此刻覺得自己陷入一間密不透風的牢房,夏日的風雨和自己毫無關聯。他逐漸回過味來自己最近為何接二連三地倒黴,在網上被群嘲也好,被人追著打也好,這一切都是從自己迫切地想要找男朋友開始的。

可能同學對他這種性少數群體的期待就是本分老實,當個壓抑自己天性、照著直人話語框架而活的假人,假人沒有七情六慾,假人必須因為這“原罪”每日膽戰心驚。這些人知道自己本性中殘忍的那部分嗎?王雨旗偏過腦袋,困惑地打量著他的同班同學。教室裡幾乎坐滿了人,自己對著角落的空調坐在最後一排,久而久之,這個角落便成了他的專屬座位,一片遺落之地,無人問津。他記得一開始的時候並不是這樣。

前排的胖子:

“你好,我就是你上鋪的兄弟,你喊我胖子就行。”“你好。我是王雨旗,多多關照。”一開始的寢室生活很和諧。“雨琪,你第一節課上不上?上的話幫我點個名!”“行。”“謝啦兄弟。”直到有一天……“臥槽,你這抽屜裡都是啥玩意兒?”“你翻我東西做什麼?”“你他媽自己抽屜沒關!這是口紅吧?”“嗯。我、我新買的,就是想試試。”“……真他媽的變態。王雨旗,你是變態。”

旁邊的寢室長:

“王雨旗,原來你的高考成績是我們係裡最高的,小子厲害啊。”“嘿嘿嘿嘿。”“以後作業靠你了。”“行,包在我身上。”幾個禮拜之後。“那個,我考了全係第二為什麼獎學金名單上沒有我?”“主要你不是黨員。”“胖子也不是黨員啊。”“你問老師吧。”直到某天在廁所偶爾聽到他們聊天。“五千塊獎學金竟然就給你了?王雨旗沒告狀啊?”“他去告唄,我跟學生工作處說了,他是變態,在寢室的不當行為舉止已經影響到了同學生活,他告了也沒用,反惹一身騷。”

坐寢室長旁邊的眼鏡男。

“王雨旗,你是不是gay?”“啊?是……是啊。”“難怪你老是動不動盯著我看,請你以後放尊重點。”“我、我沒有。”在獎學金事件之後,他再也不與寢室裡的人講話。“喂,王雨旗,你被孤立啦?”……“喂,你為什麼不理我?”再然後。“我被gay明目張膽地視奸,根本沒辦法好好學習。”“哪個gay?”“還能有那個?”“王雨旗啊?真惡心,難怪沒人理他。咱們也離他遠點吧。”

……

王雨旗看著這滿屋子油光滿麵的直男們,突然腦門一陣激靈:不行!我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不然這四年青春老孃一個男朋友都找不到!

“王雨旗,你突然站起來乾嘛?”前頭的老師滿臉疑惑地看著他。

他回過神來,發現全班都在看著他。“我我我上個廁所!”王雨旗乾脆化尷尬為行動力,抓起手機就走出了教室。“姐妹們,主席不找我,我反去找主席!這是何等的叛逆精神。”

“你要乾嘛?”“是不是要去送菊?”

“我去給精壯小夥子送溫暖去!”打完字便直奔學校食堂。王雨旗覺得自己最大的優點是可怕的執行力,但凡他腦海中有點什麼念頭,必定會在第一時間去做,這能給他一種非常勤奮努力的錯覺,好讓他之後在失敗麵前對自己說“我已經儘力了”。王雨旗想要給執委會主席送溫暖,此刻,現在,就必定要站在食堂視窗前,氣定神閒,手背在後頭,對阿姨講:“我要十個豬肘!”就是這麼的有執行力。

“沒有。”

“好的。”怎麼講,至少他已經儘力了。

“小夥子不怕吃得血脂高啊?”

“朋友腳斷了,想給他補補。”

“補骨頭吃這個!”阿姨也氣定神閒,拿了個最大的塑料碗,給他舀了滿滿一碗牛筋湯,“拿去。”

“謝謝阿姨!”怎麼講,這就是行動的力量!

王雨旗捧著湯,覺得自己捧的是全校性少數群體的未來。他也不知道這使命感是從何而來,宛如凝結在空氣中,令他腳踩的每一步都輕盈地像踩在弦樂音符上,隨著年輕的命運上下起伏。是的,他覺得這是命運的安排,寺廟裡菩薩的微笑,昏暗自習室裡突然滅了的一盞燈。他一步步走近執委會主席的教室,小心翼翼,好似捧著蠟燭徒步穿越漫漫長夜。

胖子,寢室長,班長,眼鏡男,輔導員……鋪天蓋地的白眼與惡意的中傷都將被阻隔在長夜的後頭,閃耀著光芒的神駕駛著太陽馬車引領他走向另一片土地。下課鈴響起,教學樓裡的學子如潮水一般向外蔓延開,打濕了王雨旗的眼睛。他猛地一激靈,眨了眨眼,回到現實中來。

他在教室門口忐忑地等著那人的身影,半天沒瞧著,便隨意拉住一個人:“那個,汪賀西在嗎?”

“你找他乾嘛?”

“有事。”

“神經病。”

誒?王雨旗尋思著他們學政治哲學的是不是腦子都不正常?他攥著湯盒又盯著教室出口幾秒,翹首以盼,隻覺得自己跟等刑滿釋放的犯人家屬差不多心情。等等等,等到何時是個頭?他現在想立刻將愛心補骨湯送到汪賀西麵前,誠懇地道歉,表達支援的決心,然後一步步走入小夥子的心田,旋轉、跳躍,然後……支援自己成立lgbt相親俱樂部!王雨旗一拍腦袋,立刻滿是歡喜地衝進了他們哲學係的教室,幸福近在眼前。

“咚!”

“操!”“啊!”

轉角的緣分來得太突然,手裡攥的全校同性戀的未來此刻放肆飛揚,悉數灑在對麵人身上,滿室生香。

“對不起對不起……”王雨旗慌忙從緊身褲褲兜裡掏紙巾,又把牛筋湯往人身上潑了點。對麵人一下攥住他的手:“彆動了。”他癟著嘴擡頭一瞧,險些昏過去:怎麼又是這位冤家?!

汪賀西也認出了他,內心一股無名之火竄了上來,忍不住手上力道加重。

“嘶……”

“你到底想乾嘛?”

“我找你道歉。”

“道歉?”他看了眼自己滿身晶瑩剔透的牛筋,眉毛一挑,順手接過了王雨旗手裡拿半盒大補湯。

“那個我想你腳斷了,送點……”王雨旗突然身子一顫,緊緊閉上了眼睛。滾燙的湯汁從自己頭頂一路淋漓到腳底,灼得他心如火燒,無名的風吹來,襲過他潮濕粘膩的麵板,激得麵板起了陣陣雞皮疙瘩,心內又冰涼一片,好似跌入了冰窖。

“我不接受,娘炮。”

再被這份羞辱推入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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