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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女子與小人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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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雨旗醒來看了眼時間,竟然快到中午。廚房裡傳來陣陣香味,他揉了揉眼睛喊了聲:“媽?”沒得到回應,便迷迷糊糊下床,趿著拖鞋自顧自去洗漱。收拾完畢走出廁所後,王雨旗再次揉揉眼,隻怕自己沒睡醒:汪賀西怎麼還在這裡?

“你醒了?”

“我媽呢?”

“她上班去了。”汪賀西把盤子往做上一放,“過來吃早飯。”他做了培根雞蛋吐司,又轉身去廚房拿了碗牛奶麥片出來,兢兢業業扮演著老母親的角色。“多吃點,你太瘦了。”王雨旗撇撇嘴,破天荒聽他指令乖順地坐去飯桌,與汪賀西一起吃早飯。“你不去學校麼?”

“我陪你。”

他便也不響,靜靜咀嚼盤中食物,然而,很可惜的是,王雨旗依舊嘗不出美食的味道,任何山珍海味此刻在他嘴裡都成了難以下嚥的白蠟,他吃了兩口講:“我飽了。”汪賀西看了眼他盤子,哄他:“再多吃一口吧。”“小胡最喜歡吃培根煎蛋。”王雨旗說完眼眶突然又紅了,趕緊伸手去抽紙巾,“對不起……我……”他一直在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任何與小胡有關的事情,但總是一次次失敗,在任何微小的細節前醜態畢露。“我這兩天一直在吃營養片。”

“什麼營養片?”

“鎮定情緒的。非處方藥。我知道我不能鑽牛角尖,不然永遠出不去。”

“嗯。”汪賀西輕輕歎了口氣,“無論怎樣,我會一直陪著你。”

王雨旗停頓幾秒,講:“謝謝。”

“再多吃一口肉。”

“不了。”他執拗地推開餐盤,纖弱的手腕露出青色的血管,交錯在他蒼白的麵板下,如通向未知秘境的河流,連帶著個人的命運一起,你永遠不知道這副極容易腐爛的軀體能在命運的驅使下將你帶向何方,可能是黃粱一夢,可能是永恒死亡。小胡出事的那夜王雨旗在太平間附近走廊坐了很久,他詫異死亡降臨的那一刻怎麼會這麼平淡,活生生的人到冰冷的屍體之間沒有任何宏大敘事,彷彿死神站在門口,開燈,關燈,就是那麼一下,無論是遠古至高無上的皇帝還是生滿疥瘡的瘋人都會灰飛煙滅。它對死者絕對公平,死亡帶來的考驗隻針對倖存者,那些活下去的人們突然多了項責任,為了不去忘卻,他們被求而不得的痛苦圍繞,不停回憶,記錄,歌頌,賦予死亡以宏大敘事。驅動人們的精神不斷向前探索或許纔是死亡的一切意義。

“我去陽台坐一會兒。”

“哦,好。”

王雨旗怔怔地坐在曾經與小胡打鬨的藤椅上,街景沒有變,隻是被籠罩了層回憶的味道,一間間緊挨的商鋪,一個個快走的行人,一塊塊緊挨著的墓碑,一行行掉下的眼淚,生來漂泊,死無所依,烈火中投幾個紙錢,灰塵飛揚,哪還有什麼神?日光依舊是金黃色。

一陣風拂過他的麵頰。

“你媽媽說你和小胡喜歡在陽台上曬太陽。”汪賀西坐去他身邊,將水杯遞給他。

“嗯。”王雨旗接過水杯,“現在就剩我一個了。”

汪賀西不響。

“你陪我一起曠課了。”

“連這個時候都不陪你,我還有什麼時候可以陪?”

“你為什麼喜歡我?”

陽台上爛漫的花兒被風吹動,清香撲鼻,汪賀西的心隨著桃紅花瓣細微抖動了一下,侷促抿了口咖啡,講:“你對我來說很特彆,像個天使。”王雨旗被他逗笑了,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汪賀西此刻難得羞赧起來,低下頭,紅暈爬上臉頰:“與你打了交道之後,每天會想念,我原先並不知道這就是喜歡,隻是煩,做事沒法專心,和你相遇又覺得時間太短暫,惱人得很,隻想每天氣你,把你氣跑了我也就不煩惱了。”

王雨旗也低下頭,不敢用餘光瞟他。

“後來見你哭,見你跑了,我竟然更煩惱,把自己罵了一千一萬遍,坐立難安,比起失去你,還是受一下相思苦來的好。至於為什麼喜歡你我還真說不上來,可能是因為愛你很簡單,看清自己卻很難。”

“你嘴上抹蜜了?”

“沒有。”

王雨旗不響。

“你呢?你有喜歡過什麼樣的人沒有?”

“我?”他有些意外,隨即微微陷入沉思。過了半晌,他講,“沒有。我曾經幻想某天我的夢中情人會突然出現在我的生命裡,和我上演一出愛情喜劇,最後永遠相愛,相伴到老。後來我就一直按照這個標準去找男人,才發現自己想太多了,夢中情人是永遠不可能的。”王雨旗撓撓頭,嬌憨一笑:“不單單是談戀愛,我從小到大做什麼事情都是這樣,不切實際,最後總落不的好。就像兩千年前柏拉圖為希臘城繪製了一幅理想國藍圖,到頭來呢?挺沒意思的。”

“那也沒見你改過主意。”

王雨旗彎了彎嘴角,忍不住對汪賀西講:“要改變自己做什麼?人生又不是試卷,可以照著答案寫出個滿分樣本來。”

汪賀西認真地回答他:“我可以。”

“所以說你沒意思。”

“那咱們倆都沒意思。”

“都沒意思。沒勁透了。”

“小胡也是因為覺得沒意思才自殺的麼?”

王雨旗聽了這句話後不自覺皺起眉頭。小胡會麼?她這個與自己一樣在肮臟陰溝裡成長起來的女孩會因為什麼原因自殺呢?她到底是不是自殺?汪賀西隻瞧見王雨旗的臉色越漲越紅,倏爾又掉了些淚下來。他抽了紙巾遞給他,發現淚痕很快乾涸,轉而變成一道猶疑不定的痕跡,王雨旗就這麼一言不發陷入沉思。汪賀西倒也不惱,就這麼靜靜地坐在他的身邊,任由風吹過他們兩的發梢。過了許久,王雨旗的神色終於不再哀怨,也不再猶疑,他擡起頭對身邊的人說了句“我現在就回學校”便起身往屋裡走。

“怎麼了?”

王雨旗轉身:“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一刻汪賀西心裡的王雨旗又回來了,他的眼神堅定又清澈,似乎沒有什麼挫折可以阻撓他的雄心,也沒有什麼圓滑的話術可以迷惑、譏諷的了他。隻因王雨旗格外得愚,頑石尚能點頭,而他卻愚莽得近乎是一個不受惑的人,不會停下腳步去看看周圍的聲色犬馬,隻帶上一顆童心去碰南牆,帶一雙裸眼去凝視虛空,也隻會固執地用自己樸素道德觀去表述自己的想法。“小胡不是那種會一死了之的人。我要找出她自殺的原因!”

汪賀西被這灼灼的目光感染,竟異常果斷地說:“好。我們一挖到底。”

他們回校已近傍晚。

校園內眾議洶洶,一片嘩然。王雨旗與汪賀西看到思賢樓禮堂門口擺了一張小胡的黑白照,四周滿是各色鮮花花束,最外一排是一圈圈蠟燭。許多同學前來弔唁,時不時添上一捧花,點上一支蠟燭。王雨旗見到小胡的照片又瞬間淌下淚來,他使勁抹了把臉,抹完之後眼又濕了,再抹,不一會兒臉被他擼得通紅。汪賀西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話語,他見到此情此景心裡也不好過。悼念活動很快吸引了一小群人聚集,這時,有幾個男生手捧鮮花走向小胡遺照,準備放下。王雨旗這時候也不知發了什麼瘋,突然紅著眼衝過去朝他們厲喊:“你們不準獻花!”

人群詫異,發出嗡嗡的討論聲。

“你給我滾!”王雨旗衝去那兩人跟前爭奪花束。誰知那倆男同學被這麼一鬨倒起了性子,緊抓著花不放,高聲叫嚷起來:“誰他媽給你的權利?!咱們紀念小胡都不行了?”

“你有臉紀念?!”王雨旗氣得青筋暴起,嘶啞著嗓子怒吼,“小胡就是你們害死的!你們這幾個□□羞辱他的男人,都他媽的是罪犯!是犯人!還有你們!”他轉向竊竊私語的圍觀群眾,淚水一顆顆滾落:“你們其中轉發裸照,調侃她的’小胡的校友’們,你們都是幫凶!殺人犯幫凶!你們有什麼臉過來祭奠她?!”他站在人群的對立麵聲嘶力竭,因為血氣上湧而險些跪倒在地上,人群裡有幾個人臉色煞白,掉頭就走了,汪賀西衝上去裝模作樣訓斥了他兩句:“王雨旗,你少說兩句。”說罷便拉住他往外走。

他拖著王雨旗往反方向去,忍不住低聲罵:“你這麼鬨有用了?小胡就能回來了?不是說了要找到真相麼,你這樣哭哭啼啼的就能讓一切真相大白麼?”

王雨旗用力擦了淚,吸了吸鼻子:“我曉得。我現在去找疼疼他們。”“我來找。攻擊校園網那事兒還沒完呢,彆露了馬腳。”汪賀西撥通了曹雅蓉的電話,喊她一個個通知到全體組員,在校外某處集合。

相聚的地點在離學校不遠的高檔商業街上,沿街商鋪多為古董店、樂器行、高階餐館等,主要為不遠處的彆墅小區服務,所以鮮有學生造訪。很快,人都來齊了,雅蓉,疼疼,小胖子,學霸……當然旁邊少了個人。所有人見到彼此後在同一時間哭了起來,疼疼哭得渾身顫抖,幾乎泣不成聲:“如果、如果我沒有一意孤行、去、去搞那個事情,小胡、小胡也不會走。”小胖子拍了拍疼疼的肩,低低地啜泣,到最後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被學霸捂了嘴。學霸紅著眼睛講:“我們得安靜點,不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讓彆人知道咱們幾個認識。”說完這句倒是淌下了兩行清淚。

曹雅蓉對王雨旗說:“這是我們幾個人第一次見著麵。你走了以後學校出了很多事情。”

那天出事後,王雨旗第一時間撥打了急救電話,通知到了小胡的父親。救護車和警車很快來了,小胡被確認當場死亡,警察同意過後屍體直接被拉去了太平間。這件事上了社會新聞版麵,校園裡當天夜裡就舉行了哀悼活動,校長在第二天早上給全校師生作了青少年情緒管理能力和身體健康的講座,與此同時保安又多了起來,在校門口巡邏,聽人說是怕學生家長來鬨事,但是過了幾天小胡的父親也沒有來。

“各位,我們組的第四個活動。”王雨旗深吸一口氣,緩緩講,“找出小胡自殺背後的原因,還她一個……”

“還她這輩子最後一個明白。”“對。小胡死得不明不白,我不相信她會是那種一聲不吭就自殺的人!”“她死前有任何反常舉動麼?有給你們留言麼?”“小胡給我打了個電話,但是……”王雨旗陷入沉思,“但是沒有任何反常的地方。”此時,汪賀西淡淡開口:“她手機電腦在誰手裡?”疼疼被這句話點醒,立刻對大家說:“如果能找到她的電腦,我可以搜尋到她留下的所有記錄和資訊。”

“我們這次得分頭行動。”王雨旗不再猶豫,也沒有露出以往或緊張或雀躍的表情,似乎早已在心裡有了主意,“汪賀西,你收集整理一下小胡的檔案和資料,然後我們兩個從姚薛那裡入手,看能不能套出點什麼線索;疼疼,你趁我們上課的時候潛去小胡的寢室一趟。我記得雅蓉會撬鎖?”

“我會。”

“好,你們一起去。學霸你和小胡是老鄉,週末能不能假裝自己是學生會主席去小胡家裡,跟小胡的爸爸聊聊?”

“沒問題。”

“我會陪你。汪賀西你到時候幫學霸那個……速成一下。”

“嗯。”汪賀西忍不住補充,“現在校領導都在頭疼小胡的事情,沒有人提之前校園網被攻擊的事兒了,但是我們還是得小心,不要被抓到一點把柄。雅蓉和小胖子,你們兩個不是計算機學院的,千萬記得要裝得跟雨旗他們不熟。”

“好的。我之前用小號重新註冊了幾個新郵箱,我們可以用。”“謝謝。”“好。”

“沒有問題的話我們散會吧。”

各位成員在夜色下互相擁抱了一下,帶著依依不捨又極度複雜的心情各自散去。他們每個人都像塊不明所以的碎片,背負著好友的一條命踏上了永無止境的秘密荊棘路去尋找破碎的真相,試圖拚湊出真理的模樣,而這條路被喚作“自由意誌”,當你想要拒絕既定的答案,拒絕權威,拒絕束縛個人的“美德”,甚至拒絕命運的時候,這條秘徑會在你麵前浮現,它荊棘滿布,危險重重,臟汙的泥濘裡滲滿了前人的鮮血。小胡應該是第一個赤腳踩上這條路的人。她拒絕男性沙文主義帶給她的羞辱,拒絕精英主義套在她身上的枷鎖,拒絕生理性彆與社會性彆強加於她的限製,在壓力的臨界點縱身一躍,如蝴蝶般徹底解脫。但是王雨旗拒絕相信小胡的這個行為是自殺,他固執地認為她用生命的消亡來成全自由意誌,向自己傳遞反抗的資訊,而王雨旗現在決心要做的就是找到壓垮小胡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揪出“真凶”,還她人生最後一個明白。

他婉拒了汪賀西的陪伴,獨自一人走回校園,經過樂器店的時候順手買了把口琴。這座象牙塔的對他來說熟悉又陌生,它像個烏托邦,曾被王雨旗視為聖潔的庇護所,鬨了一圈後發現原來從來就沒有什麼庇護所,這世界沒有此岸與彼岸一說,隻有不停翻湧的混沌。

湖邊依舊如此靜謐,哪怕在黑夜中你依舊可以看到菖蒲隨著微風擺動,遠處紫色鳶尾花靜靜盛開,如果你不仔細分辨,很容易將他們與水麵上一小簇鳳眼蓮搞混,他們在月色下閃著光,與平靜的湖水組成一個明亮的藍色世界。王雨旗挑了塊平地坐下,從口袋裡拿出根白色蠟燭,點燃,一簇火苗瞬間跳躍起來,與湖麵跳耀著的月光相照應。

“小胡啊,這是你最喜歡的地方,你頭七會不會來這裡?”

鳶尾花搖擺出沙沙的聲響。

“你這個人以前還老罵我,說我主張大,你看看你自己呢?這麼大的事情都不跟我商量。不過一商量就沒戲了,我也能理解。”

“怪我不好,之前一直忽略了你。你也知道我的,腦子一亂起來就什麼都顧不上,完全不知道這段時間你遭受了什麼。”他又點上一支煙點,擱在身邊一顆小石子上,“不過我現在知錯了。現在再去瞭解還晚不晚?”

又一陣微風拂過,燭光抖動了兩下,像是天上的星星眨了眨眼睛。新買的口琴也被鍍了一層清冷的光,王雨旗想了想,調整坐姿,對著湖麵緩緩吹起了友誼地久天長。口琴聲在這片湖邊傳得很遠,好似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人間疾苦,永遠是一副快樂自在的模樣。

“怎能忘記舊日朋友,心中能不懷想?

舊日朋友豈能相忘,友誼地久天長。

我們也曾終日逍遙,蕩槳在綠波上。

但如今卻分道揚鑣,遠隔大海重洋。。

友誼萬歲,朋友,友誼萬歲。

舉杯痛飲,同聲歌頌,友誼地久天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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