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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女子與小人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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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父出了航站樓之後麵容嚴肅,嘴唇抿起,幾乎成了青紫色,陪在身後的兩位不敢作聲,三人沉默地走出機場。汪賀西看到他們夜市,現在還在那裡,夜夜烏煙瘴氣,你們能評到個鬼職稱!當教育部是我開的?!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心裡打的什麼算盤。”

“校長,我對你的衷心天地可鑒。”

“得了得了,都什麼年代了你少他媽給我來這套。”

王潘不響。等汪父罵得差不多了,他趁機火上澆油一把,講:“不僅是教職工,最近學生對學校行政也有不滿。”說罷將手機遞給汪父,“這是學校論壇的話題,好幾天都在討論那個女同學自殺的事情,說要徹查。”

“徹查?徹查什麼?又不是學校把她推下去的!”汪父戴上眼鏡仔細看了看,bbs論壇首頁幾乎飄滿了和小胡自殺有關的帖子,最熱門的一條標題為“美女學生之死疑雲”,回帖數千條,發言者叫“雨中小錦旗”。他不耐煩地把手機扔回給王潘:“這種東西你們自己處理好,不要什麼事情都來請示我。”

“是,是。”

汪賀西看了眼後視鏡,不響。

到家後,汪賀西發現他爸洗了個澡之後又開始換衣服準備材料,不免好奇:“你晚上要出去麼?”“跟教育部原司長聊個天,我老師組的飯局,不得不去。”

“伯伯是不是要過七十大壽了?”

“嗯。”汪父罕見地歎了口氣,露出些許疲憊的神色來,“今年真是多事之秋。”

“你在車上應該是嚇唬朱政民的吧,我以為你去教育部已經內定了。”

“是內定了。他們那幾個不就等著我走了之後上位麼?哪輪得著他們?”這時他輕蔑地笑了笑,轉瞬又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樣,“校長的位置你爸已經定好了人。這人你也認識。”

汪賀西對他那些拉幫結派培植勢力的做法非常反感,隨口敷衍兩句後追問:“自殺的那個女生你真不管?”

汪父有些莫名其妙:“我在位期間學校籠統也就三個自殺的,這個資料還可以吧,有什麼可擔心的?”

“這次學生的不滿情緒很大,我作為學生會主席也很有壓力。”

“來,過來。”汪父走去沙發坐下,朝兒子招招手。

汪賀西走過去和他父親坐在一起。

“這個你不要怕,隻要不是可以定性的事件都在可控範圍之內。學校要在第一時間致歉,表達關心學生的立場,形象搞好,順便撇清關係;其次家屬錢給到位,他們不要就硬給,這方麵不能小氣。”

“既然沒錯為什麼要給錢?”

“出於人道主義關懷嘛。這世上誰會和錢過不去?收錢了之後哪怕他們鬨事,我們還可以把訊息放出去,曝光家屬謀取錢財的新聞,輿論風向立刻就變。”

“如果碰上就是和錢過不去的呢?”

“那也好辦,放點學生品行不端的新聞出來,出勤率、學習成績、政治麵貌、為人處事……這麼多方麵你還不怕找不出點負麵訊息?”

“如果真找不出呢?”

“哼……”汪父不禁冷笑一聲,講,“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何況如果一個人看上去清清白白找不出一點汙點,那他要麼是聖人,要麼就是搞政治的。還有,汙點是什麼?是超過半數人不能接受的東西,跟你這個人是不是作奸犯科沒有關係。”

汪賀西繃著臉不出聲,過老半天,從牙縫裡擠出個“明白了”,像是受了冒犯而極力隱忍不發,汪父看到他這副樣子又焦慮起來,忍不住提高音量:“你給我這臉色乾什麼?我一個成天跟政府打交道的人能有什麼辦法?”

“所以我們學校女生一條性命在你眼裡什麼都不是?!”

“是什麼呢?你希望是什麼?我跟你說這個世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誰的性命都算不上什麼!就是這麼不公平,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告訴你多沙次眼界決定自己的侷限,你放眼望去都是眼前那些蠅營狗茍,看不見背後的宏觀政策,那你將來也不會有出息!”他發了一天的火氣,似是真的累了,說完這句後便走上樓,不願再與兒子多探討一句。

汪賀西歎了口氣,在沙發上呆坐良久。

客廳那頭傳來弟弟練鋼琴的聲音。天光不動聲色地往後移,隻要你發上十分鐘的呆,窗外就忽然暗透了。他在陽台上種了一排草莓,夏夜裡閒來無事就會去搭理它們,澆些水,用手指輕輕愛撫柔嫩的新葉。也就在前兩天他突然發現這些草莓的葉片底下長滿了密密麻麻的蚜蟲,肚皮漲大得如米粒,擠成一堆飽飯饜食,惡心得他險些將這些草莓連盆一起扔掉。

夜裡看不清,換個時間去看看就瞬間祛魅了。

汪賀西起身坐去陽台,趁著月光凝視了草莓良久,撥通了王雨旗的電話。

“喂?”

對方那頭傳來的聲音令他立刻彎起嘴角,臉含笑意。

“說話呀,找我乾什麼?”

“找你聊天。”

“你哪會聊天?這不是給我找事兒麼。”

“我那是對其他人。你沒聽過有句話說麼,情人在一起就會有聊不完的天,一個小時過得像一分鐘那麼快。”

對麵頓感尷尬,顯然不發聲音了。

“說話呀。”

王雨旗不知做著怎樣的表情,支支吾吾講:“跟你沒話好說。”

“哎,’綵衣娛親’的故事你還記得麼?老萊子行年七十,嬰兒自娛,著五色綵衣博父母一笑。你說他怎麼會對父母有那麼深厚的感情呢?”

“你不也是。”

“我怎麼了?”

“裝模作樣穿上綵衣,做你爹要求你做的事情,就為誘他一笑。”

汪賀西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什麼?”

“誘人家一笑的是周幽王,你語文老師曉不曉得你考上重本了?”

“當然曉得了!哎你煩不煩?”

“那我們什麼時候初嘗禁果?”

“我一個人又說了不算……”“哥!你坐陽台上乾嘛?”弟弟突然探出個腦袋過來喊他。汪賀西愣了愣,朝他擺擺手:“哥哥在打電話。”“哦。爸爸剛剛出去了,老媽打麻將,我要去和同學吃晚飯!”“去吧去吧。”汪賀西等弟弟離開後起身走回房內,邊走邊問王雨旗:“你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

“和姚薛找得怎麼樣了?”

“什麼都沒查出來,大海撈針。”

“慢慢來吧。”

“嗯。沒事我掛了啊。”

汪賀西捏住電話,竟然軟軟地哀求起來:“再陪我聊聊吧。”

王雨旗那頭窸窸窣窣的,不知道他在忙些什麼。過一會兒他回了句:“你大姨媽來了?”

“差不多。”

“多喝熱水,明天情緒就會好的。”

汪賀西斜躺上床,凝望著窗外不變的月亮:“你對我爸怎麼看。”

“我對他怎麼看不重要,關鍵是你對他怎麼看。”

“嗯。”汪賀西低下頭,平淡地說,“他跟我講小胡的事情學校已經仁至義儘了,沒什麼可多談的。他之前還跟我講過,我眼光要放長遠,要放在構建一個更完善的社會上。由於普通民眾的智識與能力的欠缺,他們一直需要政策上的引導與保護,政策上的進步必然一體兩麵地導致某些群體的犧牲,這是無法改變的真理。”

“你覺得呢?”

“我曾經覺得他講得很有道理。”

王雨旗不響。

“我陷害過你。”

“我也是。”

二人不約而同地笑了。王雨旗的笑聲貼著汪賀西的耳朵傳進他心裡,激起一陣又麻又癢的漣漪,如電擊般蔓延至下半身。聽筒兩頭均沉默著聽著彼此的呼吸,手機已經有些發燙,汪賀西克製著自己的喘息想說些什麼,但此刻卻發現自己笨嘴拙舌,什麼句子都想不出來。

王雨旗突然講:“轉我100塊錢。”

“哦。”汪賀西迅速點開對話方塊給他轉了200,問他,“怎麼了?”

“打車費。”

“什麼打車費?”

“我到你小區門口了,你們高階保安不讓進。”

臥槽……汪賀西瞪大眼睛,幾乎是彈起身子蹦下了床,心急火燎地抓了鑰匙就往樓下衝:“你怎麼突然來我家?”

“你家不是沒人麼,剛才你弟弟說的。”

“所以抓緊機會偷情麼?”

“你他媽是有毛病吧?”電話那頭音量一下增強,“我看你這個色鬼就是低俗!猥瑣!我當初怎麼沒把你給舉報了。”

“輕點輕點……耳朵疼了。”

“趕緊出來啊。”

“來了。”汪賀西出了電梯一路小跑,遠遠看見小區門口停著了輛計程車,暖黃的燈光在夜裡孤獨地閃耀著,與點點明星相映,宛如燈火闌珊處。

“聽到你弟弟講你家裡沒人做飯。我媽去給人上私教課,我也一個人,晚飯做多了,給你帶點過來。大恩不言謝了。”

汪賀西舉著電話聽他支支吾吾彆扭的語調,走到王雨旗跟前,見到他坐在車裡,不知是否是燈光的緣故,臉色通紅。他仔細盯著他的雙眼,忽然啞然失笑:“我看你就是想我了。”

王雨旗睜大眼睛看著汪賀西夜幕下的笑顏,能聽到幾公裡之外傳來的城市的喧鬨,又能聽見近在咫尺的心跳聲,落魄、潦倒、跳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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