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女子與小人 第 42 章
小胡頭七。
思賢樓禮堂正門口擺著一個白色花圈,學生自發地進行悼念活動,從清早開始便有同學陸陸續續地送上鮮花或者蠟燭,花圈是學霸他們定的,前天夜裡從南門偷偷帶進學校,保安也睜隻眼閉隻眼。不過兩個小時,禮堂門口就聚集了一定規模的學生,他們放下三兩朵花,轉身與同伴偷偷談論著資訊牆的事情。“真開心那群挺王潘的海報全被撕掉了。”“對,活該!”“沒什麼可開心的吧。保安撕海報的時候可不會看字。”
站在花圈旁偷偷維護秩序的小胖子默默聽著,不響。他看了看錶,快十點了。
禮堂今日十點有個講座,主講人是計算機係大拿萍老師。這個毫不起眼的講座罕見地吸引了一批批學生,各個年級的都有。他們獻完花後默契地排隊進場,思賢樓第一次達到了110的上座率,許多學生直接坐在了走道上。
黑漆漆的講台莊嚴肅穆,高高在上。
萍老師看見大家坐定,拍了拍話筒,顯得有些緊張:“人生第一次定這個禮堂,險些沒批下來。”
底下學生笑笑。
“開講之前,我給我幾位學生十分鐘的時間,讓他們幫我暖暖場。”說罷退去後頭,把話筒遞給了疼疼。疼疼深吸一口氣,望了眼同伴,她身邊的曹雅蓉,學霸和小胖子給了彼此一個堅定的眼神,四人一起走上了講台。
疼疼開口:“感謝萍師給我們十分鐘演講的機會,我們會永遠記得你為學生所做的一切。”
萍老師站在後麵,麵色嚴肅,沒有表態。
“時間不多,我長話短說。相信各位還記得前兩周鬨得沸沸揚揚的黑客事件,在此我向大家坦白,黑了學校論壇的是我。”
大家聽後爆發出一陣議論聲,所有人竊竊私語。
“我們這個組沒有一個像樣的名字,主要在組長王雨旗同學的帶領下做一些支援平權的事情,組員有:小胡、我,曹雅蓉、小胖子、學霸和汪賀西。上個月我們組內部對學校的女生節做了討論和反思,最終決定以這樣的方式來表達我們的訴求,當時給各位造成諸多不便,還請多多原諒。”她說完把話筒遞給了曹雅蓉,雅蓉接過話筒繼續說道:“設計海報的是我,圖片素材也是我們幾個的照片。當時我們是懷著十二萬分的誠意做這件事情,也收集到了五百份調查問卷。我們已經把這些檔案整理成了電子文件,可以隨時下載。”她給小胖子和學霸使了個眼色,他們二人走下台開始分發厚厚的檔案。
“你們手裡拿的是當時小胡填寫的檔案,還有我們在尋找小胡死因時發現的證據。我不知道王潘是怎麼能對著這些鐵證說出那種假話,並且還反咬我們一口。更可怕的是,我們的組長王雨旗和學生會主席汪賀西在被學校喊去談話之後徹底失聯了。我們現在沒辦法聯係上他們兩個,這兩位曝光此事的同學可以說是生死未卜。”
痛失小胡的同伴們發現聯係不上王雨旗後簡直瘋了,四人情急之下商量出了這麼一個自殺式的對策,向全校坦白這個小組,並向全校求救。學生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分發材料的學霸和小胖子每發一份便向學生重複一次:“我們找不到王雨旗和汪賀西,希望各位能幫幫忙。”“謝謝大家了,希望各位能關注一下消失的兩位同學,尋找汪賀西,尋找王雨旗。”
禮堂內學生一片嘩然。
“學校也太霸道了吧?!封了資訊板也就算了,怎麼連人都綁架了?!”“這是□□嗎?!”所有人開始猜測王汪二人的行蹤,講台上的人額角也沁出了汗:“求求各位同學能在網上幫我們擴散,我們隻能藉助外界的壓力了。”
萍老師見狀立刻拿過話筒,乾咳了幾下,扯開嗓子維持秩序:“好了同學們,我們講座開始了!”
他們千辛萬苦要找的主人公在哪裡?
“媽,監獄裡犯人還給放風呢,我這活得比他們都不如了?”
王母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不為所動:“你媽比你還慘,一個禮拜年假白白請了陪你一起坐監獄。”
“你難道就這麼永遠躲在家嗎?”王雨旗想到昨天那茬就氣,“我朋友來敲門,又不是警察敲門,你假裝家裡沒人做什麼?還給我整個猶太人躲納粹呢?”
“怎麼跟你媽講話的?”王母放下遙控器直要往兒子腦袋上敲,又看他娘了吧唧的,生怕一腦袋給他敲暈了。王雨旗撇了撇嘴,沒好氣坐去了陽台那。他知道自己連累了老媽,讓她人到中年還頂著工作壓力照看自己。這到底是什麼個事兒?
陽台下的人可憐兮兮地向前走,像螞蟻。王雨旗已經看煩了。
半晌,坐沙發上一言不發的王母突然對他說:“媽媽也不是怕你退學啊什麼的。”
王雨旗扭頭看她。
“你哪怕大學畢不了業,你媽頂多是多養你兩年。養你一輩子也行。但媽媽的飯碗不能丟,看不好你我估計也不用回去上班了。”
“嗯。”
王雨旗垂下眼簾,心中有千言萬語,但最後隻變成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為了不讓母親擔憂,他一直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可自欺欺人也是一種本事,他不諳此道,每時每刻都很累。體內的力量早已被什麼東西抽空了,從母親和他走出校門的那一秒開始,回家的路就像是猶太人被押去毒氣室的那條路,於無聲的精神屠殺中,王雨旗一點點乾癟下去,終於在到家的瞬間變成行屍走肉。
他疲倦地轉過身子,拿起陽台茶幾上的書本隨意翻閱:
“開船出發吧,大家坐好坐穩當,讓我們破浪前進;我們要駛向落日的彼岸,駛向群星沐浴的西方世界,直到我死後方休。也許,大海會把我們吞沒,也許,我們會抵達“幸福島”,會見偉大的阿喀琉斯,熟悉的朋友。
生命雖被奪走了很多,剩下也不少;雖然他們已經沒有從前那樣的精力去戰天鬥地,但還和以前一樣——還有同樣的勇氣,還有同樣的雄心,雖被時光和命運摧弱,仍有堅強意誌去鬥爭,去求索,去發現,不屈服。”[1]
他迅速合上書,呆坐在那裡,手指陣陣發麻。
樓對麵那個拉小提琴的此刻又練習了起來,琴聲一響,樹冠上的鳥撲棱棱全部飛走。往前望去是沒有儘頭的高樓,混泥土接著混凝土,鋼筋穿過鋼筋,組成完美的牆。
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這個境地的?王雨旗忍不住回想,他進大學的初衷是混個文憑好餬口,此外再勾搭點男同學談個戀愛,既沒有政治熱情,也沒有什麼思想境界,就是這麼一個與世無爭的人,現在因為向學校提了個問題落了個被親人軟禁在家的下場,至少一週不得與外界聯係。更可恨的是他甚至沒有能力保護母親,更無從得知學校可以通過怎樣的手段乾擾母親的正常工作,他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還有堅強的意誌去鬥爭麼?
“旗旗,媽媽去洗澡啊。你乖點。”
“哦。”
王雨旗被書頁裡的話語攪得心煩意亂,起身踱回房間。他拿起遙控器切換至新聞台,但是新聞裡放的那些玩意兒他一點興趣都沒有,外麵到底怎麼樣了?小組成員們都還好麼?王潘性|侵女學生的事兒到底有沒有進展?還有……還有他……
浴室裡傳來嘩嘩水聲。
王雨旗捏著遙控器,手心漸漸發了汗……終於,他發了狠將手裡的玩意兒一扔,迅速衝進老媽房間。她的手機在臥室裡充電。王雨旗撇了眼浴室方向,哆嗦著拿起手機試密碼,由於手掌心汗津津的險些將手機摔在地上。“密碼密碼密碼!”王雨旗想了想,輸入了自己的生日,螢幕立刻轉入選單界麵。他不能給朋友們報平安,不然就算違反了與學校的約定,但上上網總可以吧?他以未登入的狀態快速開啟學校論壇,掃了眼首頁立刻愣在當下。
尋找王雨旗;尋找汪賀西。
汪賀西也被軟禁了?!不可能,他是校長的兒子,怎麼可能有事呢?王雨旗點進帖子慢慢看過,發現跟帖的學生爆了許多料,什麼看見汪賀西在某天被押進了專車,又說看見他被打得鼻青臉腫,被汪校長親自帶出校門,最後有個跟帖的發了張學校救護車的圖片,說汪賀西被校長打得直接送去了醫院……王雨旗手一滑,將手機摔在地上。
“王雨旗!”王母洗完澡出來立刻看見兒子在臥室裡作怪,氣得三兩步走過去,靠近了才發現他幾乎是麵色慘白。“旗旗,你怎麼了?”
“媽……”王雨旗開口帶了哭腔,“汪賀西不見了。”
“人家校長兒子怎麼會不見,頂多跟你一樣被關在家裡了。”
“有同學說他被打了。”
王母看看他,狐疑地撿起手機翻帖子,跟他講:“網上都是人家亂說的,你看看,這兒有一條說你進看守所了。都胡編亂造的。”她說完發現兒子六神無主坐在床沿,落了一行清淚。
“旗旗,不是媽媽不讓你出去。我們熬過這幾天,等這件事兒翻篇了再出去找同學們,好嗎?”
王雨旗不說話,隻是一個勁地流眼淚。當媽的看了心裡不好受,隻得繼續安慰他:“汪賀西那麼大的人了,怎麼可能那麼不禁打?”王雨旗嗚嚥了一聲,痛苦地閉上眼睛:“我知道。但是我很想見他。”“旗旗啊,我們懂道理,好吧?”“我懂。”王雨旗哭得渾身發抖,淚水止不住地往外淌,“我都懂……”他想起汪賀西為他做的所有犧牲,胸口竟然開始隱隱作痛,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鈍痛,絕望,相思如狂。
“但是我好像愛上了個人,我必須要去見他。”
王母靜靜地看著兒子這副痛苦的樣子,眼裡一點點泛出光。她俯下身摸了摸王雨旗的頭,突然笑道:“我兒子終於長大了。”
[1]摘自:《尤利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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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阿爾弗雷德·丁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