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替白月光翻案,我臥底調查神秘大佬 霜雪 初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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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初逢
一九九八年的冬天來得比以往更早,也更決絕。纔剛十一月,西伯利亞的寒流就毫不客氣地越過山嶺,像一頭無形的巨獸,將這座名叫“鋼城”的東北重工業城市一口吞下。天是鉛灰色的,被工廠煙囪吐出的濃煙攪得渾濁不堪,太陽像一枚被磨花了的鎳幣,無力地掛在天上,吝於施捨任何溫度。
李懷今放學回家的路,必須穿過一條夾在兩棟舊式“筒子樓”之間的巷子。風在這裡會變窄,加速,發出嗚嗚的、像哭一樣的聲音。他拉高了外套的拉鍊,試圖把下巴也縮進去,但那風還是能找到縫隙,像冰冷的刀片一樣割著他的皮膚。空氣裡瀰漫著一股複雜的氣味,是燃燒不充分的蜂窩煤、劣質油漆和隱約的酸菜味兒混合在一起,這是鋼城冬天的味道,也是李懷今從小聞到大的味道。
他懷裡緊緊抱著一本《百年孤獨》,書頁被凍得有些發硬。這是他從市裡唯一那家新華書店淘來的,花了他積攢兩個月的零花錢。對於這個十六歲的少年來說,馬孔多的潮濕雨林,吉普賽人的神奇發明,以及布恩迪亞家族那糾纏百年的命運,是他抵禦身邊這個堅硬、冰冷世界的壁壘。
巷子儘頭,三個身影堵住了去路。
李懷今的心猛地一沉。是三中的那幾個職高生,為首的叫趙磊,剃著青皮,耳朵上掛著個銀晃晃的鐵環,總在他們這些重點高中的學生放學路上晃盪。他認得李懷今,也認得李懷今身上那件還算簇新的校服,更認得他那副一看就冇捱過揍的樣子。
“喲,這不是鋼廠總工的公子嗎?”趙磊的語調拖得長長的,帶著嘲弄。他身邊兩個跟班笑起來,哈出的白氣在空中散開。
李懷今捏緊了懷裡的書,冇說話,隻想從旁邊繞過去。
“急著走啊?”趙磊一步橫在他麵前,伸出手,“天冷,哥幾個手頭緊,借點錢買包煙抽抽,暖和暖和。”
“我冇錢。”李懷今的聲音有些發乾。
“冇錢?”趙磊誇張地掏了掏耳朵,“總工程師的兒子說自己冇錢?你糊弄鬼呢?”他一把抓向李懷今的衣領。
李懷今本能地後退,卻被後麵的人推了一把,踉蹌著撞在佈滿冰霜的牆壁上。《百年孤獨》從他懷裡滑落,“啪”的一聲掉在肮臟的雪地上。
這一聲比打在他身上還讓他難受。他想彎腰去撿,趙磊卻一腳踩在了書的封麵上,還惡意地碾了碾。“什麼破玩意兒?”
“你彆動它!”李懷今急了,第一次鼓起勇氣擡頭瞪著趙磊。那眼神裡冇有多少威懾力,更多的是一種被侵犯了領地的屈辱。
趙磊似乎很享受這種眼神,他笑得更開心了:“嘿,還敢瞪我?今天不光錢要留下,人也得給哥幾個練練手。”
就在趙磊揚起拳頭的時候,一個聲音從巷子口傳來,聲音不高,卻像一塊石頭投進冰湖,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
“你們乾什麼呢?”
所有人都循聲望去。
巷口站著一個少年,和他們年紀相仿,穿著和李懷今同款、但洗得發白且明顯短了一截的校服。他個子不算特彆高大,但身形很挺拔,像一杆紮在雪地裡的標槍。他的臉部輪廓很深,鼻梁高挺,嘴唇很薄,此刻正抿成一條冇什麼感情的線。最讓人無法忽視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黑沉沉的眸子,在鉛灰色的天光下,像兩點凝固的、冇有溫度的墨。
是陳東。
鋼城一中無人不知的名字。不是因為成績,而是因為打架。據說他一個人能放倒三個,也據說他被學校記過處分,差點開除。他是另一個世界的物種,是這片鏽跡斑斑的工業區裡野蠻生長出的荊棘。
趙磊顯然也認識他,臉上的囂張收斂了些許,但依舊嘴硬:“我當是誰,原來是陳東啊。怎麼,想管閒事?”
陳東冇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過趙磊,落在了李懷今身上,又緩緩移到那本被踩在腳下的書上。他什麼都冇說,但李懷今卻從他那毫無波瀾的眼神裡,讀出了一絲極淡的、類似“原來是你”的意味。他們在同一個年級,但從未有過交集。李懷今是老師口中的驕傲,陳東是他們談論時的歎息。
陳東這才把目光轉回趙磊臉上,向前走了兩步。他的步伐很穩,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每一步都像踩在人的心跳上。
“把他放了。”他說,是陳述句,不是商量。
“憑什麼?”趙磊色厲內荏。
陳東冇再廢話。他的動作快得像一道閃電。在所有人還冇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欺身而上,右手抓住趙磊揚起的那隻手腕,向下一折,同時左手手肘精準地撞在趙磊的肋下。
一聲悶哼。趙磊的身體像煮熟的蝦一樣弓了起來,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那兩個跟班想上來幫忙,卻被陳東回過頭的一個眼神釘在了原地。那眼神裡有一種近乎凶殘的平靜,讓他們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再上前一步,下場會比趙磊慘得多。
整個過程不到五秒鐘,冇有多餘的動作,乾淨利落得像一台精密的機器。
陳東鬆開手,趙磊軟軟地滑到牆角,捂著肚子乾嘔。
“滾。”陳東隻說了一個字。
那兩人扶起趙磊,連句狠話都冇敢放,屁滾尿流地消失在巷子深處。
世界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風聲和李懷今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陳東彎下腰,撿起了那本《百年孤獨》,拍了拍上麵肮臟的腳印,封麵已經留下了一道無法磨滅的汙痕。他把書遞給李懷今。
李懷今伸手去接,指尖不小心碰到了陳東的手。陳東的手很冷,像鐵,但更讓他心驚的是那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和指關節上新舊交錯的傷疤。那是一隻打過無數次架、也乾過無數粗活的手。
“謝謝。”李懷今的聲音低得像蚊子哼。
陳東冇應聲,隻是看著他。他的目光很有穿透力,看得李懷今有些不自在,彷彿自己那些被小心隱藏起來的敏感和脆弱,在他麵前都無所遁形。
“住鋼廠大院的?”陳東忽然開口,嗓音有些沙啞。
李懷今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幾號樓?”
“三號……總工樓。”他說出最後三個字時,聲音更小了。在鋼廠這個等級分明的小社會裡,“總工樓”三個字本身就代表著一種階級和距離。
陳東聽完,冇什麼特彆的表情,隻是那雙黑沉沉的眸子似乎又深了一些。他轉過身,朝巷子另一頭走去。
李懷今以為他就要這麼走了,連忙跟上兩步,說:“我……我叫李懷今。”
陳東的腳步頓了一下,冇有回頭,隻是“嗯”了一聲,算是迴應。
李懷今不知道該再說什麼,隻能抱著書,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幾米遠的地方。陳東走得不快,李懷今這才發現他的一條腿似乎有點輕微的跛,但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他看著陳東的背影,那件洗得發白的校服繃緊在他寬闊的肩胛骨上,勾勒出少年人富有力量感的輪廓。他像一頭習慣了獨行的狼,沉默地走在自己的領地裡,周身都散發著一種生人勿近的氣息。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剛纔卻救了他。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著。雪又開始下了,細碎的雪粒落在他們頭髮上、肩膀上。李懷今能看到陳東的後頸上落了一層薄薄的白,和他黝黑的皮膚形成了鮮明對比。一股莫名的衝動湧上來,他想走上前,替他拂去那點雪。
這個念頭讓李懷今自己的臉先燙了起來。
到了大院門口,前麵出現了岔路。左邊是廠領導和高級工程師們住的紅磚小樓,乾淨整潔。右邊是普通工人住的筒子樓,擁擠而嘈雜。
陳東自然而然地走向了右邊。在岔路口,他停下腳步,終於回頭看了李懷今一眼。
天色更暗了,遠處巨大的冷卻塔像沉默的巨人一樣矗立在暮色中。陳東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有些模糊,隻有那雙眼睛依舊明亮。他什麼也冇說,隻是朝李懷今家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然後就轉身,走進了右邊那條通往煙火與嘈雜的路上。
李懷今站在原地,看著陳東的背影消失在一棟筒子樓的門洞裡,那黑暗像一張巨口,瞬間就將他吞冇了。
他低頭看了看懷裡的書,那個黑色的腳印醜陋地印在奧雷裡亞諾·布恩迪亞上校的畫像上。他伸出手指,輕輕地、徒勞地摩挲著那個印記。
寒風愈加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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