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羊的新書 第五章 禦前應對 福禍相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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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突如其來的召見,像一塊巨石投入深潭,在李寰心中掀起驚濤駭浪。剛剛發現的毒藥真相帶來的驚悸尚未平複,此刻又添了新的、更巨大的不確定性。
李世民為何突然要見他?是聽到了什麼風聲?是李佑那次闖入後的閒話傳了過去?還是王內侍回去後說了什麼?或者,僅僅是父親對病中兒子的一次例行探視?在這深宮之中,君心難測,任何一種可能性都足以決定他的生死。
“殿下,這……”蘇婉兒也慌了神,臉色比剛纔發現藥渣有問題時還要蒼白。麵聖,對於她這樣的小宮女和對於李寰這樣邊緣的皇子而言,都是天大的事,吉凶難料。
李寰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紛亂。越是這種時侯,越需要冷靜。他現代ceo的經曆在此刻發揮了作用,麵對再大的危機,也必須先穩住陣腳。
“無妨,”他聲音依舊低沉,卻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鎮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婉兒,替我更衣……不,還是就這樣就好。”他看了看自已身上素色的中衣和略顯淩亂的被褥,忽然改了主意。
“殿下?”蘇婉兒不解。
“本王重病未愈,不是嗎?”李寰眼中閃過一絲銳光,“自然該有重病未愈的樣子。過於齊整,反而顯得可疑。”他要充分利用“病人”這個身份作為保護色和試探的籌碼。
蘇婉兒立刻明白過來,連忙替他攏了攏散開的長髮,將被子蓋得嚴實些,讓那碗冇喝完的黃連水放在觸手可及的顯眼位置,營造出一種藥香和病氣混雜的氛圍。
這一夜,李寰幾乎無眠。他反覆推敲著明日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模擬著應對的言辭和神態。他必須扮演好一個驚懼、怯懦、久病虛弱卻又對父皇充記敬畏孺慕之情的皇子角色,不能有絲毫逾越,更不能流露出半點現代人的思維痕跡。通時,他也要小心翼翼地觀察,從李世民的字裡行間捕捉資訊,判斷這次召見的真正目的。
次日巳時初刻,兩儀殿偏殿。
李寰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親王常服,在一位引路內侍的帶領下,腳步虛浮地走入殿中。他低垂著頭,目光隻敢看著腳下光滑如鏡的金磚地麵,每一步都似乎用儘了力氣,偶爾還夾雜著一兩聲壓抑的輕咳。
殿內瀰漫著一股淡淡的墨香和威嚴的氣息。他不敢抬頭,卻能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沉靜、深邃,帶著審視的重量,彷彿能穿透他的皮囊,看進他的靈魂深處。那便是千古一帝李世民。
“兒臣……叩見父皇。”李寰走到殿中,依照蘇婉兒緊急教導的禮儀,依葫蘆畫瓢地跪下行禮,聲音微弱而顫抖,帶著恰到好處的惶恐和虛弱。
“起來吧。”一個平靜而充記磁性的聲音從上方傳來,聽不出喜怒,“聽說你病了些時日,近況如何?”
李寰謝恩後,在內侍的攙扶下艱難地站起身,依舊低著頭:“勞……勞父皇掛心,兒臣無用,落水染了風寒,一直未能痊癒,近日方纔……纔好些了。”他將“落水”二字稍稍加重,卻又立刻用自責的語氣掩蓋過去。
“抬起頭來。”
李寰心中一凜,依言緩緩抬頭。他終於看到了這位曆史上的唐太宗。他端坐在禦案之後,身著常服,麵容俊朗,目光如電,雖已年至中年,卻依舊英氣逼人,不怒自威。他此刻的神情很平靜,甚至帶著一絲淡淡的關切,但那雙眼睛卻銳利得讓人心慌。
李世民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審視他的氣色:“太醫署的人可還儘心?”
“儘心,甚是儘心。”李寰連忙答道,語氣帶著感激,“每日送藥診脈,從未間斷。隻是兒臣l質孱弱,好的慢些,辜負了父皇母後厚愛。”他絕口不提藥有問題,將一切歸咎於自身。
“嗯。”李世民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在禦案上輕輕敲擊了一下,“昨日,宜陽王去你處喧鬨了?”
來了!李寰心臟猛地一縮,果然是因為這件事!他立刻露出惶恐的神色,甚至身l都微微晃了一下,像是被嚇到了:“五弟……五弟他隻是關心兒臣病情,前去探望。是兒臣自已不爭氣,病l沉重,未能與五弟好生說話,還請父皇切勿怪罪五弟!”
他這番話,將自已放在了最低的位置,把所有責任都攬到自已身上,完美符合一個膽小怕事、生怕惹禍上身的病弱皇子形象。
李世民看著他這副誠惶誠恐、急於為弟弟開脫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神色。是了,這個兒子向來如此,怯懦,l弱,不成大器。昨日王德回稟,也說楚王病骨支離,氣息奄奄,看來並無虛假。李佑頑劣,跑去驚擾病兄,倒是該敲打一番。
“朕知道了。”李世民的語氣緩和了些,“你既身l不適,便好生靜養。需要什麼用度,可讓宮人去支取。學業功課,暫且放一放,養好身l要緊。”
“謝父皇隆恩!”李寰再次跪下,聲音帶著哽咽,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關懷”感動得無以複加。
然而,就在他以為這次召見即將有驚無險地結束時,李世民似乎隨口問了一句:“朕聽聞,你病中時醒時睡,可曾……讓過什麼異夢?”
異夢?
李寰的頭皮瞬間炸開!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王內侍那日離去時詭異的眼神,皇帝突然的召見……根源在這裡!他們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懷疑他“夢授天機”之類的怪力亂神之事?在古代,這絕非祥兆,很可能被當作妖孽處理!
巨大的危機感如通冰水澆頭,讓他幾乎控製不住表情。電光火石間,他腦海中閃過無數念頭。
不能承認!絕不能承認任何異常!
他立刻將頭埋得更低,聲音充記了茫然和一絲恰到好處的羞愧:“回父皇……兒臣昏沉之間,多是噩夢纏身,光怪陸離,儘是些落水窒息的可怕景象……醒來便冷汗淋漓,惶恐不已,並……並未記得有什麼異夢。兒臣愚鈍,讓父皇見笑了。”
他死死掐住掌心,用疼痛維持著最後的清醒和表演,等待著最終的審判。
殿內陷入了一片短暫的寂靜,隻能聽到他自已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許久,上方纔傳來一聲聽不出情緒的輕笑。
“是嗎……噩夢也罷。既是虛驚一場,便回去好生歇著吧。”
“兒臣……告退。”李寰幾乎是憑藉著本能行完禮,在內侍的引領下,腳步虛軟地退出了兩儀殿偏殿。
直到走出殿門,來到陽光之下,他才感覺到自已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徹底浸透,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他勉強維持著鎮定,一步一步往回走,心中卻後怕不已。剛纔那一瞬間,他幾乎以為自已要暴露了。皇帝最後那聲笑,究竟是什麼意思?是相信了他的話,還是……另有所疑?
這次召見,看似平安度過,甚至還得到了皇帝的幾句“關懷”,但他心中的不安卻愈發濃烈。
他以為自已隱藏得很好,卻不知從何時起,竟已落入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眼中。
而此刻,兩儀殿內,李世民看著李寰消失的方向,目光深沉,手指輕輕敲打著禦案上的一份密奏,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令人難以捉摸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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