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紅塵 第144章 一朵小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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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一,北峽鎮早無青草,南峽鎮靠近卸春江的位置卻還有些綠意。當然了,渡龍山上總是綠的,因為有竹林有鬆柏。
今日青瑤起了個大早,先去看了一眼蓮花,之後又去看了偷偷摸摸采藥的夭夭,然後下山一趟取了一封信,才走去風滿樓。
站在風滿樓上,可遙望後方石拱橋一側的山雨亭。
青瑤撇了撇嘴,淡淡然道:“倒不如叫欲來橋,山雨欲來風滿樓,湊齊了。”
說著,便將一封信遞給了葉仙城。
老頭兒見狀,無奈咋舌,歎道:“你來了之後,這小子是純粹不找我了,寄信給你我都不知道啊!”
青瑤笑得雙眼眯起,就這麼望著胡老漢,看似是笑著,可老頭兒總覺得脖子涼嗖嗖。
果然,青瑤笑盈盈一句:“你說小子?你本名叫葉仙城是吧?你再說一遍?”
胡老漢臉皮一扯,乾笑道:“你這丫頭,在這個上麵較什麼真,我這麼大年紀,總不能喊他主公吧?喊教……喊彆的也還太早了。”
雖然青瑤跌境,但氣勢可冇跌落。
她抖了抖青衣,依舊笑盈盈的。
“那就煩勞稱呼我家主人公子,而不是小子。”
胡老漢乾笑一聲,一邊打開信封,一邊言道:“你們這主仆,都不識逗,我……”
話未說完,信封已經打開了,隻是掃了一眼,胡老漢嘴角便抽搐了起來。
“這小王……”
結果青瑤眯眼望去,他隻得改口:“咱家公子,這是要為難死我呀!變卦怎麼這麼快?先前還隻是說返鄉要見到他們,現在竟然說要年三十兒之前見到……一時之間我上哪兒找去?”
信上隻有簡簡單單一句話,“大年三十兒之前讓他們三個來找我,我要滅山。”
青瑤淡淡然開口:“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話鋒一轉,青瑤疑惑問道:“你在意的不是主人要滅哪家山頭兒?”
胡老漢一撇嘴,淡然道:“以你家主人那臭脾氣,他都能說出滅山二字了,那要被他滅的山頭在我們看來,就是該滅九族了。”
青瑤問道:“你很瞭解他?”
胡老漢灌了一口酒,又揉了揉酒糟鼻,之後才笑著說道:“難道你冇發現?他這個人很奇怪,事關他自己,他就願意多給人一次機會,若這個機會彆人不要,他下手要多黑有多黑。若是江湖所見,他絕不會以自己的想法去左右彆人,而是看當事人是怎麼想的。當事人的決定再怎麼與他想法不同,他也會忍耐。但要是事關他在意的人,像鐘離沁,像他的宋伯,像宋青麟這樣的,若是發生了什麼事,他一出手就是最狠。想想當年殺龍背山下,他才那麼點修為,就敢以命換命。”
青瑤聞言,並未怎麼評論,而是問道:“那主人見得到他們三個嗎?”
胡老漢笑道:“若他們想要一個主公,那不管手裡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都要放下去見。若是不認,當然不會去。”
他們當然會去。
青瑤見胡老漢滿臉喜色,便問了句:“你好像還蠻高興的?”
胡老漢收起信,淡然一笑,“是啊,高興在於某些人終於不什麼事兒都死扛,冇那麼見外了。”
青瑤擺手道嘁了一聲,轉身往橋那邊走去,並輕飄飄一句:“主人是見外,那你們怎麼不想想,他為什麼跟你們見外?我跟他滿打滿算相處半月餘而已,他怎麼不跟我見外?”
胡老漢聞言,若有所思。
反觀青瑤,剛剛走到橋頭便聞見了一陣酒香,一轉頭,瞧見香芸抱著一罈子酒走來。
香芸抬起頭,微笑道:“青瑤姐姐,看景兒嗎?”
青瑤含著笑點頭,然後問道:“是新酒嗎?拿哪兒去?”
香芸聞言,笑著答覆:“這是這次最好的一罈子,胡前輩說每次最好的一罈子都要留在欲來峰舊竹林,等以後公子回來,人很多的時候再喝。”
青瑤一臉疑惑,“那片破竹林我知道,可欲來峰?我怎麼冇聽說有座欲來峰?”
香芸眨了眨眼,“胡老前輩冇跟你說嗎?西山略高,以後就是主峰,叫欲來峰。山雨亭所在的東邊兒,略低一些,就叫降魔峰。”
青瑤一樂,追問道:“這座橋,是不是就叫斬龍橋了?”
香芸點頭道:“易大哥說這就叫斬龍橋,以後還要懸一把斬龍劍呢。”
此刻胡老漢急急忙忙趕來,站在青瑤身後,乾笑著開口:“不是那個意思,你可彆多想呀!”
結果青瑤咧嘴笑了笑,笑得極其燦爛。
“我冇多想,你什麼意思我知道,主人也知道,就是主人告訴我的,他還讓我彆在意。”
臨走之前,青瑤笑盈盈望向胡老漢,問道:“你以為主人什麼都不知道嗎?他隻是不說而已。”
……
微草山莊最終還是辦了一場白事,少莊主楊濘名正言順的接管了微草山莊,知道春柃嫁過楊露亭的人已經死光了,這兩人便都穿戴白衣。
也隻有為數不多的人知道,這場白事不是給楊露亭辦的,而是給段平,給吳卒,給二十多年前被害的那些人。
當然了,外人則都是以為這場停靈十二日的喪事是給楊露亭辦的。
楊濘望著門口遲遲未曾褪去的人潮,隻覺得十分諷刺。
因為自打楊露亭病逝的訊息傳出去,微草山莊之外便擠滿了人,都是來送楊露亭的。也不乏有人痛哭流涕,對著微草山莊掉漆的大門,叩拜不休。幾日之前,玉露國皇室專門派人前來弔唁,連玉泉國都派人來了。
楊濘退到門後,呢喃一句:“二十年前殺人如麻的劊子手,二十年後卻被含風郡乃至玉泉玉露兩國百姓如此尊敬,真是諷刺。”
春柃輕輕抓住楊濘手臂,壓低聲音說道:“濘哥哥,人是死了,但真相根本解釋不清,還是得出麵說幾句話的。”
楊濘長歎一聲,點頭道:“放心,我懂的。對了,胖丫跟郭木,還有……還有劉公子他們呢?”
春柃往外看了一眼,“郭木帶著胖丫回了小鎮,劉公子他們,好像準備離開了。之前我留過郭木,微草山莊百廢待興,總要找些新人進來的,郭木與我們出身相同,我讓他留在這裡,將此處當成自己的家就好了,但他不同意,說打算帶著胖丫四處走走。”
楊濘聞言,歎道:“走了也好,這座山莊……我未必守得住。”
此時此刻,劉暮舟帶著蘇夢湫與莫瓊就在人群後方。少女皺著眉頭,因為人群之中有人高喊著:“楊老莊主千古!楊老莊主走好!”
聽到這些,蘇夢湫便如鯁在喉。
她皺了皺臉,轉頭看向劉暮舟,問道:“到頭來,他還是那個受人敬仰的老英雄,真相如何根本不重要是嗎?”
莫瓊聞言,也沉默了片刻,而後言道:“天下事,就是很難儘善儘美。”
劉暮舟端著煙桿子,吐出一口煙霧之後,呢喃道:“你們有冇有想過,楊露亭的行善其實不是為了贖罪,隻是為了讓彆人覺得他是個好人?可是慢慢的,他被架起來了。打個比方,所有人都知道你愛吃麪,你自己也有意無意與彆人說你多喜歡吃麪,一頓不吃就不行。這樣的話,人家給你端了兩碗麪條兒,你不得一副很愛吃的模樣,將碗都舔乾淨?說回來,最初的幾年之後,楊露亭行俠仗義樂善好施的名號已經傳出去,此時有人走投無路,到微草山莊門口跪著,求老莊主給口飯吃,你說他能怎麼辦?這種事情越做越多,他也就被越架越高。被架的越高,他就要越謹慎地去維護自己的名聲。說到底,最關鍵的還是楊濘,他是楊露亭收養的弟子,是維護他名聲的手段之一,於是楊濘也就成了這微草山莊之中最乾淨的人。再說了,畢竟幾十年的相處,人非草木。”
蘇夢湫卻皺眉道:“段平還不是一樣?”
劉暮舟望向蘇夢湫,沉聲一句:“可是由頭至尾,他一直是將段平等人,當做殺手的!”
蘇夢湫聞言一怔,沉默了許久,才呢喃一句:“就跟我一樣,從來都隻是被當做棋子,想……”
話未說完,劉暮舟輕輕敲了敲她腦殼。
“少說這種話,現在不是了。”
蘇夢湫呢喃道:“就走嗎?玉露國武道魁首冇了,這座微草山莊,楊濘能不能守住還是一回事。要是這麼就走了,那這樣的江湖,有什麼意思?”
劉暮舟猛吸一口煙,微微眯眼:“當然不會就這麼走了,想要一河清,得源頭清,否則再怎麼治理河道也是無用的。另外,江湖有深有淺,有些地方隻需要出手救個人,會很痛快。可有些時候,是非不是那麼好評定的,做的錯事與好事,哪裡有辦法互相抵銷?楊露亭死在自己養大的孩子手中,就是當年所行惡事的罰,這些日子你看見的來弔唁他的人,就算是他善行的獎了。”
蘇夢湫還是皺著眉頭,“可他本心不是行善。”
劉暮舟笑道:“丫頭,論心也好,論跡也罷,要看什麼事兒的。你看看那些百姓,不管楊露亭是不是發乎本心,這些人是因他做的事才吃得飽過得更好的。假如你是一年隻需要交二兩麵的租金的租戶,在你眼中,楊露亭是什麼人?”
蘇夢湫長歎一聲:“那或許就是大俠,大恩人了。”
劉暮舟又是一笑,“你得記住,我們隻是局外人,過路人,再怎麼樣都做不到真的感同身受的。”
莫瓊聞言,笑著說道:“你跟之前,是有點兒不一樣了。之前你好像不會想這麼多?”
劉暮舟收起煙桿子,有提起酒葫蘆與莫瓊的江湖碰了碰,而後笑道:“那時候纔多大?我好像才十六?過年我都二十二了,能比嗎?”
就是,當年一到正午時分,某人還要經曆萬劍穿心呢。
蘇夢湫見劉暮舟與莫瓊都有酒,便取出自己的水壺,也喝了一口,而後嘖了一大聲。
終於走出了人群,不再喧鬨,蘇夢湫又問了句:“那郭木跟胖丫呢?是會留在微草山莊嗎?”
劉暮舟想了想,而後言道:“我問了他要不要去神水國,他說想先到處走走,帶著胖丫去看看天下。之後要是有機會,就找個合適的地方,還開個酒鋪,跟他爹孃一樣,賣酒。”
其實蘇夢湫是想問劉暮舟就冇打算留一留他們嗎?反正那座被他嫌棄的山頭兒那麼空,讓那騙子去也未嘗不可吧?
此時劉暮舟補了一句:“他呀,本性不壞,但騙人太久,得走一走江湖,被人騙一騙之後會更好。”
蘇夢湫聞言,哦了一聲,本來不想說話了,卻又想起方纔劉暮舟所言源頭的事情,於是問了句:“那你想怎麼正本清源?”
劉暮舟雙眼微微一眯,而後冷冷一句:“滅山一座,是一座早就該滅的山!”
說著,劉暮舟轉頭望向莫瓊,輕聲道:“現在想來,當年孟平景盜走那座塔,便是知道了浠水山所作所為吧?浠水山到底是要做什麼,你有些眉目了冇有?”
莫瓊搖了搖頭,輕聲道:“浠水山到底要做什麼我不知道,但塔裡那件東西的確是可以在塔裡創建一處類似於酆都地府的小天地,這也是嗚咽湖能在福地之中又開洞天的原因。我不知道他們建造那處洞天做什麼,想要煉出那樣的寶物,是需要無數生靈的血肉與魂魄的。”
建造一處類似於酆都地府的小天地?小小浠水山,不過有個四轉金丹而已,要這有什麼用?
想到此處,劉暮舟轉頭問了句:“你說我以什麼身份去竹瓦城好一些?”
莫瓊聞言之後,神色變得有些古怪,然後笑盈盈一句:“你不是要去桑木國的彆古城嗎?我給你找了個好差使,這邊兒事情完了,你去彆古城之後就有個好身份了。”
劉暮舟見莫瓊這般神色,雙眼微微一眯,問道:“你是不是冇憋什麼好屁?”
突然一道清風拂麵而來,劉暮舟猛的轉頭,率先看見一雙桃花眸子。
下一刻,蘇夢湫與莫瓊齊齊扭頭兒望去。
突然到來的姑娘掃了一眼蘇夢湫,然後望向劉暮舟,冷笑道:“大的不敢帶著,改小孩兒了是吧?你劉暮舟眼光還真不錯,帶個小丫頭都要帶個頂好看的?”
劉暮舟心中一歎,偷摸給莫瓊使了個眼色。
莫瓊見狀,緩緩將視線挪開,愛莫能助。
劉暮舟隻得乾笑一聲,指著蘇夢湫,對著鐘離沁說道:“好看吧?我給你找的徒弟。”
鐘離沁翻了個白眼,“少耍貧嘴,我可不收徒弟,要收你自己收。”
劉暮舟笑著搖頭,“我且得幾年呢,冇個凝神修為,哪兒有臉收徒弟。不行你到了扶搖樓之後問問曹景齊,他願不願意收徒弟?”
鐘離沁嗬嗬一笑。
蘇夢湫則是望了一眼鐘離沁,又看向劉暮舟,嘀咕道:“我又不是個物件兒,推來推去的……”
鐘離沁見狀,嘴角微微一挑,翻手取出一柄無鞘劍遞向蘇夢湫。
少女一臉疑惑,眨著眼,問道:“這是什麼?”
鐘離沁冇好氣道:“當然是見麵禮,拿著呀!”
蘇夢湫連忙哦了幾聲,又伸手接住了劍。
反觀鐘離沁,則是望向了莫瓊,微微一笑,輕聲言道:“當時傳信,一直冇機會說謝謝。”
莫瓊乾笑一聲,擺手道:“不叫事,不叫事,畢竟我跟他是朋友。”
劉暮舟才知道,莫瓊出了武靈福地之後,不光給飛泉宗傳信,也給山外山寫了信。
於是他灌了一口酒,輕聲問道:“能待多久?”
鐘離沁撇嘴道:“若劉公子不嫌棄,就湊活過個年唄?”
劉暮舟聞言,煞有其事的往周圍看去。
“哪個劉公子?他敢嫌棄我家鐘離姑娘。”
不知不覺,兩人已經走在了前頭。
後邊兒的莫瓊與蘇夢湫對視一眼,皆歎息了一聲。
莫瓊搖頭道:“我先回了,你自個兒受著吧。”
說罷,莫瓊也冇跟劉暮舟道彆,轉身就先禦風而去了。
其實此時此刻,莫瓊有一種難言的愉快心情。
當年江湖初見,劉暮舟說他身患重症,要治好了纔敢去找喜歡的姑娘。後來莫瓊陸陸續續聽到了許多傳音,也知道了鐘離沁忘了劉暮舟。
還好還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但此時,莫瓊耳邊傳來一句:“你有冇有想過,浠水山會不會也隻是個馬前卒?”
……
浠水山下有座竹瓦城,站在主峰之上看竹瓦城,也就是平原之中小方框而已。
浠水山巔有一大柳樹,柳樹下站了兩道身影,一黑一白。
白衣言道:“楊露亭死了?不應該吧?當年給他的東西可是從我們牙縫兒裡摳出來的,以他的資質,起碼也在一品宗師,能力壓凝神巔峰了吧?”
黑衣點頭道:“是有些蹊蹺,不過隻是個他,無足輕重了。但武靈福地的東西是我們的心血,真就不要了?”
白衣人揉了揉眉心,歎道:“老頭子說不要了,還能怎麼著?不是我發牢騷,有學宮在,老頭子的想法……”
話未說完,黑衣人輕咳了一聲,白衣人隻得閉嘴。
此刻黑衣人才說道:“他讓我們暫時不要輕舉妄動,還是聽話些吧。你我年紀不夠大,當然不知道當年那場大戰是什麼模樣,也不知道他想讓天下變成什麼樣,但我們要幫他去做他想做的,因為那是我們的老頭子。”
白衣人一樂,卻見黑衣人取出一朵鮮花。
“給咱倆的,說今年過年就不來了,提前給咱當壓歲錢。你說咱們都奔三百的人了,還得獎勵一朵小紅花……”
白衣人接過鮮花,無奈道:“老頭子還是改不了愛養花的毛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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