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紅塵 第148章 不是非黑即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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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落在城門外,劉暮舟便瞧見一位袒胸露乳的髽髻男子手持蒲扇,笑盈盈望著自己。
劉暮舟的記性向來好,特彆是這些買了自己符籙給了花不出去的錢的人。
而此時,洛楠對著劉暮舟遙遙抱拳。
劉暮舟深吸了一口氣,因為他在洛楠笑意之下,看到路上遇到的那些扶龍之人的影子。就好像是千盼萬盼,終於盼望來了等候多年的人。
於是劉暮舟也抬起雙臂,遙遙回禮。
進城之後,劉暮舟走在前方,洛楠自己落後劉暮舟一個身位,仆從一般。
劉暮舟終於見到了這些真正的渡龍一脈,許多問題,卻不知先問哪個。想來想去,他先說了句:“我一直很疑惑,渡龍的意義在什麼?”
任何事情都需要一個目的吧?渡龍的目的是什麼?
洛楠似乎知道劉暮舟會有這麼一問,於是輕聲答覆:“公子有所不知,傳說不知多少萬年前,龍族便滅族了,最後一條真龍乃是一位人族大帝聚集人族氣運與黃龍屍體所化的身外身,某種意義上來說,龍是氣運所化。故而各國皇帝都自稱什麼真龍天子,其實還是因為一國氣運。”
見劉暮舟默默掏出煙桿子,洛楠走上前遞去個小荷包。
“我這兒有好的。”
劉暮舟倒是來者不拒,點著抽了一口後,反問道:“所以說,天下有龍,其實是穩固一方天地?所謂渡龍是讓天下有龍?那為什麼當年那場斬龍,渡龍一脈不曾阻攔?”
洛楠聞言,沉聲道:“攔了,可一來是神仙闕決定的事情,攔不住。二來是因為當年那條龍即便不被斬殺,也就最多存活百年了。”
劉暮舟轉頭望向洛楠,沉聲道:“所以,渡龍一脈聯合九先生謀劃了這場渡龍?”
洛楠聞言一笑,擺手道:“隻能算知道,不算合謀。”
結果此時,劉暮舟笑盈盈問了句:“大護法,那截天教呢?”
洛楠乾笑一聲,搖了搖蒲扇,“實話實說,我當然知道,但不能說,說了公子會死。等修為上來,自然就會知道的。我覺得眼下,公子還是做想做的事情吧。其實……開青樓什麼的,我還算擅長。”
此話一出,劉暮舟神色變得古怪起來,於是問了句:“開過?”
洛楠搖頭道:“那倒冇有,但冇少去。”
劉暮舟笑道:“那就行,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了。不過我現在頭疼的是,上梁不正下梁卻不歪,如何處置?”
洛楠想都冇想便說道:“斬去上梁,重建即可。”
劉暮舟揉了揉眉心,呢喃道:“噁心在於,你不知道樹上搭窩的鳥是好鳥還是壞鳥。假設參與那些事情的隻是凝神之上的部分修士,我如何確定眾多弟子之中,有無潛藏的壞鳥?”
洛楠搖頭道:“公子應該能明白,天下事不是非黑即白的。好人壞人如何界定?若救人是好殺人是壞,那救的是壞人殺的是好人呢?韭菜不想連根挖起,隻能長一茬兒割一茬兒。其實,都是小事,隻要有本事去割就好了。話說回來,再端正的樹苗,誰又能保證它一直是直的?”
頓了頓,洛楠又道:“雷音寺曆代如來,誰也冇做到真正普度眾生,又何況公子並非什麼胸懷天下的人。說句不好聽的,甚至說出去會捱罵的話,苦行僧覺得自己多受些苦難世人就能少受些苦難,又何嘗不是一種自我安慰?我師父當年說過,人要是想鑽牛角尖,天下處處牛角尖。人若隻想求個心安,殺生之後吃素三日就行了。”
劉暮舟揉了揉眉心,氣笑道:“大護法瞧著粗獷,口條兒可真不賴,換個人都不一定明白你罵的多臟。”
洛楠一樂,言道:“公子,四方皆道之門戶牖向也,在所從窺之呀!”
劉暮舟嗬嗬一笑,吐了一口煙霧。
這洛楠說來說去,無非就是罵劉暮舟太珍惜羽毛,有點兒既當又立的意思。說劉暮舟不是個胸懷天下的人,又說苦行僧自我安慰,言下之意,不就是說劉暮舟又想讓這座浠水山付出代價,又不想擔殺生罪名麼?
或許是覺得說的過了,洛楠又笑著說了句:“我理解公子想做個好人的心。”
劉暮舟笑了笑,搖頭道:“彆人怎麼看我,我懶得在意。從小就受著彆人的評頭論足,早不當回事了。殺心我有,我隻是不想變成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你明白嗎?包括你們各自屬下的扶龍之人,若你們認我,那就改,若不認,就直說。叫你們來,也是想告訴你們這個。”
說罷,劉暮舟轉頭望向洛楠:“趙典說,成大事不拘小節,為了他的大業死了一些不該死的人,是因為他們攔路了。我不一樣,我這人拘小節,螻蟻攔路,我能繞則繞。”
洛楠點頭道:“我可以改,但你這樣會很累。”
劉暮舟淡然道:“累我認,因為我也曾是攔路螻蟻。甚至對某些人而言,現在依舊是。”
洛楠笑著點頭:“明白了。”
蒼生多螻蟻,願為螻蟻讓路,足夠了。
到此時,洛楠總算是下定決心說一句話:“公子手中的墨玉令牌,千萬收好。將來若願意去爭那把椅子,滴血即可。若不願,隨意拋卻,無所謂了。”
兩人一番話說了許久,說完之時,也到了渡口山下。遠遠望去,一處新建起來的高樓極其紮眼。
劉暮舟取出酒壺,問了句:“朦朧仙子,認識?”
洛楠神色古怪,抓了抓護心毛,乾笑道:“當然認識,她……本名紅拂,與我師父以及李藥師在數百年前並稱三俠。”
劉暮舟剛剛喝進嘴裡的酒,噗一口噴了出來。
“你師父就是張三?赤髯如虯那個張三?他是上一任渡龍人?”
洛楠搖頭道:“確實就是那個張三,但在你之前,這座天下隻有渡龍一脈,冇有渡龍人。”
頓了頓,洛楠又道:“另外,以後紅袖坊是你的。”
噗……又是一口酒噴湧而出。
劉暮舟轉頭望向洛楠,嘴角抽搐不已,氣笑道:“這麼說來,我真他娘成老鴇子了?”
洛楠笑著擺手:“彆說那麼難聽,李藥師死了不久,我師父便也死了。當時我們師兄妹三人修為不太夠,她就來幫忙了,自然而然也成了渡龍一脈。等到我們都能擔當大任之後,她就弄了個紅袖坊。她自己本身就是清倌出身,若非我師父,就轉成紅倌了,所以你彆說那麼難聽,人家紅袖坊都是才女。”
劉暮舟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腦殼,冇好氣道:“怪不得你說你懂,要是我說話管用,把彆古城的坊主叫來弄這事兒,我就……不進去了。”
洛楠點頭道:“你確實打不過鐘離姑娘,我給紅拂傳信,讓她安排吧。”
說著,洛楠突然往前走了一大步,“公子,有一說一,你不能太好說話。渡龍人是渡龍一脈的絕對主人,硬氣點兒?”
劉暮舟嗬嗬一笑,“我但凡有個五境修為,不用你說我也硬氣!”
洛楠搖了搖頭,又看了一眼那處高樓,問道:“那就不去了?”
劉暮舟點頭道:“不去了,等紅袖坊那邊來人,我這小命兒還得要。”
鐘離沁也就看起來什麼都不在乎,真進青樓逛逛試試?劉暮舟都預想到了自己會是個什麼下場了。
當初知道入夏城截殺之後,她跑去臨海城專門揍了一頓趙典,就是最好的證明。
還有,劉暮舟其實知道河伯給的劍穗兒裡有極品鏡花石的……
轉身之後,劉暮舟揉了揉眉心,呢喃道:“我一開始想的,來之後三下五除二,該殺的殺完,推平山頭兒就好了。冇想到逛了一圈兒,搞得這麼麻煩……”
正說話時,劉暮舟突然瞧見去往渡口的路上,有個身穿白色儒衫的青年人,有些眼熟。
仔細又看了一眼,劉暮舟的雙眼便眯了起來。
洛楠見狀,問道:“認識?”
劉暮舟深吸了一口氣,呢喃道:“何止認識,但得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劉暮舟認識他,葉不驚可不認識。將你的修為壓在凝神巔峰,不要讓彆人看出來。”
桑木國京城叫做彆古城,彆古城外,有座靈霧山,山裡有個喜歡假扮道士的傢夥。
但洛楠往四周望去,而後笑著說道:“公子這位朋友,看起來麻煩不小哇!”
劉暮舟大概環視一週,竟是發覺有四位凝神在往儒衫青年靠攏。此時再大概一探視,那個儒衫青年,似乎受傷很重。
於是洛楠問了句:“要救嗎?”
劉暮舟淡淡然開口:“當然,殺也是我殺,但要先看看。”
此時此刻,渡口下山路上,青年人也往四周望去,本就煞白的臉,又白了幾分。
他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腰桿子往山上渡口走去,步子走得極其不穩,身上氣息也略顯渙散。
劉暮舟淡淡然開口:“看樣子不是下來的,而是要上去?”
洛楠往西南方向看了一眼,而後言道:“應該是,北上渡船就要停靠,如今整座瀛洲的船都是青玄閣的,上了青玄閣的船,便相當於暫時保住了性命。不過除非他一直不下船,否則還是得麵對。”
這倒是,隻要一直不下船,就冇人敢在船上大打出手。當然了,若惹事的是金丹修士,那就另當彆論了。再怎麼講規矩的地方,當時有人有本事不守規矩,誰也冇辦法,也隻能事後再去追究了。
洛楠問道:“這人什麼來曆?要是書院弟子,多半不會有人敢截殺,若不是書院弟子,哪裡來的這浩然之氣?”
劉暮舟搖頭道:“不是書院弟子,是彆古城外的靈霧山弟子,叫李卞。設計奪走好孩子武道氣運的,便是他師父。”
洛楠聞言,眯了眯眼,而後點頭道:“哦,靈霧山?”
劉暮舟點頭道:“老王八蛋跟你說的?”
洛楠突然神色古怪了起來,含糊不清道:“啊……嗯。”
看著踉踉蹌蹌卻越走越快的李卞,洛楠突然以心聲言道:“這傢夥走不到渡口了。”
劉暮舟點了點頭,並未答覆,卻是在回憶莫瓊帶給葉仙城的那枚鏡花石所刻錄的光陰。
反觀李卞,此刻喘著粗氣,咬著牙踉踉蹌蹌往上爬。
終於,到了一處僻靜之地。
渡口下方,四道身影瞬起,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往登山路上衝去。
劉暮舟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出手吧。”
洛楠一笑,剛要動手,半山腰卻突然間傳來一陣轟隆響聲。
洛楠一樂,“年輕人心眼兒還真多,怪不得要在山下等,原來是拿自己當魚餌,再來一手金蟬脫殼?委實不錯。”
劉暮舟則是微微眯了眯眼睛,因為此時北上雲船已經停靠在了渡口,以數百道起爆符弄出巨大動靜的李卞,此刻正披著黑袍,踉踉蹌蹌往船上走去。
那四個凝神還想追趕,可剛剛起身,卻有一道冷漠聲音傳來:“何方宵小,竟敢在此放肆?”
話音剛落,一道氣息在觀景巔峰的黑衣身影憑空出現。
那人出現之時,劉暮舟雙眼微微一眯,因為耳邊突然傳來了鐘離沁的聲音。
“這種氣息我熟悉,當年在不回城打算以命換命的那些人就有這樣的氣息。”
劉暮舟眯眼笑道:“好好好,還有意外之喜!”
而此時,那四個凝神修士也隻能乖乖停下,望著上方黑衣人,齊齊抱拳。
為首一人略微往上走了兩步,再次抱拳:“我們是靈霧山修士,追殺叛徒至此,驚擾了前輩,望前輩見諒。”
此時劉暮舟突然轉身往城裡走去,洛楠見狀,笑嗬嗬問道:“上船了,不追去嗎?”
劉暮舟平平靜靜一句:“差不多行了。”
此刻洛楠突然站定,鄭重抱拳,沉聲道:“那就請公子拿出些氣勢來,修為高可成不了渡龍人,公子既然已是渡龍人,無論你修為如何,於我們而言,說話都是命令。”
劉暮舟望著洛楠,沉默片刻後,沉聲道:“洛護法。”
洛楠沉聲道:“在!”
劉暮舟點頭道:“找到李卞真身。”
洛楠再次抱拳:“遵命。”
方纔上船的,不過一道替身符。真正的李卞,在起爆符炸裂的一瞬間,已經以神行符挪到了城裡。
劉暮舟說完之後,便轉身繼續往前。他的身影在洛楠眼中逐漸變得虛幻,且與另一道黑衣身影重合。
洛楠心中自語:“你說得對,他身上有教主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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