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紅塵_下載 第434章 人味兒
十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不知怎的,再入世時,劉暮舟並無那種許久不見的感覺。
他沒有先去見賀煌,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想見。
一步跨出,隻是混沌之氣,卻又如同雷霆一般迅速,萬裡隻在瞬息,故而明明是晴雨先走的,可晴雨到了後,才說了幾句話而已,劉暮舟就到了。
他沒著急走過去,那些家夥都懸在半空中,他就飛身去往船上找了把椅子坐在了甲板上。
竟然無人發現他。
半空中,晴雨跟丘密並肩站立,她望著模樣大變的賀淼,呢喃道:「你當初不該把我送到丘密身邊的。」
褚雨化聞言一笑:「是啊,我也後悔了。其實最早我是想把你送到劉暮舟身邊的,讓你以美色引誘他。但跟他打了交道之後,我就放棄了這個想法。相比之下,這位一心尋道的丘道長,更適合你潛伏。」
晴雨握緊長槍,神色有些複雜。
她的爹孃與爺爺都是被賀淼所殺,可她又是被賀淼養大的,一身修為也是賀淼所傳。
殺親仇人又是授業恩師,換成誰都會很難受。
所以在沉默幾息後,晴雨問了句:「為什麼要殺他們?」
褚雨化聞言,笑了笑。
「我本想勸他們跟我一道為這人世間做些什麼的,可惜他們目光短淺,非但不願與我同行,還想要將我的身份公之於眾,那我豈能留著他們?」
丘密都聽不下去了,他冷笑一聲,沉聲道:「你倒是胸懷天下?為這青天做些什麼,就是多殺一些人嗎?」
哪承想褚雨化點頭道:「就是要多殺人,人世間的煉氣士變得越少,那妖邪才能越弱小,我們纔有將他粉碎或是趕出青天的機會。」
晴雨深吸一口氣,問道:「最後問你一個問題,當初養我教我,隻是想利用我,還是說你動了惻隱之心?」
褚雨化卻道:「當年殺你爹孃,本來是想斬草除根的。但你被他們以玄冰凍住,要三百年才能解封,我起初也沒發現你。所以一開始當然是要利用你,畢竟我殺了那麼多了,不差你一個,留你性命不就是讓你幫我做事?」
但話鋒一轉,褚雨化又苦笑一聲:「可我終究是個人啊,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養著養著,當然多少動了些惻隱之心。」
說著,褚雨化望向遠處已經被剁爛的秦霖,而後呢喃道:「他又何嘗不是?若非尚有幾分惻隱之心,薛晚秋能活到今日?」
晴雨麵色凝重,「你還有什麼話說?」
褚雨化笑著搖頭:「成王敗寇,沒想到我既沒能猜出劉暮舟的後手,又沒能控製住你,還讓南邊的四頭畜生耍了。原本我的打算,是讓妖族北上,你們無計可施之下隻能由劉暮舟合道樓外樓,將樓外樓搬來南邊,而後他就成為那個鎮壓紫氣的活死人。千算萬算我也沒算到,最終殺穿昆吾之人會是趙典,而那四頭畜生各有各心思,連晴雨恢複記憶後,也一樣選擇背叛我。」
到了此時,劉暮舟才冷聲開口:「那不是背叛,是作為一個正常人族,有情有義有血有肉的人族最基本的選擇。」
此話一出,眾人齊齊望向湖上,這才發現劉暮舟穿著一身紫衣坐在船上,也不知何時到的。
在看見劉暮舟的一瞬間,丘密與薛晚秋以及姚玄參是長舒了一口氣,而褚雨化卻是笑了起來。起初隻是自嘲慘笑,緊接著便哈哈大笑起來,仰天長嘯。
劉暮舟抬頭看了他一眼,也沒抬手,可眾人就看見褚雨化突然消失,再出現已經在劉暮舟麵前了。
劉暮舟靜靜坐著,一手提著不知用了多少年的酒葫蘆,抿了一口酒後,輕聲詢問:「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就有人反對那幾個逃去天外的人將紫氣引來對嗎?那些所謂仙門手中的神諭,與如今出世的這十五宗門的神諭,壓根兒不是一回事?」
事到如今,褚雨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於是他轉身走到船欄處,笑著說道:「從來就隻有一道神諭,就是那些為青天招來大禍之人所留的仙朝遺民。我們這一脈人數極少,因為在末法之初,就被那些所謂仙門清算過了。如神劍宗這些,隻是沒腦子的廢物,我不過略微佈局,編了一個看似不漏風的謊言而已。」
劉暮舟聞言,點了點頭,「原來如此,不過我很好奇,既然你與我打算一樣,為何不與我聯手,反倒多此一舉來坑害我?」
褚雨化深吸一口氣,咬著牙沉聲道:「起初誰知道最後會是你?誰想得到你會殺我獨子?又有誰想得到,我會被你逼到放棄幾百年心血,隻能假死脫身?」
他望著微微泛起波瀾的湖麵,沙啞道:「說來說去,天意弄人。」
劉暮舟卻嗤笑一聲:「休怪天意,先怨一怨自己吧。隻要當初賀焱是個心善之人,那即使那夜是有人算計,我也會保他不死而不是殺他。歸根結底,他想要睡虎山上那道大機緣,死在一個貪字上。若再往後溯源,若非你賀大宗主的悉心教導,他會變成那副模樣?」
一步錯步步錯,回首望去,幾十年或許荒唐,但說來說去,總有一個起因的。
褚雨化猛地轉頭,沉思道:「你啊,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都這麼說了,劉暮舟便說了句:「再退一萬步,你的心不純了,嘴上說著有什麼祖訓,某些事是你這一脈該做之事。事實呢?你算計眾人,就沒想過讓賀煌以及那十一人能活下來。你要勾結那四頭大妖,用你自以為的聰明才智,驅使大妖為你自己所用。賀淼,私心重可以,把私心加在彆人身上,你就成不了事!」
說完之後,劉暮舟緩緩站了起來,看樣子是打算離開了。
褚雨化一下子跟瘋了似的,「你就沒有私心嗎?你不是人嗎?」
劉暮舟淡然道:「我私心極重,但從不加於旁人。」
劉暮舟邁步走到湖麵,此時丘密問了一句:「如何處置?」
劉暮舟望向晴雨,輕聲言道:「有仇報仇,有怨報怨,若下不去手要放,我可以幫你。」
晴雨沉默了幾個呼吸,而後呢喃開口:「不必了,我自己來吧。」
……
一年九月初九日,延綿數月的大雨終於停了。
如今炎宮勢力已經遍佈霸國,那座牙湖台階成了炎宮弟子遊玩之處。
鐘月路過牙湖,見天色晴朗,不由得就放慢了步子,站在了湖邊。
可就在此時,他的腦海之中出現一道聲音:「我要在八荒為你們妖族開辟一片樂土,若願意去往一方妖族至上的天地,滴血入令牌就好。」
鐘月猛地皺眉,手中竟是平白無故出現一塊木牌子!
她趕忙喊道:「夢溪護法!」
一頭赤蛟掠空而來,在看見令牌的一瞬間,她深吸了一口氣,呢喃道:「不隻是你,炎宮妖修,皆收到了這樣的令牌。」
其實何止是炎宮?連元白,甚至渡龍山下的靈眸靈眉姐妹倆,都收到了這樣的令牌。
此時此刻,整座青天,但凡是妖,皆收到瞭如此令牌。
其餘三洲往令牌滴血的妖修還不算太多,故而隻見百餘白虹衝上雲海,而後消失不見。
可此時此刻的靈洲大地,無數白虹衝天而起,像是一場由地麵下去天幕的傾盆大雨!
現任如來行海和尚站在靈鷲峰上,望著逐漸空蕩蕩的靈洲,苦笑一聲後,呢喃道:「眾生要如何平等?都想著做主人啊!」
郭昧與郭木此時麵色極其凝重,特彆是郭昧。因為她知道,靈洲九成妖族去往八荒,此後八荒便是妖國!前所未有的龐大妖國!與那些未開靈智或是靈智不高的妖獸不同,靈洲衝天而起的,不乏許多傳承萬年的巨大宗門!
郭木沉聲言道:「教主應該是脫身了。」
郭昧點了點頭,卻道:「弟弟,以後不能陪你了。」
郭木聞言一愣:「什麼意思?」
郭昧呢喃道:「如今我是禦妖宗主,祖先堅守的,我同樣需要堅守。妖族在八荒成事,那我就要將禦妖宗搬去北邊了。」
哪承想郭木笑了笑,「這事兒簡單,我求求教主,調任北海掌櫃便是。」
……
雨是停了,但風卻未止住。
一場清剿,數萬修士持續了半月纔算是殺光了那些妖獸。
人們也陸陸續續撤回了入世城。
劉暮舟隻在出來那日殺了幾百萬妖獸,將九境斬殺完了以後,他就沒有再出劍,而是回到入世城,坐在了趙典肩膀上。
三把劍整齊擺放在他身邊,兩碗酒一碗靠近他自己,一碗靠近趙典的頭。
這小半月,有人陸陸續續回城,目力好的都瞧見了劉暮舟。
鐘離沁也一直坐在劍閣之巔,遙遙望著劉暮舟,卻沒打擾他。
事實上,劉暮舟不隻是在跟趙典喝酒,也抽空看了幾眼體內那片天地。
此時正好是妖潮襲來,紫衣所在的村落受襲,他眼睜睜看著剛剛成親的妻子葬身妖獸口中,即便此時被救,也如同行屍走肉,眼中沒有一絲光亮。
有一道聲音詢問:「你真覺得他能被這人生百態所改變?」
聲音與劉暮舟一模一樣。
劉暮舟聞言,搖頭道:「不知道,若能改變是最好,變不了,那就讓他吃這一趟人間疾苦!讓他也見識見識,最平常的人眼中,最恐怖的煉獄。」
另一道聲音傳來:「你殺那十一人,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劉暮舟隻道:「不狠,我不見賀煌,是我怕見了他會忍不住斬了他。」
賜死,出現了第三道聲音:「我覺得你應該先去找沁兒,十四年不見,你如此漠然,會傷她的心。你沒發現,自從入了煉虛,你在逐漸變得冷漠嗎?」
此話一出,劉暮舟猛地抬頭,端起酒碗一口飲儘,而後將三把劍收起來,最後朝著趙典看了一眼,而後飛身去往劍閣之巔。
落在鐘離沁麵前,女子就坐在屋脊之上,抬頭看了看劉暮舟。
劉暮舟一下子覺得自己真的顯得有些冷漠,可張了張嘴,卻說了句:「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不太想跟人交流。」
鐘離沁反問一句:「因為采兒?」
劉暮舟搖頭道:「與她無關,十四年裡,除了她死前那兩日,我們加起來也沒有說足一千句話,有時候一年未必說一句話。」
鐘離沁沉默了幾息,抬手拍了拍自己身邊,輕聲道:「坐下說。」
劉暮舟轉身坐下,又灌了一大口酒。
緊接著,他伸手摟住鐘離沁,輕聲道:「花幾日工夫將剩下的事情料理完,然後我們去山外山。」
鐘離沁聞言,故作不解:「做什麼?」
劉暮舟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求親,取劍鞘。」
鐘離沁輕輕靠在劉暮舟身上,笑著說道:「有幾件事,說了你彆來氣,氣也彆太氣。」
鐘離沁的記憶,劉暮舟是絕不會探查的。
於是鐘離沁說道:「週五跟孟去景對你家蘇丫頭一往情深,兩人爭風吃醋這十幾年了。」
劉暮舟聞言,久違地由衷發笑:「這有什麼?她還是個小丫頭的時候,孟去景就喜歡她了。」
鐘離沁眨了眨眼,她是想著,有些事情得循序漸進嘛!
於是乎,她又說道:「夭夭長大了。」
劉暮舟聞言,沉默幾息後,輕聲道:「她想長大的時候,就可以長大。」
見鋪墊得差不多了,鐘離沁這才說道:「嗯……薑玉霄要娶顧白白。」
劉暮舟才灌下一口酒,都沒嚥下去呢,而後噗一聲全噴了出來。
他猛地起身,嘴角抽搐不已:「他抽風吧?」
蘇夢湫跟唐煙躲在屋子裡很久了,此時唐煙使勁兒給蘇夢湫使眼色,意思是這次該你告狀了。
於是,蘇夢湫將腦袋伸出窗戶,陰陽怪氣道:「師父,你的好孩子現在名聲可大呢,比你還大,入世城的人都叫他薑賤人。這兩年跟顧白白勾搭起來了還消停了點兒,以前那是逢人就叫好姐姐,給人捶肩揉腿的。」
劉暮舟長歎一聲,使勁兒抹了一把臉,而後一屁股坐下,那叫一個痛心疾首:「作孽啊!」
鐘離沁也被劉暮舟這模樣逗得合不攏嘴,不隻是因為劉暮舟模樣好笑,更是因為此時的劉暮舟與他剛出來時有點兒不一樣了,感覺多了人味兒。
事實上,第一眼見到劉暮舟,鐘離沁就看出來了,那時的劉暮舟似乎對什麼都沒什麼太大的興趣,沒有以前那種濃鬱的煙火氣了。
好在是現在,煙火氣回來了一些。
正此時,有人喊了句:「教主,晚點兒跟鐘離姑娘敘舊,咱先辦正事兒成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