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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道紅塵_下載 第438章 長生有時非好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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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正程聞言一愣,手中提著的花灑不經意間就落地了,待他直起腰回頭,瞧見靜候在花圃之外的劉暮舟時,先罵了一句街。

「死孩子,不著家!你今年多大了?」

劉暮舟一樂,青瑤也跟著噗嗤一笑。

劉暮舟往前走了幾步,踩在花叢之中,並未傷損一片花。

「四十八歲生辰過了,虛歲四十九。」

宋正程將另一隻手中的枯枝丟在劉暮舟身上,瞧那模樣,十分氣憤。

「你說哪兒有你這樣的?那麼大一座山頭兒放著,一走就是十幾年,胡遊亂逛上癮不成?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聽老祖宗的,我對你好一些,讓你做個富家翁算了!」

劉暮舟笑著走過去攙住宋正程,輕聲道:「宋叔,時也命也,往事再不提了。」

宋正程長歎一聲,而後朝著青瑤招手:「青瑤仙子,亭中坐。」

青瑤點頭道:「好,就來了。」

說罷,宋正程壓低聲音問道:「你小子啥意思?帶青瑤不帶媳婦兒?」

劉暮舟趕忙解釋:「想哪兒去了你?沁兒去接你兒子兒媳去了。青瑤是我家人,帶你這兒討一杯茶喝還不成?」

宋正程沒好氣道:「少來這套,真要隻是喝茶,把你泡漲的茶我都有!」

事實上,青瑤在聽到那句家人時,心中還是暖洋洋的。

雖說很早之前她就知道劉暮舟心中從未將他當過外人,但每次聽到劉暮舟這麼說,她就是高興。

走入亭中,青瑤將買來的糕點取出放在桌上,而後輕聲言道:「宋家主,東西是鎮子裡買的,你彆嫌棄,我家主人北歸太過匆忙,落地喊上我,就來拜訪了。」

宋正程一邊招呼人取酒,一邊答複青瑤:「他沒告訴你們,他小時候開始跑船之後,有兩年每天都提著兩條魚去祠堂門口。當時我不敢收,因為老祖宗發話了。現在我啊,特想那時候的魚。」

不是想要魚,是想要那時候沒收的魚。

劉暮舟也說道:「這麼一說,小四十年了。」

此時有傭人端來酒水,宋正程又看了一眼劉暮舟,而後深吸了一口氣,突然呢喃道:「神仙啊,就是不見老。你二十出頭兒回來時就這樣,現如今都年近五十了,還這樣。」

頓了頓,宋正程突然問道:「壽元長了,時間是不是會變慢?暮舟,這十幾年苦吧?」

劉暮舟深吸了一口氣,即便是再好的朋友,隻要是個煉氣士,絕對說不出這種話來。對他們來說,十四五年算不得什麼,自然也沾不上個苦字。

劉暮舟拿起酒壺給宋正程倒了一碗酒,而後輕聲道:「現在隻是模樣年輕,歲數卻實實在在,故而也算上了年紀。二十歲前吃足了苦頭,所以後來的日子也就不過爾爾了。」

宋正程端起酒碗抿了抿,而後歎道:「世人都說神仙好,好不好,也就你們自己知道了。」

青瑤看了一眼宋正程,突然問道:「我上次送來的丹藥,宋家主是不是又沒吃?」

劉暮舟抬頭望去,宋正程卻顯得坦然:「沒吃,仙丹不比蜜餞好吃,不愛吃。」

青瑤還要開口,劉暮舟隻是看了她一眼,她一下子就明白了,於是立刻閉上嘴巴,起身端起酒壺,給劉暮舟與宋正程各倒滿了酒。

宋正程跟劉暮舟碰杯之後,笑著說道:「人活七十古來稀,過不了幾年我就夠本兒了。若非我想看著兒子成親,早就不願活了。活得久是罪過啊!」

劉暮舟沒說話,因為不知道怎麼接話。

勸人什麼的,很多年前他就不喜歡。倒不是不會勸,隻是覺得彆人也有理。

正此時,不遠處傳來聲音:「爹!」

是個女子聲音,劉暮舟等人轉頭過去,隻見陳櫻桃飛奔而來,宋青麟跟鐘離沁在後方。

青瑤見狀,趕忙起身,想著讓個位置。

劉暮舟卻道:「坐著,不用動。」

青瑤抬起頭:「可是……」

劉暮舟笑著將其打斷:「沒什麼可是的。」

此時陳櫻桃走進來,先恭恭敬敬喊了一聲爹,之後才對著劉暮舟抱拳:「劉大哥,恭喜脫身。」

劉暮舟點頭道:「謝謝櫻桃。」

不一會兒,鐘離沁先走進亭子裡,青瑤想要起身行禮,卻被鐘離沁按住肩膀:「青瑤姐,坐著。」

說罷,她繞過去坐在了劉暮舟另一邊。

此時宋青麟走過來,他看著劉暮舟,而後深吸了一口氣,抱拳道:「哥。」

劉暮舟笑著打趣:「讓你承認這個年齡差距,可真不容易。」

宋正程瞧見這一幕,笑得開懷。

在場幾人,也就青瑤有些侷促。

以前這種場合,她幾乎沒有參與過。

劉暮舟自然知道青瑤的侷促,於是輕聲言道:「今日帶著青瑤,沒彆的意思,就是說青瑤跟夭夭還有喊我爹的三個丫頭,都是我劉暮舟的家人。我待幾日後還要北上一趟,之後會直接去山外山提親,到時候我們兩家,一起辦個婚宴吧?咱就在鎮子裡蛟河兩側拴上兩排船,親朋好友在船上吃飯。」

此時鐘離沁微笑道:「來呢,就是想問問宋叔叔,順便讓青瑤姐姐看一看,日子定在三月,合適嗎?」

青瑤趕忙開口:「彆彆彆,千萬彆問我,我哪裡敢決定這個?」

劉暮舟卻道:「你當了這麼多年大護法,這點兒事兒要是決定不了還行?」

青瑤無奈,隻得問道:「宋先生,你跟櫻桃姑娘得先說行不行。」

陳櫻桃大大咧咧笑著:「我都行。」

青瑤隻得望向宋正程,後者一樂:「說來說去還是說到我這裡了?暮舟,你不是認了個義姐,算起來也有個義父,得請他來纔是。」

青瑤趕忙附和:「就是就是,把虞島主請來。」

劉暮舟則是說道:「自然會請,義父與我嶽父也算好友。不過我是這北峽鎮長大的,養我的人姓宋,這麼多年幫我操持教務的是青瑤,所以具體時候,就交給你們議定了。此事莫要再推,宋叔趕緊讓人準備好酒好飯,咱吃喝一場。」

既然都這麼說了,那青瑤隻好點了點頭。

或許對彆人來說,這是小事。可對青瑤來說,這是最大的事情了。她知道劉暮舟從未將她當作自己的契約真龍,但被人重視、當成真正的親人,她依舊很是感動。

這些年她聽到很多話,像有人說劉暮舟不止智計過人,還有著極其高深的馭人之術,否則哪有那麼多人心甘情願幫他做事。

每每聽到這個,青瑤總會替那些人感到可悲,因為青瑤覺得說這種話的人,一定沒體會到什麼叫以誠相待。

主人雖然善算計佈局,但從不用這種虛情假意的法子去套路自己人的。

此時宋正程笑著起身:「你們年輕人聊著,我去安排飯,好了我叫你們。酒少喝些,待會兒沒肚子吃了。」

片刻之後,亭中就剩下五人。

劉暮舟抿了一口酒,率先問道:「你們覺得阻攔青瑤的人會是誰?」

宋青麟聞言,沉默了幾息,而後沉聲道:「想起來,應該是那褚雨化所安排。」

劉暮舟點頭道:「這點兒我知道,不過當初不知道這茬兒,也沒審問,乾脆就把褚雨化宰殺了。現如今想起來,他能在瀛洲安排什麼人?」

宋青麟搖了搖頭:「查了這麼久,我也沒查出來個子醜寅卯。」

劉暮舟聞言,輕聲道:「那就說個更重要的,這家夥的斬龍之術,自何處學來的?呼叫一洲古時所懸掛的斬龍劍,每一劍都有九境之力,他從何處學來的?」

鐘離沁猛然轉頭:「你的意思是?」

劉暮舟喝完碗裡的酒,呢喃道:「我始終覺得,他隻是個小嘍囉。從出身來說,他是被賀煌從死人堆裡救出來的,養大後送去拜師玉華山人,怎麼可能是那所謂的神官?有些人有些事,看似合理,實則有巨大漏洞,每每聯想起來,就像是編不圓的謊話!」

陳櫻桃揉了揉腦門兒:「劉大哥!這裡沒人能追上你的思緒,宋青麟早就讀書讀傻了,他纔想不到呢。」

劉暮舟想了想後,繼續說道:「我跟大丫頭複盤了一番,這裡麵起了最大作用的,是李恪。是他相繼出賣了紫氣與褚雨化,我們這才能提前防備的。換一種說法兒,若沒有李恪,褚雨化不會輕易暴露。」

鐘離沁接過話茬兒,「這便是你讓元白留在昆吾洲的原因?」

劉暮舟沉默了許久,而後取出了一把匕首,其上有一道曇花印記。

青瑤見那匕首,眉頭微微一皺:「主人是說,與這匕首背後完全查不到蛛絲馬跡的殺手組織有關?」

劉暮舟點頭道:「我是覺得,找到了,再隱秘也不讓人意外。可姚玄參都找不到絲毫線索的組織或是宗門,那就有點兒可怕了。」

青瑤沉聲道:「萬一……萬一他們不在昆吾洲呢?」

劉暮舟點頭道:「我想過,故而姚玄參傳信其餘三大商行,四洲之地皆查了個底兒掉。許臨安做蠻君的時候,八荒也被仔細搜尋了一遍,但就是沒有痕跡。故而,我覺得此事蹊蹺!雖然兩件事沒有絲毫聯係,但倘若李恪是受人指使故意賣了褚雨化,那背後之人,或許與這曇花有關。」

宋青麟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所以你想說什麼?」

劉暮舟一笑:「我算是有幾兩聲名了,你我大婚之日,來客魚龍混雜,到時候或許能查到蛛絲馬跡。所以提前給你們倆提個醒,到時候或許會有意外,但你放心,這個意外絕對可控。」

宋青麟嗬嗬一笑:「青天唯一一位真合道在此,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陳櫻桃輕聲附和:「就是!劉大哥說了這麼多,就是為了引出這個?那劉大哥也太見外了!」

宋青麟淡然道:「劉教主與人見外,不是一天兩天了。」

劉暮舟乾笑一聲:「老毛病,改不了。對了,聽說你當了幾年教書先生?弟子如何?」

宋青麟笑道:「馬馬虎虎,與你我年少能有多大差彆?有幾粒文字能夠鑽入心中,彆人幫不了。」

閒篇兒說起來,可就沒完了。

直到後來宋正程叫,大家便都去吃飯。在飯桌上,日子也順便敲定了,三月十三。

走出宋家的時候,劉暮舟倒是沒怎麼喝醉,隻是微醺。

青瑤看了一眼鐘離沁,笑問道:「你們終於要成親了,現在還是不想生孩子?」

鐘離沁搖頭道:「都這歲數了,肯定想生的。」

說話時,卻見劉暮舟轉了個彎,朝著小鎮北邊走去了。

青瑤剛想喊一喊,鐘離沁卻拉住了青瑤。

「河邊宅子都快成廟了,他自然不想去。我估計他想去那些個同齡人家周圍轉一轉,然後找魏東聊聊天。」

青瑤沉默許久,沒忍住問道:「可主人知道,魏東搬走了。而且我感覺,主人有點兒……不一樣了。看似話挺多的,但似乎有些……懶言?」

鐘離沁聞言,點頭道:「是有點兒,還不止不想說話,他對很多事情都提不起興趣,感覺清心寡慾的,比道士還像道士。」

說著,鐘離沁以心聲言道:「連那種事情他都不大感興趣,我能感覺到,他是怕我多想才迎合我的。」

青瑤使勁兒翻了個白眼:「這種事情就不必跟我說了吧?」

鐘離沁眨了眨眼,笑盈盈道:「忘了你還是個雛兒。」

不過青瑤也明白了鐘離沁的意思,主人現在有種七情六慾皆減退的感覺。

「是不是在昆吾山一個人待的時間久了,有點兒……有點兒不適應人多?」

鐘離沁思前想後還是沒說虞丘采兒的事情,隻是點頭道:「或許吧。」

而此時,劉暮舟已經走到了北邊一條巷子。

此時夕陽西下,一處牆根兒蹲著許多老人。有些抱著孩子,有些手持煙鬥,有些雙手攏袖閉目養神。

劉暮舟一眼就看出來,這些老人當中,有許多都是年幼時欺負自己的那些孩子。

他的模樣並未變化,且此地就在渡龍山下,現如今誰不知道劉教主?

於是在劉暮舟走到路邊時,有個五十來歲的老人抬起頭盯著劉暮舟看了好一會,這才試探詢問:「是劉暮舟嗎?」

此話一出,閉目養神的老人家都睜開了眼睛。

劉暮舟沒說話,笑著取出自己的水煙壺,往牆根兒走去。

方纔問話那人遞給劉暮舟一張小板凳,而後歎道:「你這癟犢子咋個不老呢?」

劉暮舟坐在凳子上,轉頭看著皆已白發蒼蒼的同齡人,笑著說道:「咋個不老?瞧著不老而已。」

有人問道:「你有幾個孩子?我孫兒都拜入你觀天院了。」

又有人說道:「沒聽說教主成親,你們記得當年魏東成親,他領來的小丫頭嗎?」

劉暮舟搖頭道:「還沒成親,快了。有一個徒弟倆乾閨女,你們見過的那個多半是徒弟。」

又有人問了句:「這麼多年不跟我們打交道,這會兒來,炫耀你們這些神仙老爺的長生不老啊?」

劉暮舟搖頭道:「沒,剛剛返鄉,鬼使神差地就走這兒來了。」

有個抱著孩子的老人笑道:「總是有原因的吧?你這癟犢子怕還記著小時候我們圍起來欺負你的仇吧?」

劉暮舟沉默了幾息後,突然一笑:「這幾年總想起少年事,想著來瞧瞧你們。我要是再出趟遠門,回來恐怕隻能瞧見你們的墳了。」

此時有人說了句:「劉暮舟,抱歉啊,雖然遲了些。」

又有人長歎一聲:「娃娃那會兒我們腦子都有毛病,其實心裡沒多壞,可這幾個雜碎喊著你欺負你,我要說個不去,顯得我不合群。去了,他們都罵,我不跟吧,又不合群。年輕那會兒,見你一個孤兒混了十幾年,竟然混得那麼好,嘴上罵你陡然而富是走了狗屎運,其實心裡卻佩服得不得了。三十歲之後,忙著養家餬口,沒空反省。這一晃,老了,可很多事情也遲了。」

有人笑罵道:「誰不一樣?始終就一個挑事兒的,我們都是腦子有病。」

還有人說:「挑事兒那個,如今可不像大教主一樣,跟咱們蹲一排曬太陽了。」

劉暮舟猛吸了一口煙,微笑道:「當年四柱孩子百日我沒去,當時是想著我恐怕很少有機會跟你們有人情牽扯了。這些年來有時候蠻後悔,不過是去喝一杯酒,有什麼大不了的?」

頓了頓,劉暮舟又道:「至於繁林說的,都一樣,三十歲後都忙。」

凡人五六十,心中壓了再多事也有心無力。

可煉氣士的長壽,好像反倒成了一道枷鎖。劉暮舟都不知道自己的五六十歲清閒光陰,在幾百歲或是幾千歲時纔能有。

長生未必就是好事啊!

走出北邊小鎮,劉暮舟心湖之中相繼傳來三種聲音,彙成一句話。

「劉暮舟,你覺得你變得寡淡是因為這十幾年?」

劉暮舟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你們也是劉暮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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