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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九卿_69 第149章 擁香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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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擁香弄玉

前兩日太子爺受傷回宮,似炸毛的貍奴一般,讓張懷誠守了一夜,天明時還發著高熱罵人,嚇得東宮人人自危。

怎麼轉眼就……傻了?

來福頸後寒毛倒豎,心疼他中蠱又受傷,卻也小心翼翼,不知該如何勸說……

“在琢磨什麼?”李肇突然開口,把來福公公嚇了一跳。

“爺……”

“聾了?”

“……”

來福不敢吱聲了。

畢竟中蠱之人不止會莫名發情,還極易發怒。

好在,不過須臾間,太子又恢複如常。

“走,隨孤去端王府走走……”

來福滿臉驚訝,“殿下,天兒還沒黑呢……”

話一出口,他便知說錯了話,趕忙賠著笑,輕輕扇了自己一個嘴巴。

李肇皂靴踏過金磚,袍角灑脫。

“孤今日從大門進去。”

來福咧著嘴笑。

李肇意識到自己的話暴露了什麼,眉梢微微一挑,擡腳就朝來福的屁股上踹去。

“就你多嘴!”

來福揉著屁股跳起來,臉上笑得見牙不見眼。

“正門好,走正門好得很呐!”

-

薛綏的馬車剛駛入王府,便聽人說太子殿下來了,正在書房裡,跟王爺說話。

她神色平靜,仿若這是尋常事。

薛月沉卻驚訝得合不攏嘴。

“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太子殿下竟會登門拜訪?”

薛綏輕聲說道:“王妃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著……”

薛月沉笑著瞥她一眼,“六妹妹射複奪魁,為端王府添了光彩,姐姐可得去找王爺,好好誇讚一番,為妹妹討賞……”

薛綏微微赧然,淺笑不語。

二人攜手往後院走。

聽到有小廝問安,擡眼望去,前麵走來兩人。

一個李桓,一個李肇,兩人神情輕鬆愉悅,相談甚歡,幾個隨從遠遠跟在後麵,離了老遠。

薛月沉盈盈下拜。

“見過太子殿下,見過王爺。”

薛綏見狀,也跟著行禮。

李肇神色冷淡,沒什麼耐心的免禮,那疏離的表情,在薛綏看來,就四個字——形同陌路。

李桓伸手托起薛月沉,卻是笑著望向薛綏,溫聲提醒。

“平安,以後該學著改口了……”

薛綏眯了眯眼,“姐,夫?”

兩個字在舌尖繞了繞,很是生澀。

然而,薛月沉臉上的笑意還沒有落下,李桓便輕笑一聲,鬆開她的手,微微側身,目光專注地看向薛綏。

“彆學你大姐那般拘謹,私下裡隨意一些,喚我夫君便是。”

一句話,如是冷水潑入油鍋。

薛綏皮厚心大,心知他的用意,神色安然的一笑,隻當沒聽見。薛月沉卻像是被人灼燒了胸口一般,猛地攥緊帕子,顯得侷促不安。

李肇忽然一聲涼笑。

“不打擾皇兄擁香弄玉,孤告退了!”

言罷,他轉身離去。

晚霞餘暉投下的頎長影子,好似一把淬了堅冰的利劍,直直地劈開了殘陽,越去越遠——

薛綏垂目,看著石縫裡掙紮出來的野草,忽然覺得後頸泛涼。

-

兩日後,便是蕭正源問斬之日。

天不見亮,刑場周圍便聚集了大批百姓,爭著搶著占據一個好位置,以便看清斬首時最精彩的那一瞬間。

都說京城繁華,一個牌匾掉下來都能砸中九個官吏,但蕭正源這種位高權重的人,與尋常百姓還是有極大的距離。何況蕭家是名門望族,在朝中權勢滔天,富貴至極……

可想而知,這斬刑多麼引人興奮。

在距刑場不遠的大牢裡,蕭正源頹喪地靠牆而坐,垂著頭,麵容憔悴,等待著他人生的最後一頓斷頭飯。

牢房裡,散發著一股腐臭之氣。

他肩膀上被大長公主紮出來的傷,入獄次日雖曾包紮,但後來傷口惡化,卻沒人過問,如今囚衣上的血漬,早已乾涸成了黑紫色……

起初他還心存僥幸,等著蕭家來營救……

後來他發現,竟沒有一個人來探望他,連他的母親都沒有出現——許是如此,牢頭也不再對他客氣,不僅剋扣他的飯菜,還時常惡語相向,稍有不順心,便拳腳相加。

他終於明白,蕭家已然徹底拋棄了他。

“蕭正源……”

牢頭粗聲粗氣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蕭正源沒有擡頭,也沒有應聲。

哐當!

牢門開啟了。

蕭正源猛地一震。

平常送飯,是不用開鎖的。牢房有一個小門,推開就能塞入飯碗。簡單粗糙,堪比豬食。

他詫異地望過去,便對上一雙關切的眼睛。

來人正是平樂。

她裹著一張青布頭巾,打扮得如同尋常婢子一般,手中拎著一個普通食盒,邁了進來。

“動作快點,隻有一刻鐘的工夫。”

牢頭催促道,把牢門鎖上了。

蕭正源望著平樂走進來,目光裡散發出求生的**,“平,平樂?你是來救我的嗎?”

平樂沒有回答。

她慢慢蹲下身子,將食盒裡的酒菜一件件拿出來,擺在早已腐敗的稻草上……

“三兄……”

蕭正源是她的表哥,可平樂從小便這麼叫他,就好似一個孃胎裡出來的兄妹似的。

“你吃點東西吧……”

“原來,你是來給我送行的?”蕭正源明白了,冷冷盯著她明顯喬裝過的打扮,冷笑。

平樂氣苦,“這次蕭家當真是陰溝裡翻船,讓人打了個措手不及,不得不捨車保帥……”

“原來我是個車……該死的車!”

平樂的身體因憤怒而繃緊,絲毫沒有注意到蕭正源的臉色,隻是哽咽一般發泄自己的怒火。

“從小便聽大舅說,蕭家的兒郎,個個挺如鬆柏,要折也要折在烈火中,你怎就折在了爛泥裡……”

“我怎會折在爛泥裡?”

一番話聽下來,蕭正源已是怒火中燒。

“平樂,平樂公主,這話該是我來問你才對。我落到這般田地,究竟是為了什麼?”

平樂不禁一愣。

三兄向來對她關懷備至,從未這般陰陽怪氣地與她說話。此刻,他眉頭緊鎖,眼中噴火,模樣甚是可怕。

“三兄……我知你對我最好……我還記得十歲那年,你說過的,要為我建一座金屋……”

她呐呐出聲,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卻隻聽見蕭正源嘶聲痛斥。

“收起你那套假惺惺的做派,若不是為了攀附皇室高位,你以為會有那麼多人費儘心思討好你?”

“三兄?”平樂震驚不已,“你是在怪我?”

“不怪你怪誰?”蕭正源表情猙獰可怖。

“我不怪你,我他孃的還能怪誰?”

平樂驚恐萬分,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你怎麼能怪我呢?”

蕭正源近乎癲狂地怒吼道:“若不是你野心勃勃,貪得無厭,我何至於此?”

“若不是你心胸狹隘,拈酸吃醋,非要置文嘉母女於死地,怎會被東宮盯上,招來這滅頂之災,逼得蕭家不得不拿我出來頂罪?”

蕭正源絕望而憤怒的表情,像烙印一樣,刻在平樂的眼瞳裡。

她也很是激動,“三兄,你放心,我定會為你複仇。我發誓,定要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蕭正源發出一串淒厲的笑聲。

“我是蕭家的替罪羊,更是你的替罪羊。平樂,你給我記住,我是因你而死,不是文嘉,也不是李肇,是你!是你害死了我!”

平樂淚如雨下,哭喊道:“不是我,三兄,怪隻怪命運弄人……”

“放屁!”蕭正源身上的鐵鏈劇烈晃動,他拚儘全力掙紮著,想要撲向平樂。

平樂嚇得尖叫一聲,驚恐地連連後退。

“就是你,是你這個毒婦,你害我至此卻不聞不問,你蛇蠍心腸,不得好死……”

蕭正源用儘全身力氣,伸出雙手,掐向她的脖頸。

平樂拚命往後躲……

最終,蕭正源體力不支,撲倒在她麵前。

平樂踉蹌著爬起來,拚命拍打牢門。

牢頭慢悠悠地走過來。

“時辰還沒到呢……”

平樂一邊拍打著門框,一邊喊。

“快開門,快開門啊!”

牢頭沒有認出她是平樂公主,不滿地嘟囔:“早就說過了,死刑犯沒什麼可探望的,戾氣太重,平白無故惹一身晦氣……”

邁出大牢,平樂屏住呼吸,頭也不回,一口氣從陰暗的甬道衝向大門。紅杏趕忙追上來,大聲呼喊著她。平樂仿若此刻才如夢初醒,一頭栽倒在紅杏懷裡,而後放聲痛哭,哭聲中滿是悲痛。

背後,是蕭正源歇斯底裡的吼聲。

“我恨你們……”

“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你和姑母……毒婦,毒婦!”

“你們纔是該死的人……”

平樂泣不成聲。

她說不出來心裡的悲苦。

她感覺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卻無法找回。

牢中的蕭正源,已不再是她記憶中那個疼愛她的三兄,仿若化作了猙獰惡鬼,張牙舞爪地向她討債。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

這雙手沾染過無數人命,但她從來不曾愧疚。

在她眼中,那些人低賤、卑微,如同螻蟻一般。

人踩死一隻螞蟻,會為螞蟻傷心嗎?不會的。哪怕飛瀑流泉之下堆滿累累白骨,她也隻當作是消遣,是玩樂。

小時候她肆意欺淩薛六,就從來沒有把她當成是跟自己一樣的人,根本就不會有愧疚和憐憫。

唯獨今日……

三兄用最惡毒的言語,戳中了她的軟肋。

她以為的真心,原來不是真心。

就像陸佑安離開她那天一樣,無情、決絕。為何她珍視的人,會看低她,鄙夷她?看她時,就像在看一隻臭不可聞的臭蟲……

-

午時。

烈日高懸。

蕭正源跪在刑場,沉重的枷鎖套在他的脖頸和手腕上,磨破了他一身養尊處優的肌膚,滲出絲絲血跡……

平樂混在喧鬨的人群之中,眼睜睜看著劊子手的刀光,映亮蕭正源被亂發遮掩的臉。

“時辰到——”

“斬!”

監斬官是薛慶治和謝延展。

二人幾乎未作對視,便丟擲了行刑令。

劊子手用力噴出一口烈酒,手臂高高舉起,那刀身映著烈日,明晃晃的刺眼……

平樂眯起眼睛。

看著那刀落下,血珠飛濺而出……

仿若濺在她的心口,慢慢暈成一團濃稠腥紅的恨意……

“三兄,你好走。”

她在心中默默喃喃,“你的仇,我來報。”

一陣清風拂過,伴隨著周遭百姓鋪天蓋地的叫好聲,翻卷刑場上的獵獵旗幡,彷彿在為這一場殺戮而歡呼。

東麵一座氣勢恢宏的角樓上,薛綏靜靜地立在樓台邊,身側是雙手抱胸的搖光,在幽幽淺歎。

“總算是了結了。”

“好戲才剛開場呢。”薛綏微微揚起下巴,手撫靈羽的羽毛,低頭說了兩句話,慢慢鬆手,放飛了信鴿……

搖光問:“十三,你可快活?”

薛綏看白影掠過屋簷,飛向遠方。

慢慢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快活。但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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