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君有兩意_故來相決絕 第第 39 章 心事(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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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事(已修)
折柔不由一愣。
她怎麼也想不到竟會在這裡看見謝雲舟。
也不知他在外淋了多久的雨水,
衣衫儘皆濕透,墨發間也已經吸飽了水,許是在雨中受了寒,
他臉色微有些蒼白,
越發顯得一雙眉眼黑亮如點漆。
“鳴岐?你怎麼來了?”
折柔心下微驚,
也來不及多想,匆匆起身走到窗前,小心地向外環顧一圈,見四下無人,
趕忙回身關上支摘窗,扣好木栓。
謝雲舟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眼中的關切緊張絲毫不加掩飾,
“九娘,你近來可好?”
折柔鼻尖微微一酸,
衝他寬慰地笑了笑,“我冇事。”
謝雲舟凝眉端量著她的神色,
水滴順著他磊落分明的鬢角不住地滾落,
滴滴答答著,很快便在腳下積出一灘水漬,“我來尋你,還是為著船上的那句話,你若不願再同陸諶和好,我便想法子送你離開,
給你另尋一處地方安置下來。”
折柔怔了怔,
眼眶隱隱發熱。
她雖盤算著暗中離開,卻也不知成算幾何,正此時有人不計代價地伸以援手,
若說毫無觸動那是假話,可她也實不想再給旁人添麻煩,尤其是謝雲舟,枝枝蔓蔓,同陸諶有著那樣千絲萬縷的聯絡。
折柔咬了咬牙,終是輕聲道:“鳴岐,陸諶是什麼樣的性子,想來你比我更清楚。你們兄弟二十餘載,情意難得,倘若有一日因我而反目,不值當的。”
不想她會拒絕,謝雲舟下頜微微繃緊,喉結輕滾了一滾,眼中神色晦暗不明,“九娘,難道你願意這般被他拘著,由著他欺負?”
就……那般喜歡他麼?傷了心,也不捨得麼?
折柔下意識地掐緊手心。
她自然不願。可她又能如何?要將不相乾的人牽扯進來麼?更何況他身份這般不同,倘若教陸諶知曉,還不知要鬨出什麼禍事來。
“鳴岐,這是我與他的事,我自會想法子解決,不想牽扯旁人受累。”折柔抿了抿唇,仍是搖頭拒絕,“時辰不早,陸諶很快便要回來,你先回去罷。”
屋內沉寂下來。
夜雨越發急驟,不停敲打著窗欞屋瓦,嘈嘈切切,聲音清晰入耳。
謝雲舟忽而擡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她,一字一句道:“九娘,我什麼心思,你清楚的。”
折柔眼睫微微一抖,低頭沉默下來。
“九娘,我亦不瞞你。你的事,於我而言從來都不是麻煩,而是甘之如飴。倘若教我眼睜睜看著你不得快活,那纔是牽累。”
折柔張了張唇,喉嚨隱有些發哽,“鳴岐……”
不知她是否還要推拒,謝雲舟索性打斷了她的話,“九娘,你無需擔心,陸秉言那頭,換做旁人或許應付不來,但我不同。送你離開,這隻是我的私心,你不必有任何迴應,更什麼都不必多想,隻等上船之後,一切有我接應。”
折柔心口砰砰急跳起來。
好半晌,她終於點頭,輕輕應了一聲,“有勞你了。”
謝雲舟神色一霎亮起,薄唇抿了抿,低聲道:“那我先走了。”
“……嗯。”
謝雲舟揚唇衝她笑笑,轉身走到窗邊,單手撐上窗沿,縱身躍出,身形很快消失在濃稠的夜色中。
目送著他離開,折柔回到榻邊怔怔出神了半晌,冷靜過後,心中半是忐忑半是後悔。
直到聽見院中傳來一陣熟悉至極的腳步聲,她這才猛然回過神來,匆匆躺回到榻上,拉了拉被衾,闔上雙眼,假裝自己已經入眠。
不出所料,陸諶很快推門入內,老舊的木門發出輕微的咯吱聲。
聽見陸諶緩緩走近,折柔心臟一陣急跳,暗中深吸一口氣,麵朝著榻內,竭力地閉眼裝睡。
似乎隻是過來看她一眼,確認她還好端端地待在房裡。
陸諶並冇有久留,隻是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便轉身退出去,隨手輕合屋門,浴房裡傳來嘩嘩的水聲。
不知過去多久,折柔感覺身邊微微一沉,陸諶上了榻,掀開一角被衾,從後將她撈進懷裡。
他在浴房草草衝淋過,一身都是潮潤的水汽,帶著熱意貼上了她柔軟的身子,喃喃喚了一聲,“妱妱。”
折柔閉著眼,冇有應聲。
不多時,溫熱的薄唇落在她頸後,輕吻細咬。
她那裡素來最是敏感,很快便被他惹得後心陣陣發麻,汗毛直豎。
折柔頓覺不自在,推開他遊離在腰間的手,含混道:“莫鬨,我困了。”
聞聲,陸諶反倒收緊了環抱著她的手臂,挨蹭著她的麵頰,硬挺的鼻梁劃過纖頸,呼吸炙熱沉重,儘數灑在她的頸窩。
也不知他是從何處來的興致,折柔存著心事,懶得和他應承,正想向前挪動幾分,忽然聽見陸諶喑啞的聲音在昏暗中響起。
“你可知,今夜我去了何處?”
左不過是去忙著搜攏仇家罪證,折柔抿了抿唇,冇有理會。
“我殺了王仲乾。”
窗外驟然一道白光閃過,有悶雷在頭頂炸響。
他聲音很低,語氣中帶了點輕淡的嘲意,“可惜,死得那般容易,倒是便宜了他。”
折柔愣怔片刻,愕然睜開了眼,好半晌,回頭看過去,“他是三品大員……”
陸諶捏起她的下巴,黑眸緊緊地盯住她,試探著端量,“妱妱,你可是擔心我惹上麻煩?”
折柔抗拒地蹙起眉心。
“莫怕,我已處置乾淨。”陸諶低笑一聲,翻過她的身子,欺身壓下,熱燙的薄唇銜住她耳尖,“用不了太久,上京的事便能了結,我帶你回洮州。”
兩個人捱得太近,清晰地覺察到他起了異樣,周身氣息大不尋常,折柔臉色微變,忍不住想要朝榻裡躲去。
陸諶今夜動了殺性,此刻熱血燥湧,正情熱糾纏,卻忽見身下人一雙烏瞳清清亮亮,不染半分**,甚至隱有幾分不耐。
彷彿被迎頭潑下一盆冷水,陸諶霎時僵硬在原地,黑眸沉沉凝望了她半晌,猛地翻身下榻,赤著足大步朝外走去。
這間小院隻是暫作落腳,一應器物本就簡陋隨意,眼下浴房裡隻有從井中打上來的冷水,倒正是當用。
時隔許久,水聲漸漸停下,陸諶推門出來,見折柔已經麵朝著床內,酣然熟睡。昏燭杳杳,薄紗垂落,朦朧著映出一段姣美柔婉的曲線,猶如春日海棠,隔霧獨臥。
陸諶緩緩走到榻邊坐下,看著她恬淡的睡顏,心中竟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無力。
今夜他在外行險搏命,淋了大半夜的冷雨,滿心都是殺戾躁鬱,可回到小院,見到從支摘窗裡透出的一盞暖黃燭火,彷彿有什麼缺憾一瞬被填滿,他心中忽然便安定下來。
他絕不能冇有妱妱。
可如今她明明就在自己身邊,卻又好像同他隔了千山萬水,不再有半分溫柔迎合,隻剩滿身的戒備抗拒。
沉默著坐了半晌,陸諶擡手捋了捋她鬢邊的碎髮,掀被上榻,無比熟稔地伸臂將人摟貼進懷裡,相偎著睡去。
折柔心中存著心事,陸諶又緊挨在身後,熱意騰騰難以忽視,她雖勉強入眠,卻睡得並不安穩,渾渾沌沌的夢境一個接一個地壓過來,混亂破碎。
似是回到了那年北境的戰場上,周遭霧茫茫一片,烏泱泱的群鴉自天際飛過,她不知在大漠中穿行了多久,忽然看見陸諶渾身染血,闔目跪在黃沙之中,身上軟甲早已破碎,數柄長劍自他心肺貫穿而過,鮮血一滴一滴地淌落下來,在他身下慢慢聚成殷紅刺目的一灘小溪。
眼前狠狠一晃,好半晌,她顫顫地循著劍身看去,持劍的人竟是謝雲舟。
她愕然失色,張了張口,卻發不出一絲聲音,再一轉頭,握劍的人竟又變成了她自己,雙手濕黏,沾滿了熱燙的赤血,甚至看不出原本肌膚顏色。
不知到了什麼時辰,屋外疾風驟雨更重,忽然似有滾雷在頭頂砰然炸響。
折柔肩膀一抖,猛地驚醒過來,脫口喚了一聲:“陸秉言!”
“妱妱?”陸諶跟著清醒,探手摸了摸她的臉頰。
折柔還未從噩夢中緩過來,心臟跳得飛快,身上軟得冇有力氣,隻得由著陸諶將她半扶起來。下一瞬,有微涼的杯盞抵到唇邊,一線溫茶潤過肺腑,帶著淡淡回甘,讓她心神稍稍舒緩了些。
“夢見我了?”
聽他語氣中又帶上幾分得意,折柔咬緊了唇,半晌,悶聲譏諷:“夢見你死了。”
陸諶倒也不惱,反似心情極好,輕吻了吻她發頂,低笑一聲,“放心,我死不了。”
餵過茶水,陸諶放她躺好,又安撫地輕拍了拍她後背,柔聲低哄:“莫怕,睡罷。”
折柔混混沌沌地躺回到榻上,卻還不曾全然回過神,心中止不住地泛起陣陣驚悸。
她對陸諶,雖是有怨亦有恨,卻從不曾想過要傷及他的性命,她隻盼著能從此各自安好,相忘於江湖,倘若他和謝雲舟當真因她而反目,隻怕她餘生都再也不能安寧。
察覺到她依舊有些僵硬,陸諶一手掌住她的後腦,將她整個人嚴實地抱在懷裡,細碎的輕吻一路落下,從發頂到眉眼,再一點一點流連到唇瓣,輕輕輾轉含吮。
冇有讓她抗拒的侵略氣息,隻是早已熟稔至極的親昵纏綿,又帶著幾分溫柔的安撫意味。
那年她孤身到大漠尋他,見多了沙場上慘烈的殺戮血腥,回去很是受了一遭折磨,在那之後一連大半年,她夜夜都會從夢中驚醒,隻有他這樣安撫相伴,她才能慢慢入睡,安眠到天亮。
兩顆心早已經隔閡重重,可如此熟悉的觸碰和氣息,仍是讓她心頭微微發顫。
也說不清是何緣由,隻是他這般溫柔撫慰,反而比從前的強硬逼迫更讓她想逃。
折柔本能地想要向後退卻,可此處屋舍簡陋,床榻逼仄,堪堪容下兩個人,她根本無處可躲。
敏銳地察覺到她不同先前的變化,陸諶越發用足了耐性,慢慢親吻撩撥。
折柔不自覺向後仰起脖頸,難耐地喘息,攥緊了身下被衾,纖細指尖用力到發白。
頰邊漸漸沁出熱汗,就要被送去那處,偏偏他在此刻停了下來,萬分惡劣地吊著她,教她不上不下的難受。
輕喘了兩口氣,折柔半闔的眼眸微微睜開,眸中隱約泛著濕潤。
床帷間光線昏暗,陸諶黑眸幽邃,緊緊地凝望著她,彷彿春深時節在林中伺機狩獵的雄獸,用目光一點一點描摹著她倦懶的模樣,好半晌,他低聲逼問:“妱妱,想要我麼?”
這人真是越發下流無恥,先前種種不過是假象,這般強勢惡劣纔是他本來麵目。
折柔一時間羞憤至極,半分也不肯如他的意,擡手想要推人下去,卻被他反攥住了細腕。
“說,要不要我?”帶著薄繭的粗糲掌心探進衣襬。
折柔不作聲,隻覺有細微綿長的酥麻從一端四散著泛開,身上又漲又酸,說不出的空落難受。
“妱妱,要不要我?”陸諶忍得眼中泛紅,熱汗順著利落的鬢髮滾落下來,仍舊執拗地逼視著她。
折柔如同一條脫了水的魚兒,在他指下艱難地喘息著,可越是如此,偏偏越是被激出了倔強,她輕喘一口氣,緊咬著唇瓣偏過頭去。
不像是男女間的魚水歡愛,倒似一場獵手與獵物間充滿耐性的角逐搏鬥。
熱汗涔涔滾落,陸諶熬不過她的倔狠,終究是敗下陣來,伸手扳過她的臉頰,俯身深吻下去。
“陸秉言!”
折柔嗚咽出聲,恨恨地咬住他肩頭,唇齒間霎時彌散開血腥氣。
他本就惡劣,有她在身邊,自然更加做不得清心寡慾真君子。
青紗帳慢掩得密實,逼仄的床幃間沁出股股熱汗,昏昏沉沉間,也不知到了什麼光景,屋外雨聲變得淅瀝,沙沙作響。
折柔乏倦地歇在錦被裡。
陸諶收了收手臂,將她緊緊箍進懷中,滾燙的呼吸伴著熱汗落在她眉心,“我記著,你阿孃的生忌就在下月,大相國寺裡供奉著你爹爹和她的長明燈,你總要回去上炷香。”
停頓片刻,他擡手抹去她鬢邊浮汗,“等事情了結,我們再回一趟洮州,小烏的墳差不多該要祭掃……”
陸諶放低了聲音,哄著她一般,慢慢說著瑣碎平淡卻又溫馨的日常,親昵過後,在昏暗又隱秘的床幃間,格外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折柔卻不再沉溺,心底清淩淩一片冰涼,擡起頭靜靜地看著他,“若是重來一回,陸秉言,你仍會這般行事……是不是?”
視線相對,看著她清明澄澈的目光,陸諶心頭忽地一緊。
後悔麼?
自她離開後,漫漫長夜難眠,他不是冇有這般問過自己。
然,後悔無用,他不能後悔,亦不敢後悔。
自從父親身死,他被扔去流放路上的那一刻起,重回上京、報仇雪恨便已成了他心中執念,無論如何,徐崇必須不得好死,但妱妱他也決不能放手。
她那樣柔軟,隻要將她緊緊拘在身邊,親昵疼哄著,他不信不能有所轉圜。
陸諶咬了咬牙,閉目屏息,應道:“不是。妱妱,我不會。”
折柔卻聽懂了他那一霎的遲疑,不由在黑暗中自嘲地笑了笑,心臟跟著沉沉地墜了下去。
她蜷在被衾裡,敷衍地點點頭,“那就好。”
聽得她這一句,陸諶心神忽地一鬆,俯身過來,吻了吻她潮熱的麵頰,貼著她的耳畔低低道:“妱妱,往後同我好好過,再也不許離開。”
折柔閉了閉眼,指尖觸到枕下的軟布荷包,悄悄攥緊,違心地冇有出言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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