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蘭懷瑾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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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永寧侯府。
今日的侯府門楣果然煥然一新,朱漆大門重新刷過,鋥亮的銅環在陽光下閃著光,連門口的石獅子都似乎被仔細清洗打磨過,一掃往日頹敗晦暗之氣。
沈懷瑾一早便起身,換上了他最莊重的一身墨色繡銀絲雲紋錦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玉冠束髮。
他站在庭院中,緊張又激動地來回踱步,時不時望向大門方向,手心因期待而微微出汗。
他想象著陸問蘭看到這煥然一新的侯府時驚喜的表情,想象著她終於願意回到他身邊的美好未來。
這三個月,他嘔心瀝血,幾乎不眠不休,動用了一切能動用的人脈和手段,甚至不惜才終於將侯府從破產的邊緣拉了回來,填上了最大的窟窿。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今天,為了能堂堂正正,風風光光地接她回家!
“侯爺!夫人陸,陸小姐的馬車到了!”門房的小廝氣喘籲籲地跑來稟報,臉上帶著喜色。
沈懷瑾精神一振,立刻快步走向大門,臉上不由自主地揚起燦爛的笑容。
馬車穩穩停下。
先下車的是謝書楠,他一襲青衫,溫文爾雅,下車後便轉身,細緻地伸出手,攙扶著陸問蘭下車。
沈懷瑾看到謝書楠,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很快又被見到陸問蘭的狂喜所淹冇。
他快步上前,眼中是無法掩飾的激動和深情:“蘭兒,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他看著她,今日的她穿著一身湖藍色縷金百蝶穿花雲錦裙,梳著精緻的朝雲近香髻,略施粉黛,容顏更勝往昔,氣質卻比以前更加清冷高貴,看得他心旌搖曳。
他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握她的手。
陸問蘭卻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目光平靜地掃過煥然一新的門庭,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絲毫久彆重逢的喜悅:“沈侯爺,彆來無恙。”
她這聲疏離的沈侯爺,讓沈懷瑾的熱情微微一滯,但他很快自我安慰,想著她或許還在使小性子,需要時間緩和。
他連忙側身讓開:“快,快進來看看,蘭兒,府裡我都重新佈置過了,都是按你從前喜歡的樣式”
他殷勤地在前麵引路,穿過修繕一新的抄手遊廊,指著院子裡新移栽的名貴花木和新堆砌的玲瓏假山。
語氣興奮:“你看,這院子我也讓人重新弄過了,比以前敞亮多了,還有這”
“看來沈侯爺這三個月,確是所獲頗豐。”陸問蘭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停下腳步,目光落在那塊顯然價值不菲的太湖石假山上,唇角彎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門頭煥然,假山新砌,想必如今侯府銀錢頗豐,不再似往日那般捉襟見肘了吧?”
沈懷瑾並未聽出她話中的深意,隻當她是滿意,心中更是喜悅,連忙道:“是啊蘭兒,我說過,定不會讓你再過從前那般緊巴巴的日子!日後這侯府中饋,還要勞你”
“既然如此,”陸問蘭再次打斷他,聲音清晰地響起,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冷靜,“那我們也該談談正事了。”
“沈侯爺如今既寬裕了,不如就把拖欠已久的舊賬,一併清算一下吧。”
“舊賬?”沈懷瑾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疑惑地看向陸問蘭,“什麼舊賬?”
陸問蘭卻不看他,隻微微側頭,對身旁的謝書楠道:“書楠哥哥,有勞了。”
謝書楠微微一笑,從容地從袖中取出一本裝訂工整的賬冊,翻開,朗聲道:“沈侯爺,在下受陸問蘭所托,清算其與永寧侯府之間的財物往來,經詳細覈查賬目、票證及嫁妝單冊,現將賬目稟報如下——”
他不顧沈懷瑾驟然變色的臉,用清晰平穩的語調,一條一條,細細道來:
“第一項,自嘉懿四年三月至嘉懿八年三月,整四年,四十八個月,每月由陸問蘭小姐嫁妝中支取白銀一萬兩,共計四十八萬兩,用於填補侯府虧空及繳納所謂貢銀,此款項皆有陸小姐印鑒及侯府總管簽收字據為證。”
“第二項,嘉懿五年夏,為了幫打點侯爺吏部考績,陸小姐變賣嫁妝中赤金頭麵一套、東珠十顆,摺合白銀兩萬三千兩,有當時銀樓交易記錄及府內賬目標註為證。”
“第三項,嘉懿六年秋,老夫人病重,需要千年人蔘入藥,侯府公賬無力支付,由陸小姐墊付白銀八千兩,購入藥鋪記錄及蔘茸編號可查。”
“第四項,嘉懿七年冬,侯爺為打點上官,買了一副前朝名畫《春山行旅圖》,作價三萬五千兩,由陸小姐嫁妝現銀支付,畫作現存於侯爺書房博古架上,有當時書畫鋪子契約及銀錢往來憑據。”
“第五項,四年間,侯府日常用度超出份例部分,多次從陸小姐嫁妝鋪子盈利中支取,賬目零星,累計約有一萬二千兩,相關鋪麵賬冊已整理在案。”
“第六項,陸小姐嫁妝中原有京郊良田五百畝,於嘉懿五年被侯府以應急為由抵押於錢莊,獲銀兩萬兩,至今未贖回,田地所有權已幾近轉移,抵押文書現存於大興錢莊。”
“第七項”
謝書楠一條條念下去,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錘,砸在沈懷瑾的心上。
每一筆賬,時間、事由、金額、憑證,清清楚楚,無可辯駁。
這些數字,許多連沈懷瑾自己都記不清或刻意遺忘,此刻卻被**裸地攤開在陽光下。
沈懷瑾的臉色從最初的錯愕,到震驚,再到蒼白,最後已是麵無人色。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陸問蘭,又看看謝書楠手中那本厚厚的賬冊,身體微微發抖。
“以上各項,本金累計六十二萬兩。”謝書楠合上賬冊,最後補充道,“按照民間借貸慣例,取一個最低的利息,四年下來,利滾利,截止今日,永寧侯府共計欠陸問蘭小姐白銀六十五萬三千兩。”
“這是詳細賬目副本,請沈侯爺過目。”
謝書楠將一本抄錄好的賬目遞過去。
沈懷瑾卻冇有接,他的手抖得厲害,目光死死盯著陸問蘭,聲音乾澀發顫:“蘭兒這你今日回來,就隻是為了為了這些銀錢?”
陸問蘭終於正眼看他,眼神冷澈如冰:“不然呢?沈侯爺以為我回來是做什麼?與你重溫舊夢嗎?”
她唇角噙著一絲冰冷的嘲諷:“這些,難道不是你沈家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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