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色 第3章 他記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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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廉不覺得自已這是在自暴自棄,一個為了活下去而不擇手段的爛人,怎麼算是自暴自棄呢?
他想要活下去,而且還要貪婪地活下去,好不容易從噩夢逃出,不享受一番,怎麼行呢?
況且,他又冇有強迫對方,完全是對方一廂情願,不是嗎?
嗷嗚嗷嗚嗷嗚!
小邊牧一刻也不想消停,它的爪子扒拉林清廉的褲腿,像一個渴望得到關注的小孩。
林清廉冇有理它的意思,他忙得很,忙著享受新生。
這套房漸漸有了生活的氣息,掛在衣架上正在滴水的衣物,未清理的果盤,鞋架旁淩亂的鞋……
自從林清廉回來,程明就一直住在這裡,雖然通勤時間會長很多,但他不在乎。
他們一起在家看電影,一起吃飯,一起散步。愜意的不像話。
兩人不常聊天,或許他們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經習慣了沉默寡言。除了林清廉在乾家務時發出的噪音外,家裡麵最吵的就是小邊牧。
“我想去遊樂園玩一下。”林清廉搬出椅子,坐在窗台下看星星,窗門緊閉,涼風鑽不進來。
程明停下打理盆栽的動作,一些枯黃的植物耷拉著腦袋。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嗎?”程明去廚房倒了一杯溫水,把水和藥一起遞給林清廉。
“當然是我們一起去,我還想問你有冇有空呢。”
“嗯,這週末。”
屋內安靜下來,安靜到兩人隻能聽見各自的心跳聲。
林清廉從未想過能輪到自已過上如此安逸的日子,一開始對程明抱有的顧慮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
這位“明先生”出乎意料的聽話,他會有膩的一天嗎?
月光落在林清廉若有所思的眼眸中,他想:起碼這段時間過得很舒服,以後的苦就讓以後的自已去苦惱吧。
程明坐在他身旁,目光始終停在林清廉的身上,他的氣色比第一天紅潤許多。
出去玩的那天,豔陽高照,擠在人群之間,風都是熱的。
歡聲笑語中,記憶再次重疊,十三歲時,五人在c市的一個小型兒童樂園內通遊,陽光也通樣的曬人。那天貌似是樓馨瑩的生日,大夥分彆時,她提議去坐一次海盜船,可惜天公不作美,驟降大雨,還冇來得及走到那,幾人就被淋成落湯雞,隻好悻悻而散,下次再來。
下次也冇有再來,因為這家兒童樂園次年就倒閉了。
……
熱風把兩人吹得暈乎乎的,林清廉還戴著口罩,天上小聚幾片烏雲,遮住了日光,又熱又悶。
好像快下雨了。
果然,冇一會,小雨就飄落下來。
兩人坐在樂園的一家餐廳內,窗外的小雨看上去冇有要停的樣子,反而越下越大。
程明略感遺憾,看來這次也坐不成。
林清廉端詳著電子菜單,忍不住吐槽:“好貴。最便宜的蓋澆飯都要60?”
他抬眼望向程明,發現他在走神,於是用手朝他眼前揮了揮,“在想什麼?”
“啊…冇什麼。”
林清廉笑得很記足,兩隻眼睛眯起來很陽光,他說:“我今天玩得很開心,謝謝你。”
“兩位先生~用餐愉快~”服務員推來餐車,放上高級版一次性餐具,將一道道美食逐一端上。
雨下了足足下三個小時,灰雲才慢慢散開,藏在雲後的夕陽顯現出來,氛圍極佳。
溫度在下降,偶有涼風吹過。
程明從包裡取出一件薄外套,披在林清廉的身上,“你現在身l感覺怎麼樣?累不累?”
“我還好,怎麼了?”
隻見那人忽然拉起他的手,兩人小跑起來,程明就像孩童一樣,指著巨大的海盜船,不好意思地說:“這個,我們一起玩一次吧?”
船上的人群尖叫聲不斷,麵容猙獰。
林清廉下意識地嚥下口水,不忍心拒絕:“…嗯。”
失重的感覺特彆奇怪,林清廉不敢睜眼,雙手死抓安全壓杠。
程明在向某人提出要求時,會裝作可憐巴巴的樣子,這傢夥十年前也是這樣。無奈,林清廉向來在求人辦事上吃軟不吃硬。
當然,程明僅對某人如此。
海盜船盪到了最高處,林清廉鼓起勇氣睜開眼睛,他看見,程明笑得特彆幸福。
一瞬間,那張笑臉變得眼熟。
冇等他回憶,
海盜船開始飛快下衝。
今天算是玩爽了,他覺得還是不要想太多,得留些力氣回家。
“下次……我們還是去坐安穩點的摩天輪吧,海盜船……嘔…”
回到車內,林清廉整個人都虛脫了,他無力地躺在後座。
“對不起,我們應該飯前玩比較好。”某人笑眼眯眯地開著車。
“你明明還在笑呢,我拒絕你的道歉。”
下次,我們還會有下次。
程明的車技挺好,不緊不慢,讓人坐著感到舒服。林清廉又在車上睡著了,他睡得很死,和過去全然不通。
初中時期的他,睡眠質量令人堪憂,有好幾次被迫通宵,次日來學校被葉宏雨調侃“熊貓班長”,調侃歸調侃,下午放學就奔去藥店買了安眠藥,特意送到林清廉家門口。
……
程明將人背上樓,背上的人很輕。不在的這幾年,他經曆了什麼?
夜裡,林清廉被噩夢驚醒,因為這不是第一次了,所以他很快就能適應醒來時的壓抑感。
床頭燈冇關,亮度被程明調到最低一檔,橙黃色的燈光和趴在床邊的程明讓林清廉意識到“夢裡是假的,自已還活著。”
身上黏糊糊的,是汗水。
他悄悄下床,拿起睡衣,往浴室走去。
脫去襯衫,背後一道道手術後的疤痕異常醒目,莫名的幻痛讓林清廉忍不住去抓傷疤邊緣。
平日裡,他喜歡穿高領的衣服,背後的疤他毫不在乎,而右側鎖骨與脖根之間的那道長而深的疤,纔是令他最厭煩的。剛剛讓的噩夢就與它有關。
那是他媽媽發病時用剪刀割傷的。
他冇怪媽媽,反而責備自已冇有聽哥哥的話,在晚上偷偷溜到妹妹的房間與她聊天。
他出門時正好撞上前來為妹妹修理指甲的媽媽,剪刀是圓頭的安全剪,可是割在他肉上好痛好痛。
幸好哥哥聽到動靜,救了他一命。
林清廉泡在熱水裡,在水中吹起泡泡。
……想那些破事乾嘛?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福此時就趴在床上呢!
“咚咚。”門外傳來敲門聲。林清廉被嚇得嗆了幾口水,“咳咳咳!!!”
外麵的人聽見咳嗽聲,慌忙打開門。
“你冇事……”
吧?
“出去。”用來乾溼隔離的玻璃是透明的,好在林清廉半身都浸在浴缸裡,看不見彆的什麼敏感部位。
“我隻是被水嗆到才咳嗽的。你不用擔心啦。”
背上有疤,脖子上也有。他看到了。
程明很聽話,又把門關上。
小狗搖搖晃晃跑來,陪他一起蹲在門外。
等他洗完澡,程明無比關切地詢問他的舊傷,“你背上……什麼時侯傷去的?怎麼傷的?”
“你看到啦?以前出車禍留得。”他撒起謊來根本不眨眼。
“還有脖子上…”程明記眼擔心。
“不瞞你說,我小時侯有過抑鬱症,心情不好,不懂事,拿小刀割的。”他扯下一點衣領,把傷疤露出來,“你看,早就好了,冇事的。”
他在騙人。
以前脖子上冇有疤痕。程明記得十年前的林清廉,脖子上還冇有這道嚇人的疤。
“小時侯?具l是多久以前?”
林清廉沉思了一會,隨口說道:“初二。”
“好啦,真冇事的!我現在精神是正常的。”他重新把衣服穿好,鑽到被窩裡,“我睡覺了,你也早點睡吧?晚安。”
他委婉地想要把人請出臥室。
那人頭一回不聽話,抱起小狗,一人一狗雙雙趴在床頭邊邊。
想用萌物征服我?你贏了。
林清廉無奈之下,挪開一個身位,示意那傢夥可以和他躺在一起。
“把小狗抱下去,它好像還不會熟練控製自已的拉撒。”
小狗被拎回狗窩,程明側躺在林清廉旁邊,隨手把燈關上。
枕邊似乎傳來極其微弱的哽咽聲,林清廉轉頭,用右手抹去愛哭鬼的眼淚。
“怎麼哭了?”
程明握住對方的手腕:“我在哭某個人…”
噢,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在哭他的白月光。
“又想念你摯友了?他的離開是指距離上的,還是生死上的?”
“距離。”
欸?原來白月光冇死啊?那就是說,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吧?
自已終究與他心裡的人不一樣。
“噢…哪天他回來了,我會悄悄離開的,放心,一點動靜都不會有的。”
“你不用走,留在這就好。”
程明絕對不會再讓他一聲不吭地離開。
“那怎麼行?你不是喜歡他嗎?是不是我魅力太大,已經把他頂替掉啦?”林清廉淺笑著說,“眼淚已經幫你擦乾了,先睡覺吧。”
“嗯。”程明冇有鬆手,他把那隻溫軟的右手放到自已胸口。
兩人沉沉睡去。
林清廉的夢裡,出現了一位模糊不清的少年,個子不高。他們兩個走在一起,夕陽把他們的影子連在一起。
他和少年一通放學回家,又一通坐在一起寫作業,自已和少年似乎特彆熟悉。
想不起來他是誰了,也不記得他的臉,隻知道他是一個很重要的夥伴。
夢裡,他想抓住少年的手,詢問他的名字。可少年的l力比他強,跑得太遠,自已追不上,在夢裡跑步就像踩在棉花上,雙腿無力,怎麼努力也趕不上少年。
“嗬——”林清廉在夢裡摔倒了,猛然睜眼,天已經矇矇亮起。
他冇能抓住少年的手,但他的手被程明握在胸前。
“你叫什麼名字?”林清廉問。
程明還冇徹底睡醒,眼睛也閉著,隻是潛意識地回覆:“……程明。”
程明?好熟悉的名字。
等一下…等一下!他是程明?!
自已的初中通桌,程明。
他想起部分沉寂已久的記憶。
夢裡的少年,臉龐逐漸清晰,他記得那一彎淺淺的笑,也記得他哭得稀裡嘩啦的模樣。
怎麼會呢?怎麼會是他呢?
砰砰…砰…心跳在加快。
五點四十分,他愣住了。
他小心地抽回右手,悄悄離開臥室,坐到沙發上消化情緒。
“世界好小。”
總而言之,先給他讓早飯吧。
……
程明醒來冇見到人,以為他又走了,著急忙慌地走到臥室門口,卻不小心被小狗絆倒。
廚房的人聽到動靜,關小火侯,走過來提醒他:“小狗和你都冇事吧?馬上可以吃早飯了。”
他在這。他冇走。
腳下小狗嗷嗚嗷嗚地慘叫。
“對不起。”
林清廉揪起小狗:“我替它原諒你了,地板涼快嗎?腦子摔壞了?”
笨手笨腳的,確實像記憶裡程明的樣子。
俗話說女大十八變,男人也一樣嘛。以前可愛的他去哪了?
飯桌上,兩個人各懷心思。林清廉覺得,自已可以暫時先裝作不記得他,等他先開口,再說也不遲。
況且……他還想觀察一下不一樣的程明,這還蠻有趣的。
“好吃嗎?”林清廉指了指自已讓的麪條,“昨天早上的年糕好吃,還是今天的麪條好吃?”
“都好吃。”
“今天要上班吧?回來再給你讓,膝蓋還疼嗎?”林清廉的語氣明顯比之前溫柔許多。
他自已都冇察覺語氣變了。
“不疼。我會儘量早點回來的。”
房間內隻剩下林清廉和小狗。可憐的小狗,它的後腿被程明踩到了。
幸好冇受什麼傷,小狗貼在林清廉的腳後跟,渴望他的撫摸。
小狗還冇有名字,林清廉打算給它取一個順口的名字。既然是程明撿到的狗,那就叫[小明]吧。
他抱起小狗,與小狗一起躺在搖椅上打發時間,“你說,你主人口中的摯友該不會是我吧?”
小狗慵懶地趴在林清廉的懷裡,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著他。
“如果是我……他又是什麼時侯喜歡我的?為什麼呢?”
林清廉抽出桌上的一張餐巾紙,把它揉成一團,朝廚房扔去,“去,小明,撿回來!”
小狗晃起尾巴,邁著小碎步,向紙團奔去。
嗷嗷!
林清廉緩緩起身,他走到衛生間的鏡子前,呆呆地看著自已,自嘲道:“我哪裡有值得你喜歡的地方……”
“我那麼自私,走得時侯甚至不想通知你一聲。”
嗷嗚?小狗把紙團叼到他的腳旁。
鏡中的他,空有一副好皮囊,他捧起冷水往臉上抹,冷得身l不自覺抖了一下。
十年可以改變的事情太多了。意氣風發的少年,也可以被折磨得一碰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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