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卿有兩意 第8章 銷金窟 天各一方,物是人非。
銷金窟
天各一方,物是人非。
宴席上首一紫衣男子笑道:“沈渡,怎地成親後不懂憐香惜玉了?難不成是怕家裡那位?”
沈長風喝得臉色微紅,很是不屑的模樣:“八皇子說笑,小小農家女,還管不到我頭上。”
此時畫舫靠岸,湖堤邊上人影憧憧,沈長風眼風掃到三兩少年麵色焦急,向侍衛請示要進來。
八皇子李晏之與沈長風對了一下眼色,攬著美人走出畫舫,“撒的漁網也該收網啦……”
眾扈從跟著李晏之離去,沈長風不勝酒力,慢悠悠地墜在隊伍後。
忽地一青衣少年撲通一聲跪在他麵前,“二哥!好二哥!你救救我!”
沈長風掀起眼皮,看著幾個似乎要在他眼前結拜的少年,問道:“怎麼?”
來人正是秦衍的弟弟秦廷,他小時候常跟著秦衍沈長風後頭玩,以為沈長風也是兄長,總是二哥二哥地叫,沈長風也隨他叫。秦家規矩嚴,平日裡秦衍也是幫理不幫親,故而此時秦廷遇了事反而更倚重沈長風。
秦廷拽著沈長風衣擺,哭道:“我聽說頤景園好風景,趁著我哥外出公務便偷偷和幾個好友來了,就是想長長見識……起先也好好的,哪知道這就是個銷金窟!”
沈長風本來就心緒不佳,此時聽他絮叨更是不耐,踢開他的手,“說重點。”
秦廷聽他語氣,精神為之一振,忙切入正題:“起先兩日那園子管家請我們吃飯喝酒,鄰桌有擲色拿簽的,他帶著我們瞧了幾回,又送了我們簽子,走的時候小廝依簽數給我們送了銀錢,他隻說這是仰慕我大哥,送個見麵禮,我就就收了……”
這路子沈長風是很熟悉的。
秦廷說的簽子便是籌碼,送的銀錢便是賭家上奉頭家的“小頭”,也喚作打抽豐。頭家為了吸引新鮮賭客,時常會施予小恩小惠,讓他們以為得了便宜而沾沾自喜,繼而哄騙他們下場試試手氣,等他們贏得上了癮便露出真麵目來。
酒|色錢權都是分不開的。近來頤景園大擺宴席,招攬勳貴子弟尋歡作樂,殊不知背後之人早已設下陷阱,一旦惹上醜聞、欠下钜款甚至沾染人命官司,把柄落於他人手中,他們就不得不仰人鼻息、唯所誅求。
沈長風有好幾個暗線都栽在這裡頭,於是他借著玩樂的名頭,光明正大地入園查探這突然冒出來的頤景園主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如今事情查得差不多了,他也正差個名號將事情捅破,秦廷的到來無疑是瞌睡送枕頭。但他沒想到,秦廷這點破事到後來會將林媚珠置於險地。
翌日清早,定北王府海棠苑裡。
雨點打在芭蕉葉上,叮咚作響。
晴兒將油絹傘合攏,抖了抖傘麵雨水,望了一眼灰濛濛的天色,嘟囔道:“這雨真的是,來得這樣不湊巧。”
她擡腳走入居室,看著眼前人還是她離去前的動作,不由得放輕了聲音,“少夫人,寫信好啦?”
林媚珠將單薄的信紙放入信封,輕輕頷首,“驛差那邊可交代好了?”
晴兒回道:“衣裳、吃食還有藥材等都已清點好了,少夫人寫好了信就可一道寄出。”
林媚珠望著從屋簷掉落的雨點,恍惚間好似回到了離開嶺南的那個雨天。
她被林家的人綁上馬車前一天,初七還與她說,曲水橋那棵水蒲桃的果子搖起來會響了,等縣學下次休沐,他要摘些回來給她嘗嘗鮮,多餘的可以給她做香膏。她那時說什麼?她說她不要香膏,她要釀些蒲桃酒,等冬天的時候圍著爐子一起喝。
那天陳惠生早早被人請去出診了,他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被帶走的?他是不是很心急?要不怎麼會在路上摔了跤?現在好了嗎?
老頭子年紀大了,脾氣卻不見半分收斂,那會兒如果趕上了指不定還會用他那用得水亮的藤棍和彆人乾起架來,要將她留下。他的手粗糲寬大,卻總是溫厚有力,牽著她走過閭裡,教她識遍百草。
可是林媚珠又禁不住地想,若是陳惠生早些知道自己被林家人綁上馬車的訊息,他是不是就能追上來了?她甚至很不孝地想,若是陳惠生走得更快些,她是不是就能留下來?如果那天初七在的話……
可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如果的。
陳姨娘有一句說得很對,大家都不容易。
陳惠生老了,她不該讓他擔心。
初七為了讀書吃儘苦頭,將來一定會有個好前程,她不能讓他分神。
離開嶺南前她與初七朝夕相處,親密無間,她將他看作兄長,但又隱約覺得他們與尋常兄妹是不同的。
如今回頭想想,初七忽然決定棄醫從文,走上科舉之路,是不是與自己有些緣故……?
她清楚記得,頭一次林家來人時,仆婦指著他罵蠻子時他孤寂寂寥的背影,也是從那日起,他變得格外用功,很快便考上了秀才。
但如今她已嫁為人婦,那些朦朧的情愫註定被她扼殺在搖籃中。
林媚珠心裡苦笑:就連自己的生母,也懷疑她生性放蕩,與人有茍且之事呢。她不敢想象如若有心之人知道她與初七的過往,會造成怎樣的軒然大波。
自賜婚過去已有半年,陳惠生兩人必定已從彆的地方得知她的訊息。他們聽到外界傳聞時會怎麼想自己?陳惠生此生最厭惡趨炎附勢之人,他會不會很失望?
京城是一個大染缸,她被按著頭溺在斑駁色彩裡,塗染成自己都陌生的模樣。她不願意讓他們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貪慕虛榮、豔俗招搖,活脫脫的紅顏禍水。
到現在提起筆,她能寫的不過是“一切安好,勿念勿掛。”這是初七外出寫信回來的最後一句,但剩下的“不日歸”三字她卻再無可能寫在信上了。
更何況,如果不來京城,就遇不上他了。好像……還是捨不得放下啊。林媚珠沒來由覺得自己好沒出息。
稀疏的雨點飄落,砸在窗欞上,風捲起泥土,帶著淡淡的腥味,無端讓人覺得煩躁。
晴兒心裡歎了口氣,問道:“今日這般天氣,少夫人還要出門嗎?”
還有兩日便是林麒官生辰,昨日他來了信兒,準備在天香樓小擺兩圍,想讓林媚珠把把關挑選菜式。
林媚珠本想直接派仆人去,但想著回門的事已經和父母親失望了,如果這次她不去,陳姨娘怕是會說她忘本。
林媚珠道:“自是要去的,彆讓弟弟久等了。”
晴兒癟癟嘴,想起昨日林麒官對林媚珠的惡劣態度,很是不滿,在心裡罵了他好幾次,腹誹道從來就沒見過這樣囂張伸手要錢的人,也就林媚珠性子好沒和他計較。
長公主李婕宜離府,沈仲達也外出公務,林媚珠來去自由,出門無需向上請示。天香樓位於鬨市,林媚珠不欲鋪張招搖,輕裝簡車便出門了。
冒雨到了天香樓,卻得知林麒官有事來不了。想起林麒官送來的信箋上的酒氣,林媚珠莫名覺得有些反常,叮囑酒樓掌櫃幾句便想離開。
忽然,街上喧鬨聲四起,街頭巷尾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慢慢聚集,朝馬車方向圍將起來。
“好心人,發發善心吧!”
“老爺夫人,小的幾日沒吃過東西了!”
“再給多點吧,俺有老有小,這幾個銅板不夠用啊。”
這些乞兒成群,男女皆有,披頭散發滿身泥汙,雖在乞討,卻態度蠻橫,行人尤恐避之不及,遠遠擇路而逃。
馬夫見狀大聲嗬斥,哪知當頭一個乞兒往他身上一撞,就地一滾,哭嚎道:“打人了!官差打人了!”
其餘乞兒一聽,撒起潑來:“管他是誰,今日你打了我兄弟,休想就這樣走了!”
馬夫怒發衝冠,眼看著要與這幫地痞動起手來,林媚珠低喝一聲:“住手!”
這些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如果真與他們動手,就正中他們奸計了,而且對方人多勢眾,即使動起手來,自己肯定吃不了好。
晴兒看著乞丐發紅發爛的臉和在他們頭頂舞動的細蚊,隻覺得頭皮發癢,“他們,他們不會有麻風病吧?要不,要不給他們一些銀子吧?”
林媚珠冷哼一聲,要訛她的錢?做夢!要錢沒有,要命倒是有一條!她現在什麼都沒了,所有的底氣都是這冷冰冰的銀子給的。她若是不願意,誰也彆想從她手裡拿走一個銅板!
現下馬車被團團圍住,想借馬車離開是不可能了。林媚珠迅速掃了一眼四下的商鋪,有些怕事的商鋪已經掛上中閉的牌子,她看到不遠處懸掛的青白旗,道:“將馬車棄於原處,我們從後方到酒肆處避避。”
大魏朝實行榷酒製度,隻有登記在冊的酒肆纔有資格釀酒沽酒,酒戶常年與官府打交道,他們必定不敢進店鬨事。
說著她奪過馬車手中馬鞭,狠狠甩了過去,馬兒吃痛打起長長嘶鳴,雙蹄高高揚起,將臨近幾個乞兒嚇散。
林媚珠幾人趁機後退,這時小巷裡側一扇後門走出幾個人來,一個戴著黑襆頭的中年男子從人群中走出,叫道:“世子妃,快快隨小人來!”
隨即幾名家丁模樣的男子魚貫而出,暫時抵住了那批乞兒的糾纏。
林媚珠等人認出這是天香樓的掌櫃丁二,晴兒生怕被那些乞兒追上來,忙牽著林媚珠走近了後門。
林媚珠在聽到“世子妃”這聲稱呼時不由得皺了皺眉,她今日出門所使馬車並無王府徽記,晴兒與馬夫在人前也隻是稱呼她為少夫人,這人是如何認出她是世子妃的?
然而身後群情激憤,林媚珠也來不及細想,及到了屋舍下,她似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一直黏滯在身後,像暗處窺視的蛇,在默默注視著自己的舉動。
她謹慎地回頭,卻沒有發現不妥之處。
樓上某處雅間,貼著窗縫的人出了一身熱汗。從他的角度可以將底下人的動作儘收眼底。
小婦人身姿玲瓏有致,粉白纏枝蓮花長袖下的瑩白肌膚泛著微光,他的眼睛睜到極致,露出一雙奇大的眼白,看她因為驚慌而起伏不斷的月匈,看她從豐潤紅唇嗬出的熱氣,看她行走時窈窕擺動的裙擺……他貪婪地將她的所有細微神情吞入肚子裡。
良久,他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他舔了舔唇,眼白漸漸生出**的血絲,“改計劃了。”
“我也要嘗嘗這世子妃是什麼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