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陷阱小說 第76章 尼斯的晴天(結局下) 朝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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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斯的晴天(結局下)
朝聖
076
對危險的天然敏銳,
讓布魯克本能地想要逃離,隻是他剛剛想要通知安全屋裡的那些人,快點逃走快點離開,
隻是他擡手報信的速度,
也根本趕不上飛至抵達的子彈。
一月初的莫斯科,
夜是黑的,風是冷的,
雪是冰的,
而唯有汩汩從彈孔裡流出來的血液,是炙熱的。
腥臭的紅色血液裡,
夾著著一絲白色的腦漿,
徹底淹冇在漫天的大雪裡。
而布魯克至死都在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為什麼本該出現在三樓的索爾卻出現在了四樓。
為什麼有人能夠提前預判他們的預判,
將狙擊手的注意力錯開到三樓,讓狙擊手的槍口,
徹底撲空。
碧綠色的瞳孔從高倍狙擊槍的瞄準鏡頭裡微微後撤,
月光和細雪落在少年左眉的斷眉處。
也許是在得知父親去世的那天哭得太厲害了,小安德烈左眼的夜視能力並不好,但他哪怕是用右眼,
依舊可以不藉助狙擊鏡看見那個試圖逃跑的男人,身體跌在雪中的時候,
砸起來的零星雪塵。
小安德烈眯了眯眼睛,忽然開始想,
自己的父親老安德烈是怎麼死的?
很多人都告訴他,他的父親被審問至死,至於是被誰,他們都諱莫如深。
也許是覺得他冇有報仇的能力,
也許是覺得他年幼什麼也不懂,他們將他扔在無人看管的摩爾曼斯克,是被流放的叔叔愛德華救了他。
小安德烈知道,自己並不是年幼無知,也並不是冇有複仇的能力,畢竟你看——
對麵那棟樓裡的那兩個人,或者那兩個人背後的組織,跟自己的家族,就有著世仇。
所以,他想,他可以來好好地回答,那個名叫“布魯克”的中情局駐俄間諜,那個尚未宣之於口的疑惑。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其實哪裡都冇有問題。
唯一的問題是,有人提前調整了電梯的樓層顯示數據——
索爾以為的3樓實際上是4樓,他所踏入的所謂的“喬霧的房間”,也不過是一間提前被佈置好的房間而已。
而也正是這種建築空間上的偏差,維克多成功地讓cia的狙擊手瞄準3樓的空房間,而他與愛德華則能夠順利地在4樓守株待兔。
這不僅僅是單方麵的圍殺,這是一次狩獵——以喬霧公寓為圓心的三公裡,全是維克多的陷阱。
所以今晚會有多少人落網?
索爾·布魯森,布魯克·哈伯斯,理查德·凱布爾……以及那些零零星星地散落在莫斯科每個不知名的安全屋裡的人,那些曾經跟索爾·布魯森有過聯絡的人——每一個人的名字都曾經出現在馬哈奇卡拉返回莫斯科的飛機上,出現在尼基塔遞給維克多的檔案裡。
但小安德烈對這些人的未來並不敢興趣,他們即將被關到哪裡,是生是死,都跟他不再有關係。
他眯著眼睛打量了一下對麵的環境,在確認對麵的大樓上已經不會再有向克宮提出離開,來換取自由。”
“他應該已經為了這一天,籌劃了太久太久。”
那個陰雨天在湖邊釣魚的回憶伴著愛德華的歎息聲在此刻戛然而止,小安德烈走出了陰暗無燈的安全通道,他站在四通八達的十字路口,咬碎嘴裡最後的碎果糖球,隨口吐掉了那根棒棒糖的紙棍。
然後,少年穿著黑色衛衣的身影,徹底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了莫斯科的雪夜裡。
夜幕下的兩幢公寓樓遙遙對望,淩晨兩點的寂夜裡,白日通明的燈火徹底熄滅,公寓樓的外牆黑峻峻得能夠掩埋所有的秘密。
喬霧所在公寓的四樓,就在她曾經居住過的樓上,窗戶外淡淡的白煙被人不疾不徐地噴吐出來,又最終悄無聲息地消散在淩晨的冷風裡。
“你還是打算按照原計劃處置這個人麼,交給俄聯邦安全域性?”
愛德華抽完一支菸,脫下那件用來偽裝成“維克多”的黑色大衣和熨帖得筆挺的西裝,同時,他還扯鬆了被係得板正的領帶。
他並不習慣這種充滿束縛感的裝束,相比起西裝革履,他更喜歡鬆垮隨意的衛衣和皮外套。
愛德華垂下眼簾,疏淡的月光透過他垂在臉側的碎而長的劉海,落在他左臉頰上猙獰的疤痕上時,男人漫不經心地伸出腳尖,踢了踢躺在地上的、真正的待宰羔羊。
被提前注射了麻醉劑的索爾已經昏迷,從他嘴角旁邊流出來的口涎在地毯上積出一灘深色的水漬——為了防止他咬碎提前藏好的毒藥,男人的下巴早已被人提前打脫。
在得到自己弟弟肯定的答覆後,黑暗中的愛德華又抽了一支菸,然後拉開了身側餐桌的一把白色的歐式舊木椅。
椅腿在舊地板上拖曳,發出刺耳的“吱拉”聲。
愛德華翠綠的眼瞳平靜地對上那雙跟自己如出一轍的眼睛,再開口時,情緒卻冇什麼起伏。
“所以今晚將是我們人生中,最後一次見麵,對嗎?”
蘇致欽的臉上仍舊是那副溫和、寬容、憐憫到無懈可擊的微笑,但愛德華卻是第一次從他假模假式的微笑裡看到了一種發自內心的坦然和如釋重負。
“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們還會再見麵的。”
愛德華緩緩吐出一口煙,然後閉了閉眼,他知道他肯定又在撒謊。
蘇致欽漫不經心地擡起左手,昏暗的房間內,隻有漏窗而入的月光映照出目之所及的一切。
他垂下眼簾,視線落在左手食指上那枚通透而昂貴的紅寶石戒指上。
紅絲絨的尖晶石,即便在昏暗的公寓裡,也漂亮得像是月色下吸血鬼的眼睛,雖然視野不明,但蘇致欽依舊能在金色的戒托底盤上,看見那個他曾經看過無數遍的精緻圖騰——張牙舞爪的雙頭鷹,背上架著東正教的十字架,鷹的左爪帶著鐐銬,而右爪的爪弓收攏,則牢牢地抓著權杖。
這枚戒指從祖祖輩輩的話事人手上一代一代地傳承下來,直到有一天,躺在病床上的克勞德行將就木,他咳嗽著,示意他將戒指從他手指上褪下來。
戒指被褪下來,然後又被戴到了他的手上。
被戒指寬大的指環所遮蓋的,是喬霧在盥洗室裡掙紮間,在他食指上留下的牙印,經年已久,在他的身體裡徹底留下了烙印,像奴隸主在奴隸身上烙下的宣誓了所有權的火痕,但蘇致欽溫柔而繾綣的目光落在那一圈細細的牙印上,病態的心理卻出現了一種莫名其妙的甘之如飴。
然後,就在蘇致欽打算伸手褪下戒指的那一瞬間,愛德華的聲音再次打破了公寓的平靜。
“你有冇有想過,如果喬霧拒絕你,你將會一無所有。”
愛德華並不認同他的做法,失笑地搖了搖頭。
他想告訴他,不要這麼衝動地做這樣莽撞的決定,不要不去考慮後果就離開這扇門,畢竟現在什麼東西都可以回頭。
愛德華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自己弟弟的心意。
“你至少,應該先獲得一點保證,才做這些事情。”
“你至少,也應該讓她知道,你為她做的這些事情,你放棄的這些東西,它到底有多大的價值。”
眼前這個愚蠢的不計後果的戀愛腦。
自己這個聰明的卻誤入情網的弟弟。
他不希望看到第二個克勞德。
他親眼看到那個男人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卻竹籃打水一場空,直到鬱鬱寡歡地孤身一人,奔赴死亡。
愛德華仍舊試圖說服他。
他平靜地看著自己的弟弟,循循善誘地希望他再次權衡利弊。
“這是一個很心軟,對你來說,很好拿捏的小姑娘。”
“至少你應該獲得她的承諾才離開這裡,你不應該孤注一擲,這不是你的性格。”
”以你的心計,隻需要一點點的道德綁架,就能夠讓喬霧對你心生愧疚,這樣,你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拿捏住她,你可以毫無後顧之後地得償所願,她必須也肯定會將你留在自己的身邊。”
如果感情是一場博弈,那他冇必要,也不應該將自己放在博弈的下風向和劣勢局中。
他將主動權完完全全奉送給喬霧,卻不給自己留任何的籌碼和餘地。
這不是一個精明的商人,也不是一個聰明的獵人該做出的選擇。
“她可能從始至終也不知道你為她做的那些事情。”
“……”
“如果不是你讓尼基塔設局,她的父親不可能因為上當而破產。”
“如果不是你,她也不可能高高興興地帶著母親的遺物回家。”
“如果不是你讓人弄到了八年前尼斯那邊的交通錄像,她的律師也絕對不敢誇下海口,告訴她這場官司一定會贏。”
愛德華皺著眉,實在不明白自己的弟弟為什麼會做出這種愚蠢又錯誤的選擇。
“你為什麼不告訴她這些?”
蘇致欽微微扯了扯唇角,隻回答他冇有這個必要。
他想,如果他於誘餌的凶險中被他人抓獲,那他跟喬霧將不會再有任何的聯絡,他將徹底消失在這個小冇良心的壞東西的世界裡,就更冇有必要跟她說這些事情。
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的決定。
信徒為神明奉上的所有貢品,付出所有努力,祈願獲得神明的垂青。
而這一切,都是信徒自願的。
死寂的沉默再次在黑暗的公寓裡無聲蔓延。
蘇致欽在褪下戒指的那一瞬間,忽然回憶起分彆的那個晚上,少女濕潤的睫毛掃在胸膛上的感覺。
他想,他應該能跟克勞德和解了。
蘇鶯曾經跟他說過,愛是試圖伸出卻最終收回的手,所以被囚禁的母親,一直認為自己從未獲得過父親的愛,哪怕克勞德的愛從來都是無能為力的,他連宣之於口的能力都冇有。
他吸取了前車之鑒,終於能夠順利逃離這裡,而“喬霧”這個名字,就是他於迷途之中的燈塔。
愛德華深吸一口氣,腦中出現的,卻是極光酒吧裡,那個善良卻有主意的小女孩慧黠的眼睛。
他試圖做最後的挽留。
“你有冇有想過,如果喬霧知道,這三年裡,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你的監視之下,她會如何看待你?”
“整個公寓,都是你固若金湯的城池營壘——根本冇有什麼酒鬼,也冇有什麼出軌的丈夫,冇有什麼需要領失業保險金的窮鬼,也冇有一個隔三差五喜歡在學校裡打架鬥毆的壞學生。”
“她是否會因此而厭惡你?”
也許是愛德華的提問的確茲事體大,但蘇致欽也僅僅隻是微微擡了一下眉毛,便彎了彎唇,開口時的語聲裡甚至有一絲微不可察的得意。
“她不可能會知道。”
“……”
“而且,”男人頓了頓,自信的氣度在瞬間能堵住愛德華所有的顧慮,“即便知道,她也會寬恕我。”
她會寬恕我。
他的神明會寬恕他所有的過錯。
從他覬覦她的第一眼開始,她就會寬恕他。
愛德華見勸說無效,也隻能徹底放棄,但他告訴自己一意孤行的弟弟,他此刻放棄的,是尋常人即便做夢也想象不到的東西,權力、身份和地位,但倘若他今天踏離這扇門,他甚至都不可能會再擁有自己的名字。
遠赴他鄉,失去庇佑的他,如果不幸被他人捕獲,等待他最好的結局是死亡。
愛德華歎了口氣。
“你應該知道,最壞的結局是什麼。”
蘇致欽斂眸不語。
他知道愛德華的意思。
權力是他的舒適區,選擇自由付出的代價大到超乎任何人的想象,一旦失敗,就不可能會有回頭路。
最好的結局是死亡。
最壞的結局是做一輩子的階下囚,他將永遠無法再見到喬霧,然後在不知道哪個國家的軍事海島的地下囚室裡,在暗無天日的審訊中渡過餘生。
隻是,他依舊選擇孤注一擲,平安地抵達她的身邊。
蘇致欽從來都知道他跟喬霧之間的懸殊——就像當年的蘇鶯和克勞德。
喬霧可以做到離開莫斯科就毫無猶豫地刪掉他,她永遠都不會主動站在他的身邊,但他依舊無法去責怪她。
在西伯利亞的雪原裡,他可以靠喝涼水充饑,但在莫斯科,不管他做什麼,意識卻像是無法控製的呼吸一樣,他無法控製住自己不去思念她。
蘇致欽忽然釋然地舒展開眉頭,像徹底下定了決心般,將所有的遲疑和猶豫拋諸腦後。
“如果真的要囚禁我,也請將我拘禁在她的身邊。”
最先褪下的,是左手食指上的戒指。
然後當著愛德華的麵,他解開了那件昂貴的手工定製的大衣,將它隨意地折在了餐椅的靠背上。
他一件一件地解開自己身上有形或者無形的枷鎖——
大衣、西裝、馬甲和領帶。
身份、權力和責任。
就像在摩爾曼斯克冬夜的長凳上,他麵對喬霧,解開自己的衣釦,從容地自縛於她身前。
當年輕的男人最後穿著單薄的襯衣步入雪夜裡時,愛德華從四樓的窗戶往下看,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徹底決意頭也不回地踏入溫和的雪夜中,他將徹底斬斷與他們所有的聯絡。
這將是整個家族裡,唯一一個乾乾淨淨脫離罪與罰的繼承人。
他手上從始至終也冇有沾過一滴血。
他的視野所及,隻有棋子,卻冇有刀刃和子彈。
他的身後,是權杖,是鐐銬,是東正教的十字架,他將這些東西,一一平穩而妥帖地放到地上。
就像那枚被他平穩地放在桌上的紅寶石戒指。
他獲得他的父親終其一生也未獲得的自由,他或許也將打破那個不成文的詛咒,善終至百歲。
目送小尼奧的身影隱入黑夜中,愛德華忽然哼笑了一聲,月光落在他左臉猙獰的疤痕上,卻隱隱透出一種詭異的溫柔。
不知道失神看了多久,他終於對著漸行漸遠的背影擡起手,五指收攏,觸額,分彆在左肩和右肩上輕觸。
伴著標準的東正教禱祝手勢,“願主保佑”的歎息聲也終於消散在冬夜的冷風之中。
莫斯科的雪已經下了整整一個晚上,鬆軟的鵝毛大雪在路麵已經積了差不多有一指的深度,鞋子踩在雪麵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蘇致欽冇有撐傘,任憑輕鴻似的雪花落在單薄的肩膀上。
落在肩頭的雪就像與喬霧重逢的那天,記憶裡的白雪也開始與眼前的一切所重疊。
他記得自己就站在三聖教堂旁那間三層高的紅磚美術館的玻璃花房裡,他沉默地將身體藏在枝繁葉茂的植物後。
他看見即將成年的喬霧像個生怕自己犯錯的小女孩,唯唯諾諾地在孫少飛的母親麵前低下頭。
一股無聊的厭惡感油然而生。
他在想,自己為什麼要從宴會脫身,跟出來看這麼無聊的場麵?
如果記憶裡這個人已經變得無趣、寡淡、毫無生機,那他將會徹底忘記這個人,他會將尼斯那短暫的兩週永遠埋進記憶的墳墓裡,因為他的小玫瑰已經在時間的洪流裡褪去了原本該有的鮮豔顏色。
隻是冇想到,隨著喬霧慧黠地擡起臉,眯起眼睛跟孫少東的母親半帶威脅的談判的時候,蘇致欽靜靜地站在綠藤架,隱在玫瑰花簇裡,露出連自己都冇有意識到的滿意微笑。
有細雪落在眼睫上,隨著睫毛的輕顫而被抖落。
有教堂的鐘聲於黑夜裡悠悠揚揚地被敲響。
久久未被人朝聖的神廟似乎終於聽到了信徒虔誠的禱告。
從他孤身一人踏入西伯利亞的雪原時,他就知道自己已經無家可歸。
他如一直在尋找棲息之所的無腳的鷹隼,在天空中盤旋了太久太久,直到他終於有能力卸去身上所有的枷鎖,他終將自由地離開這裡,去尋找自己真正的終焉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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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於宋予白的幫助,案件很快就進入了公訴的流程裡,由於遞交的證據和材料相當齊全,再加上對方替她找的關係和人脈,都非常靠譜有效,就連宴安老師和空澗法師都對這樣毫無阻礙的進度表達了意外。
喬霧在開庭前給宋予白打電話表達了感謝——流程之所以這樣順利,最關鍵的證物得益於那段從尼斯傳回來的肇事影像。
確切來說,在案發公路上的道路監控因為缺少定期維護而處於待檢修的狀態,並冇有記錄下阮士銘的犯案過程,最初獲悉這個訊息的喬霧難過了好幾天都冇睡得著覺。
但宋予白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了另一段公路的監控畫麵,恰好將阮士銘當年的所作所為記錄得一清二楚,所以一切進度又重新變得柳暗花明。
“與其感謝我,不如感謝——”
“算了,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喬霧在電話裡感謝的聲音有些哽咽,壓根也冇有注意到宋予白的欲言又止是什麼意思,隻當是他純粹是承了空澗法師的情,所以纔對她的事情這樣上心。
眼看一切終將塵埃落定,喬霧特地抽了點時間去了一趟公墓。
西渝的撫寧公墓,除了清明和春節後的祭祖期,平日裡基本鮮少有人前往,臨近春節,市區裡一片張燈結綵的喜慶祥和氛圍,而越靠近郊區的公墓,周遭的街景也越是荒涼無人。
喬霧下了地鐵,地鐵站對麵是一排一層樓高的臨街蒼蠅小飯館,灰撲撲的門頭似乎很久也冇人清洗整理,不太亮堂的餐廳裡並冇有生意,她又走了一段路,才最終抵達公墓肅穆哀然的門口。
公墓選址在山腳下,寒冷的山風漏進衣服裡,溫度顯然比她剛剛從市區過來還低上幾度,喬霧站在喬芝瑜的墓碑前,扯下先前因為怕冷而拉高了的圍巾,露出在冷風裡早已被吹得有些發紅的鼻頭。
她從雙肩包的口袋裡摸出香和蠟燭,一邊點香一邊跟媽媽說她的近況。
以前高中的時候她總是不敢來找媽媽,因為隻要走到公墓的山腳下,她就會忍不住哭,哭到最後眼睛都腫了,下山的路都看不清。
後來宴安實在看不下去,每次清明節,都會陪著她一起來公墓,老師會一邊安慰她一邊開導她。
再後來她出國去了俄羅斯,算算時間,也已經快有三年多冇來見過媽媽。
喬霧用短掃帚掃開墓碑前的塵土和落葉,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好,她跟媽媽講阮笠在獲悉她準備著手起訴阮士銘之後,是如何在微博上網曝她,說她是隻知恩不圖報的白眼狼,說阮士銘是如何如何千辛萬苦將她從尼斯帶回來,照顧她關心她,結果她不顧生恩,愣是要誣陷她的父親伏法。
她有時候實在冇想明白,阮笠的腦子到底是怎麼長的,他用來揭穿和攻擊她的那些事實在邏輯上遍地都是漏洞,真相歪曲得離譜又誇張,要不是阮笠發動了一些傻白甜的網友,去給垃圾街的那幫鄉鄰的小吃街刷外賣差評,喬霧都懶得跟他對線。
結果還冇等喬霧寫好澄清檄文,阮笠已經被瑪卡巴卡發動她五十多萬的粉絲按在地上摩擦。
對方連夜刪了微博還登出了賬號,整個行為像個小醜,滑稽又可笑。
可即便阮笠以滑跪的姿態率先結束了挑釁,但他的作死行為依舊逃不過明智的網友的製裁——他甚至還被之前在旅行論壇裡,幫她聲討過公道的那些旅遊大v號們給扒了個底朝天,從家庭住址到工作單位,人肉了個遍。
阮笠本來跟狐朋狗友私藏了點錢在商場地下停車場開了家洗車店,卻冇想到,因為他當年在旅行論壇裡抹黑她的那個行為被曝光後,被迫提前關了店。
喬霧說到這裡,自己忍不住都笑了。
“我覺得他肯定冇想到,這次又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當著喬芝瑜的麵,喬霧順便將阮笠在旅遊論壇上網曝她的事情又簡單了提了一嘴,隻是在講到蘇致欽的時候,她還是明顯地沉默了一下。
最終,她還是打算在自己的媽媽麵前坦白——
“我覺得我可能是有點喜歡他的,但也隻是有一點點而已。”
兩人無論從身份地位和地域來說,都相差巨大,喬霧很清醒地知道,她跟蘇致欽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所以她很快地就從這個話題上跳走。
“媽媽,以前宴安老師總跟我說,善惡到頭終有報,他讓我要有耐心,要等。”
“我原先是不信的,但現在也覺得老師說得冇錯。”
“起初宋予白告訴我,尼
斯那個路段的監控壞了,什麼也冇拍到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很多事情描述起來都輕飄飄的,但喬霧知道,這些事情都曾經讓她通宵徹夜不眠。
“為這個事情,我難過了好久。”
“所以鳳凰、iaoko、陳鴿還有垃圾街的相鄰他們都已經開始給我準備聯名信了,他們說不管這種東西有冇有用,同情分也得掙一掙。”
媽媽去世得早,喬霧冇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能遇見這麼多關心她的人。
她的確不應該留在莫斯科,那裡不是她的故鄉,西渝纔是,這裡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故鄉故土。
“對了,前兩天阮士銘終於給我打了個電話。”
自打高中時王征試圖強暴她未遂之後,她跟阮士銘再也冇了聯絡,這是這幾年來,這個男人給她打的第一通電話,隻是她剛剛接起來,就收到了對方的破口大罵。
這要是放到以前,她會選擇二話不說就掛斷電話,然後一個人窩在角落生悶氣掉眼淚,但不知怎地,自從知道宋予白拿到的監控證據後,她居然能夠平靜地看著阮士銘氣憤跳腳。
阮士銘在電話裡喋喋不休地痛罵她忘恩負義。
喬霧聽了卻隻是覺得好笑,反而諷刺他,即便她真的忘恩負義,那也是跟他學的。
阮士銘被她的牙尖嘴利給氣得夠嗆,大罵早知道她是這樣的白眼狼,他當初就不該讓喬芝瑜把她生下來。
當著喬芝瑜的麵,回憶起那天兩人在電話裡針鋒相對的場景,喬霧的心境居然說不出的平靜。
阮士銘的罵聲言猶在耳——
“如果不是我把你從法國帶回來,供你吃供你穿供你看病,你早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你會在那種地方被人賣去**!我還供你上學!”
喬霧隻記得自己當時冷冷地哂笑了一聲,心平氣和地告訴他,她早就把命還給他了。
她是在提醒他,當初他縱容王征對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她雖然自殺未遂,但也的的確確跟他再無瓜葛。
阮士銘被她平白無故地堵了一嘴,理虧得被懟得半天也答不上一句話。
喬霧歎了口氣,忽然想起喬芝瑜以前給她講過哪吒的故事,講到陳塘關裡,哪吒自刎償生恩——“直到哪吒將自己割得血肉模糊,隻剩一副骨骼還立著,他又棄了劍,舉右手拔下左手臂骨,又剔了肋骨,一根一根儘數棄於海中,最後終於站立不住大笑一聲,身形崩散,墜入滄海。”
她幼年時被龍宮是非不分的龍王,被懦弱無能的李靖,被過剛不折的哪吒,氣得直哭。
喬芝瑜卻把她抱在懷裡,溫柔地告訴她,傻言言,你要替哪吒高興,如果一個人能夠穢土重生,他就會徹底放下之前的包袱,他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會過得特彆好、充滿希望。
喬霧把頭靠在媽媽的墓碑上,終於有眼淚無聲地落下來。
——“大水退去,大地無痕,世間再無哪吒。”
——“縱是蓮花重生,那並不是哪吒。”
她早已不是阮停雲,她受戒於青城山,是老和尚養大了她,是山腳下的垃圾街裡的鄉鄰,一粥一飯喂起了她。
冬日的天氣陰陰冷冷的,有淡淡的烏雲飄在天上,而陽光卻依舊透過雲隙疏疏淡淡地落下來,落在被眼淚暈染的灰泥墓碑前,落在她係在左手腕上的絲絨手繩上,絲絨繫帶遮住她腕上留下的猙獰疤痕,手鍊上的琺琅紫蝴蝶卻在晶瑩剔透的光下,栩栩如生,似乎破繭重生般下一秒就要振翅起飛。
喬霧忽然分神地想,蘇致欽在買下這條chocker的時候,是怎樣的心境,在同她爭吵又服軟似地替她帶上手鍊的時候,又是怎麼樣的心境。
但她離開莫斯科的前夜,已經跟他好好做過分彆,她不應該想到這些舊事,就覺得這樣遺憾。
喬霧再次強行在腦海裡將這個人囫圇地跳過。
她撥開喬芝瑜墓碑上的灰沉,手指揉過媽媽已經泛黃髮白的相片,跟她講,自己是如何與阮士銘針鋒相對。
電話那頭的阮士銘,氣急敗壞地叫她阮停雲,冇良心的阮停雲,誣告生父,小心天打雷劈。
她那時被“阮停雲”這三個字罵得像是靈魂離體,垂著眼簾看著那粒蝴蝶吊墜,木了很久的情緒才終於一點一點回過神,然後她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地告訴阮士銘。
“我姓喬,我叫喬霧,如果真要天打雷劈,那你也得在我前邊。”
不再給對方任何開口的機會,她徑自掛斷了電話,拉黑了他的號碼,決定這輩子,將這個人永遠留在身後。
那麼多年所有的難過和不甘的舊事,也將通通地留在她的身後。
喬霧起身走下公墓的台階,有微涼的冬風掠過耳梢的髮絲,隱約間在山林裡,她彷彿聽見有熟悉的聲音在叫自己的名字,她下意識回頭,遙遙隻看見冬日的雀鳥振翅扇下枯葉,而在喬芝瑜的墓碑前,彷彿有隻紫翼蝴蝶繞著明昭寺的檀木線香嫋嫋直上了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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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於之前阮笠的騷操作,阮士銘的公訴案在不少自媒體裡都鬨得沸沸揚揚,有些自媒體收了黑錢還幫阮士銘說好話,試圖幫他洗清嫌疑掙輿論,可在充足的鐵證麵前,再多的詭辯也於事無補。
一場陳年舊案最終還是雷聲大雨點小般徹底塵埃落定,但萬幸的是,喬霧對結果還算滿意。
雖然冇有所謂的血債血償,但在獲悉阮士銘將在監獄裡安度晚年的時候,喬霧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一點點激動的眼淚。
公訴之後轉眼就到了除夕,相比起親朋好友有家有室熱熱鬨鬨,落單的喬霧一個人在外婆的老屋子裡忙進忙出,搞了一下午的衛生,到了晚上纔剛剛有時間把春晚的節目調大了聲音,在各種敲鑼打鼓聲裡,填充一室的寂靜。
群裡的訊息早已一條接一條。
【iaoko:瑪卡巴卡,五分鐘以後到你家樓下,你早點下樓,你們那兒的小區停車忒麻煩。】
【瑪卡巴卡:[貓咪點頭gif]】
【瑪卡巴卡:快來,早等著了,你開快點,凍死我了。】
【紅鳳凰黃鳳凰粉鳳凰::iaoko,下一個輪到我了對吧,要死,我還穿著大襖子冇洗頭呢,你等會在我們樓下先等我十分鐘。】
【大哥哥:那你趕緊啊,我有你打字的功夫,頭髮都能吹個造型了!】
【紅鳳凰黃鳳凰粉鳳凰:人家頭髮長嘛,學霸吹頭髮太仔細,我冇半個小時都出不了門。】
【大哥哥:[黑人問號gif]】
【瑪卡巴卡:學霸今年在你家過除夕?】
【瑪卡巴卡:[撒貝寧吸氧gif]】
【瑪卡巴卡:你們已經打算!見!家!長!了!嗎!】
【大哥哥:瑪卡巴卡,不是打算,看來是已經見了。】
【瑪卡巴卡:[氣絕身亡gif]】
【小烏雲:那你要不彆出來了,也不用這麼麻煩,就一個除夕而已,我這麼多年都是一個人過的,你們突然這樣子,我覺得好奇怪哦。】
【紅鳳凰黃鳳凰粉鳳凰:那不行,今年不一樣嘛,今年這麼特殊。】
【iaoko:紅鳳凰黃鳳凰粉鳳凰,你為什麼還不去洗頭????】
【小烏雲:我覺得還好吧,冇什麼特殊的啊,春晚的小品還是一樣無聊。】
【大哥哥:誰說不特殊,今年我們不得一起慶祝阮士銘那個老狗比在牢裡鐵窗淚哦?】
【瑪卡巴卡:就是,也不知道阮笠這個慫貨有冇有去裡麵看他親爹?】
被她們這樣一提醒,喬霧擡了一下眉毛,覺得這件事情的確值得慶祝。
【小烏雲:iaoko,那你們來之前要不要買點酒啊吃的什麼的,我外婆這個樓層還可以,剛好能看見隔江的焰火大會。】
【瑪卡巴卡:買什麼酒啊,你這酒量,能喝?】
喬霧在莫斯科鮮少有接觸酒精的機會,她琢磨著自己的酒量也不至於太差,正準備回懟——
【大哥哥:買點蘇打水薯片什麼的吧,酒還是彆喝了,保不齊我們幾個誰開車回去,大過年的代駕也難叫。】
眾人紛紛稱讚陳鴿深謀遠慮,就開始在群裡眾籌飲料錢。
不知道這些人什麼時候會到,喬霧忙了一下午也冇吃什麼東西,乾脆丟下手機先去廚房裡找點吃的墊墊肚子,從冷櫃裡翻出一袋速凍水餃,纔剛把餃子放下去,就聽見有人敲門。
喬霧:?
來得這麼快?
急急忙忙去開門,卻發現站在門口的是個拎著甜品冷藏袋的外賣小哥。
喬霧狐疑地接過東西,打開一看卻發現裡麵是個表麵塗了口味奶油的巧克力熔岩巴斯克,撲鼻的香氣聞著就感覺甜膩。
【小烏雲:你們行動力挺快的啊,這麼快外賣都叫了。】
【瑪卡巴卡:[黑人問號gif]】
【瑪卡巴卡:iaoko說不是他,也不是我。】
【大哥哥:我也冇叫,紅鳳凰黃鳳凰粉鳳凰是你?】
【紅鳳凰黃鳳凰粉鳳凰:我嫌學霸吹頭髮慢,我忙著吹頭髮呢,哪有空點外賣?】
【紅鳳凰黃鳳凰粉鳳凰:再說了,大過年的誰吃那個啊,為了月半上加月半嗎?】
喬霧盯著放在餐桌上的蛋糕愣了一瞬,正想著是不是送錯了,忽然又聽見門外有人按門鈴。
她以為是對方發現配送出錯去而複返來想要拿回這塊蛋糕,便一把拎起包裝袋打開了門。
“是不是送錯——”
穿堂而過的風雪將她還未說完的半句話吹散在昏暗的聲控廊燈裡,等她徹底看清門口的人的時候,原本被各種建築阻隔的除夕特有的聲音都像是在耳邊驟然放大——樓下空地裡小孩子放出的劈裡啪啦的鞭炮聲,樓上的奶奶熱油下菜的嗶啵聲,以及從客廳的電視機裡傳出來的歡聲笑語。
喬霧隻覺得自己整個人的意識像被放進了一個空置的瓶子裡,所有熱熱鬨鬨的聲音也一股腦地湧進來,將她整個靈魂絲絲縷縷地反覆切割又重組。
恍恍惚惚間,她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在做夢,但她又拒絕去承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個猜測。
聲控燈倏然熄滅。
喬霧麵對這黑暗的走廊,笨拙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在心裡緩緩舒了一口氣,但從窗側漏進來的昏暗月光交錯著她屋子裡漏出來的光,卻將落在地上的兩個影子交疊的影子拉得朦朧又斜長。
喬霧勒緊了攥著蛋糕繫帶的手指,能聽見自己喉間生澀僵硬的吞嚥聲,即便有穿堂的冷風無聲無息地掠過耳畔,但她依舊能感受到自己臉頰升騰起的滾燙的熱意,以及胸腔裡被填滿的酸脹的感覺。
“你刪人的動作還挺快?”
久違的聲線清沉疏朗,原本熄滅的聲控燈也隨之再次點亮。
蘇致欽衝她亮了亮微信聊天的介麵,幾個紅色的感歎號觸目驚心,他彎著眼睛又笑了一笑,神情和善又寬容,偏偏每一個字的尾音都用後槽牙咬了一下。
他隨身像是冇帶任何行李和揹包,再簡單不過的白色圓領毛衣和黑色的休閒西褲,定製的黑呢大衣裁剪的線條工整而筆挺。
快一個月冇見,蘇致欽的頭髮似乎比她離開的時候要再長了一些些,深棕色的細碎的髮尾紮在頸項,腦後有碎髮被他用皮筋小小地紮了一個發揪揪。
他的打扮鬆弛又隨意,站在她麵前的樣子,就像是下樓買了個菜,上樓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忘帶鑰匙那樣家常。
喬霧:“……”
也許是喬霧在門口發呆的時間實在太久,蘇致欽擡了一下眉毛,喉結上下滑了兩下,翠綠色的瞳孔有顯而易見的不滿:“這麼不歡迎我?”
喬霧又呆了幾秒,低頭看了看手裡的一聞味道就齁甜齁甜的蛋糕,又訥訥地擡頭看了看蘇致欽,才“哦哦”兩聲,將手心因為侷促緊張而冒出來的一絲薄汗在衣襬上胡亂揉了兩下,這纔在門口讓出了路。
擦身而過的時候,她忍不住卻往樓道口又多看了兩眼——他冇有帶保鏢,似乎輕裝而來,孤身一人。
蘇致欽環顧喬霧的老破小,不過60來平的,緊湊的佈局,通道窄長,卻五臟俱全,一室一廳一廚一衛還附帶一個敞開的陽台,客廳的牆角還擺著畫架,餐廳的小櫃子丟著一個小布袋,從布袋冇紮緊的收口裡,能看見掉出來的糖果包裝。
依舊是陳皮糖。
眼前的陳設和散亂的佈置方式,跟喬霧在莫斯科的公寓如出一轍。
男人打量她住所的時候,喬霧也在打量他。
不似分彆時,他臉上那種深濃的倦怠感,眼前的蘇致欽,即便漫不經心隨意掃過來時,翠綠色的瞳孔彷彿也盈了搖碎的星光,神采斐然。
從她打開門,對視上他的第一眼,她就能感受到他的情緒,放鬆又自怡。
即便被自己在門口堵了一會兒,也冇有以前像是要記仇前那種要笑不笑的樣子。
喬霧默默地將蘇致欽的狀態打上“中場休息”的標簽,就像那年冬天,他帶她去摩爾曼斯克之前,也有過這樣一段休閒而愜意的時光。
或許他隻是單純地來這裡度假。
雖然莉莉絲當年曾經在馬場告訴過她,像他們這樣的人無法離開俄羅斯,她不知道他是如何抵達西渝,又是如何找到這裡,但歸根結底,這些都不應該是她該去操心的事情。
她強行按下心裡不該有的悸動,她給自己洗腦,自我說服,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這跟以往在莫斯科被他閒置上一兩個月突然見麵冇什麼兩樣。
兩人的視線最後共同聚焦在廚房的煤氣灶上。
喬霧自覺心領神會。
“先生,你肚子餓嗎?”
蘇致欽複雜地看了她一眼。
“吃你煮糊的肉丸麪疙瘩嗎?”
喬霧:?
空氣裡隱隱約約地瀰漫出一股焦糊的味道,喬霧後知後覺地“臥槽”了一聲——剛纔煮餃子忘記放水了!!!
她手忙腳亂地關火開蓋,正準備給自己救最後一波救場,卻冇想到門口不應景地傳來熱熱鬨鬨的對談聲。
“叮咚叮咚”的門鈴按得喬霧渾身的雞皮疙瘩都開始爆炸,腦子裡的警鐘敲得整個天靈蓋都魂飛魄散。
她差點都忘了,iaoko帶著陳鴿鳳凰和馬真真,祝嬸帶著王叔張伯他們,兩路大軍約好了晚上9點來她家裡陪她守歲。
喬霧:“……”
救!命!
喬霧看了看蘇致欽,又探頭看了看被拍得“啪啪”作響開始震動的木門,一個頭兩個大。
這時候也壓根顧不得拘謹,她推搡著蘇致欽就往臥室走,苦苦哀求拜托對方能不能先暫時在自己的臥室避一避風頭。
蘇致欽居然認認真真地點了點頭,問她:“那安全起見,我是不是還應該找個衣櫃躲一躲?”
喬霧愣了一下,冇想到對方這麼上道,就真的順著對方的話表達了自己的擔憂。
“臥室的衣櫃比較小,你可能躲不進去。”
蘇致欽:“……”
喬霧:“……”
“喬霧,我們是在偷情嗎?”
喬霧:?
“為什麼我要被塞進衣櫃裡?”
喬霧:?
喂!不是我要把你塞進去,這不是你自己提議要進去的嗎?
四目相對,氣氛僵持。
眼見男人臉色不愉,喬霧無奈妥協,想著他千裡迢迢過來,把他塞進衣櫃也的確不是什麼待客之道,但總不能這樣明目張膽地出現在她的親朋好友麵前。
彆說他冇打招呼就過來,本就讓自己措手不及,要是跟這兩撥人撞上了,喬霧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門外鈴聲催促。
iaoko跟賣臭豆腐的陳叔叔都開始聊天,祝嬸向陳鴿打聽婦科裡的八卦,而鳳凰和瑪卡巴卡則在門口扮乖,一一跟叔伯嬸嬸問號。
喬霧乾脆牙一咬心一橫。
“先生,那您知道等會該怎麼說嗎?”
老闆、朋友,來自俄羅斯遠道而來的客人——喬霧心想,以他的身份應該知道如何在陌生人麵前跟她保持身份和距離感。
見喬霧鬆口,蘇致欽繃緊的嘴角弧度都稍稍鬆了鬆,鼻腔裡不滿意地飄出了個“哼”來。
喬霧繞過他去開門,門把手被擰住,灰舊的暗色木門由裡自外打開的時候,門外一眾人的喜氣洋洋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突如其來給打斷了。
所有人的視線越過喬霧的肩膀,詫異而不解地落在站在客廳走道的男人上的時候,蘇致欽溫和的眉眼已經先人一步彎了起來。
“我是喬霧的男朋友。”
喬霧倒抽一口涼氣,整個天靈蓋都像是被人掀起來又重組,想回身去捂蘇致欽的嘴,但奈何受到的驚嚇實在太大,她四肢都木木的壓根也不聽使喚。
腦子裡的警鐘敲得雞飛狗跳,洪亮的質疑三連“我是誰我在哪他到底在說什麼狗屁東西”在耳邊提問提得振聾發聵。
眾人麵麵相覷,眼前的男人字正腔圓的中文聽不出一絲異國口音,唯獨那一頭深棕色的頭髮和那一雙翠綠色的眼瞳,在告訴著他們自己的身份。
沉默的時間久到喬霧能幻聽到烏鴉飛過的叫聲。
“……臥槽。”
是萬花叢中過,片葉采學霸的鳳凰先回過了神。
“哎呦哎呦,是小蘇啊!”
第二位表達了自己是見慣了大場麵的祝嬸終於開始了她的自來熟,隻是對方開口的第二句話,就讓喬霧想要原地去世——
“你比照片上的還要俊哦!”
喬霧:“……”
老師!
你一個和尚!
口口聲聲六根清淨的和尚!
至於把你學生亂七八糟搞的對象的合照,發給這麼多人看嗎?
這!合!適!嗎!
可喬霧還冇來痛苦地捂住臉,蘇致欽已經精準地抓到了重點。
“照片?”
男人狐疑一瞬,但很快,他就明白過來,他跟喬霧也就隻拍過一次照。
男人意味不明地回頭看了眼喬霧,卻發現對方的靈魂正渾渾噩噩地飄上了天花板,努力尋找上吊的麻繩。
蘇致欽終於露出了今晚第一個讓他自己也覺得高興的笑來。
站在門口的眾人魚貫而入,拉著蘇致欽的手開始了進行了國人特有的入鄉隨俗——
幾歲啦?
家裡是乾什麼的呀?
在西渝要待多久啊?
是不是打算在這裡定居了呀?
以及這混血是怎麼個混法。
蘇致欽難得的脾氣好,一口一個叔叔阿姨,嘴甜得要命,但時不時掃過來的揶揄眼風落在喬霧身上,依舊讓她如坐鍼氈的尷尬。
她一想到那天晚上為了哄他拍照片自己撒的謊——
我不想一年半之後分彆,冇有任何念想可以讓我回憶先生。
喬霧:“……”
彆問,問就是後悔。
她現在隻恨自己不是一隻穿山甲,找不到地縫鑽不進去。
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喬霧隻能破罐子破摔,在心裡揣測蘇致欽大概會在什麼時候離開,她的尷尬期會在什麼時候結束。
王叔這輩子也冇出過國,仔仔細細地盤了一遍蘇致欽的家世,認認真真地問他要不要考慮把俄羅斯的生意弄點到西渝來,這樣也好在這邊長住。
蘇致欽垂著眼簾冇說話。
王叔卻仍在努力遊說中國市場好。
“你看,我們中國人這麼多,西渝也算是個人口大省了,到時候保不準賺得你盆滿缽滿。”
喬霧一口涼茶差點冇噴到叔叔臉上,她一臉痛苦地告訴叔叔,說中國人多用在這裡不太合適。
蘇致欽也跟著沉默了一會。
“還是彆了吧。”
“這樣對我們大家都不好。”
王叔叔不明所以,熱心得仍舊試圖在這個話題上深入,祝嬸卻已經嫌她站在旁邊礙事,乾脆指揮她去把他們帶過來的水果洗了。
喬霧去廚房找果籃,一堆人新奇地圍著蘇致欽還在問東問西。
男人回答得從善如流,偶爾也會反客為主。
“是麼,我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在叔叔阿姨麵前說我的。”
喬霧隻恨自己一個人不能當兩個人用,就差冇丟下手裡的水果去捂他的嘴,讓他彆問這些有的冇的,但很快,她就想撲上去,捂住垃圾街裡各位叔叔嬸嬸的嘴,讓他們彆跟倒豆子似的把不該說的都往外說。
“說什麼咯,還不是說你對她好,很寵她。”
“就是說嘛,讓我們不要擔心,說你做飯很好吃,待在你手底下都胖了好幾斤。”
“反正哦,她在我們麵前,冇說過你半句壞話。”
喬霧端著水果走出來的時候,蘇致欽側臉挑眉看過來,她清清楚楚地在他促狹的笑意裡看懂了四個字——“你還挺乖”。
她是真的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了,除夕夜對著關心自己的人撂臉子不是她的風格,無奈之下,她隻能去陽台透氣。
冇想到紗門被人“滋啦”一拉,喬霧一回頭,自己的同齡好友各個抱著臂,堵著她一臉興味。
“喬霧,我們把你當朋友,瞧瞧你都乾得什麼事兒?”
“也太不夠意思了吧?”
“就是就是,做個人吧喬霧!”
“男朋友過來了都不提前說,是打算擱這兒給我們整驚喜還是驚嚇啊?”
“早說你男朋友過來陪你,那我們還過來個屁哦。”
“當電燈泡咯,閃閃發光,照亮喬霧的愛情!”
“虧我還為了你特地洗了頭!”
“你不是說跟人家分手了嗎?怎麼分手了人還待你屋裡,一副今晚做好了準備睡你的意思。”
“你是不是始亂終棄了?真分手了,人家總不至於千裡迢迢從莫斯科跑過來喂!”
“幸虧祝嬸冇把她侄子帶過來跟你相親,要不然可真就是尷尬他媽給尷尬開門,尷尬到家了!”
一堆人七嘴八舌,喬霧聽得腦袋都疼了,可她揉著額頭還得防著客廳裡的蘇致欽亂說話。
這些人顯然是來要她給個坦白局,喬霧敷衍地挑了些能回答的,但iaoko、陳鴿、鳳凰和瑪卡巴卡,每個人都像是手裡揣了本十萬個為什麼,喬霧回答得應接不暇。
就連平時理智的iaoko問的東西也都不太正經。
“不過喬霧啊,這是不是你第一次談戀愛啊?”
喬霧:“……呃。”
鳳凰哼了一聲。
“是,我替這個狗牡丹答了。”
iaoko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
“那你知不知道俄羅斯的男人不到三十就容易禿頂,很顯老的,我看你年紀小,也就二十出頭,我是建議你多談兩段戀愛,可以橫向縱向多比較幾——”
隻可惜iaoko話還冇說完,平白無故覺得後頸有點發涼。
五樓的小陽台裡也冇刮什麼冷風,他下意識地在四周張望了一下,隔著朦朧的紗簾,卻看到蘇致欽對著他微微一笑。
不等iaoko問完,鳳凰已經亟不可待語出驚人。
“算了算了,你們還是省點時間吧,大過年了,你看看人帥哥從莫斯科跑過來,**一刻值千金,我們就彆給喬霧浪費錢。”
“那我單刀直入吧,你們一個晚上一般幾次?”
喬霧:“……啊?”
“我看他這體型,是不是經常健身?”
喬霧:“……呃。”
喬霧尷尬的腳趾都快把外婆遺留的老破小陽台水泥地給摳穿了,是陳鴿將她從鳳凰的虎狼之詞裡救了出來,她欣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喬,你的好日子可真的是要來了啊。”
“不得不說,真他孃的帥誒,你對象比照片好看一萬倍啊。”
“這他媽可真是雙喜臨門啊。
喬霧不明所以:“啥?”
瑪卡巴卡提前插話。
“你看阮士銘那個狗逼受到了法律的製裁,今晚你又有嬌夫在懷,不是雙喜臨門又是什麼?”
喬霧被“嬌夫在懷”這個成語說得腦袋都漲了一圈,偏偏鳳凰還不放過她。
“不管怎麼說,姐妹,記得戴套,道路冇幾條,安全第一條。”
“是啊,千萬彆搞出人命啊。”
連iaoko都開始同情附和。
陳鴿開始關心起有的冇的。
“哦對了,你乳膠過敏那事兒記得去查,我到時候給你安排。”
“戴什麼啊!”
“拜托這男的真的很帥,實在不行,你可以去父留子,絕對不虧啊。”
從不考慮結婚的瑪卡巴卡想法很野,但喬霧聽得隻想哽咽。
一堆人七嘴八舌說得她臉都紅了,可她隔著紗簾豎起耳朵一聽,居然聽到了客廳裡掃碼付錢的聲音。
喬霧:?
眼見蘇致欽從善如流地抵出微信的收款碼,喬霧簡直瞳孔地震。
他到底在乾什麼!
輪到賣冰粉的張伯掏出手機,熱情地點開掃碼,嘴上還不忘絮絮叨叨地埋怨。
“都怪喬霧這個鬼丫頭不跟我們說你也來了的事兒,我們都冇帶紅包,來,你把收款碼再給我掃一掃,我也把我這份兒的紅包掃給你。”
喬霧:“……”
誰!來!救!救!我!
喬霧隻想飛奔出去,打掉蘇致欽恬不知恥收款的手機,卻被鳳凰一把拉在了原地。
陳鴿拉開紗簾,往客廳裡探了個頭。
“喂,喬霧這人臉皮很薄的,我看你都收了我們份子錢了,不如乾脆就把喬霧娶了吧,我們不收你彩禮錢。”
iaoko站一旁看著她,揶揄她。
“用不著這麼喜歡他。”
“看看你談個初戀而已,這麼慣著人家?”
喬霧紅著臉心道我哪裡表現出我喜歡他了,還有!你哪裡看出我慣著他了!
隻是有人敢開玩笑,有人居然還真得會上鉤。
“彩禮是什麼?”
“哎呦哎呦,小夥子啊,我們這裡嫁女娃娃的話,男方要準備房子跟車,還有幾扁擔的現金都是要的。”
蘇致欽居然真得認認真真地想了想。
“那問題也不是太大。”
“擔心什麼呦,人家家裡做生意的,再說了,我們嫁言言,又不是賣女兒的咯!”
喬霧:“……”
懶得跟她們爭論了。
她累了。
隨便吧,毀滅吧。
-
十一點的鐘聲敲響,好不容易熱熱鬨鬨地慶祝完,喬霧筋疲力儘地送走了垃圾街裡的一堆親戚和朋友,鳳凰臨走前還囑咐喬霧注意安全。
喬霧的內心已經千錘百鍊。
“給我滾。”
喬霧怎麼也預料不到,簡簡單單一個守歲,會被弄得這樣複雜,本來他們今晚一群人座談,原本隻是為了慶祝阮士銘伏法大快人心,冇想到兵荒馬亂的一個晚上,會被迫變成她不得不向親朋好友介紹自己的“男朋友”。
對於這個走向,喬霧是拒絕的。
親朋好友一走,原本鬧鬨哄的小屋子,一下子又重歸安靜,留下她跟蘇致欽麵麵相覷。
橫豎屋子裡冇其他外人,不得不說蘇致欽的突然出現,的確打亂了她的計劃。
這一切的變故,都跟她原來裡的認知很不一樣。
她告訴蘇致欽,他這種“男朋友”角色的代入,會讓她在未來很困擾。
“那是誰先騙了我的照片,主動跟人說我是你男朋友的?”
邏輯王者精準點操了她的邏輯漏洞。
喬霧:“……”
她自知理虧,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決定在這個問題上裝死。
“不過喬霧。”
“乾嘛?”
“我下次埋頭苦乾的時候,你抓我頭髮的時候,能不能稍微愛惜一下?”
喬霧:“……”
所以你剛纔果然又聽到了對吧?
喬霧嚴重懷疑,蘇致欽的耳朵不是人的耳朵,他的耳朵簡直就是蝙蝠的雷達探測器,誰說他壞話,他第一時間就能將耳朵360度旋轉鎖定目標。
但她實在懶得就在黃腔這個事情上跟他對線。
門鈴再次被按響,她以為是垃圾街的鄉鄰或者朋友誰落了東西,打開門卻意外地發現,有個俄羅斯人真的能將中國的移動支付操作如火純情——又是一個上門的外賣。
蘇致欽坦然地拆開紙質的藥袋,將裡麵的東西往沙發幾上一丟,
喬霧盯著那些閃閃發光的鐳射外盒的小盒子,陷入了沉思。
蘇致欽對上喬霧遲疑的視線,溫和地彎了彎唇,寬容地告訴她——
“我不會給你任何去父留子的機會。”
喬霧:“……”
誰要給你生孩子了!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死變態!
隻是被剛剛這樣一鬨,喬霧中途吃了
好幾口水果,倒也不覺得餓。
臨近12點,隔江的焰火在春晚的倒計時裡準時開啟。
大朵大朵綻放的煙花將江岸邊的半邊天色染出五光十色的絢麗。
喬霧站在陽台上看煙花的時候,蘇致欽也拉開紗簾走了出來。
闔家團圓的除夕夜,即便風裡有冬夜的冷意,人心也依舊能被團圓的氣氛烘托得暖融融的。
周邊的小區都是老小區,煙火一放,就有不少人拖家帶口站在陽台上看熱鬨。
就連空氣裡都瀰漫著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彼此沉默的時間太久,喬霧卻意外地注意到,他空空如也的左手食指——那枚昂貴而豔麗的紅絲絨尖晶石戒指不知道去了哪裡。
喬霧忽然很想問他,為什麼會來到這裡,莉莉絲明明告訴過她,像他這樣的人,不可能會離開俄羅斯,她想問他這次會待多久,但總覺得這麼問很奇怪,奇怪到像是自己已經主動承認是被他放養在西渝的什麼人似的。
兩人的協議以她的莫斯科的學業終結為截止時間點,既然她已經提前辦了休學手續,那理論上,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已經終止了。
既然她已經回國了,而且她大仇得報自然也已經無慾無求,她不想被一個異國他鄉、身份不明的男人用一種奇奇怪怪的不見光的身份去定義未來的人生。
隻可惜,也許是被除夕團圓的氣氛所感染,也許是被隔江的煙火大會迷了心智。
喬霧的嘴卻比心動得更快,她聽見自己的歎息聲,遺憾、膽怯又小心翼翼。
“先生,你說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的時候,那個‘另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喬霧拉了拉左手腕上的毛衣衣袖,她不確定他有冇有注意到自己藏起來的小心思。
在她有限的年歲裡,並冇有喜歡過彆的人。
她冇有品嚐過患得患失的暗戀,也冇有嘗試過忐忐忑忑地去揣摩他人的心意。
但她不喜歡,他站在自己身邊時,那種酸澀到無能為力的感覺。
他說的任何一句話,任何細微的情緒變化,都會牽扯她的心緒,讓她的立場變得那冇有那麼果決,搖搖擺擺完全不像平時的自己。
她隻會笨拙地藏好自己的情緒,然後像貓咪一樣揣著手手窩在小屋的沙發上,等著他人主動的靠近。
如果他是帶著惡意而來,她會對他齜牙咧嘴地哈氣,然後躲到沙發底下的角落裡,靜靜地等到他離開,如果他是善意的,那麼她……可以被他擼一下,但也隻是短暫的一下下。
她喜歡他,隻有一點點。
可哪怕一點點,喬霧也不敢說。
她仍然害怕,有一天一覺醒來,蘇致欽又不見了。
她也不想為了他,一再去放低自己的底線。
他總有各種各樣她不知道的理由,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而她對他做的事情,一無所知。
“那喬霧,你現在站在我旁邊,是什麼感覺?”
隔岸的煙火忽然在眼前炸裂,喬霧恍惚地眨了眨眼,她不確定在剛纔振聾發聵的幾連焰火聲裡,她的耳朵有冇有出現幻聽的錯覺。
她愕然地轉過頭,對上他溫和而從容的目光。
她張了張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蘇致欽卻像是已經知道她剛纔張唇的口型裡想表達的意思——
你說什麼?
“我說。”
他彎了彎唇,很有耐心地一字一頓。
“我愛你。”
在隔岸煙花炸開的絢爛裡,在喬霧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的忪怔裡,她看著那雙寶石般漂亮的綠眼睛裡,隻有她自己。
然後,她聽見蘇致欽再次溫柔而堅定地告訴她——
“我說,我愛你。”
請讓我永遠留在你的身邊。
有陰影於眼前投落,有淡淡的薄荷冷香充盈她的鼻息和意識,有溫柔的吻由淺入深熨帖在她的唇角,有力的雙手環緊她的腰,將她用力而深情地按進他炙熱的胸膛裡。
從14歲到22歲,從19歲到27歲。
八年的時間。
穿著背心裙的小蘿莉好奇地分花拂葉,一身西裝的暴徒,警覺地握住腰間的手木倉。
玻璃花房裡的少女,頹唐地歎了口氣,玫瑰花架下不懷好意的野心家,露出笑意。
極光、雪地、白雲、各自的戰場,最後他們回到同一片星空下。
虔誠的信徒不遠千裡朝聖。
他願意用自己的餘生供奉他選中的神明。
請賜予我枷鎖。
請剝奪我的自由。
請讓我臣服於你。
在西伯利亞雪原幽幽迴盪的禱告聲裡,終於有神明聽見他的願望,直到——
尼斯的小玫瑰被妥帖地藏進玻璃罩裡,成為了他永不枯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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