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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醫生的藥瓶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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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瘟疫藥瓶現世

我在古玩店後巷發現個佈滿汙垢的藥瓶,瓶口滲出黑色黏液。

店主警告:黑死病時期的東西,沾上它的人,最後都瘋了。

當晚我不慎打碎瓶子,一股甜膩腐臭鑽入鼻腔。

第二天,滿街行人臉上都浮現出鳥嘴麵具,麵具下是森森白骨。

朋友驚恐地抓住我:你臉上...也有麵具在長出來!

我拚命撕扯麪具,卻抓下自己血淋淋的臉皮。

鏡中,骷髏鳥嘴對我微笑:該去行醫了。

巷子像一條被遺忘的腸子,盤踞在拾遺齋古舊店鋪的背後。

頭頂那幾片稀薄的月光,掙紮著擠過兩側高聳、濕漉漉的磚牆,吝嗇地潑灑下幾片慘白的光斑,勉強勾勒出腳下坑窪不平的碎石路輪廓。

空氣凝滯厚重,瀰漫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氣味,像是陳年的泥土、腐爛的木頭,還有一種更古老、更深邃的、彷彿來自地底墓穴的陰寒,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滯澀的阻力。

我的鞋尖踢到了什麼硬物,發出一聲悶響。

藉著牆上那扇積滿油垢、透出昏黃光暈的高窗投下的微弱光線,我看清了那東西。

它就蜷縮在牆角一堆濕透發黑的廢紙和爛菜葉中間。

一個瓶子。

一個矮胖、深色的玻璃瓶,瓶身佈滿了一層厚厚的、油膩的汙垢,幾乎看不清原本的顏色,像是被無數雙絕望的手反覆摩挲過。

瓶口塞著一個朽爛發黑的木塞,幾縷粘稠得如同瀝青般的黑色液體,正從木塞邊緣極其緩慢地滲出來,無聲無息地沿著瓶身滑落,在瓶底積起一小攤令人作嘔的油亮。

那股強烈的、混合著甜膩與腐臭的詭異氣味,源頭就是它。

這味道直衝腦門,帶著一種令人眩暈的魔力,又混雜著一種能勾起胃裡翻江倒海的腐朽感。

鬼使神差地,我彎下腰,用指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攤黑色黏液,捏住了瓶身。

觸手冰涼,彷彿握住的不是玻璃,而是一塊剛從凍土裡挖出的寒冰。

瓶壁上那些凝固的汙垢,手感粗糙油膩,帶著一種不祥的黏膩感。

巷子儘頭那扇掛著拾遺齋破舊木牌的後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條縫。

一張枯樹皮般溝壑縱橫的老臉探了出來,渾濁的眼睛在昏暗中掃視,最終定格在我手中的瓶子上。

那眼神,不是看到顧客的歡迎,也不是看到小偷的憤怒,而是一種……近乎恐懼的麻木。

那東西……老店主的聲音乾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著生鏽的鐵皮,放下它。

他的目光死死黏在瓶子上,彷彿那是什麼劇毒的活物。

黑死病時期的東西,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喉嚨深處擠出來,沾上它的人……最後都瘋了。骨頭縫裡都透著那股死氣……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枯瘦的身體裹在油膩的棉袍裡簌簌發抖,渾濁的眼珠裡翻湧著難以言喻的驚怖,像是回憶起了某種蝕骨的噩夢。

放下!快放下!那不是人該碰的玩意兒!他嘶啞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尖利,在這條死寂的窄巷裡撞出瘮人的迴音。

那尖利的聲音像針一樣刺進我的耳膜。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縮回了手。

但瓶子冇有掉在地上。

它沉甸甸地躺在我掌心,那股冰冷的寒意順著掌心一路蔓延,滲進骨頭裡。

那股甜膩的腐臭,也似乎更濃烈了,頑固地盤踞在鼻腔深處。

多少錢我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陌生,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執拗。

老店主那張溝壑縱橫的臉瞬間扭曲了,恐懼和一種更深沉的東西混雜在一起,像是絕望的預言。

他枯瘦的手指神經質地絞著油膩的袍袖,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渾濁的眼珠死死盯了我幾秒,那眼神彷彿在穿透我的皮肉,審視我靈魂深處即將到來的腐爛。

最終,他猛地彆開臉,像是躲避瘟疫般朝門內縮去,隻留下一個倉惶佝僂的背影和一句含混不清、如同詛咒般甩過來的低語:

拿走……快拿走!帶著那東西……離我遠點!

砰!那扇朽爛的後門在我眼前被狠狠甩上,震落一片簌簌的灰塵。

2

夜半瓶碎

瓶子被我帶回了家,安置在書桌最裡側的角落,遠離檯燈的光暈。

我找來一個厚實的舊玻璃罐,把它小心翼翼地罩在裡麵,如同囚禁一個不祥的標本。

然而,即使隔著厚厚的玻璃,那股源自瓶口的、混合著甜膩與腐臭的獨特氣味,依舊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如同無形的觸手,在書房的空氣裡緩慢而執著地瀰漫、沉降。它頑固地盤踞著,驅之不散。

深夜。

極度的睏倦如潮水般淹冇了我,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鉛。

我強撐著收拾桌麵散亂的資料,手臂疲憊地一掃,肘部無意間撞到了那個沉重的玻璃罐。

哐當——嘩啦!

兩聲刺耳的碎裂聲幾乎是同時炸響!

玻璃罐先是狠狠撞在桌沿,接著失去平衡,帶著裡麵那個不祥的瓶子一起,翻滾著砸向堅硬的地板!

玻璃罐瞬間粉身碎骨,碎片四濺。

而那個深色的、佈滿汙垢的瘟疫藥瓶,在撞擊的刹那,瓶身也裂開了幾道猙獰的縫隙!

一股濃稠得如同融化的瀝青、顏色近乎墨黑的液體,猛地從瓶身的裂口和朽爛的瓶塞處噴湧而出!

那股被強行壓抑了不知多少歲月的、令人作嘔的甜膩腐臭氣息,如同被釋放出的地獄惡鬼,轟然爆發!

它不再是絲絲縷縷的滲透,而是瞬間形成了一股濃稠、窒息的氣浪,帶著一種詭異的、彷彿活物般的黏稠感,霸道地、不容抗拒地灌滿了整個房間的每一寸空氣!

我離得最近,幾乎是在瓶子碎裂的同時就被這股濃烈的氣味完全包裹、吞噬。

那氣味衝進鼻腔,帶著一種灼燒般的刺激,直衝腦髓深處!

眼前的世界猛地劇烈搖晃、扭曲,如同隔著一層劇烈晃動的水麵。

眩暈感排山倒海般襲來,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踉蹌著扶住桌沿纔沒有摔倒。

嘔……強烈的噁心感讓我控製不住地乾嘔起來,眼淚鼻涕瞬間湧出。

那氣味彷彿有實體,像無數冰冷的、帶著倒刺的觸手,鑽進我的鼻孔,纏繞著我的氣管,扼住了我的呼吸。

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吸氣都像是在吞嚥滾燙的、腐爛的淤泥。

不知過了多久,那陣劇烈的眩暈和噁心才稍稍平息。

我癱坐在地板上,背靠著冰冷的桌腿,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書房裡一片狼藉,玻璃碎片在燈光下閃爍著危險的光。

地上,那灘濃稠的、彷彿擁有生命的黑色黏液,正緩緩地、無聲地蔓延開,散發出令人心悸的甜膩腐臭。瓶子碎裂的殘骸浸泡在其中,像某種邪異的祭品。

我掙紮著起身,強忍著殘留的眩暈和胃裡的翻騰,找來舊報紙和塑料袋,胡亂地將那些沾滿黑色粘液的玻璃碎片包裹起來,又用大量沾了消毒水的抹布反覆擦拭那片汙跡斑斑的地板。

做完這一切,精疲力儘,腦袋像灌滿了沉重的鉛塊,嗡嗡作響。

那股味道似乎被消毒水暫時壓製了下去,但一種更深沉、更陰冷的感覺卻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無聲無息地滲入了骨髓。

我幾乎是爬回臥室的,一頭栽倒在床上,衣服都冇力氣脫掉。

意識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深淵,連夢都冇有,隻有無邊的、令人窒息的沉重。

3

鳥嘴麵具的詛咒

刺眼的陽光粗暴地撕開了我的眼皮。

頭痛欲裂,像是有人用鈍器在裡麵反覆敲打。

我掙紮著坐起身,喉嚨乾得像要冒煙,嘴裡殘留著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味道,彷彿是昨夜那甜膩腐臭的餘燼。

搖搖晃晃地走到窗邊,想呼吸一口新鮮空氣驅散這宿醉般的痛苦。

手指剛搭上冰冷的窗框,視線下意識地投向樓下那條熟悉的、晨光中的街道。

血液瞬間凍結!

視野所及,每一個行走在街道上的人——步履匆匆的上班族,遛狗的老人,嬉笑打鬨的學生——他們的臉上,都覆蓋著一個東西!

一個巨大、漆黑、長而尖銳的鳥喙狀麵具!

那麵具的材質如同凝固的焦油,散發著金屬般冰冷的光澤,又帶著皮革的詭異質感。

它嚴絲合縫地貼合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彷彿是從他們的皮肉裡直接長出來的。

麵具頂端那個尖銳的鳥喙,高高地、不祥地昂起,直指天空。麵具眼部的位置,是兩個深邃、空洞的窟窿,本該露出眼睛的地方,隻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漆黑。

更恐怖的是,透過那空洞的眼窩,我看到的不是眼睛!

是白骨!

森森的白骨輪廓,清晰地呈現在每一個麵具之下!

顴骨、眉骨、鼻梁的骨骼線條,在晨光中勾勒出冰冷而猙獰的剪影!

彷彿那麵具隻是薄薄的一層皮,覆蓋著的,是一具早已腐朽的骷髏!

一個提著公文包的男人從我窗下走過,他那巨大的鳥嘴麵具隨著步伐微微晃動,麵具下骷髏般的下頜骨開合著,彷彿在咀嚼空氣。

一個牽著孩子的母親,孩子臉上的小號鳥嘴麵具天真地歪著,而麵具下那小小的頭骨輪廓,更是讓人毛骨悚然。

不……不可能……我猛地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衝破肋骨。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的衣衫。

我用力閉上眼睛,再猛地睜開。

景象依舊!

滿街行走的,都是戴著巨大鳥嘴麵具的骷髏!

強烈的眩暈再次襲來,胃部劇烈抽搐。

我衝進衛生間,對著馬桶劇烈地乾嘔起來,卻什麼也吐不出,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冰冷的水柱衝擊著臉頰,我抬起頭,帶著水珠,驚恐地望向洗漱台上的鏡子。

鏡子裡,是我自己驚恐而蒼白的臉。

頭髮淩亂,眼窩深陷,嘴唇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

但……冇有麵具!我的臉上乾乾淨淨!冇有那漆黑的、恐怖的鳥嘴麵具!

巨大的荒謬感和更深的恐懼攫住了我。

難道……昨夜那藥瓶的氣味……它讓我……瘋了

產生瞭如此真實、如此恐怖的幻覺

我的大腦,真的被那東西侵蝕了嗎

4

麵具生長

就在這時,刺耳的門鈴聲像鋼針一樣紮破了屋內的死寂。

我幾乎是撲到門邊,顫抖著手猛地拉開了門。

門外站著吳濤,我最好的朋友,手裡還提著兩袋熱氣騰騰的早餐包子,騰騰的熱氣在寒冷的空氣中格外明顯。

喂!周澤!你這傢夥,電話也不接,門敲半天……吳濤帶著笑意的抱怨聲戛然而止。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像是被凍僵了。

他手裡的早餐袋啪嗒一聲掉在地上,白胖的包子滾了出來,沾滿了灰塵。

他雙眼圓瞪,瞳孔因為極度的驚駭而縮成了針尖大小,死死地盯著我的臉

,那眼神,彷彿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最無法理解的東西。

周……周澤!

他的聲音完全變了調,尖銳得如同被掐住了脖子,每一個音節都撕裂著空氣,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懼,你……你臉上……那是什麼鬼東西!

他像是見到了地獄的惡鬼,整個人觸電般向後彈開了一大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樓道牆壁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抬起一隻手,那手指抖得如同風中的枯葉,直直地、驚恐萬狀地指向我的臉。

麵具!那個……那個鳥嘴麵具!它……它在你臉上……在……在長出來!!他的聲音徹底撕裂了,帶著哭腔和瀕死的絕望,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紮進我的耳膜,貫穿我的大腦!

鳥嘴麵具在我臉上還在……長出來!

吳濤的話像一道帶著冰碴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我的天靈蓋。

寒意從尾椎骨一路炸開,直沖天靈蓋,四肢百骸都凍僵了。

我臉上的肌肉猛地抽搐起來,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一種感覺!

一種極其詭異、極其恐怖的生長感!

就在吳濤指向我臉頰的瞬間,我清晰地感覺到,在我左側臉頰顴骨的位置,皮膚下麵有什麼東西在動!

不是瘙癢,不是疼痛,而是一種……異物在皮下膨脹、蠕動的感覺!

冰涼、堅硬、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韌性!

彷彿那裡埋下了一顆邪惡的種子,此刻正在我皮肉之下甦醒、生根,要頂破我的皮膚鑽出來!

啊——!我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那聲音裡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恐懼和生理性的劇痛。

我猛地抬起雙手,像瘋了一樣朝著自己的臉頰狠狠抓去!

指尖帶著巨大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摳向那塊蠕動的皮膚!

指尖觸碰到的瞬間,一種難以形容的、冰硬的觸感傳來!

那不是皮膚的觸感!

那感覺冰冷、光滑、帶著金屬和皮革混合的詭異質地,就像……就像樓下那些人臉上的鳥嘴麵具!

不!滾開!從我臉上滾開!我徹底瘋了,恐懼和一種被異物侵蝕的噁心感徹底吞噬了理智。

指甲死命地摳進皮膚,試圖把那層正在生長出來的、不屬於我的恐怖麵具撕扯下來!

我能感覺到指甲劃破皮膚的刺痛,能感覺到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下——那是血!

周澤!住手!你他媽瘋了!快住手!吳濤驚恐萬狀的嘶吼在耳邊炸響,他衝上來想抓住我自殘的雙手。

但我根本聽不見!

我的全部感官都被臉上那恐怖的感覺占據了!

那冰冷堅硬的東西,它不僅僅在顴骨那裡!

它在蔓延!

它像活物一樣,正順著我的皮肉,向我的額頭、我的鼻梁、我的下巴……瘋狂地蔓延!

所過之處,皮膚像被強行撐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撕拉——!

一聲令人牙酸的、皮肉被強行撕開的悶響!

我右手的幾根手指,狠狠地摳進了右臉頰靠近耳朵的位置,然後拚儘全力向外一扯!

一大片溫熱的、帶著濕滑黏膩感的……東西,被我硬生生地從臉上撕了下來!

冇有預想中麵具被撕掉的觸感。

手上傳來的,是……皮膚的觸感!是我自己的皮膚!

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席捲了半邊臉!視野被噴湧而出的、粘稠溫熱的液體模糊了半邊。

濃烈的血腥味瞬間蓋過了記憶中那股甜膩的腐臭,充斥了整個鼻腔和口腔。



呃啊——!我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身體因為劇痛而劇烈地痙攣、蜷縮,幾乎站立不穩。

滾燙的液體順著我的下巴、脖子瘋狂地往下淌,迅速浸透了衣領。

周澤!!吳濤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度的恐懼,他衝上來死死抱住我向後倒的身體,雙手顫抖著試圖按住我臉上那個巨大的、正在瘋狂噴湧鮮血的傷口。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他朝著空無一人的樓道嘶嘶力竭地吼叫,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慌而完全變了調。

劇痛和失血讓我眼前陣陣發黑,意識像斷線的風箏在狂風暴雨中飄搖。

混亂中,我僅存的意識驅使著我,用那隻沾滿了自己溫熱鮮血和皮肉的右手,顫抖著、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伸向自己的臉……

指尖,冇有觸碰到冰冷堅硬的鳥嘴麵具。

指尖觸碰到的,是……一片濕滑、溫熱、不斷湧出液體的……巨大創麵!

是血肉模糊的、失去了皮膚覆蓋的、**裸的肌肉組織!

劇痛如同千萬根燒紅的鋼針,從那個血肉模糊的豁口處狠狠紮進我的大腦深處,

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波更洶湧的痛楚浪潮,幾乎要將我的意識徹底沖垮。

溫熱的血液順著下巴、脖子不斷流淌,粘稠而冰冷,迅速浸透了衣領和前襟,帶來一種失血的虛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周澤!看著我!看著我!彆睡!救護車馬上就到!撐住!撐住啊!吳濤帶著哭腔的嘶吼彷彿隔著一層厚厚的、浸滿血的水膜傳來,模糊而遙遠。

他死死地用一件不知從哪裡扯來的外套壓在我臉上那個可怕的傷口上,試圖堵住那洶湧的血流。

我能感覺到他雙手的劇烈顫抖,以及布料摩擦在暴露血肉上帶來的、令人窒息的劇痛。

5

瘟疫醫生的記憶

醫院消毒水那濃烈刺鼻的氣味粗暴地灌入鼻腔,蓋過了血腥味。

頭頂慘白刺眼的手術燈亮得如同地獄的審判之光。

意識在劇痛和麻醉劑的冰冷拉扯下浮浮沉沉,像一葉隨時會被驚濤駭浪撕碎的小舟。

身體被固定,冰冷的器械觸碰著臉上的傷口,傳來令人牙酸的切割和縫合感。

每一次針線穿透皮肉的細微拉扯,都清晰地傳遞到大腦深處,帶來一陣陣生理性的噁心和眩暈。

不知過了多久,彷彿一個世紀般漫長,我從那冰冷麻木的深淵裡被強行拖拽出來。

臉上覆蓋著厚厚的、緊繃的紗布,像戴著一個僵硬的麵具。

每一次呼吸,紗佈下的創口都傳來沉悶的、持續的鈍痛。

周澤周澤你醒了吳濤那張寫滿疲憊和驚魂未定的臉出現在視野裡,他眼睛佈滿血絲,顯然一直守在旁邊。感覺怎麼樣還疼嗎醫生說你……唉……他欲言又止,眼神裡充滿了後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鏡子……我的喉嚨乾澀沙啞,發出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

給我……鏡子……一種強烈到無法抑製的衝動攫住了我。我必須親眼看看!看看那張臉,那張被我自己撕扯過的臉,現在是什麼樣子!那個麵具……那個鳥嘴麵具……它還在嗎它是不是……還在我的血肉下麵生長

吳濤臉上瞬間掠過一絲巨大的驚恐和抗拒。彆……周澤,彆看!現在傷口剛處理好,還不能……他試圖阻止。

鏡子!!我猛地提高了音量,牽動了臉上的傷口,劇痛讓我眼前又是一黑,但語氣裡的執拗和瘋狂不容置疑。

吳濤被我眼中的瘋狂嚇住了,他嘴唇哆嗦著,眼神掙紮了幾秒,最終頹然地垂下肩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他顫抖著手,從旁邊的床頭櫃上拿起一個護士落下的不鏽鋼小托盤,那光亮的金屬表麵,勉強可以映出模糊的倒影。

我幾乎是搶一般奪過那個冰冷的托盤,不顧一切地將它舉到麵前。

金屬表麵微微扭曲的倒影中,映出一張被層層疊疊雪白紗布包裹的頭顱。紗布隻露出了我的左眼、部分額頭,以及……我的右半邊臉。

右半邊臉!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臉!

紗布的邊緣之下,是一大片猙獰的、暗紅色的、剛剛被縫合起來的巨大創口!

粗糙的黑色縫線像一條條醜陋的蜈蚣,爬行在翻卷的、失去皮膚保護的暗紅色肌肉組織上!

皮肉邊緣因為縫合而強行拉扯著,呈現出一種怪異的、非人的扭曲形態!

腫脹使得半邊臉如同發酵的麪糰,完全失去了原本的輪廓。

冇有鳥嘴麵具。

那冰冷光滑的觸感,那頂破皮膚的膨脹感……彷彿都隻是昨夜瘋狂的一個幻夢。

可是……這血肉模糊的創口,這撕心裂肺的劇痛,這包裹頭臉的厚重紗布…

…這一切都在瘋狂地尖叫著:不是幻覺!不是!

我的手指,不受控製地、顫抖著撫上右臉頰那厚厚的紗布邊緣。

指尖傳來紗布粗糙的摩擦感和傷口深處沉悶的搏動性疼痛。

就在指尖觸碰到紗佈下那腫脹隆起的邊緣輪廓時……

一種極其細微的、冰涼的、硬質的觸感,如同深埋地底的毒蛇,猛地從紗佈下腫脹的血肉深處

……傳遞到了我的指尖!

那感覺一閃即逝,快得如同錯覺!

但我全身的汗毛,在那一瞬間,全部倒豎了起來!

一股比手術刀更刺骨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我的血液!

它還在!

那個東西……那個冰冷的、如同鳥嘴麵具材質的東西…

…它冇有被撕掉!

它就藏在我這血肉模糊的創口之下!

它就潛伏在我的皮肉深處!

像一顆深埋的定時炸彈!

恐懼像冰水,瞬間淹冇了我的心臟。

我猛地丟開那個不鏽鋼托盤,金屬撞擊地麵的刺耳聲響在病房裡迴盪。

吳濤!我的聲音嘶啞而急促,帶著一種走投無路的瘋狂,那個瓶子!我家書房地上!那些碎片!黑色的!用報紙包著的!快!快去幫我拿來!必須拿來!

吳濤被我突然的爆發和眼中那種近乎非人的恐懼嚇了一大跳,他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瓶……瓶子什麼瓶子周澤,你現在需要的是休息!醫生說……

彆管醫生!我幾乎是咆哮起來,牽動傷口,眼前又是一陣發黑,

去找!就在書房!地板!黑色的碎片!報紙包著!必須找到它!那東西……那東西是關鍵!它在……它在動!它在我臉裡麵!我語無倫次,手指死死抓住吳濤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他的肉裡。

吳濤被我眼中那種徹底崩潰的絕望和瘋狂震懾住了。

他看著我被紗布包裹、僅露出的那隻眼睛裡翻湧的、非人的恐懼,臉色變得煞白。

他艱難地嚥了口唾沫,用力點了點頭,聲音乾澀:好……好!我去!我去找!你冷靜點!躺好!千萬彆再亂動傷口!他掙脫我的手,像逃避瘟疫一樣,跌跌撞撞地衝出了病房。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病房裡隻剩下我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

臉上的傷口在劇痛中瘋狂搏動,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波新的折磨。

更可怕的是,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在那厚厚的紗布之下,在那腫脹發燙、縫合緊密的皮肉深處…

…有什麼冰冷堅硬的東西,正隨著我脈搏的跳動,極其緩慢地、卻又無比堅定地……頂動著!

它在生長!它從未停止!

砰!病房門被粗暴地撞開。

吳濤衝了進來,臉色比紙還要蒼白,嘴唇冇有一絲血色,額頭上全是細密的冷汗。

他手裡緊緊攥著一個揉得皺巴巴的、被某種深色汙漬浸透了大半的舊報紙團。

他胸口劇烈起伏,像是剛剛經曆了百米衝刺,又像是被什麼東西嚇得魂飛魄散。

找……找到了……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驚駭和茫然,彷彿剛從地獄邊緣爬回來,

在……在你說的書房地上……但……但是周澤……他艱難地喘著氣,將那團汙穢的報紙顫抖著遞到我麵前,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發白,

它……它……

他猛地將報紙團撕開!

裡麵的東西暴露在慘白的病房燈光下。

我那隻完好的左眼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

冇有碎片!

報紙裡包裹著的,根本不是什麼玻璃碎片!

那是一個瓶子!

一個矮胖、深色的玻璃瓶!瓶身依舊佈滿厚厚的、油膩的汙垢,但……瓶口那個朽爛的木塞完好無損!

瓶身……光滑、完整,看不到一絲一毫碎裂的痕跡!

甚至比我昨夜在拾遺齋後巷撿到它時,還要……還要新一點!

彷彿昨夜那場可怕的碎裂、那黑色的黏液噴湧、那滿室的甜膩腐臭……都隻是一場噩夢!

隻有瓶口邊緣,殘留著幾縷尚未完全乾涸的、粘稠如瀝青的黑色液體,正極其緩慢地、如同活物般向下蠕動,在瓶身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油亮的痕跡。

它……它自己複原了!

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了我的四肢百骸!

昨夜那清晰的碎裂聲,那噴湧的黑色黏液,那幾乎讓我窒息的甜膩腐臭……難道都是假的

不!

我臉上的傷口在劇痛!

那撕扯下的皮膚是真實的!

那皮下蠕動的冰冷硬物是真實的!

這……這不可能……吳濤的聲音帶著哭腔,他死死盯著那個完好無損的瓶子,像是看到了最無法理解的邪物,

我明明……我明明是按照你說的,在地板上找到的這個報紙團……裡麵……裡麵就是它!一個完整的瓶子!根本冇有碎片!周澤……這到底……到底是什麼鬼東西!他的精神顯然也到了崩潰的邊緣。

我的目光死死鎖在那個瓶子上。

它靜靜地躺在汙穢的報紙上,像一個來自地獄的嘲諷。

瓶口那緩緩蠕動的黑色黏液,如同它無聲的呼吸。

就在這時,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無法抗拒的衝動猛地攫住了我!

像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了我的心臟!

一個念頭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瞬間占據了我所有的思維——

打開它!

打開那個瓶子!拔掉那個腐朽的木塞!讓裡麵那黑色的東西……出來!

這念頭來得如此猛烈、如此詭異、如此不合時宜,帶著一種近乎獻祭般的狂熱!

彷彿那不是死亡,而是唯一的救贖!

給我!我的聲音嘶啞而亢奮,帶著一種連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瘋狂,猛地從病床上坐起!

不顧臉上傷口撕裂般的劇痛,不顧吳濤驚恐的阻攔,我像一頭被本能驅使的野獸,一把從他顫抖的手中奪過了那個瓶子!

冰冷!

刺骨的冰冷瞬間從掌心蔓延至全身!

瓶口那粘稠的黑色黏液彷彿感受到了我的體溫,蠕動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絲。

那股甜膩的腐臭氣息,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再次頑固地鑽入我的鼻腔,刺激著我的神經。

周澤!你瘋了!放下它!快放下!吳濤撲上來想搶奪。

滾開!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將他推開。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在瓶口那個腐朽發黑的木塞上。手指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劇烈顫抖,指甲死死摳進木塞那朽爛的邊緣。

用力!

再用力!

啵!

一聲輕微卻無比清晰的、如同拔掉紅酒瓶塞的聲響。

那個腐朽的木塞,被我硬生生地拔了出來!

一股濃稠得如同活物的黑氣,混合著那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腐臭,猛地從瓶口噴湧而出!

它不像氣體,更像是一股粘稠的、有生命的黑色流質,帶著一種刺骨的陰寒,瞬間瀰漫開來!

呃……距離最近的吳濤首當其衝,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扼住喉嚨般的悶哼,雙眼猛地翻白,身體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癱倒在地,徹底失去了意識。

而我,在拔掉瓶塞、黑氣噴出的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龐大的資訊流,或者說……一種冰冷、古老、充滿了無儘痛苦和絕望的意誌……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水,順著我握著瓶子的手,狂暴地衝進了我的腦海!

無數破碎、扭曲、充滿極致痛苦的畫麵瞬間炸開:

燃燒的村莊,屍橫遍野,焦黑的屍體堆疊如山…

…刺耳的哀嚎和垂死的呻吟交織成地獄的樂章……

巨大的、穿著黑袍、戴著標誌性鳥嘴麵具的身影,如同收割生命的死神,在屍山血海間麻木地穿行…

…鳥嘴麵具下,並非骷髏,而是一張張因長期接觸死亡而扭曲、麻木、最終徹底崩潰腐爛的人臉!

膿瘡從他們的皮肉下鼓起、破裂,流淌著黃綠色的惡臭膿液…

…他們手中握著類似的藥瓶,將裡麵黑色的、粘稠的液體灌進垂死者的喉嚨,或是塗抹在腫脹發黑的淋巴腫塊上…

…那些垂死者並未好轉,反而在黑色的液體作用下,

身體劇烈抽搐,發出非人的慘嚎,皮膚下彷彿有無數活物在蠕動,最終在極致的痛苦中嚥氣,

而他們潰爛的傷口裡,

會緩緩滲出……新的、粘稠的黑色液體,

被那些麻木的瘟疫醫生小心翼翼地收集回瓶中……

一幅幅畫麵如同最殘酷的默片,伴隨著無儘的痛苦哀嚎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瘋狂地衝擊著我的意識。

這不是幻覺!

這是……記憶!

是這個藥瓶承載的、來自黑死病時期,那些被詛咒的瘟疫醫生們的……集體記憶!

是他們被痛苦和死亡徹底侵蝕、扭曲、最終同化的過程!這瓶子……它本身就是瘟疫的結晶!

是痛苦和死亡的精粹!它不是容器……它是……活物!

它在尋找宿主!它在渴望著……延續!

啊——!我發出一聲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手中的瓶子脫手掉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那恐怖的記憶洪流終於退去,留下一個冰冷、絕望、彷彿被徹底掏空的軀殼。

我癱倒在病床上,像一具被抽走了靈魂的破布娃娃,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冷汗浸透了病號服。

臉上紗佈下的創口在瘋狂地搏動、灼燒!

這一次,感覺無比清晰!

那潛伏在皮肉深處的、冰冷堅硬的東西,它……它在迴應瓶子!

它在……甦醒!

嗬……嗬……旁邊傳來吳濤痛苦而艱難的喘息聲,他掙紮著,似乎快要醒過來。

不能讓他醒來!

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住我的心臟。

那瓶子……那記憶……那東西……不能讓他知道!不能讓他接觸!

他會……他會變得和我一樣!

或者……更糟!

它需要一個宿主……一個……新的軀體!

一種源自本能的、保護還是……獨占的衝動驅使著我。

我掙紮著爬下床,動作僵硬而麻木。

撿起地上那個完好無損、瓶口還在絲絲縷縷冒著黑氣的藥瓶。

冰冷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

然後,我彎下腰,用儘全身力氣,拖拽起昏迷的吳濤沉重的身體。

一步,一步……拖著他,如同拖著一袋沉重的垃圾,朝著病房門外幽深昏暗的走廊挪去。

走廊裡空無一人,隻有頭頂慘白的燈光在滋滋作響。冰冷的空氣裹挾著消毒水的味道,吸入肺裡卻帶著鐵鏽般的腥氣。

去哪

一個地方清晰地浮現在被那恐怖記憶汙染過的腦海深處——醫院的地下室。

太平間。那裡……寒冷、寂靜、充滿了……死亡的氣息。那裡……或許可以存放他。暫時存放。

6

太平間的交接

沉重的太平間大門被推開,一股混合著福爾馬林和更深沉冰寒的冷氣撲麵而來,幾乎凍僵了我的肺。

裡麵一片漆黑,隻有角落一盞應急燈散發著幽幽的綠光,勉強勾勒出一排排高大冰冷的金屬停屍櫃的輪廓。

我摸索著,將吳濤沉重的身體拖到房間中央冰冷的水磨石地麵上。

他毫無知覺,像一具真正的屍體。

做完這一切,精疲力竭,身體和精神都已瀕臨崩潰的邊緣。

我靠著冰冷的停屍櫃滑坐在地,大口喘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部撕裂般的疼痛。

寂靜。

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我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在空曠冰冷的空間裡迴盪。

還有……臉上紗佈下,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的搏動感和……頂脹感!

那冰冷堅硬的東西,它似乎……很興奮因為這裡的死亡氣息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突然從停屍櫃的深處傳來!

吱……嘎……

聲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太平間裡,卻如同驚雷!

我猛地抬頭,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目光死死鎖定聲音傳來的方向——那排高大停屍櫃最裡側的一個金屬抽屜!

那抽屜……正在極其緩慢地……從裡麵被推開!

一隻蒼白得毫無血色、皮膚鬆弛佈滿褶皺、指甲縫裡嵌滿黑色汙垢的手,猛地從抽屜縫隙裡伸了出來!

死死扒住了抽屜冰冷的金屬邊緣!

緊接著,一個穿著破爛不堪、沾滿深褐色汙漬的古老罩袍的身影,以一種極其僵硬、扭曲的姿態,如同提線木偶般,緩緩地從那個狹小的廳屍抽屜裡…

…坐了起來!

它頭上戴著的,赫然是一個巨大、漆黑、長喙尖銳的……鳥嘴麵具!

麵具眼部那兩個深不見底的黑窟窿,緩緩轉動,最終……精準無比地,鎖定了坐在地上的我!

一股無法形容的、混合著泥土、腐肉和墓穴深處冰冷氣息的惡臭,瞬間瀰漫了整個太平間!

那味道,比瓶子裡散發的甜膩腐臭,更加古老,更加純粹,更加……充滿死亡!

那戴著巨大鳥嘴麵具的東西徹底坐直了身體。

它的動作僵硬而滯澀,每一個關節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哢吧聲,彷彿生鏽了幾百年的機器重新啟動。

它身上的罩袍早已破爛不堪,呈現出一種朽敗的深褐色,上麵沾滿了板結的泥土和深色的、像是乾涸血液和膿液的汙漬。

罩袍下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皮膚是死人般的青灰色,佈滿了深色的屍斑和潰爛的痕跡。

最恐怖的,

是那個麵具。

巨大、漆黑、喙部尖銳如矛,覆蓋了整張臉。

麵具眼部那兩個深邃的黑窟窿,像兩口通向虛無的深井,冇有任何光芒,隻有一片吞噬一切的、純粹的黑暗。

它緩緩地、

極其緩慢地轉動著那顆戴著鳥嘴麵具的頭顱,

骨骼摩擦發出細微的咯咯聲。

最終,那兩個空洞的黑窟窿,如同精準的瞄準鏡,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臉上!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懼瞬間攥緊了我的心臟!

我全身的血液彷彿都在這一刹那凝固了!

我想尖叫,喉嚨卻像是被冰封住,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

我想逃跑,雙腿卻如同灌滿了鉛,癱軟在地動彈不得!

那東西……它動了!

它僵硬地抬起一隻青灰色的、指甲縫裡嵌滿黑色汙垢的手,指向我……不,是指向我身邊不遠處,那個掉落在地上的、瓶口還在絲絲縷縷冒著黑氣的瘟疫藥瓶!

然後,它那戴著巨大鳥嘴麵具的頭顱,極其緩慢地、幅度極小地……上下點動了一下。

它在點頭!

它在示意那個瓶子!

就在這時,一股強烈的、無法抗拒的衝動再次主宰了我的身體!

比之前拔開瓶塞時更加強烈!像一股無形的巨浪,徹底淹冇了我的意誌!

我的身體完全不受控製地動了起來!

我伸出手,不是去撿起地上的瓶子,而是顫抖著,伸向自己臉上那層層疊疊的、厚厚的紗布!

手指摸索到紗布的邊緣,然後……猛地用力,狠狠地將那些剛剛縫合好的、包裹著創口的紗布,粗暴地撕扯了下來!

劇痛如同火山爆發!

但我完全感覺不到了!

或者說,那劇痛被另一種更龐大、更冰冷、更充滿毀滅性的意誌徹底壓製了!

紗布被扯下,暴露出的,是右臉上那個巨大、猙獰、暗紅色的、縫滿了黑色蜈蚣般縫線的創口!

翻卷的、失去皮膚保護的肌肉組織暴露在太平間冰冷潮濕的空氣中,腫脹發亮,像一塊**的肉瘤!

然而,就在那創口深處,在那暗紅色的血肉和黑色的縫線之下……

有什麼東西……在動!

它在膨脹!

它在頂起!

它在……試圖鑽出來!

那創口邊緣的皮肉,被一種從內部傳來的巨大力量,強行地、一點點地……頂開!

撕裂!

黑色的縫線一根根繃斷!

噗嗤……

一聲令人頭皮炸裂的、皮肉被強行撐開的黏膩聲響!

一個東西……一個冰冷、漆黑、閃爍著如同凝固瀝青般油亮光澤的、尖銳的……鳥喙尖端!

硬生生地從我臉上那個血肉模糊的創口深處……頂了出來!

劇痛

不!

那已經不是痛了!

那是一種靈魂被撕裂、被某種古老邪惡之物強行嵌入的終極褻瀆感!

我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冰冷堅硬的物質,正貪婪地吞噬著我的血肉、我的骨骼,作為它生長的養料!它正在我的臉上……重塑!

那東西頂出來的動作並未停止!

它繼續向上、向前延伸!

撕裂著更多的皮肉,繃斷更多的縫線!

更多的黑色、光滑、帶著金屬和皮革質感的物質,從我臉上的創口裡,如同破土而出的邪惡植物,緩緩地、不可阻擋地……生長出來!

它在構成一個完整的、巨大的、漆黑鳥嘴麵具的輪廓!

太平間角落裡,那個從停屍櫃裡爬出來的、戴著古老鳥嘴麵具的身影,它靜靜地站在那裡,兩個空洞的眼窩注視著這一切。

它那青灰色的、佈滿屍斑和潰爛的手臂,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僵硬地指向我……不,是指向那個正在我臉上瘋狂生長的、新生的鳥嘴麵具!

然後,

它那戴著麵具的頭顱,再次極其緩慢、幅度極小地……點了一下。

這一次,不再是失意。

那動作裡,充滿了某種難以言喻的……儀式感

或者說……交接的意味

我的意識在那冰冷邪惡之物破臉而出的劇痛和褻瀆感中,如同風中殘燭,搖曳欲熄。

視線被自己臉上噴湧的鮮血模糊了大半,溫熱的液體順著下巴瘋狂滴落,在冰冷的地麵砸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全身的力氣都被臉上那個正在瘋狂生長的東西抽走了,我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地,隻能發出瀕死般的嗬嗬喘息。

太平間角落裡,那個腐朽的瘟疫醫生,它那青灰色的手指,僵硬地、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指向了我。

不,是指向了我身邊地上,那個瓶口依舊在絲絲縷縷冒著黑氣的瘟疫藥瓶。

一個念頭,冰冷、清晰、如同它直接烙印在我的靈魂深處,在我的意識中轟然響起:

拿起它……交給……新的宿主……

新的宿主!

我那隻未被麵具覆蓋的左眼,眼珠艱難地轉動,目光掃過冰冷的地麵,最終……定格在昏迷不醒的吳濤身上!

不!吳濤!我的朋友!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最後的、屬於周澤的微弱抵抗,如同即將熄滅的火星,猛地跳動了一下!

不能!

不能把那東西給他!

那瓶子……那瘟疫……那麵具……它會吞噬他!

就像它正在吞噬我一樣!

它會讓他變成……變成下一個行走的噩夢!

然而,這微弱的抵抗念頭,在臉上那瘋狂生長、冰冷堅硬的鳥嘴麵具所代表的龐大邪惡意誌麵前,渺小得如同塵埃!我的身體,我的手臂,完全不再屬於我自己!

我的右手,那隻沾滿自己鮮血的手,像被無形的提線操控著,僵硬地、卻又無比精準地伸出!五指張開,如同鐵鉗,一把抓住了地上那個冰冷滑膩的藥瓶!

然後,手臂以一種完全違揹我意誌的、機械般的姿態抬起、轉動……

瓶口,那粘稠如瀝青、散發著甜膩腐臭的黑色液體,正對著昏迷中吳濤微微張開的嘴唇!

不!停下!我的意識在瘋狂地呐喊、咆哮!但我的手臂肌肉緊繃,力量在彙聚,準備將那致命的黑色液體……傾倒下去!

呃……周……澤一聲極其微弱、帶著痛苦和茫然的呻吟。

吳濤的眼皮劇烈地顫動了幾下,竟然……在這要命的關頭,緩緩地睜開了!

他的眼神先是渙散、迷茫,隨即聚焦…

…聚焦在我那隻正抓著恐怖藥瓶、懸停在他嘴唇上方的手臂上!

聚焦在我那隻佈滿血絲、充滿了非人瘋狂和絕望的左眼上!

最後……他的目光,死死地釘在了我的臉上

——釘在了那個正從我血肉模糊的創口中瘋狂生長出來的、冰冷漆黑、喙部尖銳的……鳥嘴麵具上!

極致的恐懼瞬間凍結了他的瞳孔!他的嘴巴猛地張開,似乎想要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但喉嚨像是被恐懼徹底扼死,隻能發出嗬嗬的抽氣聲,身體因為極度的驚駭而劇烈地痙攣起來!

不……周澤……你……你的臉……那……那是什麼!他掙紮著,手腳並用,像一條離水的魚,驚恐萬狀地向後蹭去,試圖遠離我,遠離那個瓶子,遠離我臉上那個正在誕生的恐怖之物!

他醒了!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我的臉!他看到了這個……正在完成的轉化!

跑……我用儘最後一絲屬於周澤的意誌力,從喉嚨深處擠出一個帶著血沫、模糊不清的字眼。

臉上的肌肉因為那冰冷麪具的侵蝕而劇烈抽搐,每一次試圖發聲都帶來撕裂靈魂般的痛苦。吳濤……跑啊!!

嗬……嗬……吳濤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的、被恐懼徹底扼住的嗬嗬聲。

他看到了我眼中那最後一絲屬於朋友的絕望和警告。

巨大的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他猛地從地上彈起,甚至來不及站穩,連滾爬爬地、手腳並用地朝著太平間那扇沉重的金屬大門撲去!

背影狼狽倉惶到了極點,充滿了對身後那不可名狀之物的極致恐懼。

我的手臂,那握著瓶子的手臂,在他轉身逃跑的瞬間,猛地繃緊!

一股冰冷的、充滿惡意的力量驅動著它,就要將瓶子裡的黑色液體潑向他的後背!

阻止他!

汙染他!

讓他成為新的宿主!

不——!我殘存的意識發出無聲的、撕心裂肺的咆哮!

用儘全部的靈魂力量去對抗那隻手臂!對抗那侵入我身體的古老瘟疫意誌!

哢吧!

一聲清脆得令人心顫的骨折聲!

我右手的腕骨,在我自己狂暴的、完全相反的力量撕扯下……硬生生地折斷了!

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擊穿全身!

那隻失控的手臂終於軟軟地垂落下來,那個恐怖的藥瓶哐噹一聲掉落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麵上,骨碌碌滾出老遠。

吳濤的身影,已經連滾爬爬地衝出了太平間,那扇沉重的金屬大門在他身後哐地一聲重重關上,隔絕了外麵可能的世界,也將我徹底留在了這片絕望冰冷的死亡之地。

太平間內,死寂重新降臨。

隻有我粗重痛苦的喘息聲,以及臉上那鳥嘴麵具持續生長時皮肉被撕裂的細微黏膩聲響。

角落裡,那個腐朽的瘟疫醫生依舊靜靜地站著,像一尊來自地獄的雕塑。

它那兩個空洞的眼窩,似乎看了一眼地上滾圓的藥瓶,又緩緩地、最終落在了我的身上。

它那戴著古老鳥嘴麵具的頭顱,極其緩慢地……最後一次點了一下。

這一次,冇有任何失議。隻有一種……冰冷的確認。

就在這時——

7

新宿主的誕生

啪嗒。

一聲輕響。是液體滴落的聲音。

不是我的血。

聲音來自我的腳下。

我那隻完好的左眼,艱難地向下轉動。

地上,那個滾落在一旁的瘟疫藥瓶。瓶口,一滴濃稠得如同凝固血液的黑色液體,正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從瓶口邊緣滲出,然後……滴落下來。

它冇有滴在冰冷的地麵上。

它滴落的位置……正好是我折斷的、無力垂落在身側的右手……手腕處!

那滴黑色的液體,如同活物般,精準地落在了我手腕骨折斷裂、皮膚破損、正不斷滲出鮮血的創口上!

滋……

一聲極其輕微、卻如同烙鐵燙在靈魂上的聲音!

一股無法形容的、陰冷到了極致的寒流,順著那滴液體接觸的創口,猛地鑽進了我的血管!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沿著手臂的血管,以閃電般的速度向上遊竄!

瞬間衝過肩膀,衝入胸膛,直抵心臟!

呃啊——!一聲非人的、飽含著極致痛苦和某種詭異解脫感的嚎叫衝破了我喉嚨的束縛!

全身的血液彷彿在這一刻被徹底凍結!

心臟像是被一隻冰手狠狠攥住!視野瞬間被一片純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占據!

黑暗中,無數破碎的畫麵和聲音如同失控的洪流,再次瘋狂地衝擊我的意識:

燃燒的村莊……堆積如山的焦屍……垂死者非人的慘嚎……麻木穿行於屍骸間的巨大鳥嘴身影……手中傾倒的黑色藥液……潰爛傷口裡重新滲出的、更加粘稠的黑色物質……收集……灌裝……周而複始……痛苦……死亡……瘟疫……永生……

這一次,不再是旁觀!不再是記憶的碎片!

這一次,是……融合!

是……傳承!

我清晰地感覺到,那股冰冷邪惡的意誌,那源自黑死病時期、由無數瘟疫醫生痛苦和死亡凝結而成的龐大意識……它順著那滴黑色的液體,順著我的血液,徹底地、不可逆轉地……湧入了我的身體!

湧入了我的大腦!湧入了我臉上的……那個正在成型的鳥嘴麵具!

麵具……生長停止了。

不,不是停止。是……完成了!

臉上那撕裂皮肉的劇痛和異物頂出的恐怖感,如同潮水般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沉重、彷彿與生俱來的……貼合感。

太平間角落應急燈幽綠的光芒,在光滑的金屬停屍櫃表麵映出模糊的倒影。

倒影中,一個身影靠坐在冰冷的地麵上。

身影的頭部,覆蓋著一個巨大、漆黑、喙部尖銳如矛的……完整的鳥嘴麵具。

麵具眼部,是兩個深不見底、彷彿能吞噬一切光線的……空洞窟窿。

麵具之下,冇有臉。隻有一片彷彿與黑暗融為一體的……虛無。

我(或者說,占據了這個軀殼的東西)緩緩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那隻冇有折斷的左手。動作生澀,如同操縱一具陌生的木偶。五指張開,指尖冰冷得毫無溫度。

然後,這隻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古老而刻板的儀式感,伸向了滾落在不遠處地麵上的……那個瘟疫藥瓶。

冰冷的玻璃觸感傳來。

將它撿起。

瓶口那粘稠的黑色液體,似乎感應到了什麼,微微地……蠕動了一下。

一股龐大而冰冷的資訊,如同早已設定好的程式,在這具軀殼(或者說,這具新生的瘟疫容器)的意識深處自動浮現、流淌:

尋找宿主。

傳播疫病。

收集痛苦。

延續……存在。

太平間那沉重的金屬大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緩緩推開,發出沉悶悠長的摩擦聲。

門外走廊的燈光,慘白而冰冷。

一個穿著嶄新白大褂的年輕醫生,正推著一個蓋著白布的移動擔架車,匆匆朝著這邊走來。

他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眉頭微蹙,嘴裡還低聲抱怨著夜班的辛苦。

他顯然冇料到太平間的門會自己打開,更冇料到門內會……站著東西。

當他抬起頭,目光觸及門口那個靜靜矗立的、頭戴巨大漆黑鳥嘴麵具的詭異身影時……

時間彷彿凝固了。

年輕醫生臉上的疲憊瞬間被一種極致的、無法理解的驚駭所取代!

他的瞳孔驟然放大到極限,嘴巴猛地張開,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被硬生生掐斷的抽氣聲,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推著擔架車的手還維持著向前的姿勢,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泛白。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個鳥嘴麵具,尤其是麵具眼部那兩個深不見底的黑窟窿,彷彿看到了宇宙間最深的恐懼。

你……你是誰!你……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恐懼和荒謬感,下意識地想後退,雙腳卻像釘在了地上。

戴著鳥嘴麵具的身影(我)冇有任何迴應。它(我)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像一尊來自遠古的死亡雕像。麵具之下,一片虛無的冰冷。

然後,

它(我)那隻冇有受傷的左手,極其緩慢地抬了起來。

手中握著的,正是那個瓶口還殘留著黑色粘稠液體的瘟疫藥瓶。

瓶子被平舉起來,瓶口……正對著那個驚恐萬狀的年輕醫生。

年輕醫生的目光瞬間被那個詭異的瓶子吸引,隨即爆發出更大的恐懼!

不!彆過來!那是什麼鬼東西!他尖叫著,終於找回了身體的控製權,踉蹌著向後退去,試圖遠離。

戴著鳥嘴麵具的身影(我)向前踏出了一步。動作依舊僵硬,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如同死神降臨般的壓迫感。

太平間幽綠的應急燈光,從它(我)身後透出,將那巨大鳥嘴麵具的輪廓投射在走廊慘白的牆壁上,形成一個龐大、扭曲、尖喙如矛的恐怖剪影,

如同死神揚起的鐮刀,朝著那不斷後退的年輕醫生……緩緩籠罩下去。

走廊深處,

迴盪起年輕醫生絕望崩潰的、變了調的尖叫,

以及……某種冰冷、古老、非人的意誌驅動下,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

嗒…嗒…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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