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振想要當宰相 鋒芒(一)
鋒芒(一)
氣氛一觸即發。
但見溫見博一臉平靜,“陛下,臣覺得……也許應該將兩件事分開來看……”
“哦?愛卿有何見解?”
“寸弩一事,在還沒有新的證據以前,臣不予置評。但胡民受壓迫意圖謀反一事,臣覺得或許子虛烏有……”
這時,嬴叔嵇不服了,“溫大人,你這話說得過於絕對了吧?”
溫見博沒理他,繼續說:“陛下,自突厥歸順以來,臣一直密切留意他們的生活情況。
因文化習俗不同、生活習性不同、語言方式不同而導致的小摩擦,臣相信肯定有,畢竟彼此磨合才十餘年。
但,底下但凡發生難以調和的矛盾,阿史那摩思都會親自到中書省請臣從中調解,非約上矛盾雙方親自解開誤會不可。
可見,阿史那摩思同樣重視突厥人與漢人的融合。皇恩浩蕩,才讓突厥人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因此,臣相信歸順的這部分突厥人沒有造反的理由。
如果平日管理真這般不堪,有人懷疑臣隱瞞事實,禦史台的彈章可是直接呈到陛下麵前的,難道禦史台也瞞報嗎?
牛大人,您可見平日裡有多少彈劾漢官欺壓胡民的彈章?”
“這……確實少見,今年也僅眼前一道……”牛中瑞實話實說。
寫這道奏章的似乎是他門生……鐘奕霖?他在腦海中回憶著。
本身寄人籬下,突厥人秉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般都會選擇隱忍,不會將事情鬨大。
而漢官這邊,因溫見博秉公的態度,肆意誇大事實反而撈不到什麼好處,因此也秉承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雙方至少維持著表麵和睦。
“這份奏章彈劾的是漢官,牛大人能做到不包庇,秉公直言,溫某敬佩牛大人高風亮節!
如若還有人不信,大可請寫這道奏章的官員過來對峙,臣也想知道,這到底是個例,還是有人能一手遮天,連臣都能隱瞞過去……”
殿內鴉雀無聲。
溫見博的聲音如潺潺流水,溫潤卻有力,條理清晰,能在不知不覺中撫平任何激動的情緒。
要論說理,天下沒人能說得過溫見博。
他見沒人出聲,連元帝也沒有作聲,於是自己做主,請高立德派人去找寫這道奏章的官員過來。
鐘奕霖跟隨宦臣惶恐不安地來到延英殿。
溫見博直接問他,“有一道彈劾漢官欺壓胡民的彈章,是否為你所寫?”
“回、回大人,是微臣所寫……”
鐘奕霖摸不準現在是個什麼情況,難不成他彈劾漢官,溫相親自問罪?
“漢官欺壓胡民,是否為你親眼所見?你在日常中,是否經常有見漢官欺壓胡民的現象?”
溫見博說起話來不怒自威,嚇得鐘奕霖心驚膽顫。
“回、回大人……確實是微臣親眼所見……不過,那日溫相的大公子校書郎也在現場,是他建議微臣將這情況反映上來的……”
他趕緊拉溫振出來擋槍,溫相總不能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
他避重就輕,沒有回答後麵的問題,主要怕事情鬨大,拉個胡官過來對峙,難道就沒有胡官欺壓漢民一說?
何止漢官欺壓胡民,胡官欺壓漢民,有時沒人性起來,漢官欺壓漢民,胡官欺壓胡民,自相殘殺,難道沒有嗎?沒完沒了了這是……
“溫振?”
溫見博明顯一愣,彆說他沒想到,在場所有人都沒想到。
“如此說來……”秦廷像是“想起”什麼,“臣好像聽說昨夜鄧大人查案時,校書郎一直跟在身邊……這是為何?”
鄧文峰趕緊回道:“回陛下,犬子遭遇截殺時,幸被溫振所救,他擔心臣的安危,所以一直跟在左右……”
“貨棧起火時,已是宵禁,他又是怎麼出現在那裡的?”元帝疑惑。
“依臣看,大家都不要猜測了,宣溫振,他要是跟這件事有任何直接的瓜葛,臣必不饒他!”
高立德準備下去叫人,鄧文峰忽然想起什麼,對高立德說:“公公,如果溫振不在相府,大概就還在我府上。
那孩子跟我忙了一夜,上朝分彆前,他還在我府上。
勞煩公公吩咐時多囑咐一句,省得跑腿的公公白忙活……”
“老奴明白。”
高立德派人兵分兩路,果真在尚書府找到溫振,尚書府離宮城更近些,所以溫振比嬴子騫來得更快。
進宮城時,經過東宮,李漢霄早早在溫振必經之路候著。
“參見太子殿下……”溫振請安。
“我陪你走一段。鄧義禹還好嗎?”
他環抱著雙手,好整以暇地噙著笑,溫振有點摸不準他的意思。
“借殿下的福,鄧義禹沒有大礙……”
“時間有限,我就直說了……”
李漢霄壓低聲音,“是我讓人放的火,目的就是為了暴露有人在長安私製私販寸弩……”
“什麼!”溫振一整個震驚。
“黑火幫是秦家的狗腿,主要是秦褚定在管,還有截殺你表哥的那些突厥狼衛,也是秦廷的人,詳細我現在不方便說太多,日後找機會跟你解釋。
我不知陛下找你具體做什麼,但……如果可以,儘量將結果引導到秦廷身上!”
“我何德何能!殿下也太瞧得起我了!”
溫振麵露驚恐,他此刻還雲裡霧裡,啥也捋不明白。
“而且,殿下您就不怕隔牆有耳嗎?”
他不安地環視左右,“您貴為太子,自然不能怎樣,可我隻是一個小小的校書郎啊!”
“這裡是我的地盤,引路的公公是我的人,誰能說什麼?我就這麼一說,實際情況你自己把握,突破口是邱杉,你隻消說你曾夜裡見過邱杉和秦褚定見麵……”
“殿下這不是讓我作偽證嗎!”
“不算偽證,我的人親眼看見秦褚定和邱杉先後進的黑火幫堂口。邱杉也參與截殺你表哥,不正代表他叛變麼?”
這倒是個事實……溫振回憶起昨夜,那些突厥狼衛喊邱杉幫忙,他有求必應。
“邱杉還在牢裡,我去想辦法讓他開口……”
眼看路走到儘頭,李漢霄拍拍溫振的肩膀,“好了,我就送到這,剩下就看你的了……”
溫振被拍彎脊背,壓力山大。
進到延英殿,溫振給元帝請安,他看到鐘奕霖也在,頗感意外。
這還是元帝第一次正經打量溫振。
之前秋獮,他隻遠遠見過,留的印象不深,當時溫氏八子一字排開,個個白衣,他很難記住每個人的臉。
再次見麵,就是殿試,溫振高中,當時他遠遠跪著,也沒能瞧個仔細。
高中狀元甚至都不是溫振做過的、最轟動的事,在元帝心裡,他隻記得溫振小時候和嬴子騫打過架,溫振去逛青樓,大公主非要嫁他——這三件“大事”。
連他是溫見博長子這樣的身份,都要稍稍靠後。
現在擔任什麼?校書郎?哼,善妒,風流,有才無德……這是元帝一直以來對他的印象。
此時溫振站在殿裡,他的個頭和溫見博差不多高,長相有六、七分相似。
他匆忙換了一身鄧義禹的衣服來麵聖,脖子上還殘留著斑斑血跡沒有擦拭乾淨,乍一看文質彬彬,細看其實周身肅氣,比昔日之溫見博更英氣、更耀眼。
元帝有些恍惚,彷彿看到年輕時站在戰場的溫見博。
溫振的氣質與他心目中的形象有著強烈的違和。
元帝很快回過神來,他清了清嗓子,問溫振:“鐘禦史說是你建議他參西市的漢官欺壓胡民,可有此事?”
溫振頓了頓,照實回答,“回陛下,確有此事……”
怎麼問這個?難道怪他僭越,操控禦史台?
“為何?”
“……當時就是看見了,總不能……視而不見吧?”溫振小心翼翼地說。
都什麼時候了!溫見博閉了閉眼睛,忍住想上前揪那小子耳朵的衝動。
知子莫若父,溫振那調性,溫見博一聽就知道他想插科打諢,隻不過他做得不明顯,其他人察覺不出來。
“這樣的情況多嗎?”元帝追問,“你覺得嚴重嗎?”
什麼意思?
溫振直覺有陷阱,但沒那麼多時間給他慢慢想了,他隻能一邊斟酌,一邊慢慢說:
“其實……城西的這個問題很複雜……據微臣觀察……在漢官主管的坊區,胡民受欺負的現象就多些……在胡官主管的坊區,漢民受欺負的現象就多些……
當然,不全是當官的去欺負平民,漢民和胡民相互不對付的情況更多……
但,最慘的還是胡漢混血兒,雙方都覺得混血兒不是自己人,因此更容易受欺負,受欺負也沒人幫……
雖說突厥已經歸順十餘年,但微臣怕時間長了,大家對這種場麵就麻木了……
微臣的本意,是希望能夠引起朝廷重視……但臣隻是一個卑微的九品校書郎,沒有資格上諫……恰逢鐘禦史在,微臣便鬥膽這般建議了……”
溫見博冷笑,“你倒是管得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