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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郎君逼瘋魔 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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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人

蜀州,午正三刻。

州署後堂小廳,幽靜整肅。琉璃高窗半啟,暖光自窗欞間灑落,映得幾案卷帙生光,茶爐微響,霧氣輕浮。廳外不聞喧嘩,唯有風拂芭蕉,沙沙作響。

陳澹知靜坐主位,身著墨青朝服,未著冕冠,僅束白玉簪,鬢髮整潔,衣襟不亂。手中一卷竹牘已展至末頁,末尾一縷紅絲悄然垂落,似被久讀之物。

忽聞外廊回聲漸近,有小吏疾步至門前,躬身入內,低聲稟道:

“稟刺史大人,京中使臣已至。”

陳澹知指尖一頓,目光自文牘上擡起,聲色不動:“來人為何?”

朝廷半月前就說了會有特使前來查案,於此,他並不覺奇怪。

那小吏低聲回道:“穿平製湖黛紗袍,腰佩魚袋,未持調令,亦無儀從,隻稱奉詔查案。”

陳澹知略一沉吟,擡手合上卷冊,神色微斂:“請。”

片刻後,一道身影由前廊緩步踏入。

未聞通名,未聞鼓號,亦無前呼後擁,卻叫人不自覺屏息。

那人不過弱冠年紀,麵容清冷,眉眼極淡,舉止之間自帶一股極盛的壓迫力。

他身著交領朱衫,外罩湖黛窄袖紗袍,佩一枚裂痕累累的青玉墜,金絲繞嵌,垂至膝側,微不可動。

正是連夜趕路十餘日的鎮北王——覃淮。

他步入廳中時目不斜視,唯在入座前略略擡眼,向主位點頭一禮。

“蜀州刺史,陳澹知?”

覃淮曉得這人是個造福一方的好官,故而語氣還算和善。

陳澹知亦起身,微拱:“下官陳澹知,見過王爺。”

兩人目光在空中短暫一觸,俱是一震不顯。

陳澹知早年奉調北境時,曾遠遠見過覃淮少年之姿,知其當年不過鎮北侯一門遺孤,為人寡言,心誌卻極沉。

如今重見,早非昔年。眼前之人,已非北境少年,而是執掌軍政、威攝百官之王。

覃淮未言,隻點頭示意:“本王此次私行,查一舊案,未經奏調,叨擾刺史。”

“王爺謙遜,”陳澹知神色如常,“蜀州為朝廷一隅,既係國庫軍銀案,下官理應配合。”

他言辭恭謹,態度不卑不亢。

其中拿捏,恰到好處。

覃淮在他身側坐定,略略偏頭,聲音仍淡:“此案疑涉成昌行庫走銀,銀數六十萬兩,已查至洛東倒倉,源頭卻指向蜀州轉倉。”

“數日前京中有人供出一批文書,多為偽造,卻混有真件。今日本王來,隻為逐一覈查。”

陳澹知聞言,沉思半刻,答:“若王爺不嫌繁瑣,州庫近年賬冊及轉銀書信,下官可命人儘數調出,備王爺翻閱。”

“翻閱不必,本王自帶人來。”覃淮淡聲道,“隻望刺史勿留暗角。”

陳澹知略一點頭:“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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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村。

午後,風暖日靜。

蘭沅卿坐於窗下小案前,手中執著賬冊,筆尖正慢慢描著銀銖記項。

案頭一盞清茶,早已涼去。窗紙外有喜鵲躍枝,羽毛撲簌簌響,又驚落幾片槐葉。

屋內靜極了,唯有鐘錶滴答,風吹簾動,遠遠傳來村西農戶打穀的節拍。

吟微趴在她身側,額頭擱在一摞線裝書上,睡得正沉,小手還揪著蘭沅卿衣袖角。

她方纔吃了小半塊藕糕,又灌了一口溫熱雪梨膏,便睏意襲來,眨著眼強撐了幾句,終抵不過瞌睡神,窩進母親懷裡,一息一息平穩下來。

蘭沅卿低頭看了她一眼,緩緩伸手,替她攏了攏散發,又將小棉被蓋上,動作輕柔得像掬水。

她凝視那孩子片刻,眸色微動,低低笑了一聲……卻又忽聽院門外傳來幾聲犬吠,彭奶孃應聲出去看了眼,隨即低聲道:

“娘子,隔壁家的小喜說,今日城裡來了一隊馬車,走的是巡道,卻未打旗,皆著素衣。說是官差,卻也不像巡緝的。”

蘭沅卿筆尖輕頓,茶水波光一顫。

“……幾時的事?”

“巳末。”彭奶孃想了想,又補了一句,“我那遠親在州府府門外守坊口的,說那隊車馬並未入正道,隻入了後堂去了。聽說是……刺史大人親自迎了。”

蘭沅卿指節輕敲桌麵,眸光微轉。

京中來的?

官差而不張揚,衣著素淨,不走儀仗,隻循內道……

她忽而覺得背脊一陣發涼。

那種不動聲色的冷,直沁骨髓——像極了某人行事作風。

……不,不能如此想。

他不該來。

也不會來。

她垂眸,穩了穩心神,將賬冊合起,輕輕一扣。

“娘子,”彭奶孃見她動作略頓,又喚了一聲,聲音壓得極低,“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覺著……身子不適?”

是全然的關心。

蘭沅卿冇有立刻答話,隻伸手將賬本、硯石一併收起,溫溫吞吞地理好桌案,纔像是隨口般地道了句:

“……我前兒個想著,應當帶吟微去趟峨眉還願。”

語罷,她將硯台擦淨,聲氣平平。

彭奶孃聽了,先是一怔,旋即恍然,笑道:“噫,我竟忘了這茬兒。小娘子這兩月咳喘大減,夜裡也不再嗆了。”

“娘子當初不就說,若是小娘子安好,一定要去峨眉廟裡還個願?這正是時候。”

蘭沅卿應了一聲“嗯”,手下卻並不停,隻把幾張賬頁一一理好,用細繩束了,仍舊放回案角。

她動作一貫整齊,從不肯讓紙頁歪一寸。可這一回,末端那一角卻略略捲起,她也不再理。

她擡眼看彭,道:“本也不是大事,隻是想著廟裡清靜,山風乾爽,對吟微身子也有益處。再說這幾年我心中一直掛著,如今她氣色好些了,我也該帶她去禮禮佛。”

說著,她往榻上一瞥,吟微正蜷在被裡,睫羽輕輕顫動,似是夢中也有話說。

“這孩子……”

她微微一笑,卻不覺自己眼中已有些潤意,“如今能吃、能睡,也肯笑了。你還記得前歲臘月,那夜裡她咳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我當時就想,隻要她能活下來,便是砍我一臂也甘願。”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時覃淮中毒、又或者是她身子原本就不好的緣故,到底是連累了孩子,她心中也很是愧疚。

這些年來,也是暗中尋了不少名丹妙藥,可也總不多麼見效。

彭奶孃聽了,心下也是一酸,忙低聲道:“是極是極。”

“這幾年看著小娘子一天天熬過來,我也常心驚。如今既好了,自該去還個願。若佛祖真有靈,保得娘子母女一世安康,那便是天大的福氣。”

她自然是一心為了蘭沅卿想,又哪裡曉得,這般尋常不過的一段話,蘭沅卿卻在心裡咂磨了三遍。

她並非那等日日禮佛、口唸經文的人,然心底到底是信的。

年幼那回病重神亂,幾近失魂,還是寒山寺那老住持替她誦經點燈,纔將人從鬼門關邊拉回來一命。雖往後再未拜入門下,卻常常記得那殿前鬆風、香菸繚繞之景。

她性子是冷的,世事看得透了,未必真信福報因果之說,隻覺人活世間,總要有個念想。

信佛也罷,信風水也罷,信的是一點心安。

躲風頭,也未必不是佛祖暗示的緣法。

反正覃淮若真來了,她便不能再留下。

若叫他知她未死,又有了吟微……

蘭沅卿想至此處,竟覺喉頭微澀。她不是怕,隻是不知該如何與他說。

若是她一個人,她倒也無妨,隻當世間再無覃淮。但她不是一個人了,她還有吟微。

她回過身去輕輕掖了掖吟微的被角,又替她擦了擦嘴角的一點糕屑。

孩子正長,不能折騰。

且避一避,再避一避。

不管是不是他,也不管是什麼人,總歸不是什麼壞事。

她將茶盞裡的冷水傾出,又起身去灶間看了一眼,回來時隻淡淡道:

“你去看看明日午後哪班去峨眉的馬車最穩妥,不走官道的。”

彭奶孃一口應下,尚未出門,又回頭問:“娘子,廟裡還要帶些什麼供品麼?”

蘭沅卿想了想,道:“帶些乾淨果子,再買些新香油去罷。多餘的不用,咱不為旁人,隻求心安。”

彭奶孃再應了聲“是”,出了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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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蜀州晨光初升,天光尚未暖透街巷,州署後院卻已人聲低噥,陳設未動,氛圍卻與昨日迥然。

覃淮立於廊下,袖中執一封啟事,素紙烏墨,筆意凝重。身後立著蘇汶與二名隨從,俱束短衣,不佩甲,不言語。

陳澹知已著朝服迎出,兩人一照麵,俱不言禮節,便直入堂中,圍桌坐定。

“昨夜人已叫去。”陳澹知語聲清淡,“原在轉銀處值守的書辦劉承之,是案中最早接觸洛東倒倉來文之人,亦曾在成昌庫中任過一載。”

“人呢?”覃淮不動聲色。

“吊死在後庫枯井旁。”陳澹知語氣依舊平靜,“腳下無掙紮痕,脖間也未勒青,像是自縊,卻不見掙命。更奇者,一整夜無犬吠,守夜更夫亦不曾察覺。”

蘇汶聽至此,麵上已有幾分冷意。覃淮隻將信紙放下,略一頷首,道:“驗屍了麼?”

“已驗。”陳澹知命人取來仵作所錄,呈於案上,“此人三日前就該報來交文,卻稱家中老母有疾請假,又一連請了兩日,昨日方回……冇想到夜裡人卻冇了。”

“屍身我要親驗。”覃淮淡聲,“屍身不動,地方封著,叫你那仵作親來。”

陳澹知點頭:“在後堂,我帶王爺去。”

兩人並肩而行,穿廊繞屋,沿途靜肅無聲。風吹簾角,偶有紙頁輕響,皆不及兩人腳步沉穩之聲。

屍身停於一處偏院,竹門微掩,窗下鋪著清灰石板,水跡未乾,隱約可見有人沖洗過血痕。院內仵作早候著,見兩人至,急忙上前施禮。

覃淮不言,隻俯身細看。

劉承之麵容已僵,眼目緊闔,唇角略泛青。脖頸之處雖有一道勒痕,卻極其整齊,一圈如刀裁。他用銀鑷挑開襟口,衣下卻無掙紮擦傷,指甲縫亦淨。

“他不是吊死的。”覃淮語聲極輕,目中卻寒,“這是人殺了再掛上去的。”

“你看這痕……繩索不勒實,勒痕不深,死相太整。還有這……”他指向死者指端,“這指甲縫裡,冇泥,也冇掙。哪有真自縊還能如此乾淨的?”

蘇汶上前,接過一旁文冊翻閱,道:“他請假那兩日,說是老母病重。但查坊口未見請醫,也未叫過車馬,鄰人亦未見其外出。”

“那就是編的。”覃淮起身,拂了拂袍角,麵上神色不動,“把成昌庫的舊賬調來,還有那年調撥蜀州轉銀時的文牘,一併查。”

陳澹知微微點頭:“人我已派下去查了。隻是——”

“隻是?”覃淮擡眼。

“王爺此番來得太靜,那些人未必不會狗急跳牆。”

陳澹知語氣仍淡,卻話中藏針,“昨日夜裡,南渡橋西的倉口也起了火,好在救得早,未燒著賬房,卻也足見有人急了。”

覃淮聞言,不置可否,隻冷冷一笑,道:“他們若不急,纔不對。”

他緩步走出偏院,回頭望了那具屍身一眼,道:“先是洛東倒倉案,再是蜀州轉銀,如今又死了人。掩得住麼?”

他說得輕,步履也輕,然而一字一句落在眾人耳中,俱如雷轟。

陳澹知站在廊下,看著覃淮背影,隻覺心頭生出一種奇異之感——

這人雖是少年模樣,但心機如海,冷意入骨,比他年少時見的那位北鎮撫司使君,竟更勝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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