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郎君逼瘋魔 除夕(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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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正文完)
臘月三十,除夕夜。
黃昏一線暗下去的時候,城中最後一陣雪才停。簷角的冰淩滴著水,街上人聲漸漸寂了,隻見家家戶戶門前燈光次第點起。
因蘭夫人新喪,鎮北王府門首並無張揚紅火,隻在門楣上插兩枝青鬆,顏色沉沉,把市井的喧囂隔在門外。
紅燈罩了素紗,邊角垂著細白的紙穗,風過時輕輕抖兩下,既顯肅靜,又不失年節氣息。
蘭沅卿獨自立在廊下。
狐裘的衣領緊緊攏著,西風從頸間鑽入,帶了雪後的冷香,她忍不住將手指縮在袖中。
銅爐在院中燒得旺,獸口吐出的白氣在空中旋成朵朵小花。她凝望那氤氳,心中一時恍惚——
幾年來,風浪如翻覆,生死隻在一線,她未敢奢望有此刻的清安。
偏偏今夜,親人們陸續歸聚,恰似久散的珠子,一顆顆又穿起了線,溫潤地攏在掌心。
最先到的是蘭青何一家。
未等門人通報,蘭伯兮先一步蹦下馬來,頂著一頭雪花,舉著一個圓鼓鼓的布包,老遠就喊:“姑母!”
那聲音清脆,帶著孩子獨有的喜氣。
蘭沅卿失笑,伸手接過。
布包沉甸甸的,掌心被冷意一激,反而覺得格外踏實。伯兮挺胸道:“是阿孃親手做的醃筍,我幫著守火的呢!”
齊氏隨後進來,笑揭籃子,裡頭擺著梅菜、藕夾,還有蜜漬青橘皮,“些許粗點心,想著守歲時分來吃,卿卿可莫嫌簡陋。”
沅卿心中一酸,低聲道:“怎會嫌棄。”
說話間,眼角餘光看見蘭青何撣落肩上雪時,眉眼裡含著隱約的關切。蘭沅卿心底微動,卻隻淡淡含笑,似不曾覺察。
未及細敘,外頭蹄聲又至,門人唱報:“李大人、李大姑娘到了!”
先下車的是李杳杳。
她神氣活潑,才一落地,便喚著“表姐!”
一徑撲到沅卿懷裡。身上帶了雪氣,冷香撲麵,卻嬌軟溫順,教人心生憐惜。
沅卿撫著她鬢髮,笑問:“怎的手這樣涼?路上可是凍壞了?”
杳杳仰臉笑道:“馬車裡悶得慌,我偏要掀簾子看雪,被阿兄唬了一路。”
此言甫出,眾人目光不由都看向後頭的李遠思。
隻見他衣衫素淨,身形修長,神色淡淡,入門時隻是微微頷首。蘭青何亦擡眼看他,兩人笑意俱未露,隻在眉宇間斂著鋒芒,各自心下權衡。
顯然因為之前蘭青何對蘭沅卿不夠關心,李遠思仍然還看不起蘭青何,而蘭青何心裡則是酸自家妹妹先將“死而複生”的訊息告知了李遠思。
故而,彼此還不對付著。
李杳杳見眾人都看向自家兄長,怕他尷尬,便體貼地轉過話頭,微笑著從袖中捧出一個小錦盒:“這是我親手剝的糖鬆子,路上怕散了,特意收好。表姐喜歡甜的,我留給你。”
她聲音清清軟軟,既有少女的嬌憨,又帶了幾分細心周到。
蘭沅卿接過,看她指尖凍得微紅,心裡一酸,笑著道:“有你這份心意,比什麼都好。”
正說話間,門人又來報:“二公子、二姑娘也到了!”
隻見蘭洛初提著裙角快步入內,笑盈盈叫:“大姐姐!”一雙眼睛明亮如星,語氣裡滿是親近。她一撲過來,恰把杳杳稍稍擠在一邊。
杳杳雖被推開,卻不與她計較,隻退半步,仍是安靜挨在沅卿身側。
洛川隨後進來,他先向蘭青何一揖:“大哥。”又向沅卿點頭,聲音清潤:“姐姐。”
他們姐弟二人本是要在蘭府同蘭太傅過年,可誰知今兒個早上,蘭太傅忽而說要去揚州有什麼公事,午後便離開了。
蘭沅卿從蘭青何那裡曉得了此事,便也請了洛初洛川兩姐弟而來。
最後都是一家子骨肉。
沅卿笑著一一應下,伸手將他們攬在左右。洛初眉眼間全是歡喜,洛川卻隻靜靜立著,眼底一抹柔意不露聲色。
屋外風聲漸緊,雪影映在廊柱,素紗燈籠被吹得輕顫。院中爐火仍旺,映得幾張少年麵龐紅潤。
正說笑間,內院裡腳步聲漸近。
不多時,隻見覃淮自影壁後一徑過來。
大氅未褪,身上還帶著外頭爐火烘過的氣息,眉目間卻是慣常的冷凝,因今夜有客,便收了幾分,神色和緩下來。
小輩們最是冇拘束,一見他進來,齊聲嚷道:“姐夫!”
李杳杳脆生生叫得最響,眼中帶笑。蘭洛初也跟著學,連伯兮都仰頭喊:“姑父快來看!”
孩子們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語,鬨得院子裡爐火似也旺了幾分。
覃淮腳步未停,徑直走到人群跟前。孩子們吵鬨著擠在沅卿身側,幾乎將她圍了個水泄不通。
他目光一轉,先落在蘭沅卿身上。
隻見她被幾雙小手拉扯著,神情雖是笑意盈盈,眉眼間卻也微顯無奈。覃淮心口微酸,伸手將眾小輩稍稍撥開,順勢把她攬到自己身邊。
這些小屁孩,乳臭未乾,就想著跟他搶媳婦兒了?
孩子們原還鬨得起勁,一見覃淮這般模樣,齊齊“哎呀”一聲笑了,倒也冇再糾纏,隻在一旁推推搡搡。
李杳杳最是俏皮,仰頭笑道:“姐夫偏要護著表姐,連我們都不放在眼裡。”
洛初亦笑,眼珠子一轉,故意嚷道:“是啊,大姐姐如今有了姐夫,哪裡還顧得上咱們。”
一時鬨笑四起。
蘭沅卿被他們說得臉上微熱,低聲嗔道:“胡說些什麼。”
語雖如此,卻冇掙開覃淮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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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覃淮攬著蘭沅卿,一手牽著吟微,徑自引著眾人入了正廳。
屋裡早已火爐騰騰,銅獸爐裡投著陳皮與乾桂,清香溫潤,氤氳滿室。
四壁素紗燈罩罩著紅燭,映得人麵生輝。正中一張大桌,鋪著素色錦席,幾案上碟碟碗碗皆是熱氣翻滾:
一旁是燉得酥爛的鹿筋、鮮腴的江鯉,另一邊卻也擺了家常的梅菜扣肉、蘿蔔燉羊。
齊氏帶來的藕夾與醃筍已擺在近側,倒添了幾分鄉味氣息。
眾人依次落了座,廳中暖意漸盛,笑語聲聲。
李杳杳與洛初年紀相仿,兩個小姑娘一坐到一處,便立刻嘰嘰喳喳說起話來,時而低聲咯咯笑,時而又齊齊望向沅卿,眼中都是明亮的親近。
蘭伯兮年紀更小,卻不肯示弱,端端坐在母親身邊,小模樣極認真,偶爾插上幾句童言稚語,惹得滿席皆笑。
吟微卻是最鬨騰的。
她原先在父親懷裡安安靜靜,眼睛卻早就盯著桌上那碟蜜漬青橘皮,亮晶晶的目光一眨不眨。
待到坐下,她小手便忍不住探過去,被覃淮眼角一掃,立刻縮了回去,偏偏又歪著小身子,唇邊掛著笑,悄聲同母親撒嬌:“阿孃,我要嘗一口。”
蘭沅卿被她神態逗笑,夾了一瓣送到她手心。
小姑娘立刻咬下去,眉眼彎彎:“好甜!”說罷還殷勤遞到伯兮跟前:“哥哥要不要嘗?”
伯兮本就端端坐在齊氏身邊,背挺得直直的,被她突然一遞,臉上騰地泛紅,耳根都紅了,搖頭道:“我不吃,你自個兒吃吧。”
吟微哪裡肯依,撅著嘴“哼”了一聲,偏又忍不住笑,轉頭湊到杳杳、洛初那邊嚷嚷:“姨姨們!你們也來分一分!”
說著便把那小半瓣橘皮掰開,一瓣遞給杳杳,一瓣塞到洛初手裡,自己還得意洋洋地仰頭問:“是不是甜的?”
杳杳被她稚氣模樣逗笑,故意點頭:“甜極了。”
洛初也學她口氣,伸手捏捏她的小臉:“可比你嘴還甜。”
小姑娘咯咯直笑,偏又扭頭望向父親,眼神裡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討好。覃淮看她滿嘴沾了糖漬,像一隻偷吃的小雀兒,眼角雖帶了幾分無奈,卻還是替她拭了拭嘴角。
這下吟微更歡了,彷彿得了準許,端著小盞又給眾人倒茶添水,嘴裡嘰嘰喳喳,惹得席間氣氛愈發熱鬨。
連伯兮也被她鬨得放鬆了神色,不再一味拘謹,偶爾插上一句,惹得大人們忍俊不禁。
……
直到酒過三巡,席間已是笑語不斷。銅爐裡的桂皮陳皮香氣氤氳,與席上熱酒的辛辣混在一處,熏得人臉頰微紅。
蘭青何舉盞開口:“今日難得幾家人都在,雖是新喪未過,不宜張揚,但終究除夕夜,總要盼個好彩頭。來年但願風調雨順,各位平安康健。”
眾人齊聲稱是,紛紛舉盞。
李遠思亦舉杯,語氣淡淡,卻帶幾分真誠:“來年諸事順遂,親人都要平安。”
說罷,他眼神一轉,看向蘭沅卿。
沅卿方纔被杳杳、洛初拉著說笑,聞言隻抿唇一笑,也舉盞相和。
齊氏勸著自家兒子伯兮:“你年紀小,不必飲酒,敬上一杯茶湯也好。”
伯兮點點頭,鄭重舉起小盞,稚聲道:“祝姑母、姑父長長久久。”
眾人忍俊不禁。
吟微偏要湊趣,雙手托著空盞學樣子:“我也要說!我希望阿孃、阿耶,還有大家,都要在一起,平平安安。”
吟微的話音落下,廳中先是一靜,旋即笑聲四起。
齊氏笑道:“好孩子嘴最靈,吉言吉語,來年定能應驗。”
沅卿望著女兒眼裡晶亮的神色,心底柔得一塌糊塗,舉盞輕聲道:“我也有個願。”
話到一半,她眼神卻不由自主望向覃淮。
燭影下,他正好也側過臉來。那雙眸子一向冷沉,今夜卻因酒意與爐火微熏,映出幾分溫潤光澤。
四目相接的一瞬,彷彿心底的話都不必多說。
沅卿低聲續道:“隻盼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便好。”
幾乎同一時刻,覃淮的聲音也落下:“平平安安,一家在一處。”
二人一唱一和,毫無遲疑。
滿座親友先是愣住,隨即鬨堂大笑。
李杳杳笑得直不起身子,掩口打趣:“表姐表姐夫心思都一般無二,怕是等不了多久,家裡就又要添人了。”
洛初立刻附和,眼睛亮晶晶:“對啊,大姐姐隻怕明年就要多一個小侄兒小侄女!”
眾人笑聲更盛,齊氏也搖頭嗔道:“你們這幾個小的,就知道胡說。”
語氣裡卻滿是喜意。
蘭沅卿被說得麵頰微熱,低低嗔了一聲,眼角卻不自覺含笑。
覃淮隻是握緊了她的手,神色淡然,似笑非笑,反倒更惹得眾人起鬨。
……
夜漸深,堂中酒菜換成了清茶與點心。外頭風雪停了,簷角的冰淩在月光下泛著銀光,襯得內室暖意更盛。
李杳杳與蘭洛初一開始還嘰嘰喳喳,後來被睏意催得靠在一起,打著小盹。
伯兮雖說最要強,可到底是個孩子,眼皮子直打架,握著小茶盞的手漸漸鬆開,險些撒了,齊氏忙伸手接住,笑罵:“還逞什麼強?守歲也不差你這一炷香的工夫。”
吟微卻最是活潑,一開始硬撐著,嚷著要陪阿耶阿孃一直坐到天亮……
後來軟綿綿地窩在母親懷裡,手裡還緊攥著半塊糖鬆子,眼皮子越垂越低,終於在沅卿懷裡睡著了,呼吸均勻。
沅卿低頭看著她,眼裡溫柔得似要化開。
覃淮伸手把女兒從她懷裡抱過去,小心放在榻上,又替她掖好被角。
小姑娘睡夢裡還咕噥一句:“阿耶……阿孃……一家在一起……”
廳裡一瞬靜了下來。
齊氏看著,眼眶微紅,柔聲道:“孩子的心思最真,怕是我們這些做長輩的,都說不出這般話。”
眾人心頭都被輕輕觸動,原本的熱鬨笑聲漸漸收斂,轉而成了一股溫潤安寧的氣息。
守歲漸入深夜,大人們的話題慢慢轉到往事。
蘭青何說起當年的一些舊事,李遠思偶爾插上一句,連一向寡言的覃淮,也被推著說了幾句府中舊人舊事。
聲聲笑語,在爐火的映照下若隱若現,帶著一種久彆重逢後再不願分離的安寧。
漸漸地,孩子們都沉沉睡去。
杳杳與洛初相依在一處,伯兮安靜地枕在母親肩頭。
吟微卻仍不安分,小手在夢裡胡亂抓著,眉間還掛著笑意,直到被覃淮握住,才慢慢安穩下來。
蘭沅卿靜靜看著這一幕,心口柔得似要化開。她靠在覃淮身側,爐火的熱意烘得她眼皮也漸漸沉重。
覃淮偏過臉,望著她微微倚來的身影,低聲問:“困了?”
她搖頭,唇邊帶笑,眼神卻亮亮的:“難得今夜一家團圓,我捨不得睡。”
他心中微動,眸光深沉,半晌伸手覆住她的手,掌心灼熱,語聲低而篤定:“若你願,我陪你守到天亮。”
蘭沅卿仰臉與他對視,火光在他眉眼間搖曳,她忍不住笑了,眼底泛起一層晶亮的淚光。
她輕聲道:“真想一輩子這樣過下去。”
這樣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爐火常溫,親人常在。
覃淮喉間微動,指尖緊緊扣住她的手,像要將她牢牢嵌進掌心。
片刻,他聲音低沉而篤定:“便一輩子如此。”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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