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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郎君逼瘋魔 守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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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孝

兩日後,長安·樊樓。

正午的日頭透過雕花窗格,灑在漆麵暗紅的雕床上,斑駁光影隨風微動,似夢似幻。

蘭沅卿自昏迷中悠悠醒轉,指尖尚未動彈,便覺掌心緊攥著一物。那綢麵的觸感、那微涼的溫度,清晰無比。

是那枚荷包。

她緩緩睜開眼,目光微茫,恍惚之間彷彿還在山崖之側,血色未褪,風聲如哀。

“沅沅。”耳邊傳來低啞溫柔的一聲喚。

她偏過頭,隻見覃淮坐於床側,衣衫未換,鬢角微亂,眼下隱有青影,眼神焦灼,卻強自鎮定。他手中正捧著一碗溫熱藥湯,碗沿輕微發顫。

“你醒了。”他俯身將藥放於幾上,重新握住她的手,察覺那掌心的濕意——是汗,也是淚。

“……我昏了多久?”她嗓音虛弱得幾不可聞,眼神卻逐漸聚焦。

“兩日兩夜。”覃淮語聲低緩,“你昏迷時始終緊抓那荷包,不肯鬆手。”

蘭沅卿微微垂眸,手指緩緩張開,那枚荷包仍靜靜臥在掌中。綢麵已被血跡染深,蓮紋模糊,卻更顯沉痛。

“……外祖父呢?”她忽地擡眼,目光一寸寸探向他,嗓音哽咽。

覃淮眸色一黯,沉默片刻,方低聲道:“我們去了崖下,搜了整整一日。崖下是急流,水勢凶猛,岸邊儘是車碎與血痕……無一活口,也無……遺體。”

蘭沅卿的眼淚倏然落下。

她知曉,這便是再清楚不過的答案。

“他……真的不在了?”她喃喃一語,彷彿問他,又彷彿問自己。

“沅沅……”覃淮伸手欲替她拭淚,她卻忽地坐起,衣襟滑落,麵色蒼白,卻將那藥碗一手推開。

“不必。”她聲音發顫,“我不喝。”

“沅沅,你身子已弱,再不進補,怕是——”

“我隻想他。”

她低聲打斷他,下一刻已是撲進他懷中,泣不成聲,“淮哥哥,我不要藥,我不要什麼長安……我隻想要他好好的……我隻想見他一麵……”

“你答應我,要帶我回去的……”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聲音哽咽顫抖,彷彿全身每一寸氣力都溶入這場悲泣之中。

覃淮擁著她,指節發白,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他眼角泛紅,喉嚨發緊,許久,方纔低聲道:“沅沅……是我無能,未能護得阿公周全。”

“此番之禍,或許……也是我鎮北侯府之咎。”

他閉上眼,語氣裡滿是懊悔與痛楚,“若不是他多年暗助北境運糧開路,觸動京中權貴……怎會有今日。”

“你說什麼?”蘭沅卿擡起頭,眼中淚痕猶在,聲音卻微微顫抖,“你說這事……與你有乾?”

覃淮默然,麵色沉靜如水,卻冇有否認。

“你莫要胡言。”

她輕聲卻斬釘截鐵,“若說外祖父之誌,他一生忠義為本。年少戍邊,晚年賑災,心繫江山百姓,他所做之事,從無半點私心。若因援助邊軍而遭忌,那也是他願意擔下的。”

“這不是你的錯,亦不是鎮北侯府的錯。”

“你不必自責。”她語氣雖然微弱,卻分外堅定。

“他是我最敬愛之人。可我知道,他從未怕死,隻怕無用。若這一死能換邊疆百姓一線喘息,他不會後悔。”

“我隻是——”她低頭,輕輕將荷包貼於額前,眼淚又落,“隻是……太想他了……”

蘭沅卿話未儘,胸口忽地一窒,似有千斤之石壓來,她身形微晃,臉色霎時慘白如紙,唇邊那一點紅意猝然噴湧而出,染在荷包之上,也濺濕了覃淮半邊衣襟。

“沅沅!”覃淮聲音陡然變調,眼中駭色如潮水般漲開。

他幾乎是抱著她往榻上伏下,雙手微顫地替她拭血,卻怎麼也止不住那不斷湧出的紅。藥碗“啪”一聲落地,湯汁四濺,他卻全然未覺。

“來人!傳大夫!立刻傳大夫!”

他幾近嘶聲,平日沉穩端方的模樣儘失,像是瘋了一般抱著她往懷裡緊緊摟住,嗓音幾乎顫抖,“沅沅,你撐住,你彆嚇我……你說過的,要同我並肩而行的,你怎的就……怎的就捨得丟下我!”

榻上女子氣息羸弱,睫羽顫動如蝶翼,唇角殷紅未褪,卻仍死死攥著那枚荷包,指節蒼白,幾要嵌入肉中。

“淮哥哥……”她聲音極輕,幾如夢囈,帶著虛弱的喘息,“我……疼……”

隻是這兩個字,便叫覃淮心頭如被利刃生生剜過,幾欲將他劈碎。

“我知你疼,我都知……”他俯首抵在她額前,聲音啞如風中破竹,“可你若再不護著自己,那阿公於泉下怎得安心?”

“你若也出了事,我該如何向他交待?”

蘭沅卿聽著他低聲哽咽,胸腔隨之微顫,淚水再度湧出。

她自小體弱,五歲那年受凍,後又因傷及根骨,雖被外祖父細心養護多年,卻始終是個不能動氣動情的身子。可此刻,她偏是忍不得、忘不得——

她如何忘得,那年冬夜,外祖父負雪而歸,將她緊緊裹入襟中,喚她“沅丫頭,要長命百歲”。

“我知……我該活著。”她唇角輕顫,淚珠一滴滴滾落,落入他掌心,“可他都冇來得及……與我道個彆……”

覃淮一手扶住她的肩,另一手緊緊包住她的指間,那荷包已被淚血浸得幾近模糊。

他垂首,將額抵在她掌心,聲音低低地碎了:“是我不好……我若能更早醒來,或許能護住你,護住他……是我無用。”

“你彆哭了……你再哭,我也要撐不住了……”

蘭沅卿聽著這話,身子輕輕一顫。

她隻剩下覃淮了……

她輕輕擡手,緩緩撫上他頰邊,喉中一聲嗚咽:“你……不許丟下我。”

“好。”

他點頭,眼中一片通紅,卻含著淚笑,“我答你,咱們一同熬過這一劫,一同將仇清了,將債還了,將阿公的心願……一個一個都走完。”

“所以你要好起來,好不好?”

榻上的女子輕輕點頭,卻也隻是緩緩合上了眼。

覃淮將她輕輕擁在懷中,低聲一遍遍呢喃著:“彆怕,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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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四,長安。

風清日薄,霜意已重。

城中街巷張貼素榜,坊間百姓皆著素衣,滿城白幡低垂,哀聲四起。坊口說書的老生哽咽不能成音,酒樓茶舍俱掛白布。

西市南巷之口,數名老嫗跪地燒紙,口中念著“李老爺一生好善樂施、濟危扶困,如今竟……”便又掩麵痛哭。

李錚嶽。大淵朝四方皆識之名。

每年災歲,他傾銀十萬、百裡運糧,濟數州之饑民。百姓喚他“李佳主”,富商稱他“李善人”,就連京中清流,也常舉他為士林風範。

而如今,他竟殞於長安之外,歹人劫車,馬匪無道。雖尚無明文公文傳下,但訊息已傳遍坊巷。長安自天子腳下至販夫走卒,俱為之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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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樊樓頂層,重帷深帳中,亦正籠著一縷沉沉的哀思。

蘭沅卿正披一身素白衣,衣領交折,袖口寬大。

她靜坐在窗前,手中捧著一盞溫茶,未曾飲一口。

鬢邊簪著一朵白色樟花,是舊製守孝所用,清清淡淡,卻甚顯肅意。

那花本生於西嶺,色白如霜,香微如豆蔻,被選為孝中之飾,寓意守節三年,如風不動,如水不濁。

樟花不過指甲大一團,卻簪在她烏髮上,宛若霜雪壓枝,將她整個人也壓得瘦了一圈。

素衣未施粉黛,愈顯眉目清寒,神色懨懨,病氣未褪。

她自唇角吐血那夜後,氣血大傷,連日來雖日日服藥,但食無味,眠不安,眼底始終浮著一層淡青。

覃淮坐於不遠處,仍是一襲灰袍,衣襟處新熨未久,顯見今晨剛更換過。

他眉目收斂,此刻亦微垂了頭,靜靜看著她纖薄的背影,眼中帶著說不儘的憐惜與憂慮。

門外忽有腳步停駐,隨即是兩聲輕叩。

蘭沅卿將茶盞輕輕放下,道:“進來吧。”

趙其與文旭踏入室內,俱著素色常服,麵色沉肅。二人一進門,便行了一個長揖,沉聲道:

“姑娘,老爺生前有命,若他有不測之虞,必請我們將您送回京中蘭府,親交雙親。”

趙其將一方錦囊呈上,內中是一紙遺命與佩玉,俱是李老爺手書物證。

“蘭府如今掌家者為您父,吏部左侍郎,正值中樞,位重言貴。您一日歸府,便是一門之女,無人敢輕慢。”

文旭在旁亦低聲道:“老爺之意,恐是望姑娘安穩,不為世途所擾。”

話說得溫和周全,卻句句在理。

蘭沅卿靜靜看著他們,未語。

她麵色極淡,似無怒意,亦無悲色,隻微微垂了眼睫,手指緩緩摩挲著衣袖邊角的線頭,白色衣襟在她掌中晃動幾下。

半晌,她方緩緩啟口:“勞二位一番心意。”

她重新拾起案上的藥盞,慢慢飲下,唇邊染了一圈苦色,卻麵無表情。

趙其與文旭皆不敢出聲,隻垂手恭立,一時屋中隻聞風入窗欞,帶起一陣素簾的低顫。

待她飲儘,將藥盞輕輕擱回案上,她才低聲開口,語氣極輕,卻字字清明:

“我不會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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