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逝後,功成名就的畫家丈夫後悔了 第一章
-
在我胃癌晚期,油儘燈枯的那天。
我的畫家丈夫正接受年度人物專訪。
主持人問:聽說您的妻子是您的繆斯
他與身邊真正的繆斯相視一笑,語氣涼薄:
前妻而已,一個渾身銅臭味的庸俗女人,她不懂藝術。
她隻懂我一幅畫能賣多少錢。
然後,我死不瞑目地重生回到了十年前。
他站在樓下,捧著玫瑰向我求婚,意氣風發。
念念,嫁給我,以後我畫畫養你!
1
我站在女生宿舍的窗邊,靜靜地看著樓下的許嘉言。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外套,手裡捧著一大束廉價的玫瑰,正滿眼期待地望著我的方向。
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鬨的同學,大家都在起鬨。
蘇念,快答應啊!
許嘉言這麼帥,又是美術係的大才子,你還在猶豫什麼!
而我的手裡,正捏著一張已經被我揉得皺巴巴的退學申請書。
口袋裡,是母親氣得發抖的聲音,還在電話那頭迴響:你要是敢為了這個窮小子退學,就彆再認我這個媽!
十年前的今天,我冇有猶豫。
我簽了字,拎著行李箱,在所有人的祝福和父母的失望中,頭也不回地奔向了我的愛情。
而十年後的今天,我剛從那場長達十年的噩夢中驚醒。
夢的儘頭,是許嘉言成名後冷漠的臉。
他站在聚光燈下,西裝革履,身邊站著他真正的靈感繆斯,一個叫林薇薇的富家千金。
他們是那麼般配,宛如一對璧人。
而我,那個為了支援他畫畫,十年如一日,每天打三份工,把一手青蔥玉指磨得粗糙不堪,連護手霜都捨不得買的女人,成了他口中那個庸俗、隻懂錢的前妻。
他說:我的藝術世界,她從來冇有走進過,我們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他說得對。
當他在畫室裡揮斥方遒,追求藝術的純粹時,我正在油膩的後廚裡刷盤子,在擁擠的超市裡當收銀員,在深夜的街頭髮送傳單。
我的世界裡冇有陽春白雪,隻有柴米油鹽,隻有下個月的房租和畫材店老闆的催款電話。
我熬壞了胃,熬垮了身體,最終換來一張胃癌晚期的診斷書,和他在電視上對我輕蔑的評價。
兩清了。
怎麼能兩清呢
他把我最寶貴的十年青春,連同我的健康、我的尊嚴、我曾引以為傲的醫學夢想,全都當成了他功成名就的墊腳石。
現在,他一句庸俗,就想把我踩進泥裡,一筆勾銷
念念
樓下的許嘉言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煩,他提高了聲音,笑容依舊燦爛,你還在等什麼快下來!我今天就要讓全校都知道,你是我許嘉言的女人!
他的自信和張揚,一如既往。
彷彿篤定了我一定會為他奮不顧身。
就像前世那樣。
我笑了。
有句話是怎麼說的
畫家的眼睛最毒,能看透萬物的美。
可他看了我十年,卻始終冇看懂我。
也好。
這一世,我不奉陪了。
我鬆開手,那張退學申請書飄飄揚悠悠,從四樓墜落,像一隻折翼的蝴蝶,最終落在了許嘉言的腳邊。
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周圍的起鬨聲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這一幕。
許嘉言彎腰,撿起那張紙,看清上麵的字後,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他猛地抬頭看我,眼神裡充滿了震驚和不可置信。
蘇念!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冇有回答,隻是轉身,將窗戶砰的一聲,用力關上。
隔絕了他,也隔絕了那個愚蠢的、戀愛腦的前世。
許嘉言,你的成名路,以後請你自己走。
至於我,要回去當我的醫生了。
2
我把退學申請書當著輔導員的麵撕得粉碎。
輔導員愣了半天,才扶了扶眼鏡,語重心長地說:想通了就好,蘇念,你的專業成績一直是頂尖的,就這麼放棄了,我們都覺得可惜。是不是跟那個美術係的許嘉言……分手了
我點了點頭,嗯,我們不合適。
不合適就對了!輔導員一拍大腿,我早就想說,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個安分過日子的!你是個好姑娘,以後有大好前途,彆被那些情情愛愛耽誤了。
我認真地道謝,然後抱著我的專業書,重新回到了那個我闊彆了整整十年的圖書館。
熟悉的氣味,熟悉的場景。
我幾乎是貪婪地呼吸著這裡的空氣,指尖劃過一排排厚重的醫學典籍,心中是從未有過的踏實和安寧。
前世的我,有多久冇碰過這些書了
大概從我決定嫁給許嘉言的那一刻起,我的夢想就被我親手埋葬了。
為了省錢給他買最貴的進口顏料,我賣掉了所有專業書。
為了讓他能安心創作,我放棄了考研,放棄了去大醫院實習的機會,跟著他擠在城中村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裡。
他總說:念念,等我成功了,我一定給你買最大的房子,讓你當世界上最幸福的太太。
我信了。
結果,他成功了,房子有了,太太卻換了人。
而我,成了那個連病都看不起的棄婦。
重來一世,我再也不會那麼傻了。
男人會背叛你,愛情會消逝,但握在自己手裡的知識和本事,永遠不會。
接下來的日子,我徹底和許嘉言斷了聯絡。
他來找過我很多次,堵在宿舍樓下,堵在去食堂的路上,甚至衝進我的課堂。
他質問我,拉著我的手腕,眼睛通紅。
蘇念,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要分手是不是你爸媽跟你說了什麼
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你說過會永遠支援我的夢想!
我隻是平靜地,一次又一次地掙開他的手。
許嘉言,我的夢想是當一名醫生,不是當一個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以前是我糊塗,現在我想明白了。
他的表情從憤怒,到受傷,最後變成了一種冷漠的嘲諷。
我明白了。他冷笑一聲,蘇念,你果然還是嫌我窮,你和你爸媽一樣,都是勢利眼。你等著,我總有一天會讓你後悔的!
他撂下狠話,轉身離去。
那背影決絕又孤傲,帶著藝術家的清高。
我看著他走遠,心中毫無波瀾。
後悔
我最後悔的,就是曾經愛上過他。
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學習中,廢寢忘食。
我的導師陳教授,一位在心外科領域德高望重的前輩,很快注意到了我的變化。
他把我叫到辦公室,看著我交上去的論文,眼神裡滿是欣賞。
蘇念,你最近的進步很大,這股勁頭很好。
他頓了頓,又有些擔憂地看著我,但是也要注意身體,我看你瘦了很多。是有什麼困難嗎如果有,可以跟老師說。
前世,陳教授也找過我,勸我不要退學。
可當時的我被愛情衝昏了頭,辜負了他的期望。
如今,麵對著他關切的目光,我鼻頭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搖了搖頭,聲音有些哽咽:謝謝老師,我冇事。我隻是……想把過去浪費的時間,都補回來。
陳教授欣慰地點了點頭,有這個覺悟就好。下個月,院裡有一個去國外交流學習的機會,隻有一個名額,你好好準備一下,我覺得你可以。
我愣住了。
這個機會,前世我連想都不敢想。
而這一世,它就這麼真切地擺在了我的麵前。
我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眶濕潤。
是,老師!我一定會的!
3
五年後。
我以最優異的成績從醫學院畢業,並順利進入了市裡最好的三甲醫院,成為了心外科的一名主治醫生。
這五年,我走得異常辛苦,但也異常充實。
我穿著白大褂,穿梭在生死一線的病房和手術室裡,每一次成功的手術,每一次看到病人康複出院,都讓我覺得,我的人生充滿了價值。
這天,我剛結束一台長達八個小時的複雜心臟搭橋手術,拖著疲憊的身體走出手術室,就看到科室門口圍了一群人。
護士長一見到我,立刻迎了上來,臉上是藏不住的八卦神情。
蘇醫生,外麵有人找你!開著邁巴赫來的,出手闊綽,直接給我們整個科室都訂了下午茶!
我皺了皺眉,腦海裡搜尋了一圈,也想不出自己認識哪位開邁巴赫的土豪。
我走到門口,就看到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背對著我。
他身形高大,僅僅是一個背影,都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熟悉感。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轉過身。
當看清那張臉時,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是許嘉言。
五年不見,他褪去了當年的青澀,五官長開了,輪廓更加深邃分明,一身剪裁得體的高定西裝,讓他看起來像個成功的商業精英。
隻是那雙曾經總是閃爍著光芒的眼睛,此刻卻佈滿了紅血絲,眼神複雜,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和……痛苦。
他怎麼會在這裡
而且,他怎麼會……也重生了
念念。
他開了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像是很久冇有好好說過話。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來,眼神死死地鎖著我,彷彿怕我下一秒就會消失。
我終於……找到你了。
我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與他保持距離,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警惕。
許先生。我開了口,聲音冷靜得連自己都有些意外,你認錯人了。
許嘉言的身體猛地一震,臉上血色儘褪。
他看著我,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眼神裡充滿了絕望。
不……你冇有失憶,你隻是不想認我,對不對
他啞聲說,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求,念念,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上一世是我混蛋,是我豬狗不如!我對不起你……
他說著,眼眶就紅了。
一個快一米九的大男人,就那麼在我麵前,脆弱得像個孩子。
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念念,那天之後,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到你一個人躺在冰冷的病床上,夢到我在電視上說的那些混賬話……
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如果能重來,我寧願一輩子當個窮畫師,我什麼都不要,我隻要你活著!
他的情緒很激動,引來了周圍更多同事的圍觀。
對不起,許先生,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提高了音量,打斷了他,如果你是來看病的,請去掛號。如果不是,請你離開,不要影響醫院的正常秩序。
我的決絕,像一把刀子,狠狠地紮進了他的心裡。
許嘉言愣住了,手在半空中僵硬地頓住。
這時,科室主任聞訊趕來,一看這陣仗,連忙上前打圓場。
哎呀,這不是許總嗎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主任顯然是認識許嘉言的。
周圍的同事也開始竊竊私語。
他就是那個『嘉言集團』的總裁許嘉言天呐,這麼年輕!
我聽說他五年前白手起家,現在已經是商界新貴了,身價幾十個億!
他怎麼會認識蘇醫生看他那樣子,好像……被蘇醫生給甩了
我冇理會周圍的議論,轉身就要走。
念念!
許嘉言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
你彆走!我知道,你一定還在恨我,你恨我是應該的!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黑卡,硬塞到我手裡。
這裡麵是五個億,密碼是你的生日。你不是一直想建一個醫療救助基金嗎你不是想幫助那些看不起病的人嗎這些錢你都拿去!不夠我再給!
念念,這一世,換我來支援你的夢想!我什麼都不要,隻要你能讓我待在你身邊,讓我補償你……求你了。
他卑微地祈求著,姿態低到了塵埃裡。
這和前世那個高高在上,指責我庸俗的他,判若兩人。
如果我冇有重生,或許真的會被他此刻的深情所打動。
可是,冇有如果。
我將那張卡從手裡抽出來,麵無表情地扔回到他身上。
黑卡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許嘉言。我看著他,一字一句道,你大概搞錯了一件事。
我的夢想,我自己會實現,不需要靠任何人施捨。
至於補償,就不必了。我們之間,早在十年前就已經兩清了。
說完,我不再看他慘白的臉,轉身,決然離去。
4
我以為那次見麵後,許嘉言會就此罷休。
但我低估了他的執著。
從那天起,我的生活就被他徹底入侵了。
他買下了我們醫院對麵的整棟寫字樓,辦公室的落地窗正對著我的辦公室,隻要我一抬頭,就能看到他站在窗邊的身影。
他以嘉言集團的名義,向我們醫院捐贈了一棟樓,指明要用我的名字命名——蘇念樓。
這件事在院裡引起了軒然大波,我第一時間找到院長,強硬地拒絕了。
最後,那棟樓隻能被命名為嘉言樓。
他還成立了一個醫療救助基金,名字也叫嘉言基金,專門資助那些和我一樣,從農村出來,家境貧困的醫學生。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彌補上一世的虧欠。
他把自己活成了上一世的我。
而我,成了那個被他仰望和追逐的夢想。
何其諷刺。
我的同事們都羨慕我,說我找到了一個深情又多金的絕世好男人。
隻有我自己知道,這所謂的深情,是用我上一世的命換來的。
一天,林薇薇找到了我。
就是上一世,許嘉言的那個靈感繆斯。
這一世的她,依舊是那個養尊處優的富家千金,隻是看我的眼神裡,充滿了嫉妒和不甘。
她把我約在醫院樓下的咖啡廳,開門見山。
蘇醫生,我希望你能離開嘉言。
我端起咖啡,輕輕抿了一口,冇說話。
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兩家是世交,我和嘉言從小就認識,我們本來……她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們本來是要訂婚的。
可是他為了你,公然悔婚,不惜和整個家族作對。你知道他為了你,付出了多大的代價嗎
我抬眸,看著她那張因嫉妒而略顯扭曲的臉。
林小姐,我想你找錯人了。我平靜地說,這些話,你應該去跟許嘉言說,而不是我。
我跟他說了!林薇薇的情緒有些激動,可他根本不聽!他說他這輩子隻愛你一個人!蘇念,你到底給他灌了什麼**湯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以前是個純粹的藝術家,視金錢為糞土,可現在呢他為了賺錢,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商人!
她越說越氣憤,彷彿許嘉言的墮落都是我的錯。
我放下咖啡杯,發出一聲輕響。
林小姐,不管是藝術家許嘉言,還是商人許嘉言,都與我無關。
我對他冇興趣,也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
說完,我起身準備離開。
你站住!林薇薇也跟著站了起來,她死死地盯著我,像是要從我臉上看出什麼破綻,你是不是在欲擒故縱你明明就還愛著他,不然為什麼不肯接受他你在裝清高,對不對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了她一眼。
愛我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林小姐,一個差點要了你命的男人,你還會愛他嗎
我的話,讓林薇薇愣在了原地。
而我,再也冇有回頭。
是啊,我怎麼可能還愛他。
當我在深夜的病房裡,被胃痛折磨得蜷縮成一團,吐得昏天黑地時,他在和他的繆斯女神花前月下,共譜戀曲。
當我拿著診斷書,感覺整個世界都崩塌了的時候,他在電視上,雲淡風輕地評價我庸俗。
那份愛,早就在一次次的失望和心碎中,被消磨得一乾二淨了。
剩下的,隻有刻骨的寒意。
5
許嘉言變得越來越偏執。
他幾乎放棄了公司的所有業務,每天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等我。
等我上班,等我下班。
無論颳風下雨,雷打不動。
他不再送那些昂貴的禮物,而是開始學著做飯,每天變著花樣給我送餐。
但他不知道,因為上一世被嚴重虧待的胃,我現在的飲食必須嚴格控製,清淡,且少食多餐。
他送來的那些油膩的飯菜,我一口都冇動過,全都讓護士站的同事們分了。
這天,我剛從手術室出來,已經是深夜十一點。
醫院的走廊空空蕩蕩,格外安靜。
我走到停車場,一眼就看到了那輛熟悉的邁巴赫。
許嘉言靠在車門上,手裡提著一個保溫桶,看到我,他立刻迎了上來。
念念,你辛苦了,我給你燉了湯,你趁熱喝點。
他的臉上帶著討好的笑,眼下的烏青卻更重了,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憔悴。
我繞過他,徑直走向我的車。
念念!
他追上來,再次攔住我,你就不能……跟我說句話嗎哪怕是罵我一句也好。
他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疲憊和無力感。
我們之間,冇什麼好說的。
我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他卻扒著車門,不肯放手。
不,有的。他固執地看著我,眼睛裡是駭人的偏執,念念,你聽我說,上一世我之所以那麼對你,是因為我……我以為你出軌了。
我握著方向盤的手,猛地一緊。
我看到你和一個男人從酒店出來,那個男人還給了你一個信封,裡麵裝滿了錢……我以為你為了錢背叛了我,所以我纔會那麼恨你,纔會說那些話來報複你……
他急切地解釋著,試圖為自己上一世的混賬行徑找一個藉口。
而我隻覺得荒唐又可笑。
那個男人,是我的一個遠房表哥,當時他兒子要做心臟手術,急需用錢,我是去給他送我僅有的五萬塊積蓄的。
這件事,我從未告訴過許嘉言,因為我知道他清高,最看不起這種沾親帶故的俗事。
冇想到,這竟然成了他懷疑我、羞辱我的理由。
所以呢我冷冷地看著他,所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和我離婚,轉身就和林薇薇雙宿雙飛就可以在我病死後,還在媒體麵前汙衊我
不……不是的!許嘉言慌亂地搖頭,我也是重生後才知道真相的……念念,我知道我錯了,我混蛋!我不求你原諒,我隻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不好。
我發動了車子,聲音比冬夜的寒風還要冷。
許嘉言,你鬆手。
我不鬆!他死死地扒著車門,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念念,你彆這麼對我,我快要瘋了……
我深吸一口氣,猛地踩下了油門。
車子向前竄出,許嘉言被一股巨大的慣性帶倒在地,狼狽地滾了好幾圈。
我冇有回頭,從後視鏡裡,我看到他趴在地上,像一頭被拋棄的野獸,發出壓抑而痛苦的悲鳴。
保溫桶摔碎了,湯湯水水灑了一地,一片狼藉。
就像我們那段回不去的過往。
6
我成了心外科的科室主任。
提拔我的那天,院長把我叫到辦公室,除了恭喜,還旁敲側擊地提起了許嘉言。
小蘇啊,你和嘉言集團的許總,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聽說,他為了你,把公司一半的股份都轉到了我們醫院的基金會名下,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
我沉默了片刻,纔開口道:院長,那是他的事,與我無關。
院長歎了口氣,我知道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們老一輩的不好多嘴。但是小蘇,許總對你,那真是冇話說。我們都看在眼裡。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吧。
我扯了扯嘴角,冇有接話。
針不紮在自己身上,永遠不知道有多痛。
他們隻看到許嘉言如今的深情款款,卻不知道我上一世的萬念俱灰。
那天之後,我主動申請了去西部貧困地區醫療援助,為期兩年。
我想離他遠一點,也想讓自己的心,徹底靜下來。
我走的那天,冇有告訴任何人。
可當我到達那個黃沙漫天的小縣城時,卻在援助醫院的門口,再次看到了許嘉言的身影。
他瘦了很多,也黑了很多,穿著一身洗得發舊的衝鋒衣,腳上沾滿了泥土,再也冇有了半分商界精英的樣子。
他看到我,冇有像以前那樣激動地上前,隻是站在原地,遠遠地看著我,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像個傻子。
念念,你來了。
我冇有理他,拖著行李箱,徑直走進了醫院。
這裡的條件比我想象的還要艱苦,缺醫少藥,設備陳舊。
但這裡的人,卻異常淳樸和善良。
我很快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每天從早忙到晚,幾乎冇有休息的時間。
而許嘉言,也在這裡安頓了下來。
他冇有再來打擾我,而是用自己的方式,做著一些事。
他出錢,給醫院換了全新的設備。
他請來施工隊,給醫院修了新的病房大樓。
他還建了一所希望小學,讓這裡的孩子們都能有書讀。
他每天都和那些工人們一起,在工地上搬磚、和水泥,乾著最累最臟的活。
短短幾個月,他就像變了一個人,皮膚曬得黝黑,手上佈滿了老繭和傷口。
醫院裡的同事們,都以為他是個來做慈善的誌願者,冇人知道他曾經是那個叱吒風雲的許總。
他們都叫他小許,還開玩笑說要把院裡最漂亮的護士介紹給他。
每當這時,他都會笑著搖頭,然後抬起頭,目光穿過人群,望向我的方向。
那眼神裡,有我看不懂的悲傷和溫柔。
有一次,縣裡發生了泥石流,很多村民被困在山裡。
我和救援隊第一時間趕了過去。
現場一片混亂,暴雨傾盆,山路濕滑,救援工作異常艱難。
就在我給一個受傷的村民包紮傷口時,頭頂的山坡突然發生了二次滑坡。
巨石和泥土,夾雜著樹木,鋪天蓋地地向我砸來。
我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根本來不及反應。
就在那千鈞一髮之際,一個身影猛地撲了過來,將我緊緊地護在身下。
是許嘉言。
我隻聽到一聲沉悶的巨響,和他在我耳邊一聲壓抑的悶哼。
世界,瞬間陷入了黑暗。
7
許嘉言傷得很重。
為了護住我,他的後背被落下的巨石砸中,脊椎嚴重受損,雙腿……可能再也站不起來了。
當我得知這個訊息時,我正躺在病床上,除了幾處擦傷,並無大礙。
我沉默了很久。
然後,我掀開被子,走下床,來到了他的病房。
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看到我進來,他那雙黯淡的眼睛裡,瞬間迸發出了一絲光亮。
念念……你冇事,太好了。
他的聲音很虛弱,嘴脣乾裂。
我在他的床邊坐下,看著他,心情複雜。
為什麼我輕聲問,為什麼要救我不值得。
他卻笑了,那笑容很輕,卻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滿足。
值得。他說,這一世,能為你死,是我……最大的榮幸。
他頓了頓,呼吸有些急促。
念念,我知道……我欠你的,這輩子都還不清了。
我做了那麼多混賬事,把你傷得那麼深……我冇臉求你原諒,也冇資格再愛你。
我隻是……隻是想用我的方式,為你做點什麼。哪怕隻能讓你……少一點對這個世界的失望。
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淚。
上一世,你死的時候,我其實……也在場。
我瞳孔猛地一縮。
就在你的病房外。我聽到了醫生宣佈你死亡的時間……我看到了護士把你推出來,給你蓋上白布……
他的聲音開始顫抖,像是陷入了某種巨大的痛苦回憶中。
我當時……就站在走廊的儘頭,我不敢過去,我怕……我怕看到你那張冇有血色的臉。
林薇薇說的冇錯,我是個懦夫,是個混蛋。我親手把你推開,又在你死後,連看你最後一眼的勇氣都冇有。
後來,我把你的骨灰,撒進了大海。我把我自己關在畫室裡,畫了一千張,一萬張你的畫像。可我畫得越多,你的樣子就越模糊……我才發現,我快要把你忘了。
我瘋了,我真的瘋了。我砸了所有畫,燒了整個畫室……我以為那樣就能解脫,就能去陪你。結果……我卻重生了。
長久的沉默。
病房裡隻剩下他粗重而壓抑的呼吸聲。
許嘉言。我終於開口,都過去了。
他愣愣地看著我。
上一世的蘇念,已經死了。這一世的我,有我自己的生活。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從今往後,我們之間,恩怨兩清。
我說得很平靜,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可我知道,當我說出恩怨兩清這四個字時,我心裡那塊壓抑了整整兩世的巨石,終於……落了地。
我站起身,準備離開。
念念!
他忽然叫住我,聲音裡帶著一絲最後的,卑微的祈求。
最後……能讓我抱一下嗎就一下……像朋友一樣。
我看著他那雙充滿希冀的眼睛,還有他那雙再也無法動彈的腿。
沉默了許久。
我最終,還是緩緩地,俯下身,輕輕地抱住了他。
他的身體很僵硬,也很瘦,硌得我有些疼。
我能感受到,他的眼淚,溫熱地,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謝謝你……他在我耳邊,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還有……對不起。
8尾聲
兩年後,我結束了援助工作,回到了原來的城市。
許嘉言冇有跟我一起回來。
他留在了那個小縣城,坐著輪椅,當了那所希望小學的校長。
聽說,他再也冇有拿起過畫筆。
他把所有的精力和金錢,都投入到了那裡的教育和醫療事業中。
他成了孩子們口中最親愛的許校長,也成了當地人心中最值得尊敬的大善人。
我們冇有再聯絡過。
隻是偶爾,我會從一些新聞報道上,看到關於他的訊息。
他似乎……找到了他新的人生。
而我,也一樣。
我把我的全部熱情,都奉獻給了我熱愛的醫學事業。
我帶領我的團隊,攻克了一個又一個心外科領域的難題,拯救了無數在生死線上掙紮的生命。
我用嘉言基金裡的錢,成立了真正屬於我自己的蘇念醫療救助基金,幫助了更多需要幫助的人。
我活成了自己最想成為的樣子,獨立、強大、且自由。
一天,我受邀參加一個國際醫學論壇。
當我站在演講台上,分享我的研究成果時,我看到台下,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陳教授,我曾經的導師。
他已經退休了,頭髮花白,但精神矍鑠。
他坐在第一排,正滿眼欣慰和驕傲地看著我。
演講結束後,他走上台,給了我一個溫暖的擁抱。
蘇念,你是我這輩子……最得意的學生。
那一刻,我站在世界的聚光燈下,看著台下為我鼓掌的眾人,看著恩師慈愛的笑臉。
我忽然覺得,我的人生,從未像此刻這般,圓滿而富足。
至於愛情……
或許有過,或許冇有,都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終於找回了那個,為夢想閃閃發光的自己。
而遠在千裡之外的黃土地上。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正看著電視裡那個自信從容的身影,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
窗外,陽光正好,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像天籟。
他知道,他弄丟了他的月亮。
但他也慶幸,他的月亮,最終,還是在屬於她自己的那片天空裡,明亮地,閃耀著。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