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富二代嗎 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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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可能!”陶旭深沉地道,“我老大是最最靠得住的大好人。”
裴大好人在海上漂了好些天,船剛靠岸,便覺一股荒蕪焦臭的氣息撲麵而來,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
渡口見不著幾個人,大抵都在忙著災後重建的事宜。
裴幾便先與李承非的船員一塊吭哧吭哧把船上的貨物卸下來。
“大人!您是朝廷派來賑災的麼?”貨卸一半,便見兩個值守的壯漢跑到跟前搭了把手,神色激動。
裴幾不置可否,環顧了一圈兒問道:“情況怎麼樣了?”
“不太好,傷亡也挺慘重的。”
“帶我見見縣令。”裴幾道,“再去找些人來把這些糧食衣物分給大家。”
“是!”
“裴哥,那我們先走了啊,三日後還經過這裡返航,到時若需要幫手,儘管開口!”李承非的船員跟他一樣仗義,本來定的返程航線是走另一條近道的。
裴幾衝他抱了抱拳:“行,多謝了!”
寧城縣令是個上了年紀、長得一臉苦相的小矮子,裴幾第一眼看到就覺得他很像皮影戲裡的黑臉兒,至於是好是壞還有待考究,反正他對做官的都沒什麼好印象。
“老頭兒我問你,這幾天有沒有人送賑災物資來?”裴幾不死心似的又確認一遍。
縣令頭發薅禿了都想不起來這是哪個大人物,年紀輕輕的說話是一點不客氣。
“沒、沒有。”
寧可全倒進海裡也不給災區送去麼。
“彆落到我手上!”裴幾一拳打在身旁的樹乾上,似是不解氣,他又咬著牙錘了好幾下,手上滿是血汙泥濘。
前段日子過得太過平靜安逸,他直到現在站在廢墟之上切切實實地看到這滿城的風煙狼藉,才如夢初醒般想起那樣禽獸不如的人真的存在。
那些他出於任何報複也好、彆的什麼心思也好,高高在上倒掉的,是二百兩的救災糧,又是多少條活生生的人命!便是千刀萬剮都無法抵消那樣深重的罪孽。
縣令和旁邊站著的幾個手下見他這般失控,不敢言也不敢動,麵麵相覷著。
“大、大人”最後還是縣令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沒事。”裴幾擡起頭抹了把臉,恢複如常道,“事不宜遲,趕緊把這些東西先送去分給大家吧,人都在哪兒呢?”
“哎!好,好。鄉親們都被安置在菩提禪院呢。”縣令走在前麵帶路,指揮著十幾個年輕人搬著物資往寺廟的方向去。
這個廟宇並不像其他地方修建的那樣金碧輝煌,破敗得到處是填填補補的痕跡。位置卻選得不錯,在山穀低窪處,邊上繞著一條小溪。
裴幾最後一個抵達,剛跨過門檻,一擡眼,堂前的幾百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灰頭土臉的驚恐之中又裹挾著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的希望,令他有些不自在。
“人都在這了嗎?”
“是,年輕力壯的都在這院子裡,年紀稍長的和婦女孩子都安置在屋裡。”
裴幾點點頭,沒說話。
縣令歎了口氣繼續道:“我們本就是小城,大家都是以種地為生,這山火一燒,莊稼全都燒光了。來往船隻也不多,訊息閉塞,更沒有能緊急避難的地方,隻能委屈大家窩在這小地方了。微臣差點以為府裡的物資就要撐不到朝廷來救濟了呢!多虧了大人您”
“那確實撐不到。”
縣令不明白。
“我不是京中來的。”裴幾無奈道。本意沒想解開這個誤會,一來實在聽不下去這口官腔,二來,狗朝廷哪兒配背這白得的好名聲。
縣令錯愕道:“那敢問公子大名?”
裴幾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兒:“白豫,我叫白豫。”
他在心裡邪惡地笑了笑,反正用的是他的錢。活菩薩的名聲果然還得讓活菩薩擔著才對味兒。
“多謝白公子!多謝白公子!”有了縣令的帶頭,那些眼巴巴的百姓也此起彼伏地“多謝白公子”。
裴幾非常心安理得地替白老闆全盤接受了這些感謝。
不知道他若是聽說了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嗬嗬。
他靠在門邊,不動聲色地看著縣令吆喝組織大家拿新到的小米小麥煮粥。沒有人爭搶也沒有人推搡,全都安分老實地聽這小老頭兒的安排,井然有序。這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隻是這些人,看起來少說有三分之一都生著病,其中再有一些孩童虛弱得要死。可眼下上哪兒給他們找大夫找藥。
裴幾煩躁了起來,早知道再買些藥材來了。
“白公子,你這手還是包紮一下吧。”縣令那頭忙完,滿頭大汗地跑到他身邊,給他拿了卷繃帶,一麵跟他彙報,“我們已經讓一些有力氣的年輕人去火災現場清理了,可人手還是很稀缺”裴幾回了回神。
“你們沒有去向其他地方求助麼?”
“有的!我們就給附近的郡城都發了信。”縣令那粗粗的眉毛又擰了起來,“可訊息就彷彿是石沉大海般,完全得不到回應。”
一猜就是被各地的官府扣下了。
“有船嗎現在?”
“有。”
—
“說來慚愧,有事相求才前來拜訪。”白豫笑道。
“白兄說笑了。你們搬離燕州後我爹孃抓我課業,寫的好些信也沒機會寄出去,我纔是自慚形穢。”宋知遠給他倒了杯茶,“陳老身體還好嗎?”
“走了。”白豫微抿了一口,不太喜歡,便放下了,神色不改道,“十年前就走了。”
“啊”宋知遠錯愕道,“怎會?”
白豫看了他一會兒,垂眸道:“病逝。”
宋知遠沉默了會兒,起身揖了揖:“陳老待人以慈,持身以正。晚輩不才,欲為其上香祭拜,以表敬意,懇請白兄應允!”
白豫溫煦地笑道:“宋兄不必多禮,過些日子便是清明,到時你若有空,一起去便是。”
“好,我定會留出時間。”
白豫道:“其實我這次來,是想將舍弟托付給你。”
“舍弟?”宋知遠顯得有些激動,久彆重逢的拘謹彷彿一下子被衝散了,“難道!”
白豫笑著搖了搖頭,道:“是祖父當年收養的。”
“我還以為”宋知遠惋惜道,“抱歉啊白兄,我並非有意冒犯。”
“無妨,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們回不回來,早就已經不重要了。”
宋知遠拍了拍他的肩,縱是滿腹經綸,這一時也不知說什麼好。
“看來今日不是提這些的好時候,日後你我挑個日子,好好坐下來聊聊天。”宋知遠道,“不如先談談令弟吧。”
程小啊。
陳泰安帶著白豫搬來洛京的第一天,就被人偷家了。
一幫小毛孩乞兒。
手段也是低劣得很。陳泰安隻是轉個身,幾個人在身後發出的動靜讓人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都難。
於是白豫就這麼坐在小板凳上直勾勾地盯著他們毫不利索的動作,陳泰安卻伸手複上他的眼睛帶著他一起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笑道:“由他們去吧,若是能換些錢來果腹也是好的。”
白豫點了點頭,掐著指頭默默算了算,心道他們倒是會挑,把擺在台子上最不值錢的拿走了。
沒想到那日晚上,兩人看完花燈回家時,看見一個落單的小孩在他們家門前鬼鬼祟祟地不知做什麼。
白豫覺得這裡的治安著實差勁,令盜賊猖獗至此,這可是在洛京最為繁華的地帶啊。
“大膽小賊!”白豫在陳泰安上手阻止前就拿著花燈衝了過去,摁住這可疑的小偷,又一把奪過他手裡的包袱,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又拿了什麼東西!”
小乞兒被嚇得不輕,淚水嘩嘩地流。白豫不為所動,單手扯開口袋。
“爺爺,是早上那些。”白豫仰起頭對走到跟前的陳泰安道。
“嗯,你問問他,是不是替他們來還的。”
“你是不是替他們來還的?”
“是是。”乞兒抽噎道。
“還了便好,放他去吧。”
白豫聽到此話,才發現自己還緊緊揪著對方的領子不放,有些難為情,趕緊鬆手了。
他看見陳泰安拿出帕子給這乞兒擦了擦眼淚,又把剛買的一盒鮮花餅塞進他懷裡:“跟你的夥伴們分著吃。”
見他愣在原地沒什麼反應,陳泰安笑著輕拍了拍他腦袋,他才終於回過神來,抓著那一盒餅拔腿就跑。
“阿寶,不進來嗎?”
白豫望著他跑掉的方向看了會兒:“我馬上回來!”說完便追了出去。
追著影子跑,很快就追丟了。
“沒爹沒孃的東西!又偷拿、又偷拿!”白豫停下來辨彆方向,卻聽旁邊幽暗的巷子傳出一陣拳打腳踢的聲音,“是不是偷偷去換錢了!不然你哪兒來的錢買餅吃!打死你!”
白豫輕手輕腳地靠近。
聽上去對麵人數不少,裡麵應該也有跟他差不多歲數的,白豫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打得過這些人。
他看了眼手裡的花燈。
“頑劣小童,以多欺少,當把你們都交由官府纔是!”
影子在牆上被拉得很長很長,聲音也難辨出年齡角色。
巷子裡的拳腳顯然被唬住,動靜戛然而止,卻沒聽見預想中倉皇逃竄的聲音。
白豫隻聽到他們低低的交談:“誰啊,是官府的人嗎?”
“肯定不是!”年紀稍大些的開口道,“程小!是不是你找來的幫手!”
“不、不是”
“管他是誰,我們這麼多人,揍他一頓就是!”
試探著向巷子口出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白豫吞了吞口水,不自覺後撤一步,卻被人扶住了肩膀。
“爺爺”
陳泰安笑道:“做得好。”
隨後他走到巷口,手上提著一貫銅錢:“去買吃的,彆再欺負人。”
白豫看清出來的六七個孩童,帶頭的比他還高半個頭,這才一陣後怕,起了一後背的雞皮疙瘩。
幾人拿了錢跑走後,白豫趕緊去看被打的小孩,正是方纔“替”他們歸還的那個。
一群頑童下手沒輕沒重的,這小孩被打得鼻青臉腫,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白豫先前沒注意,這會兒看清他的臉,回憶了一下,轉頭對陳泰安道:“早上他不在。”
陳泰安慈祥道:“你爹孃呢?”
小孩搖搖頭,不說話。
“那,你叫什麼名字?”
他還是不說話。
白豫想了想道:“程小?”
小孩猛地擡頭看他,然後猶豫著點了下頭。
陳泰安繼續好生好氣地問:“你為什麼要替他們還東西呢?”
這下他的嘴唇倒是動了動,聲音小得如蚊子嗡嗡:“偷東西不、不對。”
陳泰安麵露惋惜,他的爹孃多教子有方。
再這麼下去,不是被那些小孩同化,就是被活活打死。
“阿寶,我們帶他一起回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