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富二代嗎 下策
下策
“阿孃。”
裴幾腳下一頓。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他的爹孃,也不知是不是不在了。
“阿孃……”
裴幾歎了口氣,輕顛了他一下:“在呢在呢,不哭了啊。”
脖子被摟得更緊了。
哭著哭著呼吸又平穩了起來,看來這回是真睡著了。
裴幾生怕給他又吵醒了,一路上都沒敢再說話。
“白公……”
府上大門敞開著,縣令迎出來剛要喚人,就被裴幾擡手打斷了。
“他睡著了,有勞大人稍後命人把醒酒湯送到他房裡。”裴幾輕聲道。
縣令捂著自己的嘴點頭:“好,好。”
裴幾把白豫輕放在床上,卻在看見他淚痕遍佈的臉時,心猛烈地顫了顫。
他坐在床沿,垂眼用手背抹去那滿臉的淚,輕之又輕。
“小可憐兒。”
門被輕輕叩響,縣令親自把醒酒湯送了進來。
“要叫醒裴公子嗎?”
裴幾想了想道:“不用,我用勺兒給他灌進去就行。”若是再被吵醒,保不定這人一氣之下把自己揍個半死。
腦海中浮現出白豫生氣的模樣,他反倒樂了,真鮮活啊。
縣令點點頭:“那行,我先放這邊晾一會兒,白公子請便,有需要儘管吩咐。”
“多謝。”
門被輕輕帶上。
裴幾環顧了一圈他的房間,還是一乾二淨,連衣服都沒掛起來,所有的行李都整齊地擺在桌子上,跑路的時候倒是方便。
他正要起身,小指卻被勾住。
“彆走。”
“不走,我給你端湯呢。”裴幾掙了一下,卻發現白豫睡覺時候的力氣也大得離譜。
他隻好上手掰。
“這要是醒了可不怪我啊。”裴幾警告他。
他舀了一勺子送到他嘴邊小心翼翼地灌,湯水順著臉頰滑到了脖子。裴幾手忙腳亂地擦了擦。
他又捏著他下巴,讓唇瓣微微張開,再舀一勺灌入。眼見著能行,白豫卻使性子似的直接吐了出來。
各種方法,試了好幾次還是不行。
“喂,要不你起來自己喝?”他沒招了。
白豫緊鎖著眉,有點痛苦的樣子。
裴幾輕踢了踢床腳:“明天頭不痛死你。”
一聲不吭,一動不動。
“嘖。”裴幾輕捏住他鼻子,“你怎麼這麼難伺候?”若不是他給人灌醉的,纔不攬這吃力不討好的活兒。
他有點煩躁,但深夜又容易平靜。
平靜以後四下無人、安安靜靜的氣氛把他整個人籠罩住了。這種氣氛下……
容易鬨鬼。
至於鬨的什麼鬼。
“白豫,我說白了出此下策也不委屈你。”
不那麼明亮的燈影小心翼翼地晃動著,柔和又繾綣。
溫湯順著嘴角流過凸起的喉結、流過鎖骨,幾滴滑進衣裳,幾滴滴落在白豫微紅的脖子上。
醒酒湯軟軟的,裴幾舔了舔嘴唇。
然後扯過被子給他蓋上,又盯著人看了半晌,看他緊皺的眉舒展開,鬆了口氣吹熄了燈輕手輕腳地離開房間。
黑暗中耳根的顏色也是最濃的那抹。
裴幾沒回自己房間,站在院子裡吹風。
涼涼的風打在臉上,卻還是澆滅不了那臉頰的燥熱,他摸了摸脖子:“搞什麼啊,老子又沒喝酒。”
─
翌日,白豫難得睡到大中午才醒。
從沒醉成這樣,倒是意料之外的舒適。剛起身,正巧陶旭推門進來。
“哎,白老闆,你起了啊,頭還暈嗎?”陶旭關心道。
“還好。”
“那就好,開飯嘍。”
這種飯來張口的日子實在是太過愜意,卻也容易消磨人的意誌。白豫心上湧起一股濃厚的罪惡感,但又忍不住貪心再多一天。
不過這點心事就隻從房間持續到大堂,碰著裴幾時他還心情愉快地跟他打了聲招呼。
隻是裴幾的眼神似乎不太自然。
白豫難得關切地問候:“怎麼了?”
“沒事。”裴幾摸了摸鼻子,“有點沒睡好。”
“哦。”
日子充實又平穩地過去一天又一天。裴幾奇怪且彆扭地躲了他兩天之後又恢複原來的樣子了。三人每天不是上山就是下水,不是拔草就是插秧,於是由於疲憊,夜裡也再不用翻來覆去了。
風水養人,白豫自己都能發覺曾經筆下的生動,都儘數顯化到了現在──這裡沒有彆人,喜怒哀樂再也不用被壓抑,他能睡個好覺,也可以大聲地哭笑。
而與裴幾之間,成日都黏在一塊兒,自然是關係越來越親密。
甚至他還贈了他一個荷包,裡麵裝著一些助於睡眠的藥草。拜他爺爺所賜,除了琴棋書畫,其他的技能也是一點就通,還能舉一反三。就憑著那本祖父留下來、裴幾也偶然得到一本的藥學著作,他就能知道什麼藥材合在一起有什麼功效。
裴幾接過來,神色詭異、語氣更詭異地衝他道了謝。後來有一天突然跟他說他送的香包效果很好。
白豫點頭笑了笑。
一轉眼,春天就徹徹底底過去了。
三人一如尋常上山,拾完燒火要用的枯木鬆枝便坐在山頭休息,望著山下橫平豎直、方方正正的原野,心中感慨。
“我的夢想是當一個農民。”陶旭撐著根木杆認真地道。
白豫笑道:“很遠大的誌向。”
“那白老闆你的夢想是什麼?”
“我啊。”白豫往後麵的岩石上一靠,“我沒什麼夢想。”
“怎麼會?老大說,人在這世上就是要有夢想纔能夠活得下去啊。”
“那你有什麼夢想?”白豫轉向裴幾。
“不是一早跟你說過了?”後者一揮手,“我的夢想就是賺大錢,把這大瀾王朝的銀子儘數收入囊中,再群起而攻……”
白豫笑著打斷道:“謹言慎行。”
陶旭則歡呼:“老大威武!”
裴幾狂妄道:“遲早的事。”
白豫心中有數,袖中藏的拳頭用力地抓了抓。
照舊看太陽落在山的後麵,照舊在陶旭咿咿呀呀的碎語中輕鬆下山。
然而今天卻有了不同。
驚慌失措地聚集在碼頭的人們,像是昭示著一場血雨腥風的降臨。
他們丟下一背簍的樹枝樹乾,趕到岸邊時,人已經沒了。
裴幾遮了遮陶旭的眼睛:“彆看,去彆的地方玩。”
雖然對陶旭來說,他對死亡沒什麼概念,並不害怕這些,但還是聽話地離開了事發現場。
“阿柘!!!”人群中央圍著一個女子,抱著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哭得撕心裂肺。女子身後一對老夫妻一邊勸她一邊抹眼淚。
從周圍的隻言片語中,差不多能明白事情的經過。
那阿柘是姑娘許氏的青梅竹馬,兩人感情甚好,早已定下了婚約,隻等在外做工的阿柘薪水發下來,他們就成親。
誰知世事難料……
本該歡歡喜喜迎接新郎官兒的女子,最後卻隻等來了奄奄一息的愛人死在自己麵前,論誰都接受不了。
許氏當場就想要抱著阿柘跳江殉情。
“姑娘!可千萬彆犯傻啊!”裴幾拽著白豫擠到人群最前麵,看見矮小的縣令和那對老夫妻一起死死地扒拉住哭到力竭的姑娘,苦口婆心地道,“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纔好替阿柘討回公道啊……”
“我們有什麼公道可討?!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根本不把人當人看!分明是受了委屈,卻每回低聲下氣討要薪水都反被稱作鬨事,輕則趕出去,重則打幾十板子再丟到荒郊野嶺……”許氏情緒激動,顫著聲哭道,“隻可憐我們阿柘無父無母無依無靠,在外被欺負了也不吭一聲……”
這次,就是被打個半死自覺要活不成了,才吊了一口氣回來看看他沒有福分娶到的新娘子。
眾人聽得一片唏噓,心中又是難受又是憤恨,紛紛為慘死的阿柘抱不平。
白豫覺得抓著他手腕的那隻手越發收緊,幾乎是想要捏碎。但他沒動,心中想著彆的事。
縣令死擰著眉聽了半晌,隨後像個巨人一般直起身,安撫大家的情緒,言語中卻也不乏魄力:“我寧城的大好男兒出城闖蕩的不少,既發生此事,本官就一定不會坐視不管,定要徹查到底,為阿柘討回一個公道!”
他把許氏帶回府,裴白二人默默地跟在他們之後,到府中時,許氏不知聽縣令灌了什麼雞湯,已經止住了眼淚。
他們才發現,這許氏分明是溫婉內斂的,卻敢在眾人麵前大聲控訴,絕望卻鏗鏘。
普通人,在失去精神支柱後,就連活下去的興致都儘失了。因為那份支柱,無論強大或是懦弱、大如天地或是小如掌心,都已是他們的全部信仰。
所以他們必須在失去的同時,得到一個更合適更堅固的支撐。
“本該在去年年底時候就把工錢給結清的,可他們非但不給,還又讓打手打他。”許氏強忍了忍淚,“阿柘年初時生了場大病,痊癒後才又去討要,他就是被活活打死的啊!”
“那個……我冒昧地問一句啊。”裴幾坐在一旁舉了個手,他想不通,“為何在百般刁難之下,還要堅持留在京中?”
“公子,並不是你口中那樣想走就能走得了的。”許氏拿手帕輕摁了摁雙眼。
他們有契約在身,若是走了,那些地主定會追殺到天涯海角的。
本分一拖再拖,可一旦觸及利益,他們不會手下留情善罷甘休,倒成了對方的錯。
世道就是如此。
再說就謀生者而言,光是在玉京賺到一根小拇指,都足夠他在自己的家鄉大展身手了。
掙錢的人從來不會嫌錢掙得太多了,又怎麼會捨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