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富二代嗎 故地
故地
“有人。”白豫突然壓了壓聲音,轉了個身。
遠處霧間隱約透出一葉小船,比他們的船要稍大些。
“陶子。”
“得嘞!”陶旭一擼袖子,像一名老成的水手,熟練把船槳往水裡一紮,那船就聽懂話一般迅速轉了個方向。
照現在的情況,雖然在江上或許更安全些,但也要時刻警惕著任何一艘船。
白豫躲進了篷子底下,裴幾戴著鬥笠抱臂視察著。
他們本意是退回到寧城再做打算,可現在的方向與之恰好相反。
“老大,去哪裡?”陶旭道,“是繞一圈兒再回去,還是……”
“去燕州。”
“得嘞!”
燕州本來就亂,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況且他也存了私心。
──說不定還能想起些什麼。而白豫若是不想說,他也就不問了,來日方長。
隻是可惜了那畫像、那紅豆珠子都沒來得及取。
畫像……
怎麼越想越不對勁。
“喂,白豫,程小是你親弟?”
“不是,剛到洛京時祖父帶回家收養的。”
“哦,我就說。”就說怎麼姓都不一樣。
白豫奇怪道:“怎麼?”
“……你防著點吧。”不知道怎麼跟他說,如果不是親弟,那就非常不對勁了。
裴幾如今對這種事情變得格外敏感,尤其是在確定自己的心意之後。
這個程小,怎麼想怎麼怪。
“你多想了吧。我拿程小當親弟弟,跟你和陶旭一樣的性質,他不會害我。”白豫微微皺了皺眉,淡淡道。
你把他當親弟弟是自然,他是不是拿你當親哥還真就不一定了,心思哪能跟陶旭那個小傻子一樣單純。
近水樓台也難得月。好出息。
“不是那個……罷了,反正你們也見不上麵。”裴幾聳了聳肩不跟他繼續糾結這個話題。
燕州在很遙遠的北部,行船要很久很久才能到。
但是誰都沒有帶乾糧,便隻能趁著天色將暗未暗時混跡在某座城的港口,再喊陶旭快去快回,每次都買夠能撐到下一次靠岸的糧食。
在江上漂的日子總體來說是無聊的。
除了裴幾每天雷打不動的調戲,和碰上美景時陶旭驚奇地一叫喚,剩下的時間基本都在各想各的。
還有大概兩日的行程,裴幾叉著腰一腳踩在船沿上對陶旭道:“一到地方就給其他人先傳個信兒,要不訊息傳不過來,我們太被動了。”
“得……”
“洛京先等等。”裴幾補充了一句,又問道,“你身上還有多少錢?”
“不少,但也不多……除去零零散散的開支,大概能夠咱們租半年宅子。”
“宅子不用管,我有。”
陶旭以為老大腦子壞了:“我們以前的宅子不是早賣掉了嘛。”
“不是,那個宅子……買了一直沒去住過。”
“老大果然財大氣粗,深藏不露!”
裴幾聽陶旭這成語說得是越來越順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我還沒說你,怎麼突然開始用功了?”書也看得多了。
陶旭扭捏道:“那我不是……上次去洛京看小老闆那麼努力,我怕他以後不跟我玩了……”
白豫在一旁聽著,“噗嗤”就笑出了聲,果真是小孩心性。
裴幾沒什麼好氣地:“不玩兒不玩兒了唄。咱稀罕?”
陶旭嘀咕道:“稀罕的。”
白豫寬慰地笑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陶旭立馬開心了起來,槳都搖得快了許多。
兩日之後,燕州小燕子碼頭。
原本燕州的碼頭都沒有名字,隻是每年春天這個港口都會飛走一大片燕子,場麵很是壯觀,於是裴幾就這麼叫了,正好也是林怒的船隊的停靠點。
“老林~~”裴幾先行下船,眼尖見著人,貓著腰到林怒身後幽幽地喊了聲。
“哎呦!我一把老骨頭差點沒給你嚇死!”林怒回身瞪了他一眼,又笑道,“不是說要去大地方晃悠幾年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裴幾擺了擺手,隻簡單地同他說明情況:“此事說來話長……”
剛聽完甚至還沒消化,林怒就點點頭:“行,反正我們這兒本來就夠亂的,這事也不算什麼。那孩子人在麼,帶出來我眼熟眼熟。”
裴幾回到船上喊人。白豫站定才發現麵前這個兩鬢斑白卻身子硬朗的老人家,是他祖父的舊識,曾經經常來他家做客。
對方見了他,突然有些激動:“小裴,這是、這是……!”
裴幾不答,隻看向白豫。
隻聽他微微歎了聲氣:“林爺爺,彆來無恙。”
麵前的人幾乎是熱淚盈眶,身邊的人卻噙著一抹玩味的笑。
“那就拜托你了老林,日後有機會去你家蹭飯啊。”裴幾推著白豫的肩膀同他作彆。
林怒久久地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好好,平安就好。”
白豫任他鉗住雙肩推著向前走,記憶中的家鄉已經麵目全非,走的路卻有些說不上來的熟悉。
直到兩人站定在一所緊鎖著的大紅門之前,白豫猛地轉頭看向他。
那是他的家。
“我買下來了。”裴幾笑眼彎彎地道。
陶旭蹦的老高,不敢置信地道:“老大!這麼大的房子,就我們仨住啊!?”
“少廢話,趕緊進去。”裴幾給他丟了把鑰匙。
裡頭陳設都與離開時沒有二致,隻落了一層重重的灰。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再怎麼相像都沒辦法再刻舟求劍。
白豫喉嚨發緊,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聽見身後門被鎖上,帶著一聲輕輕的歎息,一雙手從兩肩穿過環住他,收緊。然後腦袋輕輕地貼在後頸。
“終於找到你了。”
白豫有點兒出神,什麼意思?找了很久是仍在介意當年的事嗎,還以為他早就不記得了。買下這個房子,也是為了方便算舊賬麼。
他清了清嗓子,冷聲開口:“當年之事我無話可說,你要如何報複,我……”
裴幾愣了愣,他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若如他這般所說,想必不是什麼小事,有點好奇,偏偏對方不樂意說。
但白豫這人,頂天了也就是他祖父去世之後性情才變得孤僻,放在當年,又能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原諒你了。”裴幾摟著他輕鬆笑道。雖然完全想不起來他們之間出了什麼事,但能夠再次在這間宅院裡相聚,也不枉他求神拜佛一載又一載。
看來可以找時間去還願了。
各路神仙,先前多有得罪,日後一定奉上最好的貢品好生供著。
白豫緊閉著嘴,心情複雜。好比炎炎烈日的悶熱突然被一陣清風吹散,口腔裡滿是茉莉花的香氣,身體都變得輕盈。
“老大,要不要找人打掃一下?”陶旭掀起衣服蓋在臉上,站在堂前問道。
裴幾鬆了手,道:“不必,自己來吧。陶子去打幾桶水來。”
這麼大的宅院,要打掃起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三人收拾出三間屋子時,天已經黑透了。
陶旭還一身牛勁兒地說要出去買好吃的。
“這個,是從裡麵房間收拾出來的,你看看還要不要。”裴幾摸了摸鼻子,“我沒開啟看啊,找到的時候就是這樣了。”
白豫正坐在地上休息,聞言擡眼,是一封拆過的信。信封上的落款是白荀。
從未聽過的名字,但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或許是姓的關係,他直覺這個寫信的人是他親生父親。
可陳泰安卻對他說沒有收到任何訊息。
他接過信,卻沒急著開啟,把它收進了自己衣中。
“怎麼了?”裴幾話剛出口就在心裡給了自己兩巴掌,人家不想當著外人麵看家書有什麼很難理解的嗎?這張嘴就多餘問!這個叫白荀的人很明顯跟白豫有著密切的關係,何況從前也壓根兒沒見著他有其他親人。
裴幾掙紮了一下,補救道:“那個我先出去晃悠兩圈”
還不如不掙紮。
白豫仰頭盯了他一會兒,突然把信又掏出來:“沒防著你。”
他隻是有點害怕,一個從出生起就沒見過,卻與自己血脈相連的人。他什麼時候來過,信又被誰拆開,是道歉還是解釋,又或許,這封信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呢。
但是無論是什麼,其實他清楚,自己也不會真的太放在心上。
早就不是以前那個隔三差五就要問出一些類似“阿爹阿孃為什麼不要我”、“他們還會回來嗎”這樣天真又愚蠢的問題的孩子了。
永遠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就沒有再問的必要了。事實是他們除了幾滴氣味相近的血,也不過是陌生人而已。
白豫一邊遊神著,手上動作卻不斷,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展開了,厚厚的三張。而紙的一角被裴幾捏著——裴幾本來就好奇得要死,人家都說了“沒防著你”那還客氣什麼!
白豫甚至都沒瞥一眼那信上密密麻麻的字,忍不住衝他笑道:“又不是寫給你的,你這麼好奇做什麼?”
想不到下一秒,裴幾就抽走了那三張紙。
白豫:?
裴幾皺著眉在離他一臂遠的距離兀自讀著,好半天了除了翻來覆去地蹂躪、發出唰啦唰啦的響聲,愣是沒給出一句評價。
“怎麼,難不成是詛咒信麼?”白豫坐在台階上沒動,看他這副表情好玩,支著下巴笑道。
裴幾還是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