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富二代嗎 回家
回家
裴幾眼睛一下子瞪大了:“等我一起睡?”
“……不是,我有話想問你。”
“哦。”他失望了一下,見白豫神色凝重,見好就收,馬上挺直了腰桿兒,兩隻手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地放在膝蓋上,咧開嘴乖巧道,“知無不言。”
似是想到了些什麼,在白豫開口之前,他先一股腦兒交代了:“哦!剛剛那個人就是在天牢碰著的,跟我還頗有點淵源呢”裴幾不動聲色看了眼白豫的反應,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下說道,“就以前”
“知道了。”白豫又走到窗邊看著他們剛才站的地方,輕聲道。
“你都聽到了啊。”裴幾就像做了壞事被抓包了一樣莫名感到不好意思,摸了下鼻子訕訕笑了笑,然後作出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把身子往後一靠,翹起個二郎腿,“好吧,那你想問什麼?隨便問,我百無禁忌。”
白豫盯了他一會兒:“算了,沒什麼。”
裴幾氣不打一處來,猛地上手捧著他的臉捏了兩下,惡狠狠道:“不許那麼矯情,有話就說。”
這話如同鑿開了一個明亮的出口,白豫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問你,我離開燕州的那天,你為什麼不來?”他微微皺了皺眉,垂了眼睫,露出裴幾無比陌生的神情──說不上來的倔強,倒有幾分孩子氣。
他低聲繼續不快道:“那指不定就是最後一麵了,再怎麼生氣也該送送我吧……你也太小氣,我等了你那麼久。”
“……什麼?”
許久,白豫幽怨緊繃著的表情才突然鬆動了:“算了,不想說就算了。”
“不是,不是不想說,那是什麼事我真記不起來了!”裴幾急急地道,仰著臉懷疑自己懷疑人生,“為什麼我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你……”白豫滿腹狐疑地看著他。
裴幾摸了把後腦勺:“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就,之前的好多事都想不起來了。”
“怎會?”
“真的!我連我爹孃什麼時候被帶走、怎麼帶走的、我自己又是怎麼逃掉的都想不起來了。但是還能記得一點兒,也不知道這裡頭到底藏有什麼玄機。”他又努力地想了會兒無果,才道,“我還一直以為,當初是你不告而彆,不想同我往來了。”
白豫沒接話,不知在想些什麼。
“告訴我吧,到底怎麼了?”他想知道,是什麼事讓他如此在意,而那句再熟悉不過的“彆管我了”背後,又是因為什麼。
“有些事情忘掉對你對我都好。”
沉默良久。
裴幾輕笑了一聲。這聲笑就如在飯桌上跳舞一樣不合時宜。
“對你真的好嗎?”
輕飄飄的一句,卻又多增了氣氛的重量。多虧了及時從視窗灌進來的風,才讓兩人都輕鬆了些。
裴幾沒再堅持,在房間裡繞了兩圈,最後倒在床上,拉著嗓子道:“好了,你問完了,輪到我問。”
白豫也在床沿坐下,笑了笑:“你要問什麼?”
“你可得如實說啊,不能有一句假話。”
“我便是說假話,你又如何能知道?”
“白豫!”
白豫很早就發現了逗他玩是一件極其有意思的事,意圖得逞,他開始心情美妙地順他的毛:“知道了,我會如實說的。”
不知道他會問出什麼問題,白豫隱隱有些緊張。
“你怎麼認出我的?”
白豫微微一頓,沒答,隻是身子慢慢向他壓過去,目光緊鎖住他的唇。
裴幾感到一陣壓迫,雙手護在胸前,警覺又不無警告地衝他道:“彆想動手動腳搪塞過去啊,我問得很認真的。”
話雖如此,便是白豫上手他也不會拒絕,一邊閉眼收起了防備一邊美滋滋地嘴硬:“哎,這麼愛占我便宜呢……”
“這個。”
沒有臆想中的柔軟,鎖骨之下捂熱了的那一小塊地方卻突然被入侵了,心裡莫名空了一下。
裴幾睜開眼,卻見麵前那隻修長漂亮的手正摩挲著這塊同樣漂亮的掛墜。
……什麼嘛,原來看的不是他的嘴唇。
忽視掉心中隱隱的一抹失望,他想了半天:“那是什麼時候,很早嗎?”
“是啊,很早。”白豫彎了彎唇,不過當時確定是他,大概也不全是因為這個。
若非那一幕太過深刻,就連他自己都可能想不太起來是什麼時候。
春雪抽枝,少年意氣。這樣的人,他自始至終就隻見過他一個,便是後來遇見有哪處相仿的,透過那人看見的卻也都是他的影子。
縱使那些影子隨著時間的踩踏變得支離破碎黯淡無光,幾乎快要被抹去。可隻要他重新出現,所有的記憶就煥然如洪水一般湧上心頭。
“送你了。”裴幾支著腦袋,輕碰了一下那塊平安鎖笑道。
白豫也粲然失笑。一字一句,如出一轍,就算淡忘,就算失憶,又怎會認錯。
“你笑什麼?”
白豫搖搖頭把那鎖塞回他衣領:“我們明日走吧?”
“去哪兒?”
“回洛京。”
裴幾一愣,翻身坐起來:“回洛京?你不想回燕州嗎?再說你在洛京的房子都已經被我……”
白豫笑著打斷他:“帶你去拜拜高堂。”
他眼睜睜看著這人的臉“唰”地一下染了色,又帶到耳根、帶到脖子,老半天才瞪著眼生硬道:“是那個……”
是那個文質彬彬的男人。
“嗯,他會很喜歡你的。”
這是喜不喜歡的問題嗎!“他老人家不介意嗎?”
“不介意啊。”白豫道,“他說隻要我喜歡就行。”
他突然湊近幽幽道:“他以前還提到過你。”
“提到我什麼?”裴幾吞了吞口水。
“他說你生的好看。”
“真的啊?就沒說點彆的?”
“嗯……還說你聰明伶俐,正直勇敢。”
“真的啊!”
“嗯。”白豫笑得眉眼彎彎,當然是假的。陳泰安統共也就抓到過他一次,哪兒那麼多評價。
他是逗開心了,裴幾緊張得一夜未眠。雖然是去拜訪一個已故之人,可畢竟那也是白豫最親近的人。
不知幾點的時候,房間裡睡在旁邊榻上的人窸窸窣窣起身出了門。
─
他們的船是在夜裡到的,陶旭一跳到岸上就迫不及待往宋知遠家跑。
“這麼晚了早休息了吧。”白豫笑了笑。
裴幾抱起手臂,微眯起眼看向那個飛快縮小的背影:“想去看看你弟麼?”
白豫雖有去看看他狀態的想法,此時卻猶豫了:“不了,我若是出現,他說不定就不願待那兒了。難得靜下心好好為自己做打算,總不能一直跟著我吧。”
“你放心吧,他不敢不待在那兒。”
白豫一挑眉,偏頭看他:“你什麼時候這麼瞭解他了?”
裴幾勾起唇邪惡地笑了笑,心說,瞭解倒談不上,隻不過是意外地知道了這小子不可告人的秘密,能作威脅的手段罷了。
這話自然不能跟白豫講,他轉了話頭道:“哎,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他咱倆的事兒?”
這倒是真沒想過。白豫聳了聳肩隨口道:“都行,下回見麵的時候吧。我們現在先去客棧住下明日再上山,還是……”雖然他自己常常是天沒亮就上山了,但既然此行目的“不純”,怎麼說也得找個吉利時辰吧──多吉利的時辰他也不太清楚,但絕對不會是月黑風高陰森森的現在。
“就現在。”裴幾堅定地道。
白豫隻當他在興頭上,趁熱打鐵給自己打氣兒,笑了笑:“好。”
山腳下沒有一絲光亮,伸手不見五指,身邊人的輪廓都變得模糊,就像是被一種虛空的黑暗抓住,一瞬間就把白豫扯回了昏天黑地、隱隱作痛的當初──那壓抑著的充滿怨恨的小屋子。
有些呼吸不上來,心猛烈地胡亂跳動起來,無來由的慌張。
他不想一個人沉溺在裡麵,他想說說話。
“裴幾,我一直都覺得,前麵的十多年纔是實實在在活著的,因為我有重要的事情非做不可,好像這樣才能證明我在這個世界上被人需要,纔有價值。”白豫握著他的手腕走在前頭,好聽的聲音娓娓道來,聽不出語氣。
山路難走,他輕喘了口氣:“然而現在,當那些事情都結束了,我卻分不清到底那是現實還是夢境,該沉睡還是該醒來。”
裴幾靜靜地聽著,認真又虔敬。他聽見他輕笑了聲,那笑聲就像是梅花枝頭融化的第一片雪。
“可是你的再次出現,哪怕是我一個人憑空捏造的幻象,我也隻奢望永遠都不會破滅。”
他深吸了一口氣,頓住腳,回身。
夜色之中那雙眼眸閃動著迷人的光影。
“我不想回到原點,那兒實在是太黑了。”
所以不要走,不要丟下我。
太黏膩的話語卡在喉間,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手被用力地反握住,隨後是令人安心的低低嗓音:“白豫,往前麵看。”
白豫沒動,隻模糊地朝被牽住的方向出了會兒神。
突然一星亮光在餘光之中閃過。
白豫猛地擡眼看向對麵那張笑顏,遲疑地回頭。
他麵前的路,星星點點地飛滿了螢火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