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富二代嗎 春雪
春雪
裴幾差一點條件反射就要掄過拳頭,卻發現手心放了個線軸。
“彆讓它下來了。”白豫捏著後頸擡頭看。
裴幾盯了會兒手腕被抓過的地方:“……哦。”
他扯了扯那根線,很奇妙的感覺,好像能摸到風的形狀。
“然後呢?拿著就行麼?”裴幾有點緊張。
白豫點點頭:“風若是大了,收些線回來便是。”
“哦。”
話音剛落便不知從何而起一陣妖風,呼啦啦地把那鷹吹得東倒西歪。裴幾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上快速地轉著那線軸,努力想要把它往下收。
“慢點。”白豫上手,輕輕控著線。
裴幾有點鬱悶,這風彷彿故意同他作對,怎麼白豫一上手就靜下來了。
“就這個速度,把線收回來。”
“哦。”鬱悶歸鬱悶,他的話還是要照做的。
奈何妖風再起,白豫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裴幾分心看了他一眼,再收回目光時已經來不及了,他驚道:“糟了!”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加快,到最後把線軸一丟,直接抓著線往下扯。
白豫看他這副狼狽模樣樂得不行,也懶得再去幫他拉線,反正怎麼樣都能下來……嗎?
“糟了。”裴幾此刻有一種迴光返照的淡然,他眯了眯眼輕鬆地道。
“糟了。”白豫笑容未斂,也隨了一句。
眼見著都已經能看清楚那上麵的圖案了,結果這鷹穩穩當當地卡在了大樹的半腰,朝哪個方向都扯不動。
裴幾還一次都沒玩上呢,白豫笑道:“再去買一個麼?”
想不到裴幾嗤之以鼻:“多浪費?”隨即勾勾唇角,“看好了!”
不待白豫說話,人已經走到樹底了。
裴幾仰著頭看了會兒,一個起跳,雙手就勾住了最低的那個樹枝,袖子滑到肩膀,露出有力的臂膀,再伸腿夠到樹乾輕輕一蹬,順勢收起手臂翻身上去,一口氣攀了四五個枝頭,很快就到了半腰。
他坐在樹枝上,伸手做作地撚起那鷹頭,得意地朝底下的人揮了揮。
“臂力了得,”白豫評價道,“下來吧。”
裴幾把在枝頭上歪歪扭扭繞了兩圈的線小心地勾下來,手上沾了些白色的絲絮,順勢看去才猛然注意到這枝丫間一綹一綹的絮狀小花。
這是棵楊樹。
“白豫!你走近點!”裴幾指指紙鳶喊了聲,“接著這鷹!”
白豫向前走了兩步,配合地伸出雙手。
裴幾衝地麵邪惡笑了一聲,然後輕輕搖了搖樹枝。
一團一團的絲絮旋轉著慢慢下落,落過他眼前、落到他頭頂,白豫微微縮了一下脖子,閉了閉眼。
計謀得逞,見白豫被捉弄的模樣,裴幾痛快地笑了兩聲,動作更為放肆,加重了搖晃的力度。
一時間楊花漫天,洋洋灑灑。
白豫聽著樹上那人直衝雲霄的爽朗笑聲,有些愣神。
裴幾笑得岔氣,坐在樹枝上直晃腿。淚眼婆娑中抽空往下看了一眼。
滿地皚皚,如夢如幻,被風輕輕吹起又輕輕落下,花和發絲都是。
“當真……下雪了啊。”他喃喃道。
“什麼?”
“沒什麼。”裴幾低頭彎了彎眼,“落腳洛京想來是個好兆頭。”
瑞雪兆豐年。
—
“老大,李哥的船到了。”大頭道。
裴幾端起茶喝了一口:“比預估的早。”
快中午時白豫店裡有人找,便先行離開了,裴幾也一臉驕傲地學成歸來。說來可惜,若非他一直記得那藥的古怪,差點就真以為兩人能成為朋友、一塊兒吃個飯什麼的。
他拍了拍吃飽的肚子這麼想道。
“怎麼樣老大?這個白老闆是不是特好一人?”大頭自上次一臉欣賞地誇完人家,就再也不掩飾自己的崇拜,“上回搬貨時他還搭了一手呢。”
隨後又道,“不過這白老闆看著瘦瘦弱弱一個人,力氣竟然也不小。”
裴幾挑了下眉,不置可否:“上回?”
大頭回憶道:“就是昨晚。”
“昨晚?他中午不是纔去過?有買什麼麼?”
“沒怎麼注意,可能就來隨便逛逛,大概是才知道這地兒吧,先前也沒見他來過。”
裴幾摸了摸下巴:“搞什麼這人”
神秘兮兮的。
“舟車勞頓,讓李哥好生歇著,我晚上去碼頭找他。”裴幾說完便匆匆離開了。
陶旭被程小不知道往哪兒帶了,這個點還不捨得回來,沒了人跑腿,他隻好親自去了趟書肆。
隨手翻了幾本醫藥學的書目,卻跟自己想找的有太大出入。
“老闆,櫃子上這些書你都看過麼?”
老闆是一個戴著很厚眼鏡的矮個兒,一副學富五車博覽群書的書呆子模樣。
他揪了一下小鬍子道:“那是自然,小店的書全是我逐本讀完精心挑選的。不用說倒背如流,再叫我默上一遍都行。”
“那些本草經也是麼?”
“是啊!我年輕的時候就愛研究這些。”
裴幾眼睛一亮,把那幾張藥方遞過去:“那你可聽過這些?”
老闆接過他的紙,推了推鏡片,似是遇到了些困難,他看了好久。久到裴幾都懷疑他是不是吹牛的才終於開口:“……有的,有的……這些都在比較古老的典籍藏書上了,我年紀大了記不清,得花時間找一找。”
“行,勞煩你找一下,我不趕時間。”
老闆口中低聲唸叨不停,便開始翻箱倒櫃起來,塵霧滿天飛,他重重咳嗽了幾聲。
裴幾百無聊賴地等著,翻了幾頁手邊的話本兒,仍是覺得無趣。
“找到了!”老闆拍了拍書上落的灰,又弄得滿屋灰塵,裴幾皺著眉頭用手扇了扇。
“就這本麼?”他看了眼,封皮已經掉光了。
小老頭的眼鏡反了反光,後麵那雙蒙了層霧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下,才慢慢開口:“此書可要慎用啊……”
裴幾可算起了點興致,他壓了壓聲音:“怎麼?一本書難不成還有什麼古怪?”心中卻想著越古怪越好。
老闆也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道:“人人都知這草木,既可入藥,又可做毒,這書裡卻隻有各種各樣的製毒方子,各種各樣痛不欲生的死法。除了醫藥世家拿去研究,再不就是收藏家。倘若被有心人利用,後果不堪設想,到時候若是鬨大了,便是我一個破賣書的都要受到牽連……”老闆一頓語重心長,遞給他時又不放心地道,“萬不可劍走偏鋒啊。”
“你這麼謹慎,可是有人……?”
“那可不曾!隻是上一個尋這書的人是毋庸置疑的正人君子,後邊再問的人不知底細,總是多說一句為好的。”
裴幾聽笑了:“你這話倒是不怕得罪人。”
老闆爽快地笑了兩聲:“畢竟不是尋常書嘛!”
裴幾對這老闆非常不滿,真要是什麼正人君子找這書做什麼:“那人是誰?”
老闆歎了口氣,擺擺手道:“死者為大!”
“行吧,多少錢?”
“六百文。”
裴幾這下算是能理解白豫乾嘛閒的沒事乾抄書了──這本破爛拿在手裡撚兩下都怕化了。
他帶回客棧裡小心翼翼地對照著那幾張從程小那裡拿來的紙翻看,有些地方的字跡都已經辨不出來了,稀稀落落地隻能找到四五味藥材。
還有一些常見的當歸黃芪之類,不過都是用的古名,也不知這書到底有多少個年頭了。
他皺著眉頭研讀了好幾個時辰,卻一點頭緒都沒有,那張紙上的配方和書上寫的沒有半點相似。
果然讀書人的事情不適合他做,裴幾想了沒一會兒就忍不住頭疼。
見天色不早了,他把這書小心翼翼地放在抽屜裡,便往碼頭的方向晃去了。
沒想到一出客棧便跟陶旭撞上了。
他笑道:“玩這麼開心,不如住他家得了。”
“沒!”陶旭爭辯道,“小老闆早回家了!我剛從碼頭回來呢!”
裴幾意外:“怎麼自己先去了?”
“是跟小老闆去買葫蘆雞的時候正好看到李哥回來了,他留我們吃飯呢,小老闆說他要回家做飯,就先走了。”
“白豫自己不會做飯麼。”
“是啊。”
裴幾嗤笑一聲:“廢物。”真是嬌生慣養的。
“老大,要我一塊兒去嗎?”
裴幾眯了眯眼。照平日來說,陶旭巴不得一天十二時辰吃飯睡覺連帶如廁都跟在他屁股後麵,這會兒看他眼神閃躲便直覺反常:“乾嘛去?”
“小老闆說晚上帶我去抓螢火蟲……”
“行行行,你去吧。”裴幾哭笑不得,“交個新朋友一天到晚都黏一塊。”
陶旭呲個大牙笑著跑走了。
洛京共有八個碼頭,其中六個都是官府直接管轄的,另外兩個則是官民合辦,分彆在最南和最北。
裴幾住的福順客棧就坐擁極好的地理位置,離最南邊的藏春塢碼頭很近。
他到時,渡口燈火閃爍,吆喝聲此起彼伏。
“裴老大?”裴幾正眯著眼四下尋找李承非的身影,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他回頭,果然是那張熟悉的臉,隻是海風吹得他眼下皺紋更深了:“喲,李哥。”
裴幾很敬重李承非。李承非大他十幾二十歲,從小就跟著家裡在海上混,閱曆自是比他深多了。
不過這還不足以他打心裡的敬重。
李承非很有文化,卻也很有江湖氣。
跟他的交情最開始也是因為他與他那土匪爹孃大概有些不為人知的灰色交易。後來匪幫頭子被一網打儘,在他們這些漏網之魚逃命的日子裡,李承非也處處打點幫襯著。裴幾當時就覺得他這人不一般。
在裴幾打交道的人裡,文化人也不少,可惜要麼是些賣弄學問滿口之乎者也的傻缺,要麼是隻知道講些大道理照搬書本的蠢貨,再要麼就是······
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
想到這兒裴幾忍不住笑了一下。
“怎麼了?”李承非也笑道,“你今日看起來心情很不錯啊。”
“啊,還行,我不是一直心情不錯麼。”裴幾頓了頓突然狡黠地道,“李哥,你知道洛京會下雪嗎?”
“啊?”李承非聽得雲裡霧裡,想了會兒道,“你是想說這漫天紛飛的柳絮麼?”
裴幾眼睛亮了亮,笑道:“不愧是文化人,聰明。”
李承非笑了兩聲,搖著頭道:“美是美,隻是可惜我實在是無福消受啊!”
“何出此言?”
李承非抹了把臉無奈地道:“太多了,飄得我鼻子難受。”
裴幾笑了半天。
“對了,這回都帶了什麼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