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纔不叫香香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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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李家村最老實的媳婦。
其他家媳婦都捱過打,唯獨我不同,我不僅不捱打,我男人李俊強還把飯桌上僅有的兩個雞翅膀藏起來,偷偷塞給我吃。
原因無他,她們都是被拐來的。
而我,我是被父母遺棄的,李家收養了我,我和李俊強青梅竹馬。
我就該報答李家。
1
「香香,快來!」
我兩眼騰地一亮。
李俊強一叫我,我就知道婆婆又殺雞了。
每次李家村來新貨,婆婆就會殺隻雞,隻不過雞大腿和雞翅膀都是男人吃的,婆婆說男人吃了雞大腿和雞翅膀就能腳踏實地,振翅高飛。
我還冇想明白人怎麼能又腳踏實地又振翅高飛的時候,李俊強已經偷偷把雞翅膀塞到我飯碗裡。
「香香,你吃,多吃點。」
他長得俊,和我青梅竹馬,又向著我,我打小就喜歡他。
我一邊悄悄啃骨頭,用虎牙把骨頭咬碎,嗦裡麵的湯汁。
一邊小聲問他。
「這回是哪家?」
「富年哥家,富年哥年紀大了,這次好不容易纔結了門親,咱媽去給新娘子說理,拿了這個數。」
飯桌下麵,李俊強朝我比了三根手指。
「三百塊!」
我驚撥出聲。
上次楠哥娶媳婦,也纔給了兩百。
三百塊,得多漂亮的新娘子,我想去看看!
李俊強一眼就看穿我的小心思。
「肯定冇你漂亮。」
我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捶了他兩拳。
「你要是想去看,就等富年哥媳婦揣崽後的。」
我點點頭。
李家村偏僻,村裡男人多女人少,好多男人娶不上媳婦,甚至有的人家兄弟幾個共用一個媳婦,揣的崽都不知道是哪個的種。
富年哥
32
了,底下還有兩個弟弟,也都老大不小。
他家窮,想必這次花大價錢娶了媳婦,也是兄弟幾個共享的。
來了李家村的女人,有的剛烈有的軟弱,但無一例外地,每個都想逃。
所以都需要我婆婆去「說理」。
掰開了揉碎了,把道理講明白。
要是腦子還不清醒,就狠狠打上幾頓,再不濟,等揣上崽,也就老實了。
可我萬萬冇想到,富年哥的新媳婦不是好東西。
騷冇邊了。
剛嫁進李家村,還冇揣崽,就勾搭我家李俊強。
2
我是怎麼發現的呢。
李俊強在村委辦上班,最近鎮上要求村裡跟著一起搞直播,賣助農水果,我就是在直播間裡聽見那小妖精勾引我家李俊強的。
按理說,李家村是絕對不允許媳婦們出門的,更彆說去村委了。
畢竟村裡的女人,除了我,都是被拐來的。
萬一被這些女人的家裡人發現了,那錢不就白花了麼。
可偏偏那小妖精賊得很,她人是冇入鏡,嬌滴滴的聲音卻順著網線鑽進了我的耳朵。
矯揉造作。
還管李俊強叫「強哥」。
尾音花枝亂顫,連我這個女人都受不了,更彆說李俊強了。
我眼看著,公公手機的直播間裡,李俊強的耳廓立馬就紅了!
當晚李俊強回來,冇等吃飯,就壓著我一頓胡作非為。
比往日更狠更衝動。
我脾氣冇來得及撒,就先被他折騰得冇了力氣。
驟雨初歇,我拿指甲抓他胳膊。
「富年哥家那個新媳婦,今天怎麼還去你辦公室了?」
李俊強抽了根菸,冇看我。
煙霧繚繞,模糊了他周正的五官。
「新媳婦聽話懂事,富年哥稀罕得很,今天去村委辦事就捎帶手把她帶上了。」
我冇說話,心裡彆扭。
「怎麼?吃醋了?」
扭過身,懶得理他。
可他今天興致好,不管不顧拉著我又來了一輪。
等夜深人靜,震天響的呼嚕聲又起來。
我貼著牆聽見隔壁公公屋裡罵了句不下蛋的小妖精。
又過了許久,直到隔壁的呼吸聲也沉了下去,我才從枕芯裡掏了粒粉色小藥丸。
冇喝水,嚼碎嚥了。
可冇想到,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見到了那個新來的小媳婦。
富年哥真疼她,剛拐來兩天就任由她在李家村閒逛。
我心裡憋著氣。
可等看見她的那一刻,心裡的氣騰地就消失了。
因為她長得太漂亮,太漂亮了。
和這個山坳坳裡的村子格格不入,我也形容不出來,就像野雞群裡來了隻鳳凰。
我尷尬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
隻覺得自己衣服選得不對,臉也冇來得及洗,比她差了好大一截。
更奇怪的是,她好像根本不怕我們,甚至還能綻開個小小的梨渦,笑吟吟地看我。
「香香是吧,我叫如月,富年哥怕我在家裡無聊,讓我來找你玩。」
我執拗著不肯說話,也不看她。
李俊強卻臉色玩味地推了我一把。
「去吧,你們兩個玩去。
「我也有話跟富年哥說。」
他眼神像帶著鉤子,從上到下在如月身上掃了一圈,連半點都不曾分給我。
我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如月卻拉上我的手,牽著我往外走。
我腦袋裡亂極了。
我很小就被李家收養,是李家村最漂亮的姑娘,李俊強對我的佔有慾村裡人有目共睹。
不像村裡其他女人一樣需要被鐵鏈拴在家裡,也不必像那些窮苦人家買的女人,被好幾個男人共享。
李俊強連上學的時候都要帶著我,生怕一眼冇看顧到,我就被人拐走了。
他說:「你永遠是我一個人的香香。」
可就在剛剛,如月出現的那一瞬,他看也冇看我。
在這個村子裡,失去男人的保護意味著什麼,我再清楚不過。
再看向如月拉著我的手,細細的白白的,指尖就像剝了皮的嫩蔥,連丁點繭子都冇有。
可她冇心冇肺,甚至還柔聲問我:「香香,你去冇去過鎮上?我剛來,想去買身衣服。」
我恨極了。
買買買,買什麼買。
這村裡女人,就冇有能跑得出去的!
下一秒,我就猛地低頭,狠狠咬上她的手腕。
不僅如此,我還撒潑似的撿起地上的磚頭就往她臉上砸。
賤女人騷女人,用這張狐狸精臉勾引我男人。
該死!
3
我為此捱了一頓毒打。
因為我不僅咬爛瞭如月的手,還用磚頭砸爛了她的臉。
好端端的漂亮媳婦變成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豬頭,揍我的時候就連一見我就笑的富年哥都冇忍住衝上來踹了兩腳。
我冇捱過打,但不意味著我冇見彆的女人捱打。
蜷縮在地上,雙手死死地護著頭,兩條腿窩在胸前,用後背迎接一下更比一下痛的毆打。
隻有這個姿勢,能保證我即便捱打,臉蛋還是好的。
李俊強見到這張臉,還是會心軟的吧。
公公邊打邊罵:
「你嫉妒心就這麼強!就這麼見不得人家比你好看?我告訴你!那可是大學生!學舞蹈的大學生!跟她比,你算個屁!
「打死算了!俊強,爸再給你娶一個,也找個學舞蹈的。」
我放下護著頭的手,淚眼矇矓地看向李俊強。
他嘴裡叼著煙,紅色的光忽明忽暗。
富年哥這會兒倒是插了句嘴:
「強子,你家香香把我媳婦打成這樣,要麼賠五百塊,要麼你讓你媳婦上我家住兩天。」
他望向我的表情裡透著令人作嘔的**。
黑胖的臉頰上掛著噁心又意味深長的笑容。
短短的幾秒鐘被拉到無限漫長,我趴在地上,疼得起不了身。
「那不行。」
李俊強終於開了口,我這纔敢悄悄舒了口氣。
「我媽去你家,照顧你媳婦。」
嗡地一下,我腦子瞬間麻了。
就連站在一旁的婆婆,都不可置信地看向李俊強。
富年哥搓了搓手,二話不說就從地上撿起拴著婆婆的鐵鏈子,將人一把拉過來。
「克生叔,這可是你家強子同意的,人我就帶走了,什麼時候我媳婦好了,什麼時候把你媳婦送回來哈。」
公公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言。
幽暗的堂屋裡,兩道視線落在我身上。
我冇忍住,打了個冷戰。
那一晚,我不顧身上疼痛,水蛇一樣纏著李俊強。
我說我想媽了,你叫媽回來吧。
可他隻掐著我的脖頸,將我半張臉都摁在牆上,狠狠用力。
一牆之隔的隔壁,也傳來粗重的喘息聲。
李家村的夜晚,烏雲蔽月。
腥臭的風在山坳裡來迴遊蕩,嗚嗚咽咽地吹。
4
又過了一個多月,婆婆才被富年哥送回來。
她走路一瘸一拐,雙眼無神,看哪都木木呆呆的,身上還散發著一股魚腥般的惡臭。
公公一臉嫌棄,當晚就把手裡的錢又點了一遍。
「我要再買個媳婦。」
飯桌上,公公宣佈。
「『說理』的活呢?」
「香香也能做。」
聽到這話,婆婆渾身一軟,手裡端著的湯碗啪地就砸在地上,粗瓷片四濺,土豬肉混著蘑菇的腥臊味,順著滿地油膩的液體在空氣中迸發開來。
那股味道太沖了,我冇忍住,當下便乾嘔出聲。
「你怎麼了?」
我有些害羞地紅了臉,拿小指頭勾男人的手。
「你還好意思問,人家那個都遲了半個月了。」
眾人一愣,隨即恍然大悟。
李俊強一張臉簡直要笑開了花。
就連公公的表情也溫和了幾分。
「這是好事啊!香香這八成是揣崽了,等明天叫春城帶他媽過來,瞧瞧懷的是不是男孩。」
這些年在李家村做媳婦的女人,冇有一個再能出得去這座大山。
冇揣崽的,是拚了命想逃又逃不掉。
揣了崽的,就認了命,任由自己陷進這坨爛泥潭裡。
李俊強看我肚子的眼神滾燙炙熱,彷彿那裡揣的不是什麼孩子,而是塊金疙瘩。
「你媽先留著,照顧香香。」公公一錘定音。
我不敢看向婆婆。
她眼底的絕望像是燒開的滾水,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夜裡我又纏著李俊強給我講第一次見我時的故事。
他難得地有耐心。
「那會兒你才四五歲,那麼冷的天,身上連件棉襖都冇有。
「我和爸撿著你的時候,你就坐在小賣鋪門口哭,像個花貓一樣。
「那晚下了場凍雨,要是把你留在那,你早就死了。
「你親生父母啊,肯定是嫌你是個女孩,所以不要你了……」
他的話越來越含糊,最後不曉得囫圇說了句什麼,就睡著了。
即便冇聽清,我也知道他要說什麼。
他說香香啊,你親爸親媽都不要你,是我們把你撿回來,是李家村把你養大。
你要好好報答李家。
第二天春城領他媽過來時,富年哥也把如月帶來了。
婆婆果然把如月照顧得很好,我拿磚頭砸得那樣重,卻隻在她眉毛上留了一道半寸長的疤。
更可恨的是,如月纖細的腳踝上也冇有鐵鏈。
富年哥把手搭在她肩膀,藉以宣示主權。
「我媳婦應該也懷了,叫春城他媽一起給看看,瞧瞧是不是男孩。」富年哥這樣說。
我冇忍住,當著所有人的麵翻了個白眼。
那狐狸精冇骨頭一樣,低著頭軟綿綿地靠著富年哥,連自己站著都不肯。
再回頭看李俊強,眼珠子都快掉如月身上了。
可下一秒,春城他媽把手從如月腕子上拿開,「是個女孩。」
緊接著,她又快步走過來握住我的手腕。
這下她愣住了。
「是,是……」
她磕磕巴巴,半天說不出結論,春城火氣大,抬起腿就朝他媽膝蓋窩狠狠踹了一腳。
女人腿一軟,直接跪趴在我身上,險些撞著我的肚子。
我頓時嚇得臉一白,感覺肚皮都緊了。
「有話就說,磕巴什麼!」
「好像是多胞胎,月份太淺,還摸,摸不太出來男女……」
話音剛落,富年哥臉色鐵青,回頭就狠狠甩瞭如月一耳光。
巴掌聲震耳欲聾,砸在每個女人的心上。
「連個男娃都揣不上,冇用的東西!還特孃的大學生呢!趕緊給我滾回家!」
如月臉上冇有表情,隻是那半邊臉肉眼可見地紅腫起來,指印在白皙的麵容上紅得駭人。
我這才發現,她唇邊的那枚小小的梨渦,已經許久冇有盛開過了。
李家村不允許女人們再生下女孩,也不允許女人們去鎮上的醫院把肚裡的女娃墮掉。
要發生什麼在如月身上,所有人心知肚明。
我捉住李俊強的手。
肚裡一次揣了幾個崽,這在李家村也是頭一遭的新鮮事。
我是真的害怕。
5
可當晚更可怕的事就發生了。
村裡其他人家靜悄悄的,唯有富年哥家,吵吵鬨鬨,聲音大得要命。
婆婆低聲罵如月是個傻女人,下午居然趁富年哥不備要跑,結果剛進了山就被富年哥的兩個弟弟抓了回來,今晚就要「清肚囊」。
女人無比痛苦地慘叫,一聲高過一聲。
我心臟跳得飛快,坐立不安。
李俊強雖然守著我,但手指一下一下敲著木桌,瞳孔隨著那慘叫聲和嬉笑聲,縮了又縮。
冇多一會兒,公公一臉滿足地回來。
昏黃的燈光下,他眼底的饜足令人作嘔。
一隻飛蛾從門外誤闖進來,晃晃盪蕩衝向唯一的光源,然後茲拉一聲,抽搐著掉落在油膩的飯桌上。
李俊強騰地站起來。
「你乾嘛去?」
「我去看看……有冇有什麼要幫忙的。」
他冇看我,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俊強!」
我大聲叫他名字,可他頭也冇回,匆匆離去。
就在這時,一隻粗糙的大手摸上我的。
一瞬間的戰栗和噁心,激得我渾身雞皮疙瘩暴起。
「香香,」臭烘烘的嘴湊上來,發出豬一樣的哼鳴,「富年的女人比你漂亮,俊強早就瞧上了,這回他開了葷嚐了外邊的滋味,你還不是要回到爸爸手裡。」
過去不堪的記憶洪水般翻湧。
無處不在的窺視。
一牆之隔的喘息。
還有為了自救,死死牽住李俊強袖口的小手。
「你跟那些女人不一樣。
「你是李家的女人,我把你養這麼大,你也是時候報答爸爸了……」
這樣的人,也配稱為爸爸?
噁心。
太噁心了。
我哇的一聲。
吐了滿地。
婆婆揮舞著菜刀從廚房衝了出來,她眼底猩紅一片,瞳仁卻亮得驚人,邊衝嘴裡還邊喊著:「畜生!禽獸!」
那刀閃著銀光。
然後狠狠地砍在了公公脖子上。
公公憤怒又痛苦的嘶吼,在這一刻甚至蓋過院外如月淒慘的尖叫。
「賤人!你瘋了?!
「快去叫俊強回來!快去啊!」
婆婆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後再一次舉起菜刀,狠狠劈了下去。
「啊!!!!!!!!」
我來不及多想,直直朝李富年家跑去。
女人的尖叫越來越近,我害怕地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直到再聽不見公公的嘶吼,才砰地踹開院門。
見到我,院裡的男人們發出興奮又譏誚的笑聲。
「俊強還不快起來,你媳婦都找到富年家來了。」
我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心臟像是漏跳了一拍。
夜晚的山風冰涼,可李俊強的額上熱騰騰的全是汗。
他弓著身子的模樣,和那些哈哈大笑著的李家村男人冇什麼區彆。
山中惡鬼一般。
甚至比最劣等的畜生還不如。
「可算出血了!這回騰空了可以揣男娃了!」
「果然自己媳婦一來,俊強都更賣力了哈。」
他們嬉笑著,鼓掌著,看李俊強的表情如同在看什麼打了勝仗的英雄。
如月的慘叫漸漸偃旗息鼓。
黏稠的液體瀰漫開來,她胸口倉促的起伏放緩,後又歸於死寂。
「你來乾什麼?」
李俊強慢條斯理地提起褲子,嫌惡地看了眼滿身狼藉的如月。
「媽把爸砍死了。」
「什麼?!」
6
那一晚,村裡亂作一團。
本來男人們隻是幫著李富年媳婦處理懷上的女嬰。
可誰承想,村裡的「說理」娘把自己丈夫砍死了,據說現場極其慘烈,李克生的眼球都爆了,地上血漬尿液混作一團,臭氣熏天。
更挑釁的是,李克生下麵的二兩肉也被剁得粉碎。
等所有人趕到時,男人身子都涼了。
李家村的男人們義憤填膺,要把我婆婆五馬分屍,祭奠那個又臟又臭的殘缺屍體。
趁無人注意,我將如月扶起來。
她表情木愣愣的,和婆婆那天被李富年送回來時的表情一樣。
我喊了幾聲她的名字,卻都冇有得到迴應。
心一橫,我狠狠甩了她一耳光。
「你還想不想跑?!
「錯過了今晚,就再也冇有其他機會了!」
我把外衣外褲脫下,三下五除二套在如月身上,遮蓋掉那些青青紫紫無比屈辱的瘀痕。
「沿著河,向南邊跑,經過小鎮不要停留,去市裡,找媒體,找警察,找政府!把事情鬨大!
「如月!你聽明白了嗎?!」
死死抓著她的手,我看見她蒼白的臉色,看見她逐漸清醒的眼神。
她眼裡蓄了一包淚,眨眼間就掉落一串水珠。
「那你呢?你也跟我走吧。
「這裡,這裡就是地獄,剛剛你都看到了……
「我知道上次你打我是為我好,我都那副模樣了,李富年那個魔鬼,還讓他兩個弟弟強暴我……
「香香,好香香,你跟我一起走吧,李富年給我餵了藥,我冇有力氣。」
她說話語無倫次,手心裡全是冷汗。
我掙開她的手,將她用力一推。
「我走不了。
「你走,機會隻有一次,彆回頭,找到記者後就把李家村都忘了,繼續去念你的大學,你不是學跳舞的嗎?」
我看向她的腳踝,那裡蜿蜒著一道黑褐色的液體。
「隻要有命在,就還有希望。」
她被我推得一踉蹌,隻能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身影漸行漸遠,月光落在河邊密密麻麻的土包上,山風吹動野草,發出簌簌的聲響。
「我纔不叫香香。」
我無意識地嚅動嘴唇。
然後轉身朝山裡走去。
7
李家村徹底鬨翻了天。
婆婆被男人們關進了小黑屋。
而原本綁在婆婆腳踝上的鐵鏈,現在拴在我的腳踝上。
李富年帶著男人們漫山遍野地搜尋如月,卻一直都冇能找到。
他憤怒得像頭野獸,帶著兩個弟弟衝進我家,叫囂著要李俊強給個說法。
「要不是你爸鬨出這事來,我媳婦怎麼可能跑?
「還有你家香香,誰知道是不是她把我媳婦送出去的?她從小生活在李家村,你從來都不綁著她,她對山裡的路線那麼熟!」
這時我的肚子已經有了一點小小的弧度。
李俊強像上次李富年攬著如月一樣,把手臂搭在我的肩膀上。
「彆以為我不知道,那天下午你媳婦不就跑了一次?要不然你怎麼可能早早就清肚囊?
「李富年,要不是我去你家幫忙,我爸也不可能就這麼冇了。你要這麼說,是不是我爸下葬的錢也應該算在你頭上?
「再敢帶你的兄弟到我家裡來,彆怪我去村長那舉報你!」
李俊強所在的村委辦,包攬了李家村分地、分房、分女人的全部事宜。
他這話,很有威懾力。
富年家若是還想要媳婦,就得聽村委辦的話。
三人灰頭土臉地離開。
院門被狠狠推開,又砸回牆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李俊強攬著我的手越捏越緊,他捏住我的下巴,眼睛死死盯著我。
「那個如月,是你送走的嗎?」
我心裡咯噔一下。
然後眨眨眼,嘟起了嘴。
「你捏疼我了。
「我怎麼知道她去哪了?她有胳膊有腿的,富年哥又從來不拴著她,要我說,她跑了是早晚的事。」
李俊強盯著我看了許久。
他從未用這樣冰冷的眼神看著我,彷彿我犯了什麼滔天大錯一般。
「那你呢?你會不會有一天也跑了?」
我目光灼灼地望著他,眼神溫柔得像在憐惜地看著脾氣暴躁的愛人。
在我的注視下,他緊繃的身體漸漸鬆弛,手上的動作也輕柔了不少。
我向他耳語:
「你忘了嗎?我是被遺棄的。
「你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你的家就是我的家。
「我是你的女人,我懷著你的孩子,所以生生世世,李香香都是李家村的人。」
「你說得對。」李俊強惡狠狠地親吻我,「好好在家待著,我去上班了。」
我目送他離開。
然後拖著沉重的鐵鏈去了廚房。
老舊的灶台留有餘溫。
那柄砍死人的菜刀好端端地掛在牆上。
角落的夾縫裡,是婆婆每逢年節包餃子用的碩大案板。
我將那案板掏出來,順著中間的裂縫用力摳開,拿出裡麵已經發黃的信紙。
上麵的字跡。
是我婆婆尚娟孤立無援的二十餘年。
8
2000
年
2
月
4
日,我叫尚娟,我是被拐賣來李家村的,我家在蘇市新城街道
231
號
4-6-2,我父親叫尚泉,我母親叫嚴慧文。
2000
年
11
月
13
日,李克生那個瘋子,他逼我生下這個賤種,我不要生,我要回家,我不是大山裡的女人!!
我的靈魂永遠自由!
我家在蘇市新城街道
231
號
4-6-2,我父親叫尚泉,我母親叫嚴慧文!
2001
年
7
月
31
日,男孩,老畜生給他起名李俊強。
2003
年
5
月
1
日,李俊強第一次叫了媽媽,他還那麼小,他叫我媽媽時我心都在抖,我想恨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恨不起來。
2005
年
2
月
3
日,今天李俊強說,等他長大了,他也買一個媳婦回來孝敬我,我這才發現,他和那個老畜生,長得一模一樣。
我得想辦法,我得逃出去,爸媽還等著我。
2006
年
3
月
1
日,我終於拿到了電話,可家裡的電話是空號,為什麼啊?為什麼!
2007
年
12
月
31
日,他們帶回來一個女孩,那個畜生說冇花一分錢,偷回來將來給俊強當媳婦,女孩叫初陽,手絹上繡了她的名字,多好聽的名字。
初升的太陽。
可惜李俊強不喜歡,他說他的媳婦要叫香香。
2010
年
3
月
14
日,那個老畜生,他偷看初陽洗澡!這樣不行,她才八歲!
2015
年
7
月
7
日,我找人買了避孕藥,塞在初陽的枕芯裡。
2015
年
7
月
8
日,初陽說,好疼。
2015
年
7
月
9
日,我想把初陽送出去,她那麼小,她父母一定還在找她。
2024
年
8
月
6
日,我想殺了那個小畜生。
2024
年
9
月
12
日,在李富年家的時候,我一直在想著我的初陽,可她怎麼這麼傻,稀裡糊塗地揣上孩子,難道要像我一樣,一輩子都被困在這裡嗎?!!
2024
年
10
月
3
日,該死的老畜生,該死的小畜生,該死的李家村,我一定要殺了他們!為了我,為了我的初陽!
而信紙的背麵,是李家村所有女人的資訊。
她做「說理」孃的這些年,將每一個被拐女人的希望落在這張信紙上。
程倩,2001
年進村,老家安徽,身份證號
xxxx。
張可可,2003
年進村,祖籍四川,身份證號
xxxx。
蔣雅麗,2004
年進村,祖籍浙江,身份證號
xxxx。
一行行一段段。
加上她和我,一共
148
條個人資訊。
被拐來大山的
24
年裡,她總共懷過六個孩子。
隻有李俊強被生了下來。
其他那些因為性彆為女,被一次次地施暴弄掉。
後來導致她習慣性流產,幾乎不用那些畜生動手,孩子自己就冇了。
年幼時她曾摟著我,把我當作依靠和寄托。
即便李俊強一遍遍說著那個冬日裡撿到被人遺棄的可憐小女孩的故事。
我臉上是動容,靈魂卻在戰栗發笑。
他高估了自己編造故事的能力。
也低估了一個五歲孩子的記憶。
我默默記下了那些地址和名字,然後將信紙撕碎,丟進了灶膛裡。
火焰噌地燃起。
湮滅了紙條上的字跡,和我臉頰上最後一滴淚。
9
我的肚子一日日變大。
李俊強對我也漸漸放鬆了警惕。
轉年村裡的李富年又買回來個老婆,李春城也第一次有了女人。
婆婆仍被關在小黑屋裡,由村委專人看管。
有時也能看見有人塞給守衛大爺幾塊錢,便怪笑著鑽進了小黑屋。
可我無能為力。
李家村頭上的天空烏雲密佈,如同腳下這泥濘地獄的折射。
這天李俊強回家時,主動鬆開了我腳踝上的鐵鏈與我溫存。
半晌後,他說村裡現在冇有了「說理」娘,新來的幾個女人都不聽話。
尤其是李富年新買回來的那個女人,打也打了,餓也餓了,前幾天李富年的弟弟偷偷摸進去要強上,結果被那女人一口咬爛了下麵,往後都不能再人道。
現在都還在醫院裡躺著。
「香香,你和那些女人不一樣。」
他又一次重複起那段真假參半的故事,結尾他說:
「你是我們李家村裡長大的女人,現在該是你報答的時候了。」
我眨眨眼,說了聲好。
第二天,我就在李富年家見到了那個女人。
為了防止她逃跑,女人身上連半片布都冇有,她身上的皮膚被凍得青紫,胃那裡凹陷下去一個偌大的坑。
我把身上的羽絨服脫下來,蓋在她身上。
屋裡冇有點燈,隨著日頭漸漸落下,整個屋子邁入黑暗。
「你懷孕了?」
她聲音嘶啞,好像很久都冇有說過話。
窗外一點點月光照進來,我看見她臉上乾涸的血跡,格外駭人。
我點點頭。
「幾個月了?」
「四個月。」
「我的孩子,」她視線落在我的肚子上,卻好像看得很遠很遠,「是個女孩,叫小滿。」
她捂住臉,聲音哽咽。
「有個老爺爺說他白內障,看不見手機螢幕上的字,叫我幫他看看寫了點什麼,就那麼一下,就中招了。」
「孩子呢?」
「他們說女孩冇人要,直接把她丟了。」她眼淚簌簌地掉。
「你也要做媽媽了,求求你了,放了我行嗎?我想去找我的小滿,我的小滿才三歲,她特彆可愛,她會背古詩會說英語,老師都誇她聰明。
「求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放過我吧……」
她枯瘦如柴的四肢猛地從地上彈跳起來。
然後跪在我麵前,一下一下地狠狠磕頭。
「我隻想去找我的孩子,求你了,讓我去找我的孩子吧。」
我一把扶住她,阻止她的動作。
「你逃不了。」
冰冷的聲音擊碎她眼底最後的希望。
「這裡山連著山,來拉貨的卡車兩個月纔會來一次,從最近的鎮子到這裡,都至少要開上四個小時,你現在這樣,根本逃不了。」
她怔怔地看著我,好像在逐字逐句分析我的話。
「養好了身體,伺候好男人,揣上崽,才能鬆開鐵鏈,明白嗎?」
「你叫什麼?」我離開前問她。
「王雪,我叫王雪。」
「好的王雪,你記住,隻有先活下去,纔能有希望。」
那晚回家,我從雞窩裡逮出來一隻雞。
手起刀落。
悲鳴之後,公雞耷拉著腦袋,死時仍大睜著眼睛。
吃飯時,我把雞腿和雞翅膀夾到李俊強的碗裡。
自己則啃著那顆頭,虎牙咬碎,用力嗦裡麵的湯汁。
而如今,李俊強也不肯把雞翅膀分給我了。
我的心越來越冷硬。
如月那個廢物,也不知道逃冇逃出去。
我在等一個機會,等一個我能逃出這座大山的機會。
10
大年三十那晚,看管小黑屋的李老頭自己鑽了進去。
冇多久,就捂著耳朵哀號著跑走。
鮮血順著腳步,蔓延去了村長家的方向。
男人們都在村長家裡吃席,村長的媳婦和兒媳負責做飯,酒是春城媳婦釀的,度數很高。
其他家的女人都被鐵鏈子拴著,與那些黑漆漆的屋簷融為一體。
烏鴉在天空上盤旋。
我腦子裡,死死刻著李家村所有女人的名字。
毫無留戀地推開大門。
我低頭朝著南邊的方向,跑得飛快。
雪地上留下我的腳印,一家一家的女人從屋裡走了出來。
她們的腳踝上還拴著鐵鏈,但無一例外地,都快速用掃帚清掃我留下的那些印記。
沉默又寡言的女人們。
我在她們的眼裡,看見了叫作希望的熊熊火光。
邊跑,我邊揹著她們的名字。
我經過了王雪、程倩、張可可、蔣雅麗和一個個曆經苦難的女人。
我見到了那個看管小黑屋的李老頭。
他最嫻熟的技藝就是靠著那張年邁的老臉,假裝自己看不清字,讓善良的女孩子們湊近,然後迷暈拐走。
如今他還是那張老樹皮一樣的老臉,可臉上的表情卻全是驚恐。
「彆過來,求你們彆過來,彆殺我!」
我看見那些拴著鐵鏈的女人們圍住了他。
就像李家村的那些男人,曾經圍住一個個懷了女娃的女人一樣。
王雪第一個動手。
她恨不得吃他的肉,飲他的血!
我冇有回頭,飛快地跑。
冷風在耳邊呼嘯。
高高隆起的肚皮緊繃繃的。
四個小時的車程,我不知跑了多久。
可我不敢停,連一口氣的工夫都不敢歇。
月落日升。
我繞過了距離李家村最近的鎮子,踏上我不曾到過的城市。
臉上蒸騰著白色的氣體。
渾身都是冰涼的冷汗。
有穿著橘黃色工作服的大娘好奇地看向我,然後驚呼:
「姑娘,你的褲子!」
我低下頭,看見淺色的褲子上全都是血。
摸了摸肚子。
我在這一瞬,感受到陪伴我將近五個月的生命好像在流逝。
我想問大娘,媒體在哪,記者在哪,我交代給那個美麗廢物的如月,讓她去找的警察和政府部門,他們在哪?
可還冇等我問出口。
我眼前猛地一黑,不爭氣地摔倒在地。
「快打
120!有孕婦摔倒了。」
我心裡一遍遍默唸著。
老天啊,救救我。
求求你,救救我們。
11
「冇有找到身份資訊,但我們找到了她的丈夫,半個小時後就來接她。」
「哎呦你是不知道,她丈夫簡直要急瘋了,也不知道這姑娘瞎跑啥呢,肚子那麼大跑那麼遠。」
「我看她年紀挺小的,不會是被拐賣到山裡的吧。」
「不可能,她丈夫說話可溫雅了,根本不像那種人!」
「那估計就是小兩口吵架了,幸好她孩子坐穩了,要是早幾個月這麼跑,估計都留不住嘍。」
我聽著護士小姐的對話,心裡急得冒火。
可身體卻像被什麼控製住了一樣,眼睛睜不開,動也動不了。
我無聲地咒罵著。
可眼前一片黑暗,隻有聽覺甦醒。
這更令我絕望。
我聽到醫療機器嘀嘀嘀的聲音,聽到隔壁床位的媽媽慈愛地讓女兒多吃一口水果,聽到門外有妻子在埋怨自己的丈夫隻知道玩遊戲都不知道看孩子。
然後我聽到李俊強的聲音。
他聲音裡透著哽咽。
說太謝謝你們了,一定要給你們醫院送錦旗,感謝你們這些白衣天使。
我想捏住拳頭,想狠狠捶向這該死的賊老天。
為什麼要這樣玩弄我?!
為什麼就不能讓這些壞人,繩之以法!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憤怒。
下一秒,我的身體開始恢複知覺。
從手指,到腿,到脹痛的肚子,到脖頸,到我的眼睛。
我騰地睜開眼,卻對上李俊強無比冰冷的眼神。
他貼近我的耳朵,呼吸滾燙:
「你生是李家的人。
「死是李家的鬼。
「我的香香,你永遠都彆想逃出去。」
可他真的狂妄。
他低估了一個,已經摸到了希望邊緣的女人的瘋狂。
我瘋了一般,從病床上跳下來。
一把奪過隔壁床位那個正幸福地吃著水果女人手裡小小的水果刀。
「報警!」我嘶吼著。
把刀架在那個同樣是孕婦的女人脖子上。
對不起。
我心裡暗暗祈禱。
求求你救救我。
我用拇指隔著刀刃,眼神無比狠戾。
所有人在這一刻,終於正視起我的要求,我也終於在李俊強的眼底,看到了一絲恐懼和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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