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仙那日,師尊剜了白月光的心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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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仙那天,師父墮了魔。
他眉間滴血的魔印,是用我初戀的心頭血染紅的。
後來我才知道,師父屠儘三座仙門,隻為爬上屍山來救我。
而那個抓我當俘虜的銀髮魔君,曾是我拜過天地的丈夫。
前世他嫌我老醜,今生他為我剜心。
師父死死攥住我的腳踝:用二兩銀子買下你這條仙魂,真他孃的值了。
他撞上我凝出的冰刃時,血濺在我的仙印上。
從此每個深夜,我都用那柄冰刀剮蹭額間。
那裡刻著兩道魔痕,一道是他的,另一道,也是他的。
01
石壁冰冷,滲著水珠。
空氣裡有鐵鏽和腐爛的味道。
我蜷在角落,鋪著發黴的稻草。
每一次呼吸,胸口都疼得厲害。
手腳上的鐵鏈很沉,在黑暗裡閃著光。
石門被猛地推開,撞在牆上,聲音很大。
我渾身一抖。
是他來了。
腳步聲很穩,帶著掌控一切的隨意。
火堆的光被他高大的身影擋住,投下晃動的影子。
他停在我麵前幾步遠,陰影罩住我。
一張青銅麵具遮住了他的臉,隻露出冷硬的下巴和一雙比這地牢還黑的眼睛。
麵具上刻著猙獰的鬼臉和暗紅色的、像血一樣的東西,正順著獠牙往下滴。
嗒…嗒…砸在地上,可每一下就像是敲在我心上。
我強迫自己抬頭,對上那雙眼睛,身體卻忍不住發抖。
吃掉。
一個聲音從麵具後麵傳來,冇有情緒。
他隨手一扔。
一團荷葉包著的東西,噗地落在我腳邊的泥裡。
荷葉散開,露出半隻血淋淋的兔子內臟。
溫熱的腥氣散開,我胃裡一陣翻騰。
火光照著他。
穿著深色袍子,上麵有暗紫色的紋路在動。
寬大的袖子無風自動。
最刺眼的,是他額頭上那一點血紅的印記——魔印。
和師父以前教我的仙印完全不同。
除了這魔印和麪具,他露出的皮膚很白,下巴線條乾淨,身姿挺拔,甚至有點清冷的感覺,像天上的仙人。
墮魔的雜碎!恐懼和憤怒燒掉了我的理智。
我抬腳,用儘全力踹向那團兔肉。
它滾開,咚地撞在遠處的石壁上,留下一條汙痕。
我師父清玄仙尊法力無邊!他一定會把你碎屍萬段!
我啞著嗓子吼,好像這樣能趕走害怕。
麵具後的嘴角似乎極輕地動了一下,像是嘲笑。
他冇生氣,走到火堆旁坐下。
火上烤著東西,油滴在火上滋滋響,肉香死死勾住我空了的胃。
他伸出那雙骨節分明的手,直接撕下一條烤得焦黃的雞腿。
動作很優雅,不像在魔窟吃東西。
他好像冇聽見我的威脅,輕飄飄地開口:清玄
他低聲笑了笑,那笑聲讓人發冷。
嗬……你的好師父,他為你,殺瘋了。
他咬了一口雞腿,慢慢嚼,像在品味道,也像在品我的恐慌。
三座仙門,三百七十二個人,老的少的,一個冇留。
他停了一下,抬起眼看我。
血把登仙台的台階都染紅了。屍體,一層疊一層,像搭梯子,就為了堆得夠高,夠快,讓他能進來救你真是情深意重的好師父,你說呢
冰冷的絕望瞬間纏住了我的心。
三座仙門屠戮屍體壘梯
不、不可能!你撒謊!師父他……
我渾身發冷,話都說不利索。
心裡卻有個聲音在尖叫:這可能是真的!
就在這時,轟隆隆!
一股帶著血腥雨氣的山風,像巨錘一樣狠狠撞開了半掩的石門,門發出呻吟聲。
這風不僅帶來了濕氣,還帶來了一個飽含瘋狂和暴虐的嘶吼。
那聲音衝進來,灌滿了整個地牢:
阿霓!把阿霓還給我!!
是師父的聲音!
但絕不是記憶裡那個溫和的師父!
這吼聲扭曲,嘶啞,充滿了毀天滅地的憤怒!
巨大的驚喜和更深的恐懼在我胸口碰撞!
師父真的來了!
可是……他的聲音……
聽聽!雲燼猛地動了!
動作快得像一道影子。
我眼前一黑。
一隻鐵鉗般的手扼住了我的脖子。
那股可怕的力量,瞬間把我上半身死死按倒在地!
我的臉狠狠砸在冰冷潮濕的地上。
汙泥、爛草屑甚至冰涼的血汙湧進我的口鼻,嗆得我咳起來。
卻因為脖子被掐住發不出聲。
他高大的身體壓著我,冰冷的青銅麵具幾乎貼在我額頭上。
那兩點深不見底的眼睛,清楚地映出我此刻滿身泥汙、涕淚橫流、因窒息而憋得通紅的臉。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伴著脖子上的壓力,一字一句砸進我腦子裡:
聽聽,我的小仙奴,這就是你心心念唸的好師父……看清了嗎
扼住我脖子的手指收緊。
他為了你,早就不是仙了……他比我,瘋得更徹底。
地底的寒氣順著冰冷的泥漿,爬上我的脊背。
在窒息和汙穢裡,在師父那還在地牢裡迴盪的癲狂嘶吼中。
我那顆相信師父的心,跟著被碾入泥汙的臉,一寸寸,沉了下去。
石門隔絕了外麵的風聲,地牢死寂。
雲燼鬆開手,任由我癱在泥地裡嗆咳。
他垂眼看著自己的手指。
像是上麵沾了什麼臟東西,他慢條斯理地在道袍上蹭了蹭。
想活命就跟上。
他丟下這句話,身上的黑袍在石壁幽暗的光裡拖過去,像條滑進深淵的蛇。
02
我成了雲燼的嚮導。
這大概是三界最憋屈的差事。
他能瞬間千裡,卻非要一步一步用腳走。
我們向東,穿過鬼哭林,蹚過腐骨沼澤。
我腳上的血泡爛了又長,身後好像永遠響著師父狂亂的嘶吼。
第七天黃昏,我們到了凡人地界的歇馬鎮。
灰牆黑瓦間飄著炊煙飯香,小孩在青石板上滾鐵環。
我深吸一口氣,人間的煙火氣是活著的證明,而我身後跟著一個催命鬼。
饑餓最終壓倒了恐懼。
我用最後幾枚在地牢角落摳出的銅板,指使這魔頭去買饅頭。
一文錢兩個…記得找零。
我盯著他叮囑。
雲燼攥著三枚銅板,走進人群。
他太高了,紺色暗紋袍子在人群裡很紮眼。
銀髮用樹枝隨意綰起,垂下的幾縷掃過脖子。
路人紛紛看他,懼怕他眉間的血梅魔印,又被他那張臉吸引。
我蹲在巷口焦灼地等。
日頭西斜時,巷口突然炸開吼聲:
抓賊!快抓住那個偷饅頭的魔崽子!
人群嘩地分開,雲燼狼狽地抱著一大包饅頭朝我衝過來!
攤主抄著一人高的擀麪杖追在後麵。
揚起的麪粉混著雲燼的銀髮亂飛。
廢物!我眼前一黑,連滾帶爬迎上去。
他像陣風捲過我身邊,把那包饅頭砸進我懷裡。
後麵飛來的爛柿子噗地砸在牆上,濺了我滿頭黃汁。
賠錢!攤主眼睛發紅,擀麪杖杵到眼前。
我抖著手摸遍全身,那三文錢早給了這掃把星!
指尖突然碰到一個東西,是雲燼那柄從不離身的烏木匕首!
鞘上刻著猙獰的饕餮紋,和我前世幻象裡婦人剖心用的刀柄一樣!
我扯下匕首砸過去:夠不夠!
攤主被這凶器嚇住,罵罵咧咧撿起退開。
巷子裡靜下來,隻剩我粗重的喘息。
我抓起一把饅頭狠狠砸向雲燼!
你到底是怎麼成的魔!
我聲音嘶啞,廢物到連買個饅頭都能惹禍!
雲燼冇躲,白饅頭砸中他胸口,滾落在地。
他靜靜看我,眼底翻湧不明情緒,銀髮遮住他半張臉。
枯葉打著旋兒被風吹進巷子,刮過斑駁磚牆上凝固的汙跡。
毫無預兆地,他一把拽過我的手腕。
天旋地轉,我後背狠狠撞上冰冷堅硬的磚牆!
劇痛竄上脊椎,我痛撥出聲。
他單手撐著牆,把我困在他和牆壁之間。
枯黃的葉子捲過他抬起的指尖。
幾點幽紫的光在他指間閃動,拉扯我的神智。
一幅畫麵撞進腦子:
下著細雨的斷魂橋頭。
一個佝僂的白髮老婦蜷在橋墩下。
她的手指凍得青紫破裂,渾濁的老眼死盯著橋上走過的白衣少年。
她掙紮起身,撲過去抓住少年的衣襬。
少年皺眉彈指,幾枚銅錢叮噹滾落老婦腳邊。
老婦枯爪般的手死死抓住少年衣袖,眼淚混著泥水流淌。
雲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
少年眼底掠過厭棄,廣袖像趕蒼蠅一樣甩開她:瘋婆子,滾開。
幻象扭曲。
一個穿月白蘭紋道袍、眉目溫潤的少年——清玄,撐著油紙傘停在老婦麵前。
他笑著俯身,替她拂去肩上落葉。
嘴唇開合,清泉般溫和的聲音吐出淬毒的話語:老得皮都皺了,嘖嘖,難怪他嫌惡。
少年清玄指尖點在她枯敗的額頭,笑如春風。
去找四十九個二八少女,生剜其心,吞其心血,便可青春永駐。
幻象碎裂!
碎片裡全是血泊中少女們空洞的眼睛、被剖開的屍身!
那老婦握著滴血的刀,站在滿地屍體中。
白髮轉黑,鬆弛的臉皮繃緊。
而那重獲青春的樣貌,竟是我前世的臉!
看見了嗎雲燼森冷的聲音把我拽回現實。
你念念不忘的好師父清玄…
他染血的手指幾乎戳進我眼睛。
在我找到她的前一刻,用這把刀,斷了你我的輪迴!
他猛地抽出我腰間那柄饕餮匕首!
錚!刀出鞘的聲音尖利,閃著寒光的刀麵像鏡子,映出我慘白的臉。
她是我拜過天地的妻。
他握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眼底血紅。
清玄害她墮魔!再逼我親手,把刀…
他用刀尖緩緩劃過自己胸口,衣服裂開。
捅進她心口。
03
我大病一場。
高燒昏迷三天,前世慘死的記憶碎片和師父溫潤含笑的臉攪在一起。
雲燼竟肯用魔力替我驅散病痛。
清醒那夜,我躺在破廟草堆上。
看著火堆旁閉目調息的銀髮魔君,我第一次冇想逃跑。
我需要錢,也需要一個藏身的地方。
帶我去最大的城鎮。
雲燼帶我進了三河城。
南北通衢,很繁華。
我在最熱鬨的十字街口掃開落葉,鋪開一張半舊的黃麻布。
又從雲燼腰間抽出他那柄嚇人的寬背魔劍。
看著。
我對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修仙我不行,裝神弄鬼……我在行。
我甩掉破爛外衫,露出裡麵一件不知哪撿的破舊道袍。
跳上麻布,舉著那柄猙獰魔劍當法器,腳踏七星步,口中唸唸有詞:
天罡正法!邪祟退散!
長劍亂劈空氣,我一個翻身落地。
噗地吐出早含在嘴裡的雞血,猩紅粘稠濺在麻布上,四周人群驚住。
我劍尖染血,在布上刷刷寫下歪扭的鎮字,扯開喉嚨喊:
擋煞除妖!十文兩張!買二送一!
我反手一指安靜坐在布後的雲燼:
看見冇太虛真人座下關門弟子,清源妙道真君轉世!畫一張符耗百年道行!十文錢買個真君保佑,天上掉餡餅了!
人群安靜了幾秒。
雲燼穿著我從估衣鋪花三銅板買的粗布白道袍,挺拔的身姿撐出清逸。
微蹙的眉透著疏離,陽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側臉帥的像神像。
活神仙顯靈了!
人潮瞬間湧來!
脂粉香混著汗酸味撲麵。
我收錢收到手軟,叫賣聲被淹冇:
真君!求張子孫符!
我要辟邪的!家裡老豬不下崽兒!
一個穿金線羅裙、滿頭珠翠的胖大嬸,拎著四五十個紅繩串的銅錢砸我懷裡:全買了!
她捏著一張剛畫好的符,直勾勾盯著雲燼的臉,口水快從嘴角流下:小道長有婚配嗎我侄女……
我掂著沉甸甸的銅錢串,瞟了眼端坐著對周圍毫無反應的雲燼。
喉頭湧上一絲殘酷的快意:省省吧嬸子!
我一把攬過銅錢塞進褡褳,咧嘴笑。
彆惦記了!這位早心有所屬……
話音未落。
雲燼陡然暴起!
寬袖翻卷,整張麻布連同符紙、筆墨被他狂暴掀飛!
東西劈頭蓋臉砸向人群!
驚叫哭喊中,一道烈焰纏繞的槍影撕破紙屑,擦過我鬢角。
噗嗤!
利物刺穿血肉的悶響貼著耳朵炸開!
滾燙粘稠的液體濺了我半邊臉!
我木然轉頭,一隻被赤紅火焰包裹的槍頭深深刺入我身側。
槍尖串著一隻被火燒著、還在抽搐的血淋淋斷手!
那手上戴了個碧玉扳指。
應該是人群裡某個倒黴鬼的。
紙灰血雨裡,一個身影拄著烈焰長槍,踏著殘肢斷臂走近。
血汙浸透的月白道袍下襬,粘稠的液體滴落在石板。
碎裂的束冠下,散亂垂下的頭髮遮著臉,隻露出一雙眼睛。
曾經溫潤含笑的眸子裡,此刻翻湧著焚儘世界的癲狂!
他死死鎖住我,喉嚨裡擠出沙啞的嘶吼:
肮臟魔物!也敢碰我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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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集市的血腥味還殘存在鼻子裡,雲燼已提著虛脫的我走進荒野。
清玄那雙血紅的眼睛,在我腦子裡翻轉個不停。
我曾引以為傲的師父,竟成了修羅。
而身邊這眉染血梅的銀髮魔君……
他包袱裡有半袋沾灰的硬饅頭,指尖有護我的微弱魔息。
走穩些。雲燼伸手托住我被石頭絆得踉蹌的胳膊。
他的體溫隔著粗布傳來。
我甩開他的手。
恨誰
又該信誰
這念頭死死糾纏不休。
去玉京山巔。
雲燼望北邊層雲深處,銀髮被風吹亂,那裡離天最近。
玉京山是人間界脊,傳說凡人踏上,伸手可觸天門。
爬山是場酷刑。
怪石嶙峋,冰雪陡坡能吞腳印,每一步都像踩刀尖。
草鞋磨穿了,血嵌在凍裂的皮膚裡,每一步都留下模糊紅印。
雲燼默不作聲跟在半步後,沉重的行李壓彎了他的肩。
我滑倒時,總有一隻手及時抓住我胳膊。
歇歇……第五天晌午,我癱坐在半山腰石上,肺葉火辣辣的燒著疼。
雲燼卸下包袱,掏出個凍硬的饃掰開,遞過大半。
他指尖裂著口子,血痂混著灰。
為什麼幫我
我盯著他發白的唇,清玄屠仙門是為我,你……圖什麼
他抬眼看天,血梅魔印在雪光下刺眼:贖罪,還債。
他停了一下,自嘲地扯嘴角,或許…隻是想讓你親眼看。
登頂那刻,萬丈罡風捲著雪沫撲來!
我踉蹌跪倒在懸崖邊。
雲海湧上來。
不是俯視蒼生,而是磅礴的濁浪從腳下深淵炸開,翻滾著拍打絕壁!
金紅紫的霞光潑進這片白海。
群山在雲濤裡隱現。
壯麗沖垮了心防。
我怔怔跪著,臉上一片冰涼。
不是淚,是雪水。
恍惚間,雲海深處映出褪色的畫:
蟬鳴聒噪的村子。
八歲的我攥著竹籃,光腳踩過滾燙田埂。
茅屋前,一個穿月白蘭紋道袍的仙人把二兩碎銀放桌上,溫和含笑:
這孩子有慧根,跟我修道,將來或可成仙。
爹孃笑成菊花,枯枝般的手推我:傻丫頭!快磕頭!
我懵懂跪下,頭重重砸在地上:師父在上……
幻象流轉,師父的臉愈發清晰。
他推開我,把自己整條右臂塞進神獸饕餮的利齒間!
血濺在我臉上!
骨裂聲伴著痛苦的咆哮,聲音刺耳!
他的左臂仍死死護著我,溫熱的血浸透我的衣襟:
阿霓彆怕!
他替我受天罰獨填天池時,肩胛被玄鐵桶壓得咯吱響。
我坐池邊哭,他回頭看我,汗珠滾過慘白的臉,竟扯出個笑:
你看……師父這樣……是不是很威風
我拚命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嘴角咧得發酸,眼淚更凶。
原來這十五年,我拚命修道、想成仙變強,隻為追上他的執念……
都隻是彆人導演的,一場贖罪戲碼!
人界竟如此……好看。雲燼的聲音隨風飄來,帶著塵埃落定的悲寂。
他並肩立著,銀髮被金紅晚霞染透,目光沉入雲海儘頭的落日。
當年洞房花燭時,我若留在村裡與她種地,是不是也能……擁此人間煙火
他輕輕笑了。
可惜啊……那時我一心問道,棄她如敝履。
一滴水順著他瘦削的下頜落下,砸在千年玄冰上,凍成剔透的小珠。
等成了這泥塑金身的神仙……纔看懂何為求不得。
05
陰雲毫無征兆地憑空湧現!
剛纔還霞光萬道的天被翻滾的黑吞噬!
厚重烏雲低垂,無數道粗如巨蟒的紫電在黑暗裡竄!
滅頂的威壓轟然降下!
我的骨頭咯吱響!
眉間猛地滾燙!
一朵淺粉茉莉虛影在額前瘋狂閃動!
身體裡的靈力像是被點燃,在四肢百骸裡瘋狂奔湧!
天劫!怎麼會是,雷劫!雲燼瞳孔驟縮!
他厲吼著猝然轉身,寬袖揚起!
閉眼!
巨力撞來!
我像斷線風箏般被狠狠摜向懸崖外!
天旋地轉!下墜的風壓碾碎胸腔!
本能的恐懼讓我揮動手臂,指尖在最後時分摳進岩縫!
碎石裹著冰雪滾落深淵!
我死死抓著那道裂縫,指甲翻卷滲血。
驚恐抬頭。
一支燃燒天火的槍尖!
裹挾著清玄扭曲狂吼的餘音。
放開她!!!
在雷電照得慘白的魔焰與劫雲之間。
槍尖,穿透了雲燼倉促撐起的薄薄魔罡!
槍尖,洞穿了那件為我擋風的舊道袍!
槍尖,撞碎了幾根肋骨!
槍尖,從雲燼挺闊的背脊刺出半尺有餘!
沾滿血的槍尖,正對著我摳在岩縫的手背!
雲燼翻飛的銀髮被血染紅。
他被撞得向前踉蹌,喉嚨裡滾出破碎的嗬嗬聲。
望向我的眼神卻異常清晰。
嘴唇吃力開合,無聲吐出兩個字:
閉眼。
下一瞬。
噗嗤!
暴虐的天火槍勁從雲燼身體內炸開!
滾燙粘稠的血雨,混著內臟碎片,劈頭蓋臉澆了下來!
不偏不倚,狠狠澆在我眉間那朵新生閃爍的淺粉茉莉仙痕上!
仙痕被滾燙的血澆灌,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光!
06
灼痛!
像有烙鐵摁在靈魂深處!
澆在仙痕上的魔血滾燙如熔岩,點燃了識海的無邊業火!
轟隆隆!
第一道天劫紫雷撕裂劫雲,不劈雲燼,不劈清玄,悍然劈在我摳著岩縫的手上!
雷電不是毀滅!
是鑰匙!
無數被深埋、被遺忘、被篡改的畫麵,裹挾著撕裂神魂的劇痛,狠狠衝破封印,撞進腦子!如同萬根冰錐紮穿神經!
【第一世:青梅燼】
夏蟬嗡鳴。
七歲的小雲燼趴在葡萄架下,小肩膀繃緊,汗水濡濕額發。
他仰頭,黑眼珠亮:阿霓踩穩些!快夠著了!
梳羊角辮的小女孩,光腳丫小心踩在他單薄的背上,小手向上伸。
綠葉拂過通紅的小臉。
架子搖晃,她驚叫墜落!
冇有疼,她落入一個帶著汗味的懷抱。
她窩在他臂彎,哇哇大哭。
他慌亂拍她的背,臟手笨拙蹭她滾燙的淚:彆哭彆哭!我以後好好練力氣!以後帶你出去,把所有好吃的果子都摘給你!把最好看的風景都帶你看!
小女孩抽噎停下,破涕為笑,眼睛彎成月牙兒,伸出小拇指:
一言為定!
【第二世:紅燭枯】
滿眼刺目的紅。
龍鳳紅燭劈啪響,蠟淚堆疊如塚。
蓋頭下的世界模糊窒息。
我坐在雕花床上,指尖絞著紅綢嫁衣流蘇。
更漏滴答。
窗外喧囂散去,唯剩秋蟲寂寥。
燭芯啪地炸開,又一根紅燭燃儘。
桌上交杯的合巹酒,早已冰冷。
我一把掀開蓋頭,露出慘白的臉。
貼著囍字的鏡子裡,映出屋外月光下獨自佇立良久的少年身影。
他曾回頭望過一次窗內人影。
可最終還是決絕提起小包袱,一步步,冇入深山墨色裡。
天亮,晨光爬上冰冷的新被。
窗台上留著一個用紅紙粗糙折成的小小仙鶴,翅膀耷拉著。
跋涉六十年。
我從青絲走到白髮。
那雙曾經摘葡萄、拉過勾的手,遍佈凍瘡老繭,關節腫大。
支撐我的,是村口老人一句閒談:聽說道雲峰出了個謫仙般的人物,叫雲燼……
終於!
在洛水河畔煙雨橋頭,我看到了人群中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依舊挺拔,墨發玉簪,青衫不染塵。
我顫抖著,用儘氣力撲過去,枯爪般的手死死攥住那冰滑的衣袖!
雲哥哥……喉嚨裡滾出砂礫摩擦般的嗚咽,我終於,找到你了!
幾枚銅錢滾落泥水。
他蹙眉,像拂去塵埃,廣袖輕揮:瘋婆子,滾開。
冰冷,絕望。
我癱在橋邊泥裡,渾濁老淚流進乾裂唇縫,嚐到鹹澀的苦。
魂魄即將散儘時,一個撐油紙傘的影子停在麵前。
月白道袍,雲氣蘭紋。
少年清玄微微俯身,如玉臉龐漾著春風笑意,指尖卻冰冷點在我枯敗額頭:
老得皮都皺了,骨頭縫裡都透著朽氣,難怪他嫌惡。
傘麵微傾,擋住行人視線。
溫潤聲音淌進心死的荒漠,種下劇毒:
想青春永駐嗎去找四十九個二八少女。用這把刀,生剜其心,吞其心頭熱血,七七四十九日……
他臉上仍是悲憫的笑:
便能脫胎換骨,再得年少容光,去見你的,情郎。
【第三世:桃花歿】
漫天桃花如血。
恢複少女樣貌的我,穿著最好綾羅,等在雲燼常走的桃林小道。
他仙姿身影出現,我心臟狂跳!
雲……雲哥哥……我鼓足勇氣上前,努力笑。
記得我們七歲時在村口葡萄架下……
話冇完,對上他震驚後翻湧的驚怒與深深的失望厭惡!
他瞬間拔劍!
劍尖閃著寒光!
是你!那四十九條命案……是你在修煉邪術!
心中最後火苗被澆熄。
所有幻想灰飛煙滅。
萬念俱灰。
一絲扭曲報複湧上心頭。
我猛地撞向他顫抖的劍尖!
利刃割破頸側,帶出血珠!
我仰臉,任血流,癡癡看他煞白的臉,笑靨如花,聲音冰冷:
你既然不肯認我……也不肯愛我……
那這條命……
我張開雙臂,像要擁抱那場早該燃儘的婚堂紅燭,撞向他灌滿仙力的劍鋒!
……當年你冇拿走的……現在還你!
血肉貫穿悶響。
劇痛席捲時,我死死盯著他碎裂的眸,感受到那握劍的手,抖得多厲害!
07
幻象戛然而止!
啊!!
山巔雷光中,我發出靈魂被淩遲的嘶嚎!
頭痛欲裂!
那不是我!
那些血淋淋的罪孽!
是我的前世!
識海翻騰!更多碎片湧來!
雲燼跪在桃花紛飛的殘屍邊,沾血的手死壓我胸前噴湧的血洞,一遍遍徒勞注入仙力。
他眼神枯死如灰,眉間那抹月白梅花仙痕,被血浸透般轉成刺目血紅!
一滴滾燙水珠砸在我渙散的瞳孔上……
師弟,清玄如鬼魅般出現在桃林深處,踩著血泊走向崩潰的雲燼。
他手裡的火霄槍滴血,仙班之位有限,你既已有執念入魔……
一槍刺穿雲燼左肩!
……那這具註定魂飛魄散的殘屍,我便替你收著。
清玄俯身,溫潤指骨撫過我冰冷死寂的臉頰,嘴角彎起殘酷弧度:
……重塑魂魄做個新徒弟養在身邊,也算師兄我,對你情深義重的補償。
把她還給我!
清玄狂暴的怒吼將我拉回現實!
他像瘋虎撲向雷光下搖晃的雲燼!
那柄曾刺穿我前世心窩的火霄槍,此刻被他高舉!
他要徹底攪碎那顆剛被他洞穿的心臟!
而雲燼!眉間血梅魔印黯淡欲滅!
胸口窟窿血流如注!
他竟仍以殘軀為盾,背對懸崖,麵對那索命魔槍!
他單膝跪地,雙臂猛地展開!
殘留的魔息,死死罩在我摳在岩縫的手指之上!
他要用最後的力量,賭上永不超生,去擋劈向我的天劫餘波!
08
時間在玉京山巔凝固。
清玄的槍尖離雲燼心臟僅一寸!
槍風灼焦雲燼垂落的銀髮!
他血梅魔印上裂開黑紋!
還給我!!!清玄的嘶吼不似人聲!
就在槍尖即將徹底洞穿雲燼的刹那。
一道溫潤清靈的光,從我摳在岩縫的指間散開!
微弱,卻如初雪融化的晨曦,淌過血色狼藉的絕壁。
光芒所及,凝固在我眉間茉莉仙痕上那雲燼滾燙的心頭魔血,寸寸剝離、蒸發!
仙氣!
不!
是滌盪六道的生命之光!
光暈盪漾開,所過之處沸騰魔焰嗤嗤熄滅!
暴烈劫雷撞入光暈,消弭無聲!
清玄槍尖的天火魔氣,被柔光一觸,如沸湯滾滾。
09
山巔的風捲著血腥和焦糊味。
我落在地上,赤足踩在冰涼的山岩。
低頭看,清玄的手還死死攥著我的腳踝,像枯死的藤蔓。
他手背上那道猙獰的舊疤,是從前為救我留下的。
師父……我的聲音很輕,像歎息。
他身體猛地一顫,眼裡爆發出狂喜的光:
你肯原諒為師了!你肯……
我微微彎下腰。
食指與中指併攏,點在額間那朵盛開的茉莉仙印中央。
一點純淨到近乎無色的光芒暈開,瞬間凝聚、塑形!
一柄三寸長剔透的、中心嵌著一絲鮮活茉莉蕊絲的小小冰刃,懸於指尖。
寒意刺骨,不沾塵土。
師父……我的指尖帶著這柄冰刃,緩慢地抵在他劇烈起伏的胸口,刺破染血的法袍。
一絲帶著魔氣的黑血,在冰刃尖端迅速凝結。
他全身僵住,眼中的狂喜凍結,裂開茫然的空白。
我看著他眼底那片空茫,彷彿想再看一眼當年那個風雪夜為我披衣的身影。
現在……我的聲音輕如情人低語,卻又像冰冷的宣判。
您纔是,這天地不容的魔啊。
時間慢得粘稠。
他眼底那片茫然的裂穀,翻湧過驚怒、絕望、狂躁……
最終沉入一片更深的、更濃的黑暗。
他死死盯著我眉間的仙痕,像看著沉入海底的月亮。
許久。
他嘴角極其緩慢、用力地,扯開一個巨大的弧度。
不是笑。
是肌肉在絕望撕扯下的痙攣。
是無聲的嚎叫。
……值了。他喉嚨裡擠出極輕的聲音。
他用儘最後力氣,猛地向前一挺胸膛!
狠狠撞上那柄懸停的冰刃!
噗哧……
冇有巨響。
隻有冰晶凍結血肉時那種清脆又粘膩的滋啦聲。
冰刃貫穿心臟。
極致的寒冷與他滾燙燃燒的魔心本源猛烈衝撞!
我指間那柄純淨透明的冰刃,從鋒尖到蕊心,瞬間被滾燙粘稠、帶著濃重業障之氣的魔血吞冇!
黑紅的血順著冰刃紋路向上爬,然後凍結!
最後變成一柄醜陋猙獰的黑冰匕首!
噴湧的魔血,也狠狠潑灑在我剛剛還在流轉仙芒的茉莉仙痕上!
滾燙!惡臭!黏膩!
帶著六百年的汙濁!
覆蓋了所有的清靈純淨!
仙痕在濃濁魔血的澆灌下,發出痛苦的哀鳴!
灼痛深入骨髓!
清玄的身體劇烈抽搐一下,像斷了線的木偶。
他那雙看透了六百年的眼睛,凝固在我眉間那片被他的魔血塗抹後轉為暗紅的仙痕上。
喉結艱難滾動,發出破風箱般的嗬嗬聲。
……用……二兩碎銀子……
他擠出最後的氣息,血沫從嘴角湧出,買……下你這條仙……魂……
擴散的瞳孔裡,閃過一個遙遠模糊,風雪夜裡凍僵的女童的身影。
……真他孃的……氣息微弱,吐出最後三個模糊的音節:
……值了啊。
頭顱無力垂下。
那雙曾傳我仙訣,拂我淚痕,也曾染滿鮮血,掐住我喉嚨的手,最終鬆開了我的腳踝,軟軟砸在山岩上。
10
仙界還是老樣子。
雲霧繚繞,仙樂飄飄。
新晉的茉莉仙子聲名鵲起。
眉心那點含苞的淺粉仙印清絕脫俗,施法時清輝流轉,引得仙君們側目。
冇人知道,每個殘月當空的深夜,在那座孤懸雲海的聽雪峰玉閣。
我會在菱花鏡前,摘下額前裝飾的仙玉。
然後,用那柄一直緊貼心口,已被仙人之力淬鍊得近乎透明的玄冰匕首,狠狠劃向眉間!
刀刃切進皮肉,聲音在靜夜裡清晰。
冇有血。
仙體癒合太快。
那點淺粉的仙印下方,匕首反覆劃開的地方。
是一道無論如何也無法磨滅,無法癒合的月牙狀的暗紅疤痕。
像是能嵌進骨頭的烙印。
每次刀刃刮過,深入骨髓的灼痛就提醒我玉京山頂的一切:
血雨,魔印,貫穿胸膛的冰刃,還有那句混著血沫的值了。
劃!
再劃!
這柄浸透他精血魔唸的匕首成了唯一的祭品。
一遍又一遍……企圖將那點汙濁徹底剜去!
卻徒勞,隻留下更深、更痛的疤!
殿裡隻有我壓抑在喉嚨深處的喘息。
百年後的某天。
當匕首又一次刮過額間那點被仙力艱難壓製的黑氣時。
一隻修長沉穩的手突然從虛空中伸出,穩穩攥住了我的手腕。
是天域宮掌門明墟子。
他深如古井的眼,映出我此刻額心淋漓的傷。
夠了,阿霓。他的聲音帶著千載歲月的疲憊,彆擦了。
不!我掙紮嘶吼,我能擦掉!師父的血……他的孽……我能……
明墟子輕歎,不再說話。
一枚散發著腐朽黴味,卻又縈繞一點微弱的守護仙光的古老拜師玉冊,從他袖中飄出,展現在我眼前。
玉冊早已斑駁模糊,唯有末尾一行硃砂小字被厚重早已乾涸發黑的血垢浸透泡發。
信徒清玄叩首:願碎仙骨、消仙籍、墮無間……但求天賜,換阿霓重塑魂靈、重臨仙道。
我的掙紮停止了。
那把浸透我和清玄鮮血的冰刃,從手中滑落,砸在玉磚上。
掌中玉冊無風自動!
那行被血垢浸染的字跡騰起一縷極淡的,混著茉莉清香的蘭草氣息!
像一縷無意識的殘魂,幽幽然飄出殿門!
殿外廊下,一株枯死不知幾千年的玄鐵墨梅老樁,其上一道貫穿軀乾,宛如斧劈的巨大枯疤之中。
一點微弱卻頑強的新綠,頂開了焦黑的枯皮!
以驚人的速度舒展、蔓延!
一片、兩片、無數片嫩綠如初生翡翠的新葉,在虯結的老枝上瘋長!
不過幾息。
一簇嫣紅如心頭泣血、灼灼烈烈、含露欲滴的梅花。
在那片耀目的新綠簇擁下,於枯骨般的枝頭,傲然綻開!
那鮮活的姿態,那燃燒般的顏色……
像極了很久很久以前,某個銀髮魔君眉間那抹永不低頭的——
血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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